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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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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谢大人。”乐歌挣扎着坐起,只觉浑身刺痛,痛得她险些要掉下泪来。
乐歌知道内廷整治人的花样繁多,银针刺痛穴便是其中之一。此时她虽觉得浑身皆是痛意,却尚有一丝清明,答谢这位救她出虎口的太医。
“受人之托,姑娘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君候吧。”韦正放下瓷枕,对乐歌善意地微笑。
“君候?”乐歌不解。转念之间,乐歌面上突然一红。她恼恨自己,在此关头,她居然想到了邢鉴。
“君候随皇上去江南前,曾反复叮嘱在下照应姑娘。”韦正道。
“你是韦家人?”乐歌把身子往前一探,只觉肋下剧痛,她痛哼出声。
“姑娘忍忍,痛穴之疾,需要几日调养。若今日病根不除,恐怕会变成宿疾,每到刮风落雨,就会痛得要命。”韦正将乐歌扶正,靠在迎枕上说。
“你既是韦家人,那你口中的君侯应该是朔阳候韦璧。”乐歌灵光一现,忆起此前种种,顿时全明白了。
乐歌在闺中就知道韦氏有二侯。韦留芳为平遥候,分邑三千户,有五十来岁。韦璧为朔阳候,分邑亦有千户之多,却是个刚过及冠之年的混世魔王。
这叔侄两人,一老一少。一个木讷庸常,一个放荡不羁,常被权贵氏族们引为笑谈。
“君候说姑娘聪明,果然不假。”韦正呵呵一笑。
“原来他就是韦璧……”恍然大悟之后的了然,让乐歌有一种拨开迷雾般的清醒。那个初见时击打墨鼓的青衣男子、那个曾煞费苦心为她取回老宅的“好朋友”原来是朔阳侯韦璧。
“君候为人不错,就是有点招女子……”韦正说罢,乐歌面上便有了隐约的笑意。
乐歌侧头想起韦璧的面貌来,较邢鉴的阳刚俊伟多了几分温文,较兄长的儒雅清正又添了几许隽爽,果然是长相出众,自然也是极招女子的。
只是乐歌觉得他的性子稳重,含而不露,怎么都不像盛传的那样风流不羁,混世魔王。她一直都晓得人云亦云不靠谱,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不靠谱。
“这赤色的药粉分辰、午、子三时调以温水服下,在下每晚都会来给姑娘施针。姑娘若配合,七日后便可痊愈。”
“好。”乐歌低头,沉默了一阵,应道。
乐歌尽量让自己心情平复,可只要想起周守在她身上动过私刑,心中便是大恸。她曾贵为太傅之女,有父兄护着,母亲姨母疼爱。可如今连一个阉人都可以主宰她的生死,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上……
“君侯留下一句话,用以开解姑娘:这日子还长着呢,活着比死了强。在下告辞,明日再来。”韦正对乐歌施了个礼,便离开了。殿门打开、闭合之间,风声呼呼作响。
乐歌沉默的躺着,辣辣的刺痛反复袭来。
她想痛哭一场,却偏偏又哭不出来。不管是痛还是寂寞,乐歌突然想就这样死了也好……至少还能在天上和父亲、母亲、兄长、族人们团聚。可那韦璧说得对,死不过瞬息间的事,可她的那些仇人们却依然逍遥地活着。身居高位、母仪天下,九五至尊。
她不甘心!她绝不甘心!
可她人微言轻,手无缚鸡之力。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能怎么办?
