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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步明宫-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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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轻抚着胡须,望着高斐颇有些犹豫不决。
“皇上,高斐说私会的宫女是他同乡,这只是他的片面之词,信不得。”万贵妃伸手从黄地描金万寿无疆碟子里取了一片蜜饯放入嘴里,接着说道,“宫中嫔妃无数,大多年轻貌美,又独守空房,谁知道是不是哪个**荡妇耐不住寂寞与高斐暗中有染呢?”
高斐额头青筋隐隐暴起,忍着怒气说道:“皇上,卑职即便再糊涂也绝不敢做出这等有辱皇上颜面,株连九族之事。卑职愿以死来证明清白,请皇上饶过那个无辜的宫女。”
万贵妃忽慵懒地笑了笑,叹惜地道:“高同知一表人才,且武功高强,是锦衣卫中的翘楚,向来深得皇上的信任,本宫也是爱惜人才之人,实在不忍心取你的性命,但是,宫规难违,本宫代掌凤印,摄六宫事宜,岂能公然徇私枉法,念在你往日的功劳上,本宫愿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如实招出今夜与你私会的女子是何人,若查明没有私情,本宫会替你向皇上求情,赦免你的死罪。”
“多谢娘娘的好意。”高斐背脊挺得笔直,低头恭谨地道,“她只是名小宫女,胆子特别小,卑职不忍心看她被人指指点点,千错万错都是卑职一人的错,请娘娘处死卑职。”
万贵妃冷笑道:“高同知还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既然你执意不肯说出那名女子的姓名,本宫成全你。”
皇帝亦动了怒气:“高斐,你这般遮遮掩掩,是真的和宫女私会还是另有其人?”
高斐答道:“皇上息怒,她真的只是一名小宫女。是卑职一时糊涂,递信与她相约明境台见面,此事错在卑职,卑职愿承担所有的罪名,求皇上不要再追究其他人。”
“好!好!好得很!枉费朕栽培了你一场。”皇帝脸色铁青,冷声道,“你在朕身边多年,难道朕在你眼中是一个不通情理之人么?朕是一个乱杀无辜之人么?那名宫女既然没有错,朕又怎会杀她?”
皇帝虽然失望愤怒,但终究还是爱惜人才,想要保住高斐的命,一再地给他机会,甚至承诺不会取小宫女的性命,只要他肯如实说出私会之人。
高斐低头道:“卑职该死!让皇上失望了。”
皇帝失望至极:“你既然想死,朕成全你!”
张婳惊骇,下意识地便想张口道出实情,手腕忽地一痛,朱祐樘紧紧地攥着她的手,神色凝重,语不传六耳地说道:“你若说出真相,死的不只是高斐,还有你。”
张婳眼中升起一片水雾,难道让她眼睁睁地看着高斐送死?她做不到!皇帝虽然昏庸无能,但不是一个残暴滥杀无辜之人,若她如实说出真相,也许皇帝会赦免他们的死罪。
朱祐樘猜到她的心思,在她耳较极轻地说道:“有万贵妃在,你们两人谁都休想活命,还有你身边的那些奴才也一个都活不了。高斐已料到结果,所以宁可一死,也绝不肯供出你。你不要辜负他的心意,白白让他牺牲了。”
张婳心中大恸,死死地忍住眼泪,脸上极力地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脑袋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
万贵妃冷冷地盯了她一眼,哂道:“高同知未免太傻了,你这般袒护那名女子,可那女子心里指不定巴望着你被处死,保全自己。”
高斐脸色平静:“宫中人心险恶,卑职只盼她一生平安喜乐,不要再被人算计了去,永远都不要看到血腥与残酷。”
张婳微微仰起脸,望着头顶龙凤呈祥藻井,眼泪慢慢地回到眼眶中,她明白,高斐是在告诉她,他已经知道这是别人设局陷害,叫她不要内疚。
万贵妃冷冷一笑:“高同知如此痴心,真是可歌可泣,本宫纵是铁石心肠,也觉得有些不忍。念在你往日为皇上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本宫便赐你一百仗,以儆效尤。”
“多谢娘娘!”高斐平静地答道。
张婳心如坠深渊,一百仗?那些执仗廷尉个个身怀武功,老妖妇又一意想要置高斐于死地,一百仗下去焉还有命在?
