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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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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葵黄配石青,青莲配紫酱,葡灰配古铜,色泽绚丽……顶级金线织就,果然美不胜收。”邢鉴撩袍落座,斜睨了韦璧一眼,对着丝锦赞道。
周知同与越州郡一众官员,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震泽地利,盛产绿桑,所以此地的蚕丝细密柔韧。御绣出自这得意绣坊,已有百年。”周知同在邢鉴身旁落座,说道:“朝廷每年拨下四万五千两白银,作为购买原材、人工、漕运、陆运所用,所织绣品皆用于内廷和御赐。朝廷除了派王德王大人督管之外,更严格核对数目。我虽不亲自过问御绣制作,但因御贡兹事体大,自是不敢怠慢。”
“周大人,治理郡县有道。库银、利钱、河工、御绣所辖之事皆井井有条,在下佩服。”邢鉴饮了口茶,赞道。
“这些是绣坊账册,请侯爷、邢大人过目。”周知同命人呈上一摞装订好的账册,每本账上清楚注明年份、日月、数量等。邢鉴见韦璧饮茶不语,只能自己拿来细细翻阅。
“你个贱人……原来是你!偷东西!”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没见过,不是我!”成画院一位紫衣绣娘,忙将不知何时落到自己袖中的一个麒麟荷包扔在桌上,摆手解释道。
“那日夫人大发雷霆,还罚我们不准吃饭,原来是你!”先前说话的那位青衣绣娘上前一把抓住那紫衣绣娘的手,将她拉扯出来。
众多绣娘纷纷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句,一时声音嘈杂,惊动了前堂的一干大人。
“先前瞧这得意绣坊清幽雅静,这是怎么了?”韦壁显得颇有兴致,笑着对身旁的侍卫白毛吩咐:“去,把人给我带上来,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知同面上极是不安,可也不便上前阻拦白毛。他只能频频张望。又暗中给御绣织王德递了个眼色。
转眼间,白毛带着两位绣娘上前来。绿衣绣娘人极是机灵,已跪□来给各位大人请安。紫衣绣娘眸中含泪,也忙跪下喊了好几声冤枉。
“美人莫哭,邢大人执法如山,最不能见美人落泪,有何冤屈你尽管说,自有邢大人为你撑腰。”韦璧拿起手中折扇,对那紫衣绣娘笑道。
“说吧。”邢鉴见韦璧每每都要将自己打趣一番,极是无奈,哼了一声,冷言道。
“这东西不知何时到了我的袖中,我没见过……不是我偷的。”紫衣绣娘从未见过那么多高官大人,直吓得口齿不清起来。
“大人跟前你也敢撒谎?前几日王夫人来绣坊挑拣,丢了荷包。后来因为抓不到那偷儿,我们全被罚了不能吃饭。这荷包若不是你偷的,怎么会在你袖中找到,你还敢耍赖?”绿衣绣娘在一旁急道。
“我怎知道这东西会在我袖中?我是冤枉的!”