乐歌又想,这次的私刑固然是周守所为,可也是太后对她的警告,警告她命如蝼蚁,翻覆不过顷刻之间。可她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朔阳候韦璧两次救她帮她,绝不会是一时兴起。
或许这个韦璧会是她复仇的希望。
自那日后,韦正依约披星而来,为乐歌医治。他欣喜地发现,乐歌实在是个贴心懂得配合的好病人。韦正让她歇着她就歇着,韦正让她喝药她就喝药。黄连为引熬制的药粉,乐歌眉头皱也不皱地就往口中咽。
韦正以一副医者的心肠,倒也有些钦佩起这个昔日金枝玉叶的乐家小姐。富贵也好、落魄也罢都能安之若素。
疗治时,韦正也会和乐歌说说话。乐歌十分客气,依然称韦正为韦大人,韦正叫她乐姑娘,两人相处疏远且有礼。
几日细心的调养下来,乐歌渐渐地好了。奉先殿的配殿本是宫婢不可僭越之地,照例是祭祀大仪前,皇帝休息的地方。可眼下乐歌也顾不得那么多。既然韦正能从周守手中将她救下,又能把她的痛疾治好,自然是朔阳侯韦璧在内廷铺垫的结果,她无须担心。
乐歌靠着迎枕,望着窗外初春难得的好天气。天如碧,云似锦,寡言却安然。
那日,韦正破天荒的午后就踏入配殿。一身的腊梅香,让乐歌忍不住转过头来。
“这里有些杂书,给姑娘消遣。”韦正将书册放在榻前,便坐下为乐歌把脉。
“朔阳候从小就这么爱笑吗?”乐歌低着头,没头没脑的问了韦正一句。汝纸在她白瓷般细腻的手上翻动,身上没有了往日的紧张与不安,现出了几分太傅之女的贵族气韵来。
“小时候倒不太爱笑。”韦正一愣,收了瓷枕。
“哦……”乐歌的眼神忽而明亮了一下,跟着却是无比的黯淡。
韦正口中的韦璧让她想起了邢鉴。少年时的邢鉴总是绷着脸,年华渐长,才和缓了些。如今青云得意,应该不会和以前一样拒人于千里了吧。
人总是会变的,她也一样。原先笑着流泪,如今都只剩下眼泪了。
月余来,没有人来留难乐歌,更没有人来督促活计,搅动是非。乐歌像是被整个内廷的人都给遗忘了,惟一记得她的就是眼前这个受人之托的太医和她的朋友吴初人。
可乐歌明白,不管是太医局的太医韦正,还是权势遮天的朔阳候韦璧,谁也没有能耐限制太后,限制这内廷想让她不安宁的人。而她到底有什么利用价值,又受了何人之惠?才有这难得的稳当和安全?
乐歌一步步走得如履薄冰,却也不知道命运之手会牵着她去什么地方?父亲曾说,危急之下,更要态若无事,举止如常。
她一刻也不敢忘。
“我的伤已好,韦大人往后不必来了。”乐歌从韦正诊脉时那渐渐舒展的眉头看来,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病状的了解,就知道她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
“那,姑娘保重。”乐歌靠着迎枕,点头对韦正答谢。
韦正低头施礼道:“若有麻烦事,姑娘就来太医局找我。”
“乐氏领了大人的情,他日必定报答。”乐歌由衷谢他。
“我想君候将姑娘的安危托付给在下,绝不是为了来日要姑娘酬谢报答的。在下就此别过,不扰姑娘休息了。”
韦正这一走,带走了腊梅的馥郁,也带走了某些安慰和温暖。奉先殿一切如常,冷冷清清,死人牌位密密匝匝。
乐歌身子好了,如平日一样劳作。
可经此一事,乐歌却常想,韦氏一族,远没有王乐两族人才济济。韦留芳木讷蠢笨,常被先帝叱责,而韦璧少年风流,走马章台,既无文章建树也无军功傍身。韦家全凭昔日端贤太后护荫,才能与王、乐、白三家同为氏族领袖。
可尽管如此,韦家却皇恩极厚。韦留芳年年有封,韦璧岁岁有赏,如今韦氏中居然有两候爵位,可谓前所未有的恩典。
乐歌之前想不通,如今却都明白了。韦留芳蠢笨怕是在装傻,韦璧胡闹应该是藏拙,这些有意无意避开的锋芒,既能独善其身又能保得家族无虞。就拿立储这件事来说,韦氏与雍王相善,与陈王也交好,没有立场,这才是大智。
乐歌今日再来叹息乐家的不智,却是晚了。
初春的江南,景致殊丽。细柳随风漾,寒梅香雪海。