万贵妃眼风扫了扫她,望向皇帝问道:“皇上,如此处置可妥当?”
皇帝颔首:“甚好。”
万贵妃凤眸微睐,扬声道:“来人,将高斐押到殿外行刑!”
司礼太监怀恩躬身答了声“是”,眼中闪过几分悲悯,率人押着高斐到殿外,两名执仗校尉早已执着木仗恭候,小太监般来板凳,麻利地除去高斐外袍,将他绑在凳子上。
月色惨淡,落叶随风狂舞,天地间似充斥着一股悲凉。
“行刑。”怀恩脚尖微微张开,看了一眼校尉们,高声说道。
“啪”木仗重重地落在肌肤上,声音若石裂山崩,打破了静谧的夜晚。高斐脸色惨白,却哼都未哼一声,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心心念念地想着,不能吓着她。
一连打了二十仗,换了另外两名校尉行刑。高斐身上早已鲜血淋漓,但一直未发出任何惨叫声,怀恩暗暗钦佩,果然是条汉子。
殿内张婳面无血色,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涔出嫣红的血液,心中无比地痛恨自己,高斐帮了她这么多,数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如今因为自己而被人设局陷害,正在殿外受刑,生死不知,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父皇!父皇!”一道身影似一阵风般冲进殿。仁和公主脸白如纸,神色惊慌失措,头发披散,寝衣外面胡乱地披了一件外袍,赤着双脚,显然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得到消息后连绣鞋都来不及穿便匆匆赶来。
皇帝勃然大怒:“你还像个公主么?这副模样跑出来成何体统。还不给朕滚回去!”
仁和公主哭着扑到他脚边,哀求道:“父皇,是儿臣约了高斐在明镜台见面,求您饶了高斐!”
“居然是你?”皇帝怒意更甚,失望地道“朕居然会生出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儿!”
仁和公主抱着他双腿,泪如雨下,哭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求您饶了高斐!儿臣下回再也不敢了!求您饶了高斐!”
万贵妃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道:“仁和,你若真的约了高斐,为何戌时没有去明镜台赴约,反而在含章殿睡觉?本宫听到些风言风语,宫里的奴才们都在传你喜欢高斐,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高斐不但对你无意,反而避你如蛇蝎,他又怎会去明镜台与你见面。这般无情的男子,你犯得着为了救他搭上自己的声誉吗?”
皇帝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甩了她一巴掌,怒喝道:“混帐!贵为公主,对一个侍卫死缠烂打,让奴才们指指点点,你把朕的颜面都给丢尽了。”
皇帝虽然不是个好皇帝,但算得上是个好父亲,他向来慈祥亲切,对所有的皇子皇女们都极为疼爱和纵容,对他们平日里的一些胡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下重手掌掴仁和公主,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
仁和公主右边脸颊浮现出五道清晰的指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却仍是抱着皇帝的双腿不肯放手,苦苦地哀求道:“父皇,求求您,饶了高斐!求求您!”
