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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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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殿中默然,除了韦璧和白子安外,众臣的眼光不期然地全都望向邢度舟。

邢度舟不料皇帝有此一招,面色十分难看,可他毕竟身历三朝,是成了精人物,立刻上引祖宗国法,下述庶民心声,反驳之言说得有理有据。卫琮业和田咫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上前附和邢度舟所言。三公既已开口,众臣谁敢有异议,顿时附和声一片。

韦璧深晓圣意,知道眼下是皇帝最希望自己开口的时候,便径自走到殿中,昂昂顶上。孝廉选仕之弊,应试选仕之利,他口若悬河,从容道来。但凡三公、众臣诘难质疑皆能对答如流,很是让皇帝心里感到稳定踏实。

因韦璧一番话,各级官员们才恍然想起自己的职责,一时各持立场,言来语去,不可开交,朝上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也有些圆滑知机之人,已然看出皇帝是要有所动作,准备从邢家手中夺权了,便模棱两可,只等局势明朗了才相机而动。皇帝本为投石问路,想着越乱越好,只端坐着不吭声,任凭大臣们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还是卫琮业说了一句场面话:“应试、举孝廉各有利弊,若能取长补短就最好。”

皇帝坐了半天,就等此刻,便一锤定音道:“还是御史大人深明大义!应试、举孝廉各有长短,正可互补相成,都是为朝廷选贤纳士嘛,途径越多越好。就依御史所言,应试、举孝廉两制并行,自明年开始,分春秋两季开科取士。请尚书署即刻拟旨,诏令天下!”

洪德三年的秋藏朝会,以朝臣们的“攻讦骂架之会” 而著称于世,后被载于史册,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秋藏之后,政令由中央发至各郡县,齐国选仕自洪德四年起,孝廉和应试并行,天下士子,不论出身,可通过举荐孝、廉和文章、才学进阶两种方式入仕。

韦璧因在秋藏朝会中做了出头鸟,惹恼了三公。他知邢度舟最善给人下套,自己又恰逢汇总各郡国赋税的敏感时期,于是要不就闭门不出,要不就跟随皇帝左右,来躲避风头。这日,他听闻皇帝和白子安在古容猎场射箭,便不顾秋老虎的酷热,巴巴地赶来。

场中,皇帝身着冰绸袖箭猎服,腰窄身长,身姿挺拔,与白子安同持硬弓,后拉弓弦至满,两支长箭迅如流星,一前一后,透靶而入。顿时,箭尾晃动,白翎微颤。

“好!”韦璧一声喝彩,颇合时宜。他面朝皇帝,躬身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白子安将硬弓高高举起,转身朝韦璧笑道:“朔阳侯也来耍耍?”

皇帝闻言,回过头来打趣道:“朔阳侯若射箭,有靶没靶一个样!总之这箭是绝对射不到靶上的……宏远还是与朕再拼十箭吧!”

“好!”因在陈留时,两人戏耍对仗惯了,白子安倒也不拘着君臣身份,如常应道。

皇帝说罢,韦璧便听见身后有女子的笑声传来,心中大奇。他因面对皇帝不敢左顾右盼,只偷偷向后瞄了一眼。

场外湖边,巨大的竹伞撑起一片荫凉,竹伞尾部削尖,深深扎入土中,稳若磐石。

伞下,乐歌一身白衣,长发绾起,正坐着读书,身旁一个笑容清甜的宫婢在为她打扇。方才那笑声显是这位宫婢发出来的。

“昭仪也在?臣给昭仪问安了!”韦璧知道皇帝和白子安眼下没功夫搭理自己,便走过来给乐歌见礼。

乐歌收起书卷,看着韦璧,微微颔首道:“朔阳侯同安……请坐。”

“昭仪手不释卷,真乃才女子也。”韦璧三分恭维,七分玩笑,也不推拒,只按身份,拣了个旁坐撩袍坐下。

乐歌知他最喜调笑,又和猴子一样精,不和他争口舌之利,只吩咐吴初人给他倒茶。茶用白菊就着蜜蜂所泡,入口清甜芬芳,让人暑意尽消,韦璧刚想开口赞一句,乐歌却逮着机会问他:“听说朔阳侯正在寻楼望楼将军,不知进展如何?”

