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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明宫-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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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接过玉镯,千恩万谢地走了。

小环却惊骇得瞪大双眼,结结巴巴地道:“怎么会遇上贼人?梅花坡那一带没听说过有贼匪啊。”

“梅花坡没有贼匪,可青县有啊。”张婳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地名,“去普济寺共有两条路,一条从梅花坡借道,另一条则是取道大羊岭,虽然远了点,但却很安全。而梅花坡毗邻青县,一向人迹罕至,极少有人会选择这条路。”

“赖妈妈?青县?梅花坡?”小环喃喃地自言自语,脑子转过弯来,惊道,“小姐,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夫人串通山贼劫……劫车?所以才找那两个戏子假扮成我们?”

“杨氏为人精明吝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拿出十根金条。何况放着路程近的慈清寺不去,却改去普济寺,鬼才信没有问题。”张婳嘴角弯起一抹讥诮。

三日前,在得知杨氏改去普济寺进香时,她命小环去戏班找了两个体形与她们相近的戏子,许以重金,让他们代替自己和小环去进香。今日那两个戏子一早便在茶棚后院等候,张婳借口更衣去后院与他们调换身份,使了一招金蝉脱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另一道门逃走。

小环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差跪下顶礼膜拜,有些后怕地道:“幸好小姐神机妙算,我们才能逃过一劫。”忽又想起什么,问道,“小姐,您既然猜到山贼会劫车,那还找两名戏子假扮我们?您就不怕他们被山贼杀了?”

“青县山贼虽然劫杀掳掠,作恶多年,却有一条三不杀的规距。”

“哪三不杀?”

“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嬬,不杀孝子,不杀书生,是为三不杀。那两名戏子是为父治病才假冒我们,自然不会有性命之忧。”张婳嘴唇微抿,墨玉般的瞳仁迸出彻骨的恨意,“杨氏果真看得起我,居然想出这么歹毒的招数对付我。收买山贼,强抢入宫待选秀女,这次杨氏就算不死,我也得让她掉层皮。”

小环忙点头附和:“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015 进香(5〕

张婳走进土地庙,用衣袖拭去供桌上的灰尘,铺上丝帕,又从怀中摸出白瓷缠枝盒,打开盖子,手指沾着胭脂在丝帕上写了几行字,递给小环:“你速去沈府想办法将这个交给沈兰曦,求她助我们一臂之力。”

“沈小姐只是个弱女子,无权无势,就算想帮我们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小环接过丝帕放入怀中,困惑地道。

“沈兰曦的叔父沈敖是中军都督府右参军,只要他肯向皇帝请命剿灭青县山贼,一旦贼匪被捕,杨氏就难逃死罪。”张婳合上胭脂盖,嘴角微微上翘,“何况那些山贼敢跑到京城附近作乱,沈大人若出兵剿灭他们,替民除害,也是大功一件。”

小环仿佛已看到杨氏伏诛的场景,笑得乐不可支,一蹦一跳地奔出庙门,欢快地道:“小姐,您快回府等我的好消息。”

张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与杨氏斗智斗勇了大半年,这下总算可以好好地放松一下,睡个安稳觉了,哼着小曲,开心地把玩着胭脂盒,抛起,接住,抛起,接住……咕咚一声,一个失手,胭脂盒滚进供桌底下。

她所有的值钱家当都拿去赏人了,可再也没有余钱买胭脂了。

张婳遂蹲下身子,手伸进供桌底下寻找着胭脂盒,手指却触到结实滑软的东西,用手摸了摸,又捏了捏,仿佛很有弹性,咦,这是什么东西?一把撩起又脏又破的桌幔,乍见之下吓了一大跳,一名男子端坐在供桌下,头发微微凌乱,青色长袍沾满泥土,却半分未损他清贵高华的气质,仿佛此刻他并不是狼狈地躲在狭窄的供桌下,而是倚在堆锦叠绣间,闲看花开花落。

俊美无俦的容颜,皎皎若天上孤月,琉璃般的瞳仁光华流转,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抹夺人心魄的星辉。