朱祐樘亦求情道:“父皇,高斐为了顾全仁和的名声,宁肯受刑也不愿供出仁和,也算是忠义双全,请父皇开恩,赦免了高斐。”
“父皇,仁和一向任性刁蛮,高斐必是碍于她的公主身份才不得不去明镜台赴约。您若打死了高斐,传扬出去天下人还以为我们皇家仗势欺人,草菅人命。”朱祐杬颇为忧愁地说道。
殿外传来阵阵震天响的仗刑声音便似一把锋利的刀刮过张婳的身子,带起一片的血肉模糊。她的心似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揉捏着,撕心裂肺般的痛,偏偏脸上还要装出平静淡定的神色,跪在金砖地上,眨着清澈明亮的双眼,娓娓地说道:“父皇,您英明宽厚,以仁义礼贤治天下,自您登基,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每年的冤狱犯罪案都在减少,百姓都称赞您是一位“仁君”。”说完忍不住恶心了一把,顿了顿,又道,“高同知多年来为大明立下不少的功劳,此事又是仁和主动邀约,高同知若因此被活活打死,未免有些残忍。父皇,您可是仁君。”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仁君”二字皇帝听了十分地受用,点点头道:“仁和的确被朕宠坏了。”
万贵妃慵懒一笑,继续煽风点火道:“皇上,高斐饶不得!他主动邀约也罢,被迫应约也罢,私会女眷,秽乱宫闱总是事实,若不重重严惩,日后其他人有样学样,今儿他私会公主,明儿他私会宫女,皇宫倒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211 不要再打了
皇帝双眸精光一闪,说道:“爱妃言之有理。”
仁和公主满脸惶急,眼泪滚滚而落,哭喊道:“父皇,您让他们快住手,不要再打了!父皇,求求您,不要再打了!。。。”
皇帝冷着脸,喝道:“身为公主,与侍卫纠缠不清,还敢私下邀约,秽乱宫闱,朕还未发落你,你还脸来替他求情。朕倒要问问顺妃,她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
仁和公主见他迁怒于母妃,身子颤了一下,听到殿外传来的仗刑声音,心如刀绞,再也顾不得,磕头道:“父皇,儿臣再也不敢了。求求您,不要再打了。再打下去,高斐会死的!父皇开恩!父皇开恩!”她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冰冷的金砖地上,一下接着一下,片刻额头便渗出嫣红的血液,一滴滴缓缓地滑过娇嫩如花的脸庞。
皇帝雷霆大怒,高声道:“来人!送公主回含章殿!”
仁和公主却紧紧地攥着他的下摆,哭着哀求道:“父皇,儿臣错了!求求您,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你给朕老老实实地呆在含章殿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殿门半步!”皇帝脸色阴沉。
梁芳命两名小宫女上前拉开仁和公主,强行带她离开,仁和公主不住地挣扎哭喊:“父皇,求求您,不要再打了!”声音终是越来越远,最终消失。
皇帝冰冷的目光在张婳等人脸上逡巡了一圈,寒声道:“谁再敢求情,与高斐同罪。”
张婳默默地低下头,掩去眼中的绝望与凄惶,皇帝正在盛怒之中,再替高斐求情,无异火上烧油,说不定就不止一百仗了。
殿外除了令人胆战心寒的仗刑声音,再也没有其他的响动。为何听不到高斐的声音???难道他已经。。。。。
她不敢再想下去,身子僵硬冰冷,摇摇欲坠,极力地咬牙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仿佛过了一世那般漫长,殿外终于寂静无声,司礼太监怀恩进殿,躬身禀道:“皇上,已经打完一百仗。”
皇帝“唔”了一声,说道:“都跪安吧。”
众人齐声答应,行礼告退出去。
月色清冷,地上似洒了一层细盐般洁白,空气中仍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道,张婳望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脸色惨白,高斐呢?他还活着么?
朱祐樘轻声道:“他已经被抬出宫。”
“他还活着吗?”张婳颤声问道。
“高斐内功深厚,挨一百仗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朱祐樘柔声安慰道。
应该?寻常人受个六十仗早就一命呜呼了,高斐能撑得过去么?张婳满脸哀凄地望着他:“殿下,周太医医术卓绝,您让他去救高斐好吗?”
“高斐暗地里为我做了不少的事情,即便你不说,我也会出手救他。”朱祐樘温言说道。
张婳心底却升起一股莫名的害怕,定定地望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脱口问道:“殿下,您真的会救他么?”他很清楚高斐对她的心思,他心里真的没有一丝介意么?会相信她和高斐真的没有私情么?他会不会趁机对高斐下手呢?