韦璧料不到她也知道自己在寻楼望一事,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臣有负皇上厚望,还没找着。”

“敢问朔阳侯是怎么找的?”乐歌又问。

这一问,让韦璧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内廷不得干政,女子议政,向来为尚隐所不喜。可她身份特殊,既顶着燕国公主的名头,又极得尚隐宠爱,怎样才能答得左右逢源,让八面玲珑的他都颇感踌躇。

“让我猜猜。”乐歌心知他为何不答,倒也不计较,自顾自说:“楼望执武事,军中威望极高,被人称为战神,朔阳侯想必把与武事有关的地方都翻了个底朝天?”

韦璧呵呵笑道:“昭仪说的是,的确如此。”

这是常人思维,文有文路子,武有武路子,而韦璧又有的是野路子。他虽是贵胄,却和三教九流厮混惯了,对他来讲,用什么方法找并不重要,只要暗中能将楼望找着了,便是正理。只是他费尽心思,寻遍天下,楼望还是如神龙一般,行踪成谜。

难道赫赫战神真的死了?真的无人能与邢度舟抗衡?想到这里,让他不免心生几分遗憾和沮丧。只是他向来自信,凭他都找不到楼望,这世上便不会有人能找到。

乐歌见他不语,便将手中书卷递到他面前,浅浅笑道:“请朔阳侯一观,或许对你寻人会有些启发。”



72

72、昔年逸事 。。。

作者有话要说:隔日更!

姐忙死!

六一快乐!

韦璧眯着眼,将手中书卷草草翻了一遍,书中宫、商、角、徽、羽,以标音阶,赫然是一本琴谱。

“琴谱?”他遇事一贯谨慎细致,又仔仔细细地重新翻了一遍,仍就是一本琴谱,没有半点玄机,和寻找楼望风马牛不相及。他抬头看着乐歌。

乐歌左手抑扬,右手徘徊,起手摆了个操琴式,好像就似在调音弄弦一般:“不知侯爷听过一个逸事没有?雍州城有赵氏最擅制琴、操琴,还收藏了数把上古名琴。天下好琴之人都为能拥有一把赵氏所制之琴为荣,因此,赵府门前向来有琴痴徘徊不去,让人不堪其扰。偏赵家主人性情孤介,非雅士不见,非知音不售。二十多年前,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为得一把好琴,数九寒冬天在赵府门前苦候了十日。赵氏感其诚意,但仍以为赳赳武夫,不通音律,便提出将军若能奏出一曲《流水》,家中所藏名琴便任他挑选。将军二话不说,手挥五弦,琴音高逸,居然一派大家之风。赵氏大惊,以大礼将他迎入宅中,且许他试遍宅中所藏的名琴。将军超绝的琴技让赵氏顿生知音之感,两人遂结为琴友,成就了一段佳话。”

韦璧沉思片刻,不禁脱口问道:“这人是楼将军?”

乐歌微笑:“传闻而已,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韦璧猴儿精,立刻领会。一直以来他总以为楼望以武事而树威名,所学、所爱的无非是刀枪剑戟、兵书舆图。为此他狠下了一番苦功,国中但凡涉及到武事的,都被他刨了个底朝天。只是他从未想过,一介赳赳武夫竟也会有弄弦调琴之雅爱。

楼望虽遁世隐居多年,可一个人的爱好绝不会因为他在朝还是在野而发生改变。他既是琴痴,循此一途寻找,或可觅得蛛丝马迹。想到此处,韦璧心中阴霾尽扫,顿感气爽神清,拱手谢道:“多谢昭仪提点,本侯明白了。”

“侯爷错了。”乐歌不待吴初人动手,亲自为韦璧喝空的茶盏注水:“侯爷是聪明人,我只不过凑趣说了个逸事给侯爷听,若有所得,也是侯爷智慧过人,与我无关。”

“昭仪说的是!”韦璧人情练达,岂不知她想撇清,忙玩笑道:“本侯射箭脱靶,舞剑剑飞,好不容易会骑个马,也跑得贼慢,就脑子还行!脑子还行啊!”

吴初人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开了,连乐歌都忍不住莞尔。她悄悄打量韦璧,只见他姿容都丽,神采飞扬,更兼进退有度,聪明绝顶,不禁暗赞:此人真乃丞相之才!