皇帝一行浩浩荡荡,自湘州南下,经吴山越水,已到越州境内。越州一郡七县,北有琮山之险,西有大泽之奇。东面岛屿环绕,大江奔涌入海。山河湖海四景兼有,民生兴旺,物产丰沛,让一干从京城来的王公贵族们赞叹不已。
皇帝前日打猎,昨日垂钓,今日登高。这一番游幸下来,喜坏了越州郡守周知同。周知同上月初八就接到太后长兄御史大人卫琮业的函,皇帝这次是来访民情,督丝务的,让他防范于未然。
皇帝没来前,周知同曾召集各县之长和手下官吏,商量对策。不平之账目,偷漏之官银、侵吞之田地、错判之刑案,其实各郡县都有。只是越州郡私隐特别多,这些私隐背后又关系着他不可得罪的权贵。
众多门客们纷纷为周大人出谋献策,想着怎么来唬弄这位年轻的皇帝。却不料,应对之策周知同准备了百条十条,却一条也没能用上。皇帝贪图玩乐,流连山水之间,已陶陶然不知归去了。
惊蛰日,越州百姓年年热闹的大市集,游龙舞凤,满街琳琅。
皇帝欲与民同乐,请同来江南的群臣饮酒,设宴小越别馆。
虽说是皇帝请客,可银子还得越州郡掏,具体事务也得越州郡府一干人等张罗。
周知同主张不能怠慢,可最后还是依门客之谏,不奉金玉酒器、食具,只用土产青瓷为宴会所用器皿。显得他为官清廉且不滋扰百姓,算是政绩一桩。
周知同煞费苦心,本以为会博得皇帝赞赏。可不仅皇帝对此没有言语表彰,连那些与皇帝同来江南的京畿贵胄们也根本不买他的账。
朔阳候韦璧见周知同前来进酒,就抢白了他几句:“我说周郡守将我等当作什么了?这些糙器便是京城的庶民也是不屑用的。难道大人当真如此清廉?我还就不信了。走,咱们走一趟周府,去见识见识,什么是与民同心,青天大老爷。”
“君侯,玩笑了。”周知同晓得韦璧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不敢多讲,只虚应道。
“糙器也就罢了,你看看这些鼓瑟的女子,容貌丑得比我府上的厨娘还不如。都说越州美人天下闻名,莫非是讹传?”韦璧俊眉一皱,衣领微敞,露出绯色的里衣来。他面色如敷玉芙,让周知同看得不由暗想:都说朔阳候仪容天下,果然不虚。
“谁不知道君侯家中丽色如云,小小一个婢女都是美人。我看可是比皇……”蕲州将军贺达本意想说,比皇上的后宫还要赏心悦目,可他看到皇帝端坐在上,便生生的咽下了这截话。
“来来来,邢大人今日饮酒不多,怕也是被周大人这些糙器所累。周郡守你其罪不小呀。”韦璧走向邢鉴,端盏敬酒。谁知邢鉴刚立起,韦璧已将盏中之酒喝尽了,还顺带阴了周知同一把。吓得周知同立刻上前长揖给邢大人赔礼。
14
14、越女青娘 。。。
众人笑闹一阵,箜篌缓缓奏起,五人敲击的编钟,曲调悠长。
数名舞姬踏足轻舟之上,袅娜折袖而舞。
小越别馆临水而建,可远眺黛眉山、越女湖。此时彩灯高悬,流舟瑰丽。女子的身形容貌因隔得远,隐隐绰绰有几分难言之美,看的馆内君臣人人舒悦,便是挑剔如韦璧这时候也闭了口。
一白衣女子,歌喉婉转,坐着轻舟缓缓而来。
只见她衣袂飘扬,迎风作舞。手拨阮咸,唱的是一首越州《古歌》:
秋风萧萧愁煞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
树木何修修,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
船舟渐近,舟上歌女的容貌也被众人看得清楚,当真是泽如明珠,润似美玉,将馆内的一干庸脂俗粉全都比了下去。
“周郡守,你瞧瞧……这才叫美人。”韦璧搁下手中的酒盏斜睨了身旁的周知同一眼。
“君侯说的是,说的是。”周知同忙不迭点头。
韦璧阅丽色无数,虽也赞叹这歌女美貌,却不如邢鉴这般激动。韦璧斜眼看着平日端然沉着的邢大人忘情立起,心中很是惊讶。他回头又见皇帝也看着邢鉴,目光深邃,便勾起唇角,凑近周知同说了一句:“这姑娘我要了,送去我别馆,周大人。”
“君侯,人送来了。”
越州郡南湖别馆内,琴声悦耳。罗帐刚收起,就有几个婢女拥过来给韦璧更衣抹脸。家仆韦图隔着帘子给韦璧行礼,声儿压得低低的。
