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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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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郁槐有点窘,在桐油灯的照射下,耳根子附近泛起一抹可疑的红色,清了清喉咙道:“我管你的事管得还少吗?也不差这一遭。”

花小麦险的笑出声来,心情因了他这句话而瞬间大好,伸手毫无意义地将挂在摊子外侧的木牌摆正了一点。

“不过,你真就预备永远与她不来往了?”孟郁槐又咳嗽了一声,另起一个话头道。

“我有什么办法?”花小麦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也不怕告诉你,之前在她那儿,我实是吃了亏的,即便是她后来在这河边栽了跟头,也只算是我讨回了点利息罢了。有一句话,我跟我二姐姐夫都说过,今日不妨再说一次,惹不起我躲得起,我真没那闲心,一直跟她牵扯不清。”

“这样也罢。”孟郁槐了然地点了一下头,“你自己心里有主意,那就行了。”

花小麦“嗯”了一声,又嘿嘿一笑:“那我回去了,你明儿若还来吃面,好歹在家里少吃一碗饭,方才我见你在河岸上散了许久的步,撑得够呛吧?”

孟郁槐笑骂了一句“胡扯”,少不得又嘱咐她与罗月娇两个回去路上仔细点,也就转身往村子南边而去。

……

回到景家小院时,经过隔壁的潘太公家,花小麦隐约听见里面十分热闹,潘太公的笑声很响亮,哈哈哈地从屋里直飘到村间小路上。

看来,那位平安叔果然是回来了呢,也唯有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潘太公的心情,才会如此舒畅,明天他大概就会过来商议那蜜饯果子和酱料的事了吧?也不知这几个月他赚得如何,看他那样兴头十足,每个月都准时回来,想必买卖应当做得很不错?

花小麦回了家,喝了花二娘递过来的蜂蜜荷叶茶,洗漱干净之后回到西屋,少不得坐在桌前好生琢磨了一回。

每年的夏天,是最适宜做酱的辰光,这种炎热的天气,对于需要发酵的各种酱料,既是助力,同样也是考验。如果能将天气利用得好,做出来的酱自然美味无匹,这种滋味,是另三个季节里花再多时间和精力,都无法达到的。但与此同时,火辣辣的阳光,也使得酱料很容易变质,稍微不注意,便会前功尽弃。

前两日,她估摸着潘平安应是要回村了,便已经预先将做酱的事从头到尾考虑得透彻,顺便又想了几种消暑又好吃的蜜饯果子,只等潘平安回来之后,再与他慢慢商量。这晚在桌边,咬着那杆秃笔,她便又将自己这几天的所思所想理了理,觉得应当不会有任何困难和问题了,方才上床睡觉。

话说,在经历了寒冷的冬天和有些青黄不接的春天之后,夏日里,可是难得的挣钱大好时机,一定要努力把握才行啊。

第二天上午,花小麦正在房后给菜畦浇水,潘平安果然上门了。

还没走进景家小院,他那爽朗的大笑声就已经率先飘了进来,花二娘忙迎了上去,乐呵呵地与他寒暄:“昨晚上听见潘太公仿佛高兴得很,我就猜,多半是平安叔回来了,竟一猜一个准儿,您……哎呀,你的脸怎么了?”

花小麦听见前院传来的动静,将手里的水壶一丢,也快步跑了出来,笑嘻嘻道:“平安叔,好久不见……”

话还没说完,她就也发出了和花二娘如出一辙的惊叫声:“呀,您的脸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潘平安,穿着一身簇新的靛蓝布衫子,头发梳得也整整齐齐,唯独那张脸,却真真儿教人有点不敢直视。

右眼像是生生挨了一拳似的,眼眶四周又青又红,鼻梁骨那儿好像也被打了一掌,鼻头红彤彤的,看起来好笑又有点吓人。最夸张的是,他整个儿右边脸都肿得不像话,好似嘴里硬塞了个馒头,嘴皮也破了,虽已经上了药,却仍然让人瞧上一眼都觉得疼。

“没事,没大碍。”此时的潘平安,连说话都有点含含糊糊,虽然仍是笑着,但那笑容,却委实比哭还要难看,“昨儿我从省城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磕在石头上了,呵呵,只是点皮肉伤,我一个男人,难不成连这点痛都受不得?你们也莫要如此大惊小怪,真是没关系的!”

