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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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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花小麦点一下头,冲身侧的周芸儿使了个眼色,领着她转身离开。
自那会场中走出,周芸儿似是仍未回神,只顾垂着头一步步朝前迈,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花小麦也不去理她,一径往连顺镖局的方向去,偶然瞧见路边有个卖点心的小摊儿,面上摆的榧子糕倒做得可爱新鲜,脚下便不由得一滞,尚未及回头,身后的周芸儿便一股脑儿撞将上来,额头正正磕在她后脑勺上,当即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你干什么?!”花小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迅速扭转身子捏住她的腕子,半真半假斥道,“这么大的人了,路也不会走?你那额头可真够硬的,我疼得够呛哩!”
周芸儿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赔不是,脸腾地就红了。花小麦晓得她这人甚么都容易当真,只得反而劝慰了她两句,又掏出两个钱来,让她去买两包榧子糕,也好带回去给春喜腊梅尝尝。
那姑娘不敢怠慢,踢踢踏踏地拔腿就跑,不过须臾,便将两个纸包提溜了回来,犹自满面歉疚,小声道:“师傅,我头先儿真不是故意的,我……想事儿给想迷瞪了……”
“想什么那样入神?”花小麦瞟她一眼,“该不是瞧见方才那韩公子相貌堂堂,你这妮子的小心肝,便砰砰砰跳个不停了?”
“师傅,这种玩笑话说不得的!”周芸儿给唬得不轻,捂着心口朝后退了又退,“这要是传了出去,我可没脸见人了!我实跟你说了吧,我不过是在想……莫不是你真要与那韩公子比试?”
“你明明听见我与他都说定了,怎会还有假?”花小麦闻言便笑了,“我猜你也瞧得出,他心心念念非要与我比这一场不可,人家替咱们省却了初选的麻烦,就算看在这个的份上,我也该让他得偿所愿。我观你这表情,仿佛万分担忧?正大光明的比试而已,真不懂你有甚么可怕。”
“想想……的确是没甚可怕,我只不过是……”周芸儿低头想了一回,“那韩公子,厨艺一定非常了得吧?方才我听周遭的人议论,他那碧月轩,在省城似乎非常有名。师傅你连如何比试都不问,所有规矩都由他来定,万一吃亏了怎么办?”
厨艺了得么?这是当然,单单回想当初宋静溪在提起这韩风至时,面上那如临大敌的表情,便可知这人绝不是个好对付的,若能正大光明地与他斗上一回,别的不说,至少省城厨艺界是个什么水准,便可大略窥知一二。
花小麦心中自不会将此番比试当做寻常小事来看待,然而表面上,却偏生要做出满不在乎的情态,笑嘻嘻对自己那羞怯怯的小徒儿道:“他厉害,你师傅我,难道就是个吃素的?我却也差不多少吧?眼下我很不需要你替我担忧,你听我说,这斗厨,在饮食界中乃是难得一见的美事,尤其是高手过招,更是精彩纷呈。算你运道好,到时候,可得睁大眼睛好好儿地看清楚喽,长长见识,对你将来掌勺,大有裨益。”
这话……唔,说得好像得意了些,不过,她好像也用不着太过谦虚?
周芸儿听到这里,果真欢喜起来,连连点头:“嗯,到时候我一定好好学,事先我也会帮师傅将各种准备功夫做得妥妥当当,师傅你就只管沉下心来,漂漂亮亮地赢了他!”
