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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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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相貌虽不非常美,却生得十分细致白嫩,身上衫子也一望而知非便宜货可比,通身透着一股精明利落的味道,倒让人揣测不出她是甚么来头。花小麦抓了抓头——赵老爷巴巴儿地把自己叫到这女人面前来,究竟是何意?

“宋老板,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位花家姑娘。”赵老爷指了指花小麦,对那女人笑呵呵道,不知何故,言语间竟好似有两分恭敬之意,又回身对花小麦道,“这位宋老板,你莫要看她这样年轻,省城那赫赫有名的‘桃源斋’,便是她开的哩!那一手好厨艺,啧啧,只要吃过一回,保管一辈子也难以忘怀!”

花小麦一头雾水:“桃……源斋?”是酒楼吗?可是……关她什么事?

许是见她一脸懵懂,那赵老爷的脸色就有些变了,不可置信道:“你做着饮食生意,该不会连桃源斋的大名都没听过吧?”

废话,本姑娘从前又不是你们这地界儿的,上哪知道去?

花小麦有点尴尬,冲那被赵老爷称作“宋老板”的女子抱歉地笑了一下:“对不住啊,是我孤陋寡闻了……”

“这算得上什么,你年纪尚轻,恐怕也并不经常出门,没听说过有何出奇?”女人笑得和颜悦色。“我叫宋静溪。你若是愿意的,可以叫我一声宋大姐。那桃源斋,也不过是普普通通一间饭馆儿罢了,我开它也只为维持生计,得众位朋友给面子,生意还算过得去,一来二去,也便有了些许名头。”

她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既不否认自己的饭馆儿名头响亮,却也并不因此就目中无人。花小麦便抿唇笑了一下。

话说,自己不过是经营着一个小摊子。还只是每晚才做买卖,尚且常常觉得手忙脚乱劳累不已,这宋静溪一个女人,却要支撑着一整间饭馆儿,肯定很不容易吧?

“我的确是没有什么机会经常外出走动,所以,还请您不要介意才好。”花小麦冲宋静溪笑了笑。转头又对赵老爷道,“不知您唤我进来是不是有事?”

不等赵老爷作答,宋静溪便抢着开口道:“是老赵偶然跟我提起,你年纪轻轻便练就一手好厨艺,二月里替连顺镖局的春酒宴掌勺,博得人人赞不绝口,我心中便有些好奇。恰巧你又上门来,于是我就想见你一见,你不要怪我唐突才是。”

“哦。不会不会。”花小麦忙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厨艺,只是多半恰巧对了众位宾客的口味而已,我……”

“咱们做厨之人虽不可太过骄矜,却也用不着这样自谦,有本事便是有本事,干什么怕人知道?”宋静溪稍稍抬了抬下巴,“老赵也是开酒楼的,吃过的美食更是不计其数,他家现成就有好厨子,却仍旧对你大加赞叹,想来,你也的确是有不小本事才对。”

“咳,宋老板,您就甭提我春风楼里那个姓魏的了,跟这花家姑娘一比,那压根儿就不够看!成天只知道跟我提要求,灶台上的工夫却是越来越敷衍。哼,要不是现下好厨子难找,我早把他轰出去了!”

赵老爷对于魏胖子仿佛十分嫌弃,赶苍蝇似的使劲挥了挥手,又招呼道:“咱也别站着说话了,都坐吧。老马,再打发人送两盏好茶来!”

花小麦回头看了孟郁槐一眼,见他对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也就规规矩矩在椅子里坐了,抬眼去看那宋静溪。

“花家姑娘,实话说,我今日之所以想见你,是因对你那春酒宴的菜色有些好奇。柯震武那人我虽不熟,却也知道他既开着镖局,结交的多半都是富贵人。那起身家厚重的角色,对于吃也向来挑剔,你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对付了他们那张刁嘴?”许是察觉到花小麦的目光,宋静溪便冲她轻笑一声道。

你自己开着那样有名的饭馆儿,在省城都是叫得上名字的,这种问题,用得着来问我吗?

