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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天-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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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菡垂下了眼睛,低下头去,用手抚弄著长裤上的褶痕,只一会儿,高皓天就看到有一滴滴的泪珠,落在那褶痕上了。高皓天大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声音就放软了:
“怎么了?碧菡,我没有骂你呵!”
碧菡抬起眼睛来望著他,她那被泪水所浸透的眸子黑蒙蒙的,充满了祈谅与求恕,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带著分可怜兮兮的震颤:“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姐夫。”她说著:“我再也不会跟他出去了。”高皓天怔了,他死盯著面前这张柔弱的、娇怯的、雅致的、可怜的、动人的面庞,心里掠过了一阵强烈的、反叛般的思想:不,不,不,不,不!他有何权干涉她?他又为什么要干涉她?他转开头去,心中有如万马奔腾,几百种不著边际的思想从他脑子里掠过,几百种挣扎与战争在一刹那间发生。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软弱,很勉强,很无力的在说:“碧菡,我并不是要干涉你交男朋友,只是你年纪太小,阅世未深,我不愿意你上男孩子的当,那个方正德,工作时左顾右盼,不负责任,又浑身的娘娘腔,我怕你糊里糊涂就掉进别人的陷阱里。你……你长得漂亮,心地善良,这社会却充满了险恶,你只要对男孩子笑一笑,他们就会以为你对他们有意思了。你不了解男人,男人是世界上最会自作多情的人物。现在,你住在我们家,叫我一声姐夫,我就不能不关心你,等慢慢的,我会帮你物色一个配得上你的男朋友……你……你明白吗?”碧菡深深的凝视著他,那对眸子又清亮,又闪烁。
“我明白,姐夫,我完全明白。”她低低的说。
从此,碧菡没有再答应那方正德的邀请,也从此,她上班时不再笑脸迎人,而变得庄重与严肃,她不苟言笑,不聊天,不和男同事随便谈话,她庄重得像个细致的大理石雕像。
高皓天高兴她这种变化,欣赏她那份庄重,虽然,一上了他的车,她就又笑逐颜开而软语呢喃了。高皓天从不分析自己的情绪,但是,他却越来越喜欢那段短短的、车上的时间了。就这样,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间,夏天就来临了。这是个星期天,碧菡显得特别高兴,因为她一早去看了妹妹碧荷,又把工作的积蓄给了父亲一些。回来之后,她一直热心的谈碧荷,说她长高了,更漂亮了,功课又好,将来一定有出息。她的好兴致使大家都很开心,依云望著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一年前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孩,现在的她,明丽,娇艳,愉快,而笑语如珠。高皓天同样无法把眼光从她身上移开,他注视著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她手腕上那个翠绿的镯子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滑动,他把眼光转向依云,依云手腕上也有个相同的镯子,他忽然陷进呆呆的沉思里了。
依云的呼唤惊醒了他,他抬起头来,依云正笑著敲打他的手臂,说他像个入定的老僧。她提议高皓天开车,带她和碧菡出去玩玩,碧菡开心的附议,带著个甜甜的笑。他没话说,强烈的感染了她们的喜悦。于是,他们开车出去了。
他们有了尽兴的一日,去碧潭划了船,去容石园看猴子,又去荣星花园拍照。这天,碧菡穿了一身的绿,绿上衣,绿长裤,绿色的缎带绑著柔软的、随风飘飞的头发。依云却穿了一身的红,红衬衫,红裙子,红色的小靴子。她们并肩而立,一个飘逸如仙,一个艳丽如火,高皓天不能不好几次都望著她们发起愣来。黄昏的时候,他们坐在荣星花园里看落日,大家都有些倦了,但是兴致依然不减。他们谈小说,谈文学,谈诗词,谈《红楼梦》,谈曹雪芹……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她们的脸,照亮了她们的眼睛,在她们的头发上镶上了一道金环。高皓天坐在她们对面,只是轮流的望著她们两个人,他常说错话,他总是心不在焉,好在两个女性都不在意,她们正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气氛里。“喂!皓天!”忽然间,依云大发现般的叫了起来。
“什么事?”高皓天吓了一跳。
“你猜怎么,”依云笑嘻嘻的说:“我忽然有个发现,把我们三个人的名字,各取一个字,合起来刚好是范仲淹的一阕词里的第一句。我考你,是什么?”
