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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之下-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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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喂他吃食,他便木然地吃下去;若无人喂,他也绝对不会表示饿了或渴了。
他只是木然地躺着,要么合目休息,要么双目直直地看着虚空的某处,没有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什么。
若说以前的阿锐像一柄随时出鞘的刀,那么现在的他只是一块半截埋在土里的腐烂木头。
今夏探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样子和一个时辰前一模一样,分毫都未曾挪动过。
“想喝水吗?”她问道。
浑似没看见她一般,阿锐连眼珠都不曾动过,定定盯着车篷顶。
既然他不吭声,今夏也不勉强,凑过去端详了下他面上的伤疤,自言自语道:“你现下的样子,若上官姐姐见着,不知认不认得?”
听见她提上官曦,阿锐的眼珠总算动了一动,今夏没有忽略这细小的变化。
“你想回去见她?”她接着往下说,故意唉声叹气道,“不过可惜呀,莫说现在你像个废人一样根本回不去,便是能回扬州去,你也见不着她了。”
闻言,阿锐双目迅速对上她,目中恨意凛然。
“她、她……怎么了?”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却是用尽全身气力。
今夏不答,却不急不缓和他聊起来:“上官姐姐原来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我也才知道,你知晓么?”
不等阿锐回答,她又接着道:“现下沿海一带倭寇闹得凶,上回不是还跑到扬州了么。对了,那次你也遇见的,还为了上官姐姐受了伤……你身上中的也是东洋人的毒,是被谁害的?”
阿锐狠瞪着她,并不言语。
“你不肯说,我也猜得出来,虽说是你杀了翟姑娘,可在那人眼里,你们俩也没甚区别。翟姑娘是一枚弃子,你也是一枚弃子。”今夏慢悠悠道。
听到此处,阿锐下颚微凸,牙关紧咬。
“唉,上官姐姐赶到浙江抗倭,也不知是不是很危险,她若弄成你这样子,可怎么好……你瞪我做什么?”
“不许你咒她!”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字,清晰无比。
今夏这才低首正色看他:“胡总督请了南少林的和尚下山抗倭,方丈书信给俗家弟子,请他们赶往浙江抗倭。不光是上官姐姐,还有谢霄,我在谢府连送行席都吃过了……上官姐姐是怎样的人难道你不知晓?她在做什么事,你又在做什么事,你在这里心里想着她有用么?能帮她挡刀还是能帮她挡剑!”
将嘴唇紧紧抿住,阿锐目中有质疑有犹豫,却再无言语。
☆、第八十五章
因昨日大雨,道路泥泞;这一路行得甚慢;直至日上中天都没有找到可以歇脚的小店,连茶寮都没见着一个。
一行人中陆绎、今夏等人皆是在路上颠簸惯的;倒不觉得如何;但淳于敏并丫鬟嬷嬷却吃不消这般劳累,陆绎寻了一处稍稍干爽的地方,让她们下马车歇息透气。岑福则奉命先往前头探路。
碍于身份有别;今夏心里虽然甜滋滋的,言行间却丝毫不敢造次;连多看陆绎两眼都生怕被旁人看出端倪来,反倒对他愈发疏远。
“袁姑娘;这是我家姑娘让我送来给你的。”一丫鬟行过来,手上托盘上摆着一杯水。
“多谢你家姑娘,我带了水囊。”
今夏推辞道。
“这是滴了玫瑰露的清水,有助于提神醒脑,姑娘特地让我送过来的。”丫鬟口齿伶俐,很会说话,“姑娘说,昨日她在袁姑娘面前失态,听说还差点让人误会袁姑娘你,姑娘实在惭愧得很,还请袁姑娘原谅。”
“不不不,晕血嘛,我知晓这毛病,怪不得她。”今夏忙道,见丫鬟仍殷勤地捧着托盘,只得把那杯水拿过来一饮而尽。
既然淳于姑娘这般知书达理,她也须表现下自家的宽广胸襟,行到淳于敏跟前,笑道:“多谢姑娘的水,昨日之事,不必介怀。”
“袁姑娘快请坐。”
淳于敏嫣然一笑,忙命丫鬟取了绣墩,请今夏坐下。
今夏瞧她面色苍白,大概是山路颠簸的缘故:“淳于姑娘不常行远路吧?”