摔一跤,能摔成这样?花小麦狐疑地又瞟他一眼,试探着走过去,紧盯着他的嘴:“平安叔,你的牙……是不是掉了?”

“呃……”潘平安有点不自在地扭开脸,“不是说了吗,撞在一块大石头上了,牙也给我磕掉了,你们还别说,当时是真疼啊!嘿嘿,不过也无所谓,托你的福,最近我赚得还算不少,等回了省城,我镶颗金牙去!”

第一百话 不爽利

只不过是跌了一跤,竟将自己整张脸摔得如同猪头一般,连牙齿都磕掉了?

花小麦盯着潘平安的脸又仔细瞧了瞧,见他目光闪躲,便愈加觉得他的话不尽不实。只不过,人家既打定了主意不肯多言,她就算再怎样问,也只是浪费口水罢了,与其如此,倒不如彼此省些力气。

想到这里,她也就将潘平安让到院子里的桌边坐下,去厨房斟了一杯茶摆在他面前,自己也落了座,笑道:“我正想着,就是这两日,平安叔您也就该回来了,果真昨晚便听见了您的声音。只是我如今夜夜在河边摆摊,归家时已天色已晚,便不好过去打搅,否则,我该上门问声好才是。”

“嗐,我还能挑你的理儿?”潘平安龇牙咧嘴,仿佛非常痛苦地抿了一口热茶,摆摆手道,“我都听我爹说啦,你那卖面的摊档,如今生意眼见着一日更红火过一日,白日里要熬煮各种汤料,夜间又得在那河边站上两三个时辰,还不能忘了做酱料和蜜饯果子的事,从早到晚便没个消停时候,我晓得你忙!你这样勤力,合该着你赚钱呐!”

花小麦闻言便笑了,客套了一句:“若真要说起来,我能赚钱,也都多亏了您肯帮忙。左右您回来也要留上几日,若得了空,便去河边走走,我请您吃面。精贵东西我拿不出来,那各色面条却是管够的,您只敞开肚皮吃便罢。”

“哈哈哈!”潘平安也大笑起来,半真半假地说“那我可不跟你客气的”,随即道,“咱们这会子,还是说回正经事。”

花小麦原也有心问问他那几样点心和蜜饯的销量如何,也就立刻正色道:“我正要跟您打听呢。头两个月您拿去省城的吃食,卖得如何,可有甚么问题?”

潘平安低头认真思索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那藤萝饼和鸳鸯卷两样,都很受欢迎。味道足,模样也好看,往饭馆食肆的桌子上一搁,吃的人都是满口称赞,欢喜的了不得。唯独……唯独那糖姜片,却是差了一些。那玩意儿是个贱价货,本就卖不起价钱。再加之味道有些辛辣,有些人便不喜欢。与我熟识的那几间饭馆儿东家纷纷同我抱怨,说是上两个月送去的糖姜片,还剩下大半卖不出去。所以啊,此番咱可万万不能再做那个啦!”

花小麦也想到大概会出现这种情况,淡淡地“唔”了一声。

她本来考虑到,当时还是春天,季节变换时很容易感染风寒。若是能吃上些许类似于糖姜片的辛辣食物,既能开胃,又可止咳生津,发汗解表,对老百姓的健康是有好处的。

然而姜这种东西。原本就不是人人都喜欢的,就连她自己,也对其丝毫不感兴趣。连自己都不爱吃的东西,又怎能指望他人将它当个宝?说甚么对健康有好处,饭馆儿食肆又不是医馆药铺,但凡走进去的人都是为了饱口腹之欲,哪个高兴吃一肚子自己并不喜欢的食物?

想到这里,她便抱歉地冲潘平安笑了笑:“平安叔,这事儿的确是我想得不周全,往后那糖姜片,我不做了就是。你方才说,眼下与你相熟的那几间饭馆,还有许多糖姜片没卖出去,不知还剩多少?要不然,我把钱补还给你,免得你吃亏。”

潘平安大概是没料到她居然会这么说,眼睛里精光大放:“真的,你肯……将那钱补给我?”