高皓天眼珠一转,已经想到了。他还来不及念出来,碧菡已兴奋的喊了出来:“碧云天!”“是的,碧云天!”高皓天说:“怎么这样巧!这是一阕家喻户晓的词儿,以前我们怎么没发现?”
“碧云天,黄叶地,”依云已背了出来:“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她念了上半阕,停住了。“黯乡魂,追旅思,”高皓天接下去念:“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念完,他望著那落日余晖,望著面前那红绿相映的两个人影,忽然呆呆的愣住了,心里只是反复著“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那两句。不知怎的,他只是觉得心里酸酸的,想流泪,一阵不祥的预感,无声无息的、浓重的对他包围了过来。碧云天26/50
14
这年夏天的台风特别多,一连两个轻度台风之后,接著又来了一个强烈台风。几乎连续半个月,天气都是布满阴霾,或风狂雨骤的。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气的影响,高家的气氛也一反往日,而显得浓云密布,阴沉欲雨。
首先陷入情绪低潮的是高太太,从夏天一开始,她就一会儿喊腰酸,一会儿喊背痛,一会儿头又晕了,一会儿风湿又发作,闹不完的毛病。碧菡每天下了班,就不厌其烦的陪高太太去看病,去做各种检查,从心电图到X光,差不多都做完了,最后,医生对碧菡悄悄说:
“老太太身体还健康得很呢,一点儿病都没有,更年期也过了。我看,她是有点儿心病,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碧菡侧头凝思,百思而不得其解,摇摇头,她迷惑的说:
“没有呀!全家都和和气气的,没人惹她生气呀!”
“老人家,可能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嘴里不愿意说出来,郁结成病,也是有的!”医生好心的说:“我看,不用吃药,也不用检查了,还是你们做小辈的,多陪她出去散散心好些!”
于是,碧菡一天到晚缠著高太太,一会儿说:“干妈,我们看电影去好吗?有一部新上演的滑稽片,公司同事都说好看呢!”一会儿又说:“干妈,我们去给干爹选领带好吗?人家早就流行宽领带了,干爹还在用细的!”要不然,她又说:“干妈!我发现一家花瓶店,有各种各样的花瓶!”
高太太也顺著碧菡,东跑西转,乱买东西,可是,回家后,她就依然躺在沙发上唉声叹气。碧菡失去了主张,只得求救于依云,私下里,她对依云说:
“真不知道干妈是怎么回事?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致,医生又说她没病,你看,到底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依云没好气的说,一转身就往床上躺,眼睛红红的。“还不是看我不顺眼!”
“怎么?”碧菡吃了一惊,看样子,依云也传染了这份忧郁症。“姐姐,你可别胡思乱想,”她急急的说:“干妈那么喜欢你,怎么会看你不顺眼呢?”
“你是个小孩子,你懂什么?”依云打鼻子里哼著。
“姐姐,我都十九岁了,不小了!”碧菡笑著说:“好了,别躺著闷出病来!起来起来,我们逛街去!你上次不是说要买宽皮带吗?”“我什么都不买!”依云任性的嚷著,把头转向了床里面。“你最好别打扰我,我心里够烦了!”
