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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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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说说。”乐歌顿时来了兴趣。
“都说粤绣铺针细于毫芒,最宜勾边。”吴初人手指图上九处说:“昭仪你看,兖州、雍州、青州、冀州、徐州、豫州、扬州、梁州九郡若勾边以粤绣来绣,则浓处愈浓,淡处愈淡,准望(古代地图中的比例尺)更清。”
乐歌不禁意外。“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呀,我竟不知道呢。原来初人不仅针黹做得好,还学富五车呢。”她随口取笑道。
吴初人羞涩一笑,道:“昭仪太抬举我了,我连书都没读过几本。若说我学富五车,那些大儒们非笑死不可。当年公主出嫁,画馆曾作《前楚舆图》一幅,我按图样绣过。”
正说着,卫明珠突然跨入馆中,她一身正红宫装,缀金繁绣,簪环金玉,面色却苍白如雪。
“皇后。”乐歌、吴初人忙欠身行礼。
“乐歌儿。”卫明珠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可见吴初人在场,欲言又止。吴初人伶俐,立即收起舆图,躬身垂首,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卫明珠见馆中只余自己和乐歌二人,再无顾忌,急道:“怎么办?我居然忘了绰儿也认识他……怎么办?我几次传他,他听说是我,总推说有病不肯来!乐歌儿,他不肯见我!”卫明珠焦灼地走来走去,眼底隐有泪光闪烁。
乐歌听她将话说的颠三倒四的,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说:“明珠!你镇定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和朔阳侯夫人有关?”
卫明珠心中挣扎,良久才说话,声音轻如蚊蚋:“在这内廷之中,我只信你一人!我不瞒你……”
卫明珠正要开口,却被乐歌打断:“明珠信我,我心里高兴。你既来找我,一定想我相助。我能为你做什么?你只管说!”
卫明珠心中骤暖,禁不住又要掉泪。可她知道眼下不是唏嘘流泪的时候,便竭力忍住,干脆地说:“我想见画院张丘。”
“这有何难?我让初人立刻去请。”乐歌正想唤吴初人进来,手却被卫明珠紧紧捏住:“乐歌儿,若他不肯来怎么办?”
乐歌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说:“不会的!太后寿诞就在眼前,内廷诸妃们欲亲手缝制一幅《富贵牡丹图》呈献,请张画学过来帮忙画样。这样的理由,他岂敢拒绝?别说他没有生病,就算他真的病了,也不能不来。”
“好!”卫明珠转忧为喜:“还是你想的周到。”
乐歌扬声唤吴初人进来,细细吩咐了一番。待吴初人点头离开后,卫明珠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可随即涌起的紧张和彷徨又让她坐立难安。她立在窗前,听风吹檐下铁马叮当作响,心下更乱。日影偏移,照在窗棂架上的花鹤令上,深红轻白,渐渐朦胧起来。
“明珠,少府裁了新衣,去换身衣裳吧!”乐歌将衣匣打开,从中挑拣了一件青色短孺,拿给卫明珠。
卫明珠低头看了看,自己那身彰显皇后身份的宫装,立刻明白了乐歌的好意。
“好。”她接过衣裳,含泪朝乐歌微一颔首,入内将满身华丽的“桎梏”全都换下来。
张丘背着画箱,被吴初人引到昭阳馆前。
“张大人,请进。”
“好!”张丘不疑有他,径自跨入殿中。殿内极静,帛绡纱帘上系着玉璧,投影在金砖上,明暗分明。他忽然想起雍州老宅中,午后墙边芭蕉新叶的投影,也是这样一轮明一轮暗,生动而清晰。
“张丘参见昭仪。”张丘朝立在绣架前的背影躬身行礼。等了一会儿,见乐歌一点反应也无,他心中奇怪,再次行礼道:“张丘参见昭仪!”