“莫不是我还诓您?自然是真的。”花小麦微笑着道。

“那……”潘平安本能地便要答应,恰在这时,却忽然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咳嗽,抬头一瞧,便见隔壁的潘太公不知何时攀到了院墙上,正直直朝他看过来,那眼神,不仅仅是威胁,简直弥漫着腾腾的杀意。

“不用了,不用了,我不是说了吗,那糖姜片拢共也不值几个钱,就三两个铜子儿,我还能让你出?两家一块儿赚钱的事,我可不能这样不厚道,这事咱们……咱们都莫要再提了!”潘平安立刻改了口,还心有余悸地又朝那墙头上望了一眼。

花二娘一直在两人身边相陪,刚听到花小麦说愿意把钱补给潘平安的时候,心里还直骂她“蠢货”,此刻见潘平安这等反应,心中登时一松,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花小麦也知道这位平安叔虽然不常回火刀村,对于他那老爹,却向来是敬畏得紧,于是也便不再坚持,将这事儿略了过去。

潘平安擦了一把头上冒出来的汗,讪讪笑着对花小麦道:“小麦丫头,你倒跟我说说,这个月,你预备做哪几样蜜饯点心?”

这个问题,花小麦是早就考虑好了的,当下便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平安叔,我是这么想的。如今天气这样热,像酥黄独、鸳鸯卷那样过了油、甜味重的吃食,就算做得再好,吃起来也难免觉得腻了些,未必还会如冬春时那般受老百姓欢迎。眼下正是各种果子渐渐成熟的时候,我便打算着,这个月多做两样蜜饯,爽口又清淡,即便多吃两个也不会觉得甜腻。”

“哎呦,咱俩可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潘平安情绪高昂,一拍大腿道,“回来的路上我就在琢磨,一定要让你多做两样蜜饯才是哪!那你打算做些什么?”

“晒干拌上甘草末的去核青脆梅,反复蒸晒的桃干儿,用盐挼过的咸酸盐李,还有一层糖一层果子的糖杨梅,这些都能做。而且,只要保存妥当,就算放上一个月,也不会坏。哦,我还打算用蜂蜜浸几样果子,加上白梅汁,也能放很久的……”

花小麦只要一说起做吃食来,便总是滔滔不绝,平日里花二娘嫌她烦,未必愿意认真听她唠叨,但潘平安却是与她一块儿做生意的伙伴,只觉她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能自动变成孔方兄在眼前转悠,是以,居然听得是津津有味。

“都好,都好哇!”听得花小麦说完,潘平安便很感叹地使劲点了点头,“小麦丫头,你这姑娘年纪不大,怎地就会做这许多吃食?甚么盐李青脆梅,我光是听听,都觉得口舌生津,仿佛这暑热的天气,都凉快不少哩!没的说,这些蜜饯果子,你做几样,我就要几样,每样三十斤,过两天咱们照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花小麦粗略地算了算,这便又是将近两吊钱入了口袋,虽反复警告自己要有“城府”,却仍是忍不住将唇边笑容拉大了些:“好,那咱们就说定了——对了平安叔,不知我做的酱料,在省城卖得怎么样?”

孰料,听得这句问话,潘平安脸上的笑容,却陡然僵了一僵:“那……那个啊……”

他这样吞吞吐吐的,花小麦就立时生出些疑心,旁边的花二娘,更是坐也坐不住,一拍手掌道:“平安叔,你有话就直说,咱们两家,还有甚么可藏着掖着?是不是我小妹做的酱料不好,你拿到省城却卖不出去?让你亏钱了罢?”

“不曾,不曾!”潘平安忙摆了摆手,叹口气道,“嗐,我说花娘子,你家妹子的本领如何,你这做姐姐的,难不成还不清楚?就小麦丫头做的那几样酱料,颜色漂亮,滋味也浓厚鲜香,我运去省城之后,不过三五日,便被抢了个精光哩!只是……”

“平安叔,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花小麦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潘平安现在这模样,实在像极了遇上难题,却又不知该如何解决。她有那个自信,自己做的酱料绝不会有问题,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呐?