花小麦心中暗暗纳罕,却仍是笑着答:“其实,真要计较起来,也不过都是些寻常做法。柯叔舍得在食材上下本钱,我也便只管依照现有之物来作安排,煎炒烹炸,左右不过是哪几种做法,并没有什么特别。”

“哦。”宋静溪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如果食材特别好,为厨之人发挥起来,自然就更有余地。想来,你做的也是那‘十六碟’、‘八簋’、‘四点心’、‘十大菜’之类……”

她话没说完,却见得花小麦已笑着摇了摇头,眉头便是一挑:“怎么,我说得不对?”

花小麦那双亮晶晶圆碌碌的眸子闪了两闪,一字一句,有条有理地道:“宋老板,我说话有些直接,您别介意。那所谓的几碗几大盘,铺铺排排虽然瞧着隆重好看,却终究有些落了俗套,坐在桌上的人吃完一道菜,立刻就能猜到即将端出来的下一道是什么,这样一来,又还有什么趣味?说实话,我连那‘十大菜’中究竟有哪几道菜肴都分不清,我只知道,做厨之人需得精于搭配,若能将各种食材运用得当,不需要满满一大桌,就算只是两三碟,也能吃出好滋味来。”

宋静溪唇边的笑容加深了两分:“哦,那你觉得,一桌宴席,该如何才能做得使人人都满意?”

“投其所好。浓淡相宜。咸甜交错,依时令而为。”花小麦张口就道,心中越发觉得疑惑。

这些事,宋静溪怎么可能真的不明白?

“依时令而为?意思是,照着当季时令来准备菜肴?可是,有些在当季很难吃到的东西,若是能在饭桌上看见,岂不令人更加欣喜?”宋静溪却仍然只是微笑,仿佛真个满腹都是求知欲。

花小麦也就不得不耐着性子作答:“我是觉得吧,万物生长都是有序的。旺盛期一过,就算是还能吃到。也难免失去了精华所在,自身的好味道,也就会随之大打折扣。饭桌或宴席上偶尔有一两道这样的菜,或许能让人觉得新鲜,但若将其看得太过重要,未免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唔,的确有些道理呢。”宋静溪仿佛心有戚戚焉地颔首。“人都说,要成为一个好厨子,刀工、火候、调味、新意,缺一不可,你又认为,这其中哪一样最为重要?”

宋静溪拉拉杂杂问了这么多问题,花小麦就算再驽钝,此时也大概猜到,她十有*是在考校自己的本事。试探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虽不知她此举的目的究竟为何,但这女人既然对自己的厨艺有兴趣,和她多说两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于是,少不得将那“食之本味乃是做厨根本”一类的理论洋洋洒洒讲了一大通。

也幸亏从前读书时,看了不少这方面的书,她方能说得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直弄得自己口干舌燥才停下,忙不迭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大口。

也也是直到这时,宋静溪仿佛才终于满意了,和颜悦色道:“我难得来芙泽县一趟,今日能遇上你,聊了这许多话,心中欢喜得紧……我耽误你时间了吧?”

花小麦忙摆摆手:“您别这么说,没什么耽误不耽误,只是我二姐和姐夫还在等着我,所以……”

“哎呀,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宋静溪便懊悔地一拍手,“对不住对不住,这会子天色也不早了,既如此,你便赶紧回去吧,若是改日还能见面,咱们再接着细说。”

花小麦倒是真的有点担心花二娘与景泰和着急,当即便站起身来与二人告了别,随孟郁槐离开了。

待得二人走得远了,那赵老爷方回身道:“宋老板,您今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那花家姑娘厨艺虽然不错,但跟您比,却还差得远,您……”

“你也别净拣那好听的来对付我,那姑娘究竟如何,我心中比你有数。”宋静溪仍兀自望着花小麦离开的方向,含笑道,“是棵不错的苗子呢,若能稍加锤炼,往后必然声名鹊起。只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心中作何想法,谁也说不准。”

她顿了顿,侧身道:“你说她在村里摆了一个卖面的小摊子?寻个机会,我还真得去尝尝她的手艺才是。”

……

从赵家大宅出来,花小麦心里依旧有些犯嘀咕,走了三两步,终究忍不住,扬声对快步行在身前的孟郁槐道:“孟家大哥,你说那个宋老板到底要干嘛?我与她素不相识,她却突然翻出这么多问题来问我,我这心里,怎么这样不踏实呐!”