“见笑了……”淳于敏惭愧笑道,“大概是昨日下雨的缘故吧,马车有点颠簸。你们平素在外办案,若是遇上大风大雨,想来必是辛苦得很。”
今夏摆摆手:“大风大雨其实挨一挨也就过去了,最怕是遇上塌方,那才叫走背字呢。”
不远处岑寿听见她的话,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却看见身旁的陆绎看着树林无缘无故地微笑,他循着陆绎的视线往林子里头望了又望,什么异常都没有,着实叫他费解得很。
不多时,便看见岑福折返回来,面带忧色,翻身下马,急行至陆绎面前禀道:“大公子,前头不到二里地塌方了,没法过去,恐怕我们得折返回去,又或者另寻一条路。”
塌方!今夏扶额,居然真让她给说中了。
岑寿没好气地瞪了眼她,目中含义不言而喻,嫌弃她是个乌鸦嘴。
陆绎神色间波澜不惊,自取了地图查看,片刻后道:“折返到方才的路口,然后朝东南方向走,再往前就到玄音观。”
“咱们要去道观?”今夏忍不住探头问道。
“玄音观原是道观,因香火好,来往的人多,渐渐在山脚下就形成了一个镇子,镇子也叫做玄音观。”陆绎侧头看她,忽而一笑,“半仙,说句吉利话来听听。”
“……”今夏笑嘻嘻的,脑子都不带转一下,出口便是,“步步高升,早生贵子!”
也没料到她竟会说这话,陆绎也怔了怔,继而大笑,连连点头道:“说得甚好。”
岑福与岑寿就候在一旁,他兄弟二人本是陆家的家生子,打小便认得陆绎是大公子,知他性情沉稳,喜怒内敛,难得见到他笑得这般畅快。两人对视片刻,一人了然,一人诧异,心下各异。
淳于敏对陆绎并不相熟,在此次同行之前,也只在陆绎探外婆时打过一、两次照面而已。但陆绎的事情,她却自家人口中听说不少,文才武略如何如何出众,做事有条有理,性情又是难得沉稳,不像寻常官宦子弟那般跋扈。此番同行,陆绎对她也甚是照顾,言谈举止温文有礼,她却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生疏隔阂。这时见到陆绎大笑,眉目间光华尽绽,并无平日所见的收敛,她不由也怔怔了,望向他身旁的今夏……
改道玄音观,从地图上瞧,虽是绕了些远路,但路却好走了许多,马蹄踢踢踏踏,行起来快了许多。
这一路过去,路上的人愈行愈多,到了天快黄昏,已接近玄音观时,简直就是被人群簇拥着在往前走。
今夏环顾四周,心下着实诧异,探头问马车旁一位胖乎乎起劲赶路的大婶:“大婶,您也是往玄音观去?”
因走路而走得脸红扑扑的,大婶气都喘不匀,顾不上与她攀谈,只点了点头。
“咱们同路,要不您上来歇口气?”今夏招呼她坐到车辕上,岑寿斜睇了她一眼,没吭声。
大婶犹豫了片刻,身子一挪,坐了上来,边抹汗边朝今夏谢道:“多谢了……哎呀……还是你们马车舒服,你们这是去瞧病的吧?”
“瞧病?给谁瞧病?”今夏奇道。
大婶也是一楞:“你们不是赶着去玄音观找道长的么?”
“找哪个道长?”
大婶见她全然不知道,这才好心告诉他道:“明日是谷雨,这两日镇上有庙会,有一位极有本事的道长来玄音观,在山门外摆摊为人消灾解难,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除了赶庙会,一多半都是赶着去会这位道长。”
“道长?算卦的?”