说笑间,场中已十箭射毕,白子安未敢发挥全力,皇帝略胜一筹。

“越州郡近日上贡了一把‘轻鸿’宝剑,是龙泉名匠所铸,还未试手,不如宏远你陪朕试试?”皇帝话音刚落,候在一旁的王舟已将宝剑递来。皇帝双眸光芒盛起,拔剑出鞘,这剑长当两尺,寒光凛凛,剑身曲纹如盘龙游走,日光下让人莫敢逼视。

“好剑!”白子安也是爱剑之人,不由赞道。

“来!”皇帝兴致勃勃,身形跃起,挥出利剑,剑招轻灵妙动,白子安不进反退,持剑作挡,剑风撩起衣袍飘动。起腾挪跃,剑气连绵不绝,堪堪五十招过尽。

皇帝剑术乃剑师所授,精奇有余,实用不足。白子安剑术却是军中浴血奋战历练而成,招式拙朴却实用。但他顾忌尚隐身份,处处留手,招招退让,又不能显得过于刻意,实比毫无保留地酣战,还要吃力。

皇帝觉出白子安的剑招不实在,心中微有不悦,将剑收起;似笑非笑道:“宏远可是瞧不上朕这对手啊?”

“臣不敢!”白子安立即收剑躬身,面上窘得通红。

皇帝看了他一眼,轻叹道:“朕还是怀念在陈留时的宏远啊,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这套虚头巴脑的东西了?还是不把朕当兄弟?”

皇帝的一句话,顿时让白子安心潮涌动,久久难平。往昔的点点滴滴本已模糊遥远,可眼下却突然清晰鲜活了起来。他与尚隐虽是君臣,却更似手足,对待兄弟岂能虚假应付?想到这里,他便认真将剑执起来:“来!”

“好!”皇帝一笑,“把你的真本事拿出来!不许你让朕!”说罢揉身而上。剑在两人手上银光作舞,双剑相击,龙吟鹤唳之声,震得周遭侍人皆掩耳蹲身,惟王舟淡定,目不斜视,一动不动。

三十招后,白子安已占上风,凌厉剑气逼得皇帝连连后退,他手腕微抖,激起苇草如天女散花,隐约挟惊雷布雨之意。只听得“叮!”一声,两剑相交,皇帝手腕一软,宝剑落在苇草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皇上承让了!”白子安忙收剑,对皇帝一揖。

皇帝微微一怔,转瞬恢复如常:“宏远斗志勃勃,还和陈留时一样啊!好!这剑已试,越州郡所贡非实啊,就凭此剑也敢称为名器?”皇帝淡淡地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剑,笑道:“你我还是赌箭吧。”

“臣遵旨。”

一旁的韦璧看在眼里,摇了摇头,嘟哝道:“傻瓜!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让你不让,你还真就不让了!”

他转头见乐歌亦是眉头微蹙,便解嘲道:“宏远心眼实在,他以为这里还是陈留呢。”他想了想,敛起吊儿郎当之态,正色对乐歌说道:“宏远为人执拗,我屡次劝他处事圆融些,可他依然故我……臣想请昭仪寻个机会帮忙劝劝。”

“白大人连侯爷的话都不听,又怎会听我的?”乐歌想起在御前时,韦璧对她说过的话,面上一红,轻轻别过脸去。

韦璧挑眉;呵呵笑道:“昭仪客气了,本侯可以保证,当今世上宏远最听得进去就是你的话。别说让他处事圆融些;就算要他指鹿为马;他都不忍心拒绝。”

因隐隐地有些替白子安不值,韦璧明明瞧见乐歌面色已变,还忍不住想刺她两句:“本侯这辈子最钦佩的人就是昭仪了,转眼之间就可让兄弟、君臣心生嫌隙,厉害厉害啊!”