张婳呼吸微微一窒,心似漏跳了一拍。

青衣男子神色温和淡然,眸底却闪过一抹森冷的杀意,嘴角微微上扬,声音低沉醇厚:“摸够了吗?”张婳闻言垂眸望去,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握着他的腿,不禁双颊晕红,忙松开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只是想捡……捡东西。”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捡起角落里的胭脂盒,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后放入怀中,笑吟吟道,“您慢慢休息。”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张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路奔到山下,只见几个村民战战兢兢地站在路边,满脸惶恐,又见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持刀从一户农家出来,心头一跳,悄声问一位妇人:“大婶,发生什么事了?”

妇人惊恐地摇摇头:“不知道。”一旁的小男孩却叫道:“那些坏人在抓一个年轻的公子……”话未讲完,妇人忙捂住他的嘴,满脸惶恐,“不要胡说八道。”一面拉着他逃般地离开,似生怕惹来什么祸事。

张婳回头看了一眼半山腰上的土地庙,怪不得那青衣男子第一眼见到自己,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是担心形踪泄露,想杀人灭口吧?

闲事莫理,众地莫企,方能长命百岁。张婳径直向前行去,脚步却越走越慢,最后顿住身形,低头沉思良久,忽转身朝原路返回。

016 进香(6)

青衣男子见到她去而复返,微微一愣,瞬即又阖上双眸,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山下有十几个持刀的大汉在挨家挨户地搜寻一个年轻的公子,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找到这里。”张婳见他睁开双眸,始终波澜不兴的脸庞终于露出几分凝重,遂开门见山地问道,“他们找的年轻公子是不是你?”

“是。”青衣男子淡淡地说道。

“若被抓住,他们会如何对你?”

“杀。”血腥而残忍的一个字,自青衣男子口中吐出,仿佛是在说着不相干的事,神色未露一丝恐惧与惊惶。

“你不怕?”张婳好奇地问道。

“生死有命。怕又能如何?”青衣男子嘴角弯起一抹似讥诮似悲凉的弧度,俊雅绝伦的脸庞仿若一块莹然温润的古玉,即便面临死亡,背脊亦挺直如松,仿佛王子般高贵。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你躲过一劫。”张婳定定地望着他,微笑道,“只不过需要你受些委屈。”

青衣男子闻言并未欣喜若狂,或感激涕零,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多谢。”

张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这些原是给两个戏子易容用的物事,所幸还剩了一些,打开包裹,拣起一个白色瓷瓶倒出些黄色粉末,均匀地涂在青衣男子脸上,又拿笔东画一下,西描一下,原本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瞬即变得面黄肌瘦,眉毛下垂,眼眶深陷,颧骨高高突起,嘴角下塌,仿佛病入膏肓,时日无多。

张婳想了想,卷起他的衣袖,从一个青色瓷瓶里倒出些红色粉末,在他祼露的脖颈与肌肤上画了一些拇指盖大小的红色圆点,又从荷包里取出吃剩下的半截麦芽糖涂在那些红点上,香甜诱人的麦芽糖味道立即吸引了许多绿头苍蝇,嗡嗡嗡围着青衣男子盘旋不去,有些大胆的便叮到红点上,贪婪在吮吸着糖汁。

张婳收起地上易容用的布包放入怀中,抬头打量着青衣男子,从左看到右,从上看到下,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皱眉沉思了一会,忽想起什么,立即奔到后山,在阴湿地里寻了很久,忽眼前一亮,果然长着一小片叶似荞麦般肥大的草,忙采了几株匆匆奔回土地庙。

这种菹菜,俗称鱼腥草,又臭又腥,一般喜长在阴湿山涧边,乡下曾经有一年闹饥荒,她和云姨便是靠吃这种草充饥。

张婳双手用力揉碎鱼腥草,将碧色的汁液涂在青衣男子身上,原本俊雅高贵的公子经她的妙手改造,已成了一个长满红疹,浑身散发着如死鱼腐肉般恶臭的将死之人。

青衣男子丝毫不介意身上的腐臭味,淡淡一笑,声音温和:“你的易容术倒挺高明。”