“冤不冤枉,让王夫人对证便知。”绿衣绣娘不依不饶。
“这位姑娘,你口中的王夫人是哪家的夫人啊?”韦璧问。
“是御绣织王德王大人的夫人。”绿衣绣娘低声应道。
“侯爷,休要听这些女子瞎说,我夫人常年呆在府中,几乎不出府门半步,更没有来此挑拣之说。”周知同身后的越州郡御绣织王德听到钦差问起,吓出一身冷汗,忙出来辩解。
“将这荷包拿来我瞧瞧。”韦璧打了个眼色给白毛。白毛立刻将失物荷包呈到韦璧面前。
“咦,这了不得,刚才本侯听周大人怎么说来着?越绣与别处不同,不仅蚕丝细韧且织法独特,叫……对,通经断纬之法。这荷包竟是御绣啊!”韦璧不禁立起,大声道。
他这一说,以周知同为首的越州郡大小官员此时哪里还坐得住,纷纷立起摇头道:“这绝无可能是御绣,还望侯爷明察。”
“这些绣娘的话,我看也未必是真。王大人身为朝廷下派的御绣织,岂能监守自盗……谁都知道私下挪用供物,那是杀头的大罪。”邢鉴皱眉道,瞬间又凌厉地瞥了周知同一眼。
“上贡绣品数目点验从未出错,难道是本侯我看错了?”韦璧拍了拍额角。
“侯爷明察,这御贡绣品数目点验的确从未出错……”周知同附和道。
韦璧将手摊开,只见日光照耀之下,那荷包金银线纵横交错。逐花异色,挖花盘织,极是精巧稀罕。
韦璧仰头,啧啧赞过,语出惊人:“我也不信这是御绣,可这分明比皇上赐给代王的绣品都还要好些。怎么?这御绣竟还有优劣好坏之分?莫不是欺负代王有眼疾,存心隐瞒……”
“下官不敢,真相尚未查实,待下官将这二人锁拿,细细去审,等有了结果,再来禀报侯爷和邢大人。”周知同心知再不能同这位风流侯爷继续扯下去。可又不能指鹿为马说这荷包不是御绣。一时之间他极度后悔,真不该带这二人来得意绣坊。
周知同一面出言诚恳稳住韦璧,一面暗示书吏王坚,王坚心领神会,上前便来劝韦璧离开。
“侯爷,您不是说想去画舫听曲吗?下官已备下晚宴。此时越湖景致最佳,正好游船出行。”“是啊,侯爷同邢大人先行。下官必谨慎审理此案,给侯爷一个说法。”周知同惴惴不安。
“这月余来周大人治郡给本侯留下的印象极深,连皇上都赞越州郡乃天下郡县之表率,特让我和邢大人留下学习一二。如今这二女争执虽是小事,却关系着朝廷御贡。我身为朝廷命官,自当学着周大人为朝廷分忧,为皇上分忧。可周大人你却忙不迭地想将我赶走……这是何故啊?”
“侯爷言语太重,下官吃罪不起。”周知同虽知韦璧向来阴一句,阳一句,却不知今日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周知同极是忐忑,几番落座又站起,心中却将王德骂了个狗血喷头。
韦璧将荷包往手里一掂,对两位跪着的绣娘问道:“你二人都说王夫人之前来过?”
绿衣绣娘点头称是,那紫衣绣娘唯恐同自己扯上干系,忙跪下磕头如捣蒜,道:“那日夫人来时,我连正堂都不曾走近来过。要说我偷了夫人的东西,打死我我也不认。”
韦璧又回头去看王德,笑道:“这荷包无名无姓,的确说不好是谁所有,不过这荷包里头的东西不会说谎,不如瞧瞧?”
王德双腿微微发颤,不知该如何接口。周知同倒是竭力镇定道:“女人家的东西,不外乎是些妆粉饰物,大同小异,就凭这荷包里的物件,下官想着……只怕还是无法分辨。”
“唉,周大人此话差矣。谁说女人家的东西难分辨,不信?本侯打开瞧瞧……”韦璧打开那荷包,先从内取出一对耳坠子,盈盈翠华,极是耀目,接着又取出一枝翠羽簪,色泽艳丽,堂皇富丽。
“这坠子、簪子皆是京城广耀阁所制,少说也要五百两银子一件,两件加起来……整整一千两银子。若依大人们平日的俸禄来看,别说王大人的夫人戴不起,我看连周大人的夫人也戴不起,更别说这些绣坊的女子们了……。既然周大人先前说绣坊乃皇家御绣之所,平时怕是不会有人敢随意进出。王大人也说自己的夫人几乎不出府门半步。那这千两白银的首饰,倒变成无主之物了?这还不算奇怪,奇怪的是这荷包究竟是谁的?竟会在这绣坊出现?都说御绣点验从不出错,我看还是有漏网之鱼。”韦璧缓缓踱步,借机打量众人,玩笑道:“当然大人们不带坠子也不带簪子,这点本侯还是晓得的。”
邢鉴起身上前,接过韦璧手中的荷包。查看之下果然不假,御绣精巧罕见,簪坠上果真是广耀阁的款识。邢鉴心知其中利害。这荷包案一旦写好折子,呈上京,就算越州郡各官员没有私扣御贡的罪名,可渎职之罪却仍是免不了。
他心中有了主意,当即脸色一沉,骂道:“好你个王德、周知同!皇上对你等如此信任,你们却罔顾圣意,草率渎职……来人,立即将这得意绣坊给我封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大胆小人,敢在御贡上头打主意!”