这算是她说过的,情绪最为强烈的一句话了,显然因斗厨而心中生出许多向往,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花小麦看她一眼,轻轻一笑,点了点头:“那我就借你吉言。”
……
这日去到连顺镖局,花小麦便将在那初选会场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孟郁槐听。孟某人没料到她竟还会遇上这等情形,不由得也来了兴致,一向沉稳的人,竟添了两分孩子气,媳妇也丢下不理了,迫不及待地跑去叫柯震武,让他无论如何后天要一起去瞧瞧热闹。
柯震武素爱美食,有这等新鲜可看,自然不愿落于人后,当下便笑呵呵地满口应承,还特特从家里赶到镖局,殷殷地嘱咐了花小麦两句,不外乎让她一定卯足了劲,给她那小饭馆以及连顺镖局,都挣个脸面回来。
花小麦心中若说一点波澜都无,那肯定是假的,只不过,她也算是见过些大场面的人,还不至于因为要与人大张旗鼓地比试,便激动得寝食难安。与此相反,因为名士宴初选的事尘埃落定,她反而轻松了许多,每日里照旧在小饭馆儿和珍味园两边奔走,只不过每晚又延后了一个时辰回家,留在厨房中潜心钻研刀功调味。
被高手挑战,实是件长脸的事,作为应战者,理所应当也要拿出点态度来,假使随意敷衍,无论对自己抑或对对方,都是个羞辱。
时间瞬息而过,转眼,便是与韩风至约定的斗厨之日。
这天上午,春喜和腊梅开门之后,便在店外和官道附近贴了一张纸条,写明中午不做买卖,东家要与人比试厨艺,若有兴趣者,可前来一观。
临近午时,大堂之中的桌子全被搬去一边,中央支起两口大灶。珍味园中送来了几坛上好的常用酱料,摆在旁边一张长桌上,各类灶具齐全。
官道上果真下来了不少人,村里也有不少老百姓听闻消息跑到村东,自动自发地就在店里围成个圈子,少不得有人与花小麦调侃两句,直道今日要大饱眼福。孟郁槐陪着柯震武也赶了来,搬了条凳坐在一旁,捧一杯酽茶,比试尚未开始,却已兴致勃勃,笑得面上褶子都少两条。
这阵仗不可谓不大,令得那韩风至赶来时,也不免吃了一惊,张了张嘴,望向花小麦:“姑娘你这是……”
“大伙儿自己愿意来瞧瞧,我总不能把人往外赶。”花小麦微笑着道,“况且,你虽然说不需要人来做评判,但有人在旁看着,这比试的结果,方才显得更公平。”
韩风至晓得她的用意,随着也笑了笑:“那我便先跟姑娘道声谢。”又回身指指随他一路来的那辆装满菜蔬肉类的板车,沉声道,“食材我准备得很足,万事俱备,我们是否即刻就开始?”
第二百零二话 斗厨(三)
四下里的围观者多数与花小麦熟识,对于那一身白衣、温文尔雅的韩风至,却是头一回见,正凑在一处指指戳戳地说小话,忽听得比试立即就要开始,皆刹然噤声,偌大的大堂之中,竟倏忽间一星儿声息不闻。
“我也是这个意思,既然人和东西都齐全了,咱也不必耽搁。”花小麦朝着韩风至笑笑,顺手便接过春喜递来的围裙,穿戴齐整了,回头却见那人尚在不紧不慢地挽袖口,将那雪白不沾一丝尘土的衣裳下摆,还仔细地掸了掸。
花小麦忍了一时,到底憋不住,蹭过去将喉咙压得低些,细声道:“有件事,旧年在八珍会上我已想问,你别嫌我唐突——你下厨也穿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衣,就真不怕弄脏了难洗?”
韩风至先是一愣,继而便抿唇笑起来,将手掌竖到脸侧,也小声道:“没法子,省城那地界,竞争激烈的很,总得想出点花头来使人留下印象,招揽顾客,这身白衣便是我的标志。其实说实话,我也嫌它难伺候,只是没法子啊!”
“噗!”花小麦禁不住喷笑,又觉这样紧张的场面,他二人竟还有说有笑,未免太不严肃,赶紧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倒还没问你,这比试的规矩,究竟为何?”
韩风至也敛去笑容,点了一下头:“为厨者,最重要便是刀功、火候、调味,我便与你比这三样。你我二人用同样食材,做同样的工序,孰优孰劣,自然一眼便能瞧得出。”
他说着,便招呼一个随他从芙泽县同来的小厮将菜蔬、肉类皆搬上桌,因道:“这斗厨比试嘛,总该有点筹码才好,姑娘看这样如何?今日胜负,你我二人自己说了算,输的那个。便将买食材的钱给出了,可好?”