“周郡守倒也知情识趣。好!让她进来。”韦璧说罢,身边那个低头用玉觽为他解绳带的秀美婢女,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了:“奚姑娘临行前,死活要跟着来,还说君候若一日没有貌美的姑娘相伴,便是睡不香吃不下的,果然不假。”
“你知道什么,这位美人可不是我能消受得起的。”韦璧凑上前,倾身在这位婢女颊边深深一嗅。那婢女一躲,就被他抱了个满怀。婢女作态地挣扎了几下,便欢喜地吃吃笑个不停。
这番情景,韦图也见怪不怪,拱手退下。
须臾,当日那位美貌歌女手抱一把三弦阮咸,已亭亭立在帘前。只见她乌发素墨,唇红似朱,眸光中含着几分惊惧惶恐,显得越发动人。
“哪儿人呀?”韦璧接过侍人奉上的闽茶,倒也无视身旁婢女们的挤眉弄眼,只看着这位歌女问,言语极是温柔。
“越州郡,陶县人。”这歌女透过珠帘,见上首那位青年男子,玉容生辉,身姿伟岸,说话极是亲切,才敢抬起头来回答。
“叫什么?”韦璧又问。
“民女叫……青娘。”
“好,好,下去。美人你也下去吧。”韦璧连说几声好,又盯着美人青娘看了好一阵,也不说是什么意思,便挥退身旁众人。只对韦图吩咐了一番。韦图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室内清净,韦璧饮茶阅卷,临窗望远。一个时辰后,韦图入内示意,贵客已经请来了。韦璧这才整了整衣冠,从后门绕山石密林,往馆中高处望雨阁而来。
“臣……”
此时望雨阁已有人在等,长冠广袖,身形隽修,正负手远眺震泽之景。听韦璧一唤,那人俊眉微皱,将中指往唇上一按,示意韦璧不可大声。
韦璧面上尴尬,唤也不是不唤也不是,只能无声地行过大礼。
“朔阳候博学多识,又称游遍天下,来看这震泽之景如何?”那人缓缓开口。
韦璧不敢与那人并立,只立在其身后,也跟着远眺震泽之浩淼。丽阳日好,可见水波翻涌,鱼帆点点。岸边古战台肃杀之气尤在,恰有船舟即将远航,大舟缓缓离岸……韦璧不禁叹道:“古称震泽三万六千顷,周围八百里,果然雄伟壮阔。”
“嗯,白子安精通漕运,曾讲过。你来看,这吃水深的,是运有盐、铁、兵器、粮食等的大船,一般在中间水道;吃水浅的运有丝绸、茅草、竹竿、药材等的货船则左行,官船与游船右行,这些船只都有它一套规矩。”那人伸手指点道。
“天下的事殊途同归,各有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韦璧道。
“记得在陈留时,我与朔阳侯你曾携手看大河之景。我说过,人要成就伟业,一在自身修德,二有良人辅佐,缺一不可。我曾将自己比作在大河上远行的船舟,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幸好有你和白子安助我,我这条船才能在惊涛骇浪之中行得稳,行得远。眼下,我依然初衷不改,这天气反复无常,时有狂风骤雨,朔阳侯和我可都要小心!”那人言辞恳切,听得韦璧心头一热。
“在公为国,在私为友,这虽是臣的一口大话,但的的确确是肺腑之言。”韦璧收敛了昔日的浪荡之态,面上十分虔诚。
“北面燕国斗得厉害。皇储是庆王乌留珠,可燕王属意的却是晋王乌铎。这次乌铎以特使身份来我国,说是已经到幽州境内了。可他一封呈书递给白子安,想先同我私下见上一面……看来,越州这地我是呆不下去了……。乌铎号称北狼,极是彪悍勇武,长于谋略,我该去会会他。”
“臣,愿跟着去。”韦璧眼中极是渴望。
“周知同这人查得怎么样?”那人回身靠在栏上。淡淡笑意,与身后的震泽之景形成云淡风轻的一轴画卷。
“此人虚得很,我们的人查探得知,官银、利钱、御绣、民情都有花样。”韦璧说。
“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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