孟郁槐心中的疑虑并不比她少,回过头来朝她脸上张了张,一开口,问的却是全然不相干的问题:“你没来火刀村之前住在盛州,家里就是寻常农户吧?”

花小麦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登时有些张口结舌,好半天,方点了点头:“对,对啊……”

“家里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称得上捉襟见肘?”

“……没错,怎么了?”

“我有些想不明白。”孟郁槐缓缓道,“你方才与那宋老板的一番对话,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我听了实在觉得讶异。厨艺这种事,或许有天分一说,但要讲出道理来,却不能只靠凭空想象……你家境困顿,又不识字,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

第八十五话 有求

孟郁槐委实有些困惑。

方才花小麦在宋静溪面前洋洋洒洒那一通议论,正经将他给惊住了。

前一刻,她还在那园子里口无遮拦地乱说话,眯起眼睛笑得如同一只奸狡的女狐狸,下一时,却腰板挺直、眼眸晶亮地端坐于前厅中侃侃而谈——对于厨艺之事,孟郁槐实属门外汉,花小麦与宋静溪之间的谈话,他也未能听得十分明白,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这姑娘怎地就能如此自信?

对,就是自信,那种“老子说的全是真理”的气势,从她一举手一投足之间汹涌澎湃而出,简直摁都摁不住。一个才吃了几天饱饭,生活不过刚有些起色的姑娘,她这股子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花小麦在心里直呼“糟糕”。

方才在那宋静溪面前,她好像的确是有些忘形了。一开始,原本只打算随便说个两句敷衍了事,谁料那话匣子打开了,轻易还真是关不上,越说越起劲,越说越高兴,不知不觉,将自己穿越前所掌握的那些煎炒烹炸的知识,一股脑儿地全倒了出来,到得将要离开时,甚至还生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事实证明,做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啊,如今可不就立时被这心思缜密的孟郁槐捉住了疏漏?

“这个嘛,呵呵……”她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干笑了两声,一时想不出该怎样解释才最为周全。

“呵呵?”孟郁槐眉头便是一皱,“这问题……很难回答?”

“倒也没有……”花小麦忙摆了摆手,索性信口胡诌道,“其实我说的那些,也算不上甚么‘道理’,不过是从前住在老家。无事时在村中闲走,见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聊天,便凑上去听了两耳朵,有意无意地就记在了心里。”

说到这儿,她就扁了扁嘴,仿佛万般无奈似的:“唉。孟家大哥你也是瞧见的,刚才那位宋老板冷不丁拿了那许多问题来问我,我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何能不着慌?左右无法,只得将在家乡时的所见所闻胡乱糅合着说了出来,对不对的。我也不知道……”

她也知道这番说辞可信度实在太低,不由得越说越心虚,干脆闭了嘴,讪讪地又笑了一下。

大哥,这事儿说白了跟你无关。差不多得了,你就甭再多问了成吗?

孟郁槐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这姑娘摆明了就是在撒谎,眼珠子乱转,几乎都要蹦出来了——蒙谁呢?

想了想,他便清了一下喉咙,又接着道:“你不要为难,我不是想打探甚么,若你有难处,不想说的,我自然亦不会勉强。”

“哦。”花小麦闷闷地应了一声。自知那谎话太拙劣,连鬼都哄不了,本着多说多错,不如缄口不言的原则,默默地朝前走。

孟郁槐无奈笑笑,推起空板车也跟了上去,然而没走两步,却见前头那姑娘脚下突然一滞,转身飞快地奔了回来,忙将那板车搁到地上。蹙了一下眉头:“还有何事?”