“不光算卦,他还给人看病、合八字,灵得很。去年我找他算何时能嫁出去,他算得一点都不差,所以今年我还得找他算算什么时候能抱个男娃。”
今夏听得心思也有点活络:“这么灵,那我也得去算算,看什么时候能升职加薪。”
闻言,岑寿鄙夷地盯了她一眼。
“那道长什么名号?”今夏赶忙问道。
大嫂神情惋惜:“那位道长可是高人,来去如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名号都不曾留下。”
身为捕快,这几年在衙门里面耳濡目染,今夏见过的十位高人倒有九位是骗子,当下默了默,心下暗忖:说不定是个行走江湖的骗子,不敢留名号,说不定是怕被人追债吧。
往前行了不久,黄昏时分便进了玄音观山下的小镇,由于庙会的缘故,原本就不宽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尽是人,通往山上道观的石径也可看见人头攒动。
客栈生意几乎间间爆满,岑福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家尚有两间空房的客栈,加了价钱,才总算顺利让陆绎和淳于敏住进去,剩下的人只能在马车上将就一宿。
岑福将陆绎的行装拿到房间,打点好一切,见陆绎始终不开口,不得不试探问道:“大公子,袁姑娘那边,卑职是不是再找店家商量商量,看能不能给她腾间房出来。”
陆绎思量片刻:“不用……”
今夏是风餐露宿惯了的,往日错过宿头,野地里随便一裹也照样睡觉。眼下见陆绎与淳于敏住进客栈,不禁叹了叹人家投胎的准头,随即就被客栈不远处琳琅满目的小摊子吸引住了心思。
因人就歇在马车上,马车上的诸样物件都不用卸下来,倒是省事得很,加上岑寿一副极不待见她的神情,今夏索性躲开来,向杨岳交代了一声,美其名曰了解周遭环境,便沿着小街一路逛下去。
虽是个捕快,整日里舞刀弄棒,可今夏骨子里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家,看见光润细致的小瓷人、小巧精致的竹编马车等等小玩意儿就走不动道儿,躬着腰一样一样地细看,询价,摇头叹气,然后接下去瞧下一件……
就这么慢腾腾地顺着小摊走,不知不觉间行至通往山上道观的石径之下,周遭华灯初上,抬眼看蜿蜒上山的石径小道,提着灯笼的行人由上而下,灯火闪烁其间,别有一番景象。她仰头看着,正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该上山找道长算上一卦,又踌躇囊中羞涩,恐怕香火钱也付不起……
有人挽了她的手,掌心温厚。
今夏怔了怔,转头看去,正是陆绎。
陆绎神情自若,瞥她道:“逛得这么出神,你错过饭点了可知晓?”
今夏呆住,如梦初醒继而一脸的悔恨:“……你们都用过饭了?”没赶上饭点就意味着得自己掏钱吃饭,这对于今夏来说绝对是人生中不可饶恕的错误。
陆绎点头:“岑福他们,还有杨岳都吃过了。”
今夏听出些许生机:“大人,你还没用饭?”
陆绎不做声,淡淡扫了她一眼,便仰首去看灯火阑珊的蜿蜒山路。
“正好,我陪你啊,一个人用饭多无趣。”今夏笑眯眯地歪头看他,“大人,你想吃什么?”
“你呢?”陆绎反问她。
“我什么都吃,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煮得熟,没有我吃不下的。”今夏很是豪迈。
“失敬失敬。”陆绎睇她。
今夏作谦虚状:“哪里哪里,是六扇门领导有方。”
陆绎往前信步而行,手仍旧挽着她的,口中道:“听说此地的竹鹧鸪很有名,肉嫩味鲜,既然来了,不妨尝一尝。”
近旁便有一家饭店,今夏喜滋滋地随着陆绎踏进去,便见方桌边有一人,蓝衣飘逸,遂上前笑唤道:“小蓝道长!”
蓝道行抬首,看见今夏,也是一笑:“姑娘今夜可比昨夜有神采。”
说话间,他看见今夏身后的陆绎,也看见相挽的手,微笑着看向陆绎。
“看来我与姑娘有缘,不介意的话,请坐。”他起身相让。
今夏自然是不介意,但却不知陆绎是否愿意,目光询问地望向他。陆绎见蓝道行双目清澈,举止间并不似寻常江湖术士,迟疑片刻,看了今夏一眼,方才坐下:“叨扰道长。”
蓝道行的行囊搁在旁边长凳上,一根细竹竿挑着布幡歪靠着,今夏侧头瞧了瞧布幡上的字,兴致勃勃地问道:“小蓝道长,你还会算卦?”