“好姐姐,”她揉著她。“你出去走走就不烦了,去嘛去嘛!”她一直搓揉著她,娇声叫唤著。“好姐姐!”“好了!”依云翻身而起,笑了。“拿你真没办法,难怪爸妈喜欢你,”她捏了捏碧菡的面颊。“你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妖精!”穿上衣服,她跟碧菡一起出去了。
可是,家里的空气并没有好转,就像台风来临前的天空,阴云层层堆积,即使有阳光,那阳光也是风雨前的征兆而已。在上班的路上,碧菡担忧的对高皓天说:
“姐夫,你不觉得家里有点问题吗?是不是干妈和姐姐之间有了误会?她们好像不像以前那样亲热了。”
高皓天不说话,半晌,他才叹了一声。
“谁知道女人之间的事!”他闷闷的说:“她们是世界上最纤细的动物,碰不碰就会受伤,然后,为难的都是男人!”
哦!碧菡张大眼睛,什么时候高皓天也这样牢骚满腹起来?这样一想,她才注意到,高皓天已经很久没有说笑话或者开玩笑了。她瞪大眼,注视著高皓天,不住的摇著头,低低的说:“啊啊,不行不行!”“什么事不行不行?”高皓天不解的问。
“不行不行!”碧菡继续说:“姐夫,你可不行也传染上这种流行病的!”“什么流行病?”“高家的忧郁症!”碧菡说:“我不知道这病的学名叫什么,我就称它为高家的忧郁症!家里已经病倒了两个,如果你再传染,那就连一点笑声都没有了!姐夫!”她热心的俯向他:“你是最会制造笑声的人,你多制造一点好吗?别让家里这样死气沉沉的!”高皓天转头望望碧菡那发亮的眼睛。
“唉!”他再叹了口气:“碧菡,你不懂,如果我也不快乐,我如何去制造笑声呢?”碧菡怔了怔。“你为什么不快乐?”她问。
他又看了她一眼。“你不要管吧,碧菡,如果我们家有问题,这问题也不是你能解决的!”“为什么?”碧菡天真的追问。“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看,以前我那么大的问题,你们都帮我解决了。假若你们有问题,我也要帮你们解决!”
车子已到了公司门口,高皓天停好了车,他回头凝视了碧菡好一会儿,然后,他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碧菡。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或者,我们家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大家的情绪不好而已。也可能,再过几天,忧郁症会变成欢乐症也说不定!所以,没什么可严重的。总之,碧菡,”他深深的凝视她:“我不要你为我们的事烦恼,我希望——你快乐而幸福。”
碧菡也深深的凝视他,然后,她低声的说:
“你知道的,是吗?”“知道什么?”“只要你们家的人快乐和幸福,我就能快乐和幸福。”她低语。高皓天心中感动,他继续望著她,柔声喊了一句:“碧菡!”碧菡推开车门,下了车,转过头来,她对著高皓天朦朦胧胧的一笑,她的眼睛清幽如梦。
“所以,姐夫,”她微笑的说,“你如果希望我快乐和幸福,你就要先让你们每个人都快乐和幸福,因为,我的世界,就是你们!”说完,她转过身子,盈盈然的走向了办公大楼。
高皓天却呆呆的站在那儿,对著她的背影出了好久好久的神。高家酝酿著的低气压,终于在一个晚上爆发了出来。
问题的导火线是萧振风和张小琪,这天晚上,萧振风和张小琪到高家来玩。本来,大家都有说有笑的谈得好热闹,两对年轻人加上一个碧菡,每人的兴致都高,萧振风又在和高皓天大谈当年趣事。高太太周旋在一群年轻人中间,一会儿拿瑞士糖,一会儿拿巧克力。她看到张小琪就很开心,这女孩虽没有成为她的儿媳妇,她却依然宠爱她。不住口的夸小琪婚后更漂亮了,更丰满了,依云望著小琪,笑著说:
“她怎能不丰满,你看她,从进门就不住口的吃糖,不吃成一个大胖子才怪!”话没说完,张小琪忽然用手捂著嘴,冲进了浴室。高太太一怔,紧张的喊:“小琪!小琪!你怎么了?”
萧振风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说:
“高伯母,没关系的,你如果有什么陈皮梅啦,话梅啦,酸梅啦……反正与梅有关的东西,拿一点儿出来给她吃吃就好了!否则,你弄盘泡菜来也行!”“哦!”高太太恍然大悟,她站直身子,注视著萧振风。“原来……原来……你要做爸爸了?”