背影微颤,蓦地回过身来。竟是记忆中她的模样,素颜薄裳,鬓边仅簪着一朵绢芍,明眸灵动剔透,波光流转,欲语还休,让他的心“怦”地一跳。
片刻恍惚后,他猛地惊醒过来,什么话都不说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很急。
“崇白,别走!”耳边隐有佩玉撞击之声越来越近,腰间突然被紧紧抱住,一个温软馨香的身体贴在他背上,让他呼吸一窒。
“我知道你在怪我,我未赴寒山之约,也未守你我之间的盟誓。这其间种种原因,我不辩解。可你不能当我是陌生人啊!”哽咽着的一字一句,听得他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他略一挣扎,将声音压得很低:“你放手!”
“我不放!”卫明珠执拗地将他揽得更紧。
“请皇后自重!”一句话如利刃剜心惊得卫明珠眼前发黑,眼泪簌簌而落:“好!既如此,你为什么要写药方给我?皇后是死是活和你什么关系?”
张丘闭目长叹,立即解释道:“因皇后爱画,对下官多有褒赏赞誉之词,在下……不过是为了报知音之义。”
卫明珠强笑了笑,缓缓地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低垂着头,颤道:“既如此……此次请张大人来,是希望张大人能辞去画院之职。吴中山水清嘉,又是大人的故乡,好过雍州城数倍。”
“……原来我留在画院,也阻了皇后的青云之路?”张丘骤然回首,眼眶微红。
“是!”卫明珠料不到他会这么想,顿时心痛如绞,咬紧牙关往下说:“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与大人是旧识,更不想被居心叵测之人说三道四。请张大人离开!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请皇后放心,你再也不会见到我。”刹那间寒冷侵骨,张丘一刻也无法再留,决然转身而去。
看着他单薄的身影转过殿廊就要消失不见,卫明珠再也支持不住,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软软地倒了下去。
“明珠!明珠!”
在内室回避的乐歌,突然听到张丘一迭连声呼唤,急忙奔了出来。只见张丘一副手足无措之态,卫明珠又在他怀里闭目不醒,忙蹲□急问道:“怎么了?”
张丘慌乱地望着乐歌:“去请太医!烦请昭仪去请太医!”
“你扶她上榻,我让人先拿药酒来。”乐歌出去又进来,见张丘坐在脚踏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的卫明珠,神情深痛,不禁心头一软说:“张大人请回吧!若皇后……明珠醒了,我让初人给你报个信。”
“张丘多谢昭仪。”纵然他百般不想离开,却也不得不离开。张丘撑起身来,对乐歌躬身行过大礼。他本就瘦弱,宽大的青袍罩在身上,更显得身形萧瑟。
见他一步一步往外走,又再三回顾,乐歌忍不住问了一句:“张大人,你可认识朔阳侯夫人?”她早就知道明珠和张丘有旧,只是不明白向来自持的明珠为什么急着要和张丘见面,又一再提起卫绰儿,她隐隐觉得这才是关键所在。
“绰儿?”张丘转身,眉心微蹙,心中惊动。
乐歌见他神情,想起卫绰儿骄横之态,又将诸事都联系起来,一时怒从心起,涩声道:“明珠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懂吗?!”
张丘本是聪明人,前因后果立刻想明白了。他瞳孔骤然收缩,难掩伤痛之色,眉目间一片寥落。
午后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总也不休。周守打着伞,哼着小曲往尚珍局走去。行至九曲流桥时,他见寒山亭里坐着一位宫装女子,显然是内廷嫔妃。他不便避开,忙走上前行礼。
他收伞作揖,正要说话,突然瞧见那人竟是乐歌,心头一颤,忙道:“昭仪万福。”
“原来是周内人,去哪儿呢?”乐歌微笑着,起身朝他走来。
周守一步步地往后退,神情颇不自然:“小人去尚珍局为……为太后大寿选贡锻。”
乐歌若有所思地望着周守,赞道:“宫里内人当中,论当差当得好,非周内人你莫属,不仅仅是当差了,这择选采办的眼光也是无人可及啊!”