“行走江湖,混口饭吃而已。”蓝道行笑了笑,伸手将自己的布幡竖起来摇了摇,“奇门遁甲,紫微斗数,四柱八字,阴阳五行,九星风水我皆略通一二。”
“这么多都懂……”今夏啧啧,“你为了混口饭吃真是挺拼命的。”
“哪里,不瞒姑娘,医术我也略通一二,什么灰甲、牛皮癣、痔疾等等难言之隐,便是家中小猫小狗有了毛病,我也都看得。”
今夏肃然起敬:“道长果然博学多才……当真治得好?不会是骗人诊金吧?”
蓝道行不缓不急,淡然答道:“治得好的是病,治不好的是命。”
陆绎在旁始终一言不发,直至听到此处方才微微一笑,问道:“是命又该如何?”
“命,是骨子里的病,投八卦炉,压五行山,铜浆铁汁,也许就能等到一线生机。”蓝道行答得甚快,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有如此一问。
两人四目相对……
这道士似俗非俗,见识异于常人,倒不能小觑于他,陆绎心中暗道。
☆、第八十六章
今夏嘿嘿坏笑着;小声道:“小蓝道长;你知不知晓自己闯下大祸了,居然偷看□□!你可知我们是谁?”
“看姑娘这落落大方的气度,还有这位公子通身的气派,该是公门中人吧。”蓝道行神情自若道。
被他夸的很受用,今夏笑眯眯地转头去问陆绎:“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落落大方?”
陆绎思量片刻:“用没脸没皮比较准确。”
“……”
今夏呲牙。陆绎伸手揉揉她脑袋,轻而易举地把她镇压下去。
“小蓝道长,给我算个命,我要算前程!”她转向蓝道行,“我想知晓我什么时候才能升职加薪。”
蓝道行笑着点点头。
“等等……你那些奇门遁甲、紫微斗数,哪个最便宜?”今夏不放心地问。
“姑娘测个字吧;只要五个铜板。”
听闻才五个铜板,今夏顿时一喜,紧接着又担忧道:“……不会便宜没好货吧?”
“价廉物美,童叟无欺。”蓝道行笑如春风。
于是,请店家取了纸笔过来,今夏持笔沉吟片刻,心想自己是六扇门的捕快,便在纸上写了个“捕”字。
她将纸朝着蓝道行推过去。
“捕。”蓝道行看着纸上的字,思量道,“捕,左手右甫……”
“怎么样?年内能升职么?”
见今夏一脸关切,陆绎在旁看着不免好笑。
“左侧为手,手者,拳也,姑娘所做之事免不了要与人动拳脚,甚是辛苦呀。右侧为甫……”蓝道行抬眼看了下她,才接着道,“有水便是浦,浦者,濒也,近水之处方有生机。”
“等等,等等!”今夏不解,“为何要添水,添别的不成么?”
蓝道行笑着指指她的手边,她低头望去,正好是一杯茶水,方才顺手拿来喝的。
“所以姑娘所问升职之事,一来是要与人动拳脚,二来是在近水之处。”蓝道行接着道。
“近水之处?这范围也太大了,是井水、还是江水、或是海水?”
“浦,应是江河入海之处。”
今夏想了想,这番正是往沿海,可不就是近水之处,如此说来年内升职有望。如此一想,她顿时喜滋滋的。
瞧她神情,陆绎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附到她耳边笑道:“看来这趟你是准备蟾宫折桂去了,恭喜呀。”
今夏心情甚好,也不理会他的取笑,怂恿道:“道长是奇人,算得真准,大人,你也测个字吧。”
“我……”
他尚在迟疑,蓝道行已经微笑着将笔递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也罢,我就当是陪你。”陆绎笑了笑,接过笔来,寥寥几笔便写了一个字。
今夏望去,纸上赫然也是个“捕”字。他与自己用同一个字,此举多少有些故意为难蓝道行的意思,大概他还是觉得蓝道行是个江湖骗子吧。
蓝道行看了看字,不慌不忙,面上微笑不变,问道:“公子所问何事?”
陆绎沉吟片刻,对上他双目,慢慢道:“未竟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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