花小麦一鼓作气直冲到孟郁槐面前,又急又快地道:“孟家大哥,我跟你说实话吧,刚才我的确编瞎话来着,不是存心骗你,只是许多事,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事原无伤大雅,我也从未起过任何歪念头,你就别一直放在心里,也不要再去琢磨了行吗?”

这是……害怕他误会的意思?孟郁槐微微有些讶异,抬了眼皮去看她,因为离得近,鼻子里嗅到她身上那股混杂了雨味的气息,彷如沾满了露水的嫩草一般。

他也不知怎的,心口忽觉一热,竟是想也没想便点了头:“如你所言,这确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不想了就是。”

“呼……”花小麦从胸臆中吐出一口长气,又接着道,“还有,你也别去问我二姐和姐夫,今日的事,最好在他们面前提都不要提,我不想二姐替我操心。”

原来是为了这个……

孟郁槐那颗刚刚还直冒热气的心往下落了落,却仍是颔首:“好,我不说,你放心。”

“谢谢你啊!”花小麦这才算是彻底放下心,冲他咧嘴一笑,回身往连顺镖局的方向跑去,连脚步也轻快起来。

孟某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方才抬脚追上了她。

……

一路再无话,很快回到镖局,花小麦少不得又把那番椒的情况和花二娘详细说了说。

“意思是,只有一株救不活,其他的却是都无大碍?”花二娘虽向来对那“几株草”毫不关心,闻言,却也稍稍松了口气,登时立起眉毛来,凶巴巴道,“既如此,你怎地耽搁了这许久?该不会是偷偷摸摸上哪儿玩去了吧?”

一边说,一边还十分明显地朝孟郁槐的方向瞄了一眼。

花小麦懒得和她费口舌,三两句将事情混过去,又与柯震武道谢告别,扯了她同景泰和一起往火刀村赶。

这一路上,因为搁下心中一块大石,她整个人都活络起来,缠着自家二姐不停说话,百般逗她发笑,直烦得花二娘扬言要揍她。景泰和在旁也不拦着,只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两姐妹微笑,一路上欢声笑语的,气氛十分和睦。

从西边进了村,走到景家小院门口,花二娘脚下忽然顿了一顿。

花小麦就走在她身后,一个没留心,差点撞在她后背上,赶忙心有余悸地摸摸鼻子,刚想出声埋怨,不经意间一抬头,却见院子门口有个人正在那儿来来回回地晃荡。

咦那不是……景泰和他娘吗?手上……怎么还提了一条肥嘟嘟的大活鱼?

从前她不清楚,但至少在她来到火刀村的这大半年里,景老娘来到景家小院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而且即便是那唯一的一次,也闹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这会子她突然跑了来。是想干嘛?

不等她想明白,走在最前面的景泰和已经慌忙迎了上去:“娘,你……怎么过来了?”语气中,分明也透着惊恐,仿佛生怕自家老娘和媳妇一句话不对盘,又闹将起来。

至于花二娘。则只站在原地没动,翻了翻眼皮,从喉咙里含含糊糊“嗡隆”一声,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景老娘瞟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花小麦,没好气地对景泰和道:“你还问我?昨儿你爹跟你说的事。你都抛到脚后跟去了?……人都说养儿防老,老景家只有你这棵独苗,你还这样漫不经心,你说我费那么大劲生你出来,到底得了甚好处?”巴拉巴拉。一唠叨起来就没个完。

“昨儿?昨儿什么事?”景泰和仍有些犯糊涂,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方猛地一拍额头,“啊,我真给……真给忘了!娘,昨晚回到家,我们才发现那房后菜畦上的棚子倒了,忙活了大半宿才收拾干净,今日一早又去了县城,我……”

“行了行了行了!”景老娘好似很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你贵人事忙,我们这起成天闲得无聊的,自是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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