若是旁人夸他几句,不管是真是假,周守一定笑纳,只是乐歌这样夸他,着实让他不寒而栗。他忘不了过往自己是怎么对她的,她必然更加刻骨铭心。如今,身份转变,她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可以随意欺凌的小宫婢,而是内廷中最受帝宠的昭仪娘娘。想到此处,他的脸色白了白,只能恭顺地伏跪下去:“昭仪称赞,小人可不敢当。”
“起来吧!”乐歌缓缓道:“今日巧遇,我倒有一事想请周内人帮帮忙!”她的一句帮忙更让周守觉得匪夷所思,甫一抬头,就撞上乐歌锋锐的目光,他连忙把头低下去道:“昭仪请说。”
乐歌不欲废话,开门见山:“母后对我关爱有加,云雁实在受之有愧,无以为报。我身为内廷嫔妃亦是为人媳妇,平日里虽想尽孝却也不知从何做起。这阵子我想了想,才发觉原来是我对母后的喜好、习惯了解得太少了。我欲投其所好,请周内人教教我。”
此话一出,周守身躯不由一震,抬头看着乐歌不作声。
“怎么?周内人不明白我的意思?”乐歌笑了:“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一点吧。母后每日做些什么?与什么人接触?说些什么?几时醒的?几时睡的?几时吃的?吃了些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烦请周内人隔三岔五,事无巨细地都告诉我,让我好拿捏着分寸,给母后尽尽孝。”她的声音清澈悦耳,但周守听来却冷汗直冒。
饶是他最擅长打太极,此时也不知如何作答。须臾,他回过神来,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小人回去,一定禀告太后,昭仪娘娘是多么地孝顺她老人家!太后还等着我回话呢,若昭仪无事吩咐,那小人告退。”
周守说罢起身欲走。
“且慢”,乐歌拦住了他的去路,“这么说,周内人是不肯帮忙了?”
周守脊背一挺,说道:“小人不才,帮不上昭仪!”
“周内人是个聪明人,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了。我这里有一件礼物,想送给周内人,我想内人一定会喜欢的。”乐歌说罢,从袖中拿出一个物事,掼在周守面前。
周守心头没来由地掠过一阵慌乱,弯腰将那物事拾起,定睛一看,顿时面色煞白。
71
71、侍衣采儿 。。。
这是一幅小像,小像中所画的是一位衣着粗朴,容颜平平的年轻女子。
周守将小像拿在手中,悚然一惊,额上冷汗涔涔。
“采儿,定陶丘县花溪乡人,今年二十岁,大庆十八年入内廷,由管夫人亲自择选,入沉芳殿伺候先皇后。采儿处事细致,聪明伶俐,极讨先皇后欢心,一路从洒扫小婢做到贴身侍衣。大庆二十一年,先皇后王氏‘自尽’……”说到此处,乐歌几乎是咬牙切齿:“先皇后死后,管夫人被诛,沉芳殿所有的宫婢内人大部分受牵连被处死,活下来的少数人等均由少府安排,去内廷各殿、馆劳役。可奇怪的是,侍衣采儿在此时竟突然失踪了,从此生死不知。周内人是内廷的老人了,见事澄清,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周守心惊肉跳,虽竭力镇定,可身躯却颤如筛糠。乐歌也不做声,只从袖中取出一把小扇,在手中转动把玩。
“小人……小人常年在太后身边伺候,不认得这位采儿姑娘,至于她是生是死……小人更是不知!”周守本伶牙俐齿,因谄媚讨喜得恰到好处而深得太后欢心,此时却一反常态,目光闪烁,说话结巴。
乐歌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守一眼,闲闲道:“周内人记性真差啊,我来提醒一下吧。大庆十八年若不是周内人上下打点,采儿姑娘未必就能入管夫人的眼,之后又多亏周内人不断提点教诲,她才能升为侍衣,得到先皇后的信任。话说,先皇后之死,采儿姑娘还是大功臣呢!可惜啊,兔死狗烹,事后太后不仅没有赏她;还想杀人灭口……周内人不还曾主动请缨去当这个刽子手吗?”