“好哦!”高皓天拍著萧振风的肩,大声的说:“你居然保密!几个月了?赶快从实招来!”
“才两个多月,”萧振风边笑边说,有些儿不好意思,却掩藏不住心里的开心与得意。“医生说预产期在明年二月。”他重重的捶了高皓天一拳,大声说:“皓天,这一下,我比你强了吧!你呀,什么都比我强,出国,拿硕士,当名工程师,又比我早结婚,可是啊……”他爽朗的大笑起来:“哈哈!我要比你早当父亲了!你呢?结婚一年多了,还没影儿吧!我才结婚半年就有了,这叫作后来居上!哈哈!”
他的笑声那么高,那么响,震动了屋宇。可是,室内的空气却僵了,笑容从每一个人的脸上隐去。最先受不了的是高太太,她忽然坐倒在沙发里,用手蒙住脸,就崩溃的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诉说:
“我怎么这样苦命!早也盼,晚也盼,好不容易把儿子从国外盼回来,又左安排、右安排,给他介绍女朋友,眼巴巴的盼著他结了婚,满以为不出一年,就可以抱孙子了,谁知道……谁知道……人家年轻姑娘,要身材好,爱漂亮,就是不肯体谅老年人的心……”
依云跳了起来,她的脸色顿时间变得雪白雪白,她气得声音发抖:“妈!你是什么意思?”她问:“你以为是我存心不要孩子吗?你娶儿媳妇惟一的目的就是要孩子吗?……”
“依云!”高皓天大声喊:“你怎么能对妈这种态度说话?”
依云迅速的掉转身子来望著高皓天,她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一层泪雾很快的就蒙上了她的眼珠,她重重的喘著气,很快的说:“你好,高皓天,你可以对我吼,你们母子一条心,早就在怪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好,你狠,高皓天!早知道你们要的只是个生产机器,我就不该嫁到你们高家来!何况,谁知道没孩子是谁的过失?你们命苦,我就是好命了!”说完,她哭著转过身子,奔进了卧室,砰然一声带上了房门。
“这……这……这……”高太太也气得发抖:“还像话吗?家里还有大有小吗?”高皓天站在那儿,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依云的哭声直达户外,终于,他选择了妻子,也奔进卧房里去了。这一下不得了,高太太顿时哭得天翻地覆,一边哭一边数落:“养儿子,养儿子就是这样的结果!有了太太,眼睛里就没有娘了!难道我想抱孙子也是我错?我老了,我是老了,我是老古董,老得早该进棺材了,我根本没有权利过问儿子的事,啊啊,我干什么生儿子呢?这年头,年轻人眼睛里还有娘吗?啊啊……”碧菡是被吓呆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家庭因为没孩子而起纠纷。看到高太太哭得伤心,她扑过去,一把抱住了高太太,不住口的说:“干妈,你不要伤心吧!干妈,姐姐并不是真心要说那些话,她是一时急了。干妈,你别难过吧……”碧云天27/50
高继善目睹这一切,听到太太也哭,儿媳也哭,这个不善于表示感情的人,只是重重的跺了一下脚,长叹一声,感慨万千的说:“时代变了!家门不幸!”
听这语气,怪的完全是依云了。那闯了祸,而一直站在那儿发愣的萧振风开始为妹妹抱不平起来,他本是个鲁莽的混小子,这时,就一挺肩膀,大声说:
“你们可别欺侮我妹妹!生不出儿子,又不是我妹妹的问题,谁晓得高皓天有没有毛病?”
“哎呀!”张小琪慌忙叫,一把拉住了萧振风,急急的喊:“都是你!都是你!你还在这儿多嘴!你闯的祸还不够,你给我乖乖的回家去吧!”萧振风涨红了脸,瞪视著张小琪,直著脖子说:
“怎么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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