朱祐樘身子一僵,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只觉得满嘴苦涩,黯然道:“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一个阴险卑鄙的小人。”
张婳张了张嘴,他太会伪装,心思又深,她猜不透,摸不着。
“回宫。”朱祐樘见她默不作声,眼神一点点地冷下来,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张婳有些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心里担忧高斐的伤势,忍了半天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一时没留意,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向前摔去。
幸亏朱祐樘一直留意着她,及时伸手抱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你先把自己顾好,才有能力去顾别人。”
张婳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低声道:“臣妾明白。”
朱祐樘目光一凝,抓起她的手,却见白晳的掌心血痕斑驳,触目惊心,俊脸登时黑如锅底,声音含着几分怒意:“你不知道痛么?”
张婳想缩回手,却被他牢牢地攥住,干巴巴地说道:“指甲太长了,一不留神就掐进肉里。呃,其实一点都不疼。”
朱祐樘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回到霁月殿,取了一盒药膏,食指挑了些白色的膏体,轻柔地涂在她掌心的血痕上,又拿起案上的金剪,将她的指甲悉数剪去,忙好后,径直掀帘出去,过了片刻,方回来,温言道:“我已命德全带周谨出宫去高斐的住处,明儿一早应该会有消息。”
“多谢殿下。”张婳半是羞愧半是感激地说道。
朱祐樘眉目温和,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般,柔声道:“快子时了,早些安置。”
张婳点点头,出去唤小环进来服侍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爬上床躺下,可哪里有半分睡意,又怕惹朱祐樘不痛快,只好闭着眼装睡,直到耳畔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方敢睁开双眼,双手捂住脸,无声地哭泣。
高斐会活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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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纱窗洒进来,枕边的人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张婳忙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翻身面朝里壁装睡,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朱祐樘下榻去净房盥洗,过了片刻,回到寝殿,换上外袍,正准备出门上早朝,忽地响起“笃笃笃”的叩门声音,望了一眼床上的张婳,压低声音问道:“什么事?”
德全恭谨地道:“殿下,奴才刚从宫外回来,高同知伤势很重,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周太医说想要一支千年人参续命。”
朱祐樘立即打开殿门,出去吩咐了几句,返身回来却见张婳已坐起来,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眼中充满惶恐,声音带着哭腔:“他是不是活不成了?”
朱祐樘走过去坐在床沿上,装作没有看到她哭得红肿的双眼,柔声道:“周谨说幸好高斐内功精纯深厚,伤势虽重,但不会有性命危险,服了人参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便会醒过来。”
张婳一颗心缓缓回到原处,背后冷汗透湿衣衫,仿佛刚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般。
“我已着人向皇祖母说你病了,这几日你就不必去仁寿宫请安。”朱祐樘将她额前的一绺散发拔到耳后,声音温柔,“高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你别胡思乱想,我下了朝便过来陪你。”
张婳努力地扯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乖巧而温驯地点点头:“时辰不早了,殿下快走吧,莫要误了早朝的时辰。”
朱祐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长身而起,径直离去。
张婳垮下脸,无力地靠着床榻,心绪纷乱,过了一会儿,金莲掀帘进来,禀道:“太子妃,苏选侍她们过来请安了。”
“让她们都回去吧。”张婳略有些疲惫地说道。
金莲应了声“是”,刚走到门边,忽听身后太子妃喊道:“慢着。”忙顿住脚步,躬身问道,“太子妃还有何吩咐?”
“服侍我洗漱更衣。”张婳翻身下榻,趿着软缎底绣鞋走到梳妆台坐下,金莲见她精神不济,脸色憔悴,劝道:“太子妃,让奴婢打发她们回去,您再躺床上歇息一会儿。”
张婳摇摇头,眉目间透着几分凌厉:“我去会会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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