“只略懂些皮毛。”张婳眼神微黯,她一介弱女子孤身千里迢迢来京城,若不是因缘际会跟一个江湖异士学了易容术,又如何能完完整整地来到京城。

青衣男子见她神色黯然,知道触动她的心事,遂默然不语。

外面忽传来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那些人果然发现了这座土地庙。

017 进香(7)

那些人果然发现了这座土地庙。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青衣男子立即躺在地上,双眼微阖,仿佛只剩下出气的份儿。

张婳暗暗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直痛得眼泪直流,扑在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哭道:“哥,你快醒醒啊。你别丢下我!”

声声摧人肝腑,听者无不心酸落泪。

青衣男子嘴角抽了抽,继续扮着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

两人虽是萍水相逢,从见面到现在,交谈不过寥寥数语,然配合起来却十分默契。

十几个大汉涌入土地庙,手中的刀剑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而锋利的光芒。

领头的大汉喝问道:“喂,有没有看见一个长得很俊,气质高贵的少年公子?”

张婳满脸惶恐与惊骇,声音颤抖:“大……大爷,没……没看……看见过。”

“地上那人是谁?”领头的大汉走上前,正想俯身察看,一股腐肉般的恶臭味扑鼻而来,不禁皱了皱眉。

“他是我从小相依为命的哥哥。”张婳哭得惊天动地,“大夫说我哥得了麻风,时日无多了……”

那首领听到麻风二字,脸色巨变,伸出一半的手似碰到烙铁般缩回来,连连叫道:“真是秽气。”忙率着手下一阵风般地奔出庙门,生怕晚一步,便会传染上可怕的麻风。

“哥,你快醒醒啊。”张婳生怕他们未走远,依旧歇斯底理地哭喊着,莹白如玉的脸庞虽挂着晶莹的水珠,眉眼却盈盈带笑,仿佛一朵缀着点点清露的水仙花。

“不许看,不许笑话我。”张婳见青衣男子含笑凝视着自己,想到适才这番鬼哭狼嚎的丑样子全落到他眼中,不由又羞又恼,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你笑起来,很美。”青衣男子微微一笑,接着道,“哭起来的样子,还是蛮可怕的。连那些十恶不赦的杀手都落荒而逃。”

张婳听到前半句,心里甜滋滋的,被人赞美总是件开心的事,何况是一个如王子般高贵的美男子,待听到下半句,不由气得直跺脚,“说了不许笑话我。”

青衣男子不由笑了笑。

张婳却愣了愣,即便易了容,他的笑容亦是完美得无懈可击,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那看似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实际掩藏着深深的淡漠与疏离。

“你之前躲在庙里是因为进不了城么?”张婳想了想,问道。

“城门守卫也有他们的人,盘查得很紧,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混进去。”青衣男子淡淡地道,低头打量了眼自己,含笑道,“不过,现在这副模样,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进城后,你还会有性命危险么?”张婳追问道。

“没有。”青衣男子简洁而肯定地回道。

张婳遂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他进城。

两人来到城门,官兵正在挨个盘查进城的百姓,一些长相英俊或气质清贵的年轻公子直接被人带走。两人规规距距地排在队伍的末尾,前面的百姓纷纷捂住鼻子,生怕传染上什么可怕的瘟疫,一哄而散,全都避得远远的,整个队伍霎时只剩下他们两人。

张婳搀着青衣男子,伤心欲绝地向盘查的官兵哭道:“官爷,我哥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全身发疹流脓,我们想进城找大夫治病,晚了恐怕就……”

018 进香(8)

几名官兵紧捂着鼻子,满脸惊骇恶心,如赶瘟疫般连连挥手道:“快进去,快进去。”

张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扶着青衣男子进城,夕阳下两人背影瘦弱,脚步蹒跚,令人唏嘘不已。

僻静无人的小巷子里,张婳笑得眉眼弯弯,仿佛春日枝头开得最美的一朵樱花,嘴角微微上翘:“没想到这么容易过关。”

青衣男子似怔了怔,双眸微眯,似被突如其来的一束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时辰不早了,就此别过。”张婳挥手告辞,转身离去。

“恕我唐突,敢问姑娘芳名?”青衣男子忽问道。

张婳愣了一下,在茶棚她与戏子互换衣物,又易了容,言谈举止亦如同男子,并未露出丝毫破绽,想必在土地庙他躲在供桌下面听到小环叫她小姐,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遂笑吟吟地道:“公子想报答救命之恩么?”