花小麦朝桌上瞟了一眼,见那一堆物事种类虽多,却并不十分珍贵难寻,稍觉放心了点,大大方方道:“论财力我决计无法与韩老板相比,但这些个食材,我还能勉强负担得起,就这么办。”
“甚好。”韩风至颔首而笑,“那这头一遭。咱们就先来试试刀功。此案上各类食材。香蕈用马耳刀法。火腿用象眼刀法,葱姜小料剁茸,鱿鱼切花,至于那黄瓜。不必我说,姑娘应当也自清楚,就以那蓑衣刀法来对付它。我与你斗快,不限时间,谁先完成,谁便胜了这一局。”
话音未落,已捞起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在掌中一旋,噌噌两声银光闪过。舞出一朵花。
“好厉害……”周芸儿就立在花小麦身后,看得目瞪口呆,不禁扯了扯花小麦的袖子,暗暗道,“师傅。这本事你肯定也会吧,什么时候才肯教我?”
“……闭嘴。”花小麦回头狠狠剜她一眼,却也没空再多说,也握住一把菜刀,先将一只鱿鱼摆在了砧板上。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之内,整个大堂之中,若用“刀光剑影”来形容,只怕也不为过。
韩风至不知从哪里学来那一手使刀的技艺,动作极其利落漂亮,一把菜刀,在空气中翻飞得如同蝴蝶也似,伴着刷刷的白光,案上逐渐堆起一层切好的食材;
与之相比,花小麦的动作则无疑要实用许多。从头到尾,她手中的那把刀,刀刃始终不曾离开砧板半寸,速度也同样奇快,“哆哆哆”的清脆之声不绝于耳,各种菜蔬、肉类在她手底下逐渐换了个形状,须臾间,也垒了厚厚一叠。
围观众人只觉眼睛都不够使的,看了这个,便要错过那个,目光在两人中间穿梭,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柯震武坐在近处,仍伸长了脖子眼睛也不敢眨,孟郁槐立在他身后,眉间忽地蹙起又放松,至于那春喜腊梅两个,早就捂住了嘴,生怕自己看到要紧处,咋咋呼呼地吆喝出声。
约莫半柱香的光景,两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若真要追究,大约是韩风至要快上分毫。
桌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各样食材,鱿鱼入滚水中一烫,便蜷缩成半个巴掌大小的一团,身上的花纹凸起,刀刀均匀细致;赫赫有名的蓑衣黄瓜,乍一看似是被切成了薄片,却尚连着一点皮,稍稍用两手一拉,便朝两边舒展开,成长长的一条,每一片厚薄相等,盘卷起来装盘,再淋些酱汁,便是一道极好看的爽口菜肴。
也是直到这时,众人才敢发出惊叹声,也听不清在说甚么,大抵都是些毫无意义的感叹词。
韩风至也晓得自己在这头一局中占了先,面上薄带自得之色,朝花小麦的砧板上虚飘飘一瞟,那尚未曾完全弯起来的嘴角,便又落了回去。
许是因为动作太过花俏,需要花费的力气格外多的缘故,韩风至在切菜时,有些细处便未能照顾得周全,不能用的地方粗略看一眼便切来丢掉,废料在砧板旁堆成一座小山。
而花小麦那边,废料却少了许多,只有小小的一簇。
但凡做菜时,总免不了有些许抛费。不能吃的地方得毫不留情地切掉丢弃,但与此同时,身为一个好厨子,更要最大限度地使食材物尽其用。最现实的原因便是,开饭馆儿的人若太过浪费,就会少挣钱。
所以,就算他快,又如何?
“老板娘,你俩这算是打个平手?”围观群众当中,有人扯着嗓子叫嚷起来。
“我瞧着……好像是那姓韩的公子快了些似的。”也有人表示疑问,拿不准地试探着道。
花小麦往韩风至那边看了一眼,心下有了数,再朝他面上张了张,便大概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搭理众人的疑问,将此事丢开不理,只笑道:“接下来,该比试火候对吧?韩老板打算怎么做?”