周守浑身一颤,采儿之事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他在心里揣着搁着,担心害怕了三年。三年中,他连觉都不敢睡死,唯恐梦呓失言,一点声响就会惊醒。可他万万没想到这秘密竟会被乐歌得知。
但他混迹内廷多年,知道凡事未到盖棺定论最后一刻,绝不能承认,便咬牙道:“昭仪讲的话,小人不懂。”
“周内人奉命去灭口,可事到临头,却突发善心,一面佯报采儿已死,去太后处领功邀赏,一面又偷偷安排采儿出宫,将她藏匿在外。周内人,不知我说的可对?”乐歌目中寒意乍起:“太后的脾气,我也略知一二,最恨有人弄虚作假,隐瞒欺骗她,尤其是身边的人。周内人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才是。”
周守的面如死灰;但仍做垂死挣扎道:“无凭无据之事,昭仪可不要听信小人谗言!”
“谗言?”乐歌冷笑一声,“周内人冒死手下留情,只怕事出有因吧!听闻周内人也是定陶丘县人,家中有一兄一妹,因家境贫寒,兄长早亡,才入宫来当宦侍,不知你那妹妹眼下可好?”
“……定陶丘县有一十八乡,宫人中也多有同乡。小人、小人并不认识这位、这位采儿姑娘……”
“是吗?”乐歌掠了掠了鬓边头发,叹息一声:“我本有心结纳周内人,想送一个人情给你。既然内人这么说,看来是我多事了。好吧,我这就到太后跟前去首告:有叛逆余孽匿藏在太清楼!请她立即派人缉拿!”
此话一出,周守心胆俱裂,他膝走几步,伏跪在乐歌裙下:“昭仪饶我!”
“若我没有算错,令妹今年也是二十岁。”乐歌也不看他,自顾自地往下说:“周内人好手段啊!自己得宠于太后不说,还将亲妹子也引入内廷,安排在先皇后身边,好买个万全。太后和先皇后,不管哪只船沉了,你周家总有一人可明哲保身。如此心智,留在内廷当个小小的内人实在太可惜了。”
言及至此,周守心中防线全部坍塌,诚如乐歌所言,他与太后朝夕相对多年,太后的脾气秉性天底下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贴身心腹、内廷红人,太虚不过的东西,翻覆只凭主子一句话而已,若太后得知采儿未死,只怕他立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想到此处,他顿时萎成一团,涕泪如雨,磕头如捣蒜:“昭仪是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求昭仪留小人一条贱命!”
周守见她半天也无反应,怕她记恨旧事,忙又举起手来,左右开弓地狠掴自己:“昭仪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之前种种……都是太后指使……绝非小人之意!求昭仪明察,求昭仪饶命啊!”
待他把自己两腮掴得通红,乐歌才出声:“得了,我知道周内人是聪明人。还是那句话,我欲投其所好,给母后尽尽孝,不知内人肯不肯帮忙?”她轻轻摇着手中湘竹扇,含笑注视着周守。
不怕她有要求,最怕她没要求,周守似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稍稍松了口气,咬咬牙,连声应诺道:“小人往后只认昭仪一个主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请周内人记住今日的话。这幅小像呢,还是留在在我这里,周内人若是思念妹妹了,可以来找我借。”小人无节操,周守会摇尾乞怜,瞬间倒戈,乐歌并不意外,只是感叹姨母聪明一世,却死于卑贱小人之手,一时心中难受,别过头去。
雷声轰隆,由远及近,震耳欲聋。
雨越下越大,已成滂沱,雨水顺着亭角、台阶蜿蜒流下,淙淙不息。
每年入秋后,便是秋藏朝会。国中二十一郡,外加属国、封地皆要清点、汇总各府库税收上报中央。御史卫琮业、大将军田咫和英勇侯邢度舟总领国政,自然不能缺席。自洪德年始,邢度舟实权在握,为免秋藏之时多生枝节、人心混乱,便以皇帝的名义,声明三公九卿以下不得参与秋藏朝议,因此有份参加朝议之人皆是着紫服朱。
朝会伊始,一如往年,核对税赋,论争磋商国家大事,预算来年军政、祭祀、营缮等各项开支。可朝议过半,皇帝突发惊人之举,不仅召三公九卿以下的官员都来旁听,还将韦璧提前呈上来、提议应试选仕的折子拿出来议。
一时之间,殿中默然,除了韦璧和白子安外,众臣的眼光不期然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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