“有恩不报,非君子。”

“虽说施恩不望报,望报不施恩。”张婳清澈灵动的双眸闪动着奇异的光芒,盈盈浅笑道,“但既然公子一心要报恩,不如直接用银子来表达诚意。”

青衣男子微笑道:“姑娘觉得多少才够诚意?”

张婳犹豫了一下,伸出五个手指,还未开口,青衣男子笑问道:“五千两?”

呃?其实她想说的是五百两。

张婳僵硬地点了下头,又结结巴巴地道:“如果……如果你觉得多,就……”

“一点都不多。”青衣男子从怀中摸出一颗夜明珠,递给她,“抱歉,身上未带银票,这颗夜明珠至少值个五千两。”

如鸽子蛋般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晕。别说五千两,少说也值个二,三万两银子。

“好,从此你我再无相欠。后会无期。”张婳坦然地接过夜明珠,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她是入宫待选的秀女,他是贵胄公子,此生再无相逢之日,又何必给彼此留下半分绮思,徒留惆怅呢?

才子佳人后花园初遇,私定终身,共许鸳盟。那是闺阁梦里的传奇,戏园里的话本,不是她的故事。

回到张府已是酉初时分,张婳直接去了朝晖院,杨氏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倚着大红色五彩撒花引枕,徐徐地喝着一盏杏仁酪。杨彩蝶坐在绣墩上,轻轻地揉按着杨氏双腿,半撒娇半埋怨地道:“姑妈,您既然早就做了安排,也不知会蝶儿一声,害得蝶儿生了那么长时间的闷气。”

“就你这性子,半点都沉不住气。若早告诉你,那死丫头一准就瞧出破绽了。”杨氏絮絮地数落道。

“还是姑妈英明。”杨彩蝶讨好地笑道,忽瞥见张婳施施然地走进来,不由惊叫道,“你是人还是鬼?”

杨氏亦是大惊失色,“哐啷”一声,手中的白瓷缠枝盏掉落在地上,碎裂成数瓣。

“母亲为何这般害怕?”张婳似无比地困惑,思索了一会,装作恍然大悟,“母亲一定以为女儿被青县的山贼抓走,不堪凌辱自尽身亡了。是么?”又笑吟吟地说道,“母亲放心,女儿好端端地活着,不是死后化成厉鬼来寻仇。”

杨氏又惊又骇,事后她赶到梅花坡明明看到马车翻倒在路边,车夫中刀身亡,身受重伤的钱妈妈说歹匪将小姐劫走了。为何死丫头还能活蹦乱跳地站在她面前?

“母亲可是想知道女儿是如何从山贼手中逃脱的?”张婳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神秘秘地说道,“那些山贼想抓我的时候,娘亲忽然显灵,山贼吓得落荒而逃。娘亲说您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女儿,她在阴间一刻也不敢忘记您的大恩大德,日后一定会加倍地报答您。”

杨氏脸色惨白,身子瘫软在坑上,眼睛直直地瞪着张婳,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张婳满意地笑了笑,俯下身,将嘴凑到她耳畔,轻轻地说道:“母亲,您的噩梦开始了。”说罢,笑盈盈地行礼告退。

019 进香(9)

屋内寂静如死,窗外树叶簌簌而落,秋风拍打着窗棱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杨彩蝶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惊叫道:“有鬼,有鬼。姑妈,有鬼。”

杨氏已镇定下来,脸色阴沉如铅,喝道:“鬼叫什么。那是风。”

“姑妈,小贱人说她娘显灵救了她,还说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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