乐歌心火被他撩起,本想狠狠还击,可心念电转之间,竟是笑了:“好!既是侯爷所求,我一定找个机会好好劝劝白大人……只不过我也想请侯爷帮个忙。”

“昭仪请讲。”

“我身边有个宫婢,名唤绮雯,今年、今年有……”乐歌迟疑一下,正在一旁忍着笑的吴初人忙开口提醒道:“有二十一了。”

“是,二十有一了。侯爷人面广,又擅识人,烦请帮忙张罗张罗,给她择一门好亲事。”

韦璧猛地一震,脸色大变,倏地站了起来,双拳不禁紧紧攥起。自绮雯远走后,他一直暗中苦寻未果,却不曾想到,原来她竟是入了宫,还在乐歌身边。

难得见到风流潇洒的朔阳侯如此失态,乐歌心情大好,她给自己斟了杯茶,好整以暇地瞟了他一眼。韦璧不由恨得牙痒痒。不动声色,攻人软肋,这个乐家嫡女果真厉害。

“下官向来嘴贱,若有得罪昭仪之处,还望昭仪海涵!”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低伏小向来难不倒韦璧。他起身来,态度恭敬,朝乐歌深深一揖。

“朔阳侯客气了。”

乐歌达到目的,再不提绮雯之事,专注看场中皇帝和白子安比箭。韦璧心中忿然,极想向她打听绮雯的事可又实在不愿向这个女人示弱,两人之间顿时一片静默。

韦璧抬头见时候不早,便起身走入场中,乐歌也慢慢随后跟上。

皇帝和白子安各射了十几箭,箭箭皆中红心,心下大悦。韦璧趁机又说了几句逢迎凑趣的话,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韦璧看了看白子安,笑道:“皇上真不公平,宏远来了,跟他又是射箭又是比剑的,偏我来了就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儿,这也太偏心了吧。不行不行,我也要向皇上讨教讨教,否则我来一趟就光是给你们鼓掌来的?我不服我不服!”

皇帝哈哈大笑:“那你会什么呢?射箭、比剑你都不行,这里又没有笔墨颜料,不能和你比试丹青啊。”

韦璧挠头:“那可怎么办?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白子安笑道:“骑马你总会吧?要不,就让皇上和你比试比试骑术好了。”

韦璧连连摇头:“不公平啊不公平!骑术我肯定比不过皇上,这待遇怎么就这么天差地远呢?”

皇帝笑道:“你也就这个还将就了,怎样,来不来?”

韦璧一跺脚:“也罢也罢,好歹也不要让我在伞下傻坐吧。”

一旁早有侍人牵来两匹骏马,皇帝和韦璧齐齐上马。皇帝一声呼啸,两骑如离弦之箭向前疾驰而去。

白子安和乐歌站在场边远远地望着他们,一时无话。

乐歌见白子安与皇帝比试后额上还有细碎的汗珠,脸上的红潮也尚未完全退去,终忍不住低声问道:“白大人,申儿最近可好?”

白子安正感有点局促不安,闻言忙答道:“好,武功大有进益,人也长高了不少。哦,”他低头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乐歌:“你看看这个。”

乐歌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乐申写的一篇策论,字迹遒劲端正,旁边还有几笔批注:持论谨严,要言不烦,颇有灼见,孺子可教也。

乐歌端详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字迹,不禁眼圈一红。

白子安轻声道:“这是申儿在书塾里作的文章,夫子向我极口称赞,说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往后前途无可限量。”

乐歌欣喜非常,她抬起头,感激不已道:“申儿有劳白大人费心了,大恩没齿难忘,乐歌在此谢过!”说罢向他深施一礼。

白子安连忙摆手,讷讷道:“不敢不敢,你不必如此。”

乐歌捧着乐申的文章,只觉得百看不厌。白子安在旁偷偷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嘴角含笑,但眼中分明有泪花闪烁。他心中一阵黯然,低声问道:“你……在宫里过得还好吧?”

乐歌微微怔了一下,道:“好……我挺好的,白大人有心了。”

“哦——那就好。只要你过得好——就好。”

碧空如洗,残阳将隐,韦璧窝了一肚子火,与白子安骑马从猎场回府。一路上他再也忍耐不住,冷哼道:“幸好你当初没有娶她,省心!”

白子安一怔,明白了他说的是谁,心中很是失落,不禁问道:“她……怎么了?”

韦璧忿忿不平,将乐歌拿绮雯来刺激自己一事同他说了。

白子安听罢,不禁莞尔:“你朔阳侯向来刀枪不入,难得有软肋曝于人前,不善加利用岂非可惜了?”

“我就知道,你会偏帮那女人,没出息!”韦璧骂了一句,突然想起什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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