“的确有点糟心,但若说是麻烦……倒也不算,总之与小麦丫头你的手艺毫无关系,那些个酱料,实实是很好卖的。喏,就是前天,我去相熟的饭馆儿吃饭,那里的东家,还满口追问我什么时候再带新的酱料去卖给他呢!我是……”

他脸上摆明了写着“难以启齿”四个大字,花小麦纳闷之余,就不免有点着急,花二娘那爆炭一样的性子,更是忍不得,高声道:“啊呀,平安叔,不是我要数落你,你怎地恁样不爽利?有甚事说出来,咱们也好慢慢儿地商量啊!都合作这么些时日了,你还信不过我们吗?”

潘平安吓的魂都没了,一面不住地往院墙的方向张望,一面没命地摆手,苦着脸压低声音道:“花娘子哎,你小声点,我爹的耳朵长得很,若是被他听见了,只会更麻烦!”

他低头想了半日,仿佛终于狠下心来:“管不了那些个了,咱清清白白地赚钱,又不曾占了哪个的便宜,不管走到何处都占着理儿呢!小麦丫头,上个月我离开之前,不是同你订了一料酱、豆豉酱和仙酱吗?如今都做好了吧?除开这三样之外,你还预备做些什么?”

见他不肯说,花小麦也是无法可想,只得告诉他,现下这天气,做梅卤、梅酱和甜酱是最合适的。潘平安二话不说,照旧每样要了四十斤,一来二去,便又是四吊多钱落入荷包。

“晚上我去吃你做的面,这两天,可得辛苦你啦!”潘平安又喝了一口茶,站起身冲花二娘笑了笑,转身便回了隔壁。

第一百零一话 爆田螺与醉青虾

潘平安前脚出了景家小院,花二娘后脚便立即掩了院门,将花小麦一径扯进堂屋中,还不放心地伸出头来,往院墙的方向张了张。

“二姐你干嘛?”见她这样鬼鬼祟祟的,花小麦便觉有些好笑,嘿嘿乐了两声,打趣道,“你有话直说就行,何必多此一举?就你那大嗓门,能瞒得过谁去?”

“少跟我鬼扯!”花二娘回头白了她一眼,果真将喉咙压低了两分,“我是要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就没觉出来,平安叔瞧着不大对劲?”

这潘平安今日,的确是有些奇怪。不仅一张脸瞧着伤痕累累,方才看他走路时的动作还不大利落,只怕身上也带了伤,他却咬死了不肯将真实原因说出来,这就已经足够让人怀疑。

若光是这一点,也倒还罢了,问题就在于,在提到那些个酱料的时候,他那神情,更好似受了天大委屈,憋了一肚子苦水却吐不出来一般,仿佛这酱料生意若想再做下去,着实需要莫大的勇气——不过就是几种常见的酱料而已,若当真不好卖,他直说就是,哪里需要为难到如斯地步?

“是有点不寻常。”花小麦想了想,就冲花二娘点了点头,“可他既然不愿意告诉咱们,问得再多也是白搭,横竖跟咱们扯不上干系就行。”

“哎呀,你怎地不长脑子!”花二娘一巴掌盖在她脑袋顶,一个不留神,嗓门又高了起来,忙掩口不迭,“他那张脸,明摆着是教人打成那样的,甚么跌了一跤。我听他放屁!你仔细回想回想,是不是一提到酱料的事,他那脸色。就立马跟吃了粪水一般?那些酱,可都是你一手一脚做出来的。万一他因这酱料的事,与人起了龃龉,再将咱们也牵扯在内,从今往后,这小院儿可就别想安宁了!”

这一层,花小麦也并不是没考虑到,只不过。思前想后,总觉就潘平安那谨小慎微却硬要撑豪爽的性子,应是做不出甚么得罪人的事儿才对,因此。也就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眼下花二娘将事情说得如此严重,那架势,就好像潘平安挨打的情景是她亲眼所见一般,花小麦在心中琢磨了片刻,抬头道:“如此说。若依着你待如何?要不……我去跟平安叔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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