韩风至深吸一口气冲她做了个稍等的手势,亲手自板车上搬了个筐子下来,从里面取出两条用草绳栓起的干鱼和两个猪脚,朝这便晃了晃。
花小麦往他手里一望,立时失笑,指着他连连摇头感叹:“你这人,真真儿好刁钻!莫说这芙泽县。纵是整个桐安府,与海边也不挨着,你手中那比目鱼,寻常时根本没人吃的着,你是怎么想起要与我比试这道菜?”
“呵……”韩风至也笑了,将那两条干鱼提得高了些,“姑娘话虽是这么说,却一眼就瞧出我要与你比试什么菜,可见是没被我难住,你又何必发牢骚?此处离海甚远。咱们把菜做好了。分给大家尝尝新鲜也不错。”
“够费事儿的……”花小麦小声嘟囔了一句。转身扬声对周芸儿道,“去,搬柴来!”
周芸儿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去了后院。来来回回奔走了好几趟,片刻,果然搬出几堆看上去略有不同的柴禾。
其实说起来,这“火候”,可算作是花小麦的弱项。
从前学厨的时候,用的都是燃气,自己通过旋钮来控制火候即可,然来到这火刀村之后,家家户户都是烧柴的。在外摆摊,又要用木炭,这些东西对初来乍到的她而言,可谓一窍不通,与自小便习惯烧柴做饭的韩风至相比。天然就落了下风。
然而或许她该庆幸,自己在这厨艺上头,真是个肯花心思,又不愿服输的人,这一年多的时间,她花了老大力气,将各种柴禾的特点研究得透透彻彻,如今她那灶火,烧得比土生土长的春喜腊梅,还要好上许多。
“你……竟准备了这么多种不同的柴?”韩风至有些吃惊,“平日里,你也是这样张罗饭馆儿的菜肴?”
“若真是那样,我一个子儿也挣不着,太费工夫了。”花小麦朝他摊了摊手,“没办法,这不是为了对付你吗?这一回不比快,咱俩就各凭本事,干活儿吧。”
说着便烧火热锅,将那比目鱼拿过一条来略作收拾,搁进锅里。
这道菜名曰“比目鱼煀猪脚”,用料不算特别精贵,但若要做得地道,在火候上,需得格外下本钱。
比目鱼需以中火烘香,栎柴最为适宜;猪脚要先在用姜片炸过的油中爆香,烧旺火,松柴是不二之选;两样食材处理完毕之后,还要把比目鱼去骨拆肉,同猪脚一块儿搁进瓦罐当中以文火慢煀,此时,就该那稻穗和麦穗派上用场。
费时又费工的一道菜,花小麦做得一丝不苟,那韩风至,却是有些心不在焉,手上忙活着,时不时还要转过头来往花小麦这边瞟上一眼,眉头越拧越紧,渐渐皱成一团,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大概一个多时辰,大堂之内一股浓香之味私下飘散,围观众人一个个儿呼吸的力道大了不少,似是想将那股厚重的滋味多吸进鼻子里一些,方能好好感受。
花小麦浑然未觉韩风至那里是何情形,将瓦罐从火上抬下,由得那菜肴在罐中多闷了一会儿,方才揭开盖子,香味立即杀气腾腾地朝众人扑了过去。
柯震武看得聚精会神,一个多时辰,竟是连动都不曾动一下,这时候长出一口气,回身对孟郁槐道:“你媳妇……”后头的话,却是没有说出来,只神色凝重地用力点了点头。
韩风至也将菜色做好,花小麦看了看,心中更是有了分寸,微笑道:“这道菜耽搁了不少时间,咱们接着继续吧,调味又该如何比试?是咱俩各自做糖醋汁、姜汁、香麻汁,还是……”
“……不必了。”韩风至面色沉沉,吐出一口长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咱俩……没必要再斗下去了。”
第二百零三话 白花花的银子啊
围观者们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当中有个大嗓门,立刻便不依不饶叫嚷起来。
“别呀,怎地就不比了,这不是还没分出胜负吗?看得正热闹,半中拦腰又说不比,多扫兴?”
其他人也立刻此起彼伏地应和起来。
花小麦朝那人看了一眼,将手里的锅铲搁下,顺手捞了块抹布来擦手,抬头对韩风至半开玩笑道:“你真想好了?若下回改了主意,又来寻我比试,我可不搭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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