王德跪下大喊冤枉,哭腔堪比那紫衣绣娘。
周知同却心中敞亮,渎职和私扣御贡罪名哪个大哪个小,他自然知道……他笃定邢鉴必会护着自己,倒也不像王德这般失态,只跪下口称自己渎职罪重,希望侯爷和邢大人严办。
“慢着!草率渎职?两位大人还真会往自己脸面上贴金。王大人,你既是朝廷下派越州郡的御绣织,必定知道这每年每月御绣蚕丝成本几何?漕运所费几何?图案花色?何日出船?何日进京?又是京城何局、何地与何人交接?韦璧咄咄问道。
“下官……知道。”
“周大人身为一郡之长,虽不直接管着御绣贡物。却也应该知道陆运、漕运的日期?何日出船?何日抵达?何人督检?”
“下官知道。”
“既然两位大人都知道,那本侯爷可要请教了。”韦璧坐下,翻看周知同先前呈上的账册问道:“这账册上写着,洪德元年二月初八日,朝廷拨白银两万两,赶制春绣八百零八十一件。其中八十一件妆金,妆彩,妆孔雀羽。松龄鹤寿二百件、富贵牡丹二百件、红梅傲雪二百件、日月星辰二百件?可是无误?”
王德与周知同面面相觑,过了许久才支吾道:“的确无误,无误。”
“想清楚了再答。”韦璧沉声道。
“想清楚了……确实……无误。”
“那好。这里还写着,洪德二年元月,赵王大婚朝廷拨银五千两,赶制狮虎绣屏,彩衣金绣、红凤礼服共一百五十一件,其中蚕丝所费一千八百两,各色花染一千两,人工一千两,漕运一千两……可是无误?”
王德再也不敢搭腔,可周知同却还是硬着头皮喊了声:“无……误。”
韦璧听罢,笑容收敛,竟拍案而起,大怒道:“好你个清官大老爷。洪德元年二月举国治丧,这八百零八一件御绣中你还敢妆金,妆彩,妆孔雀羽?洪德二年元月赵王大婚……赵王封地与燕国毗邻,山高路远,且那时北方暴雨,漕运停顿。你居然还写着一千两漕运所需?你糊弄谁呢?”
“下官错记、错记……”周知同顿时身子瘫软,半天爬不起来。
“错记……王德身为御绣织,他错记。你身为越州郡的父母官,你也错记?本侯明白,这一摞假账要一条条的背下来委实有些强人所难。你们算定了我和邢大人只是吃喝玩乐之徒,更不会逐条来问。周知同,若我现在要去库银看看,不知你答应不答应?”
“侯爷前日方才看过,库银一纹不少。”周知同声音更虚。
“前日看过,库银满满当当,那是因为你向越州郡的各位乡绅都借了银子,用来搪塞我和邢大人。这两日乡绅频频催你还……你能肯定,现在这库银里头还有银子吗?”
周知同知道瞒不过去,跪下大喊:“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你当然有罪,私吞御贡,挪用库银,虚报河工所费。此等罪名,谁都保不了你……可你小小的一个郡守谁给你这天大的胆子,你这背后。。。。。。押下去,本侯爷要慢慢审你。”
24
24、橘汁如蜜 。。。
作者有话要说:三八节的福利。
祝各位看文的姐妹节日快乐!
“禀太后,英勇侯同夫人到了。”周守低声来报。
“知道了,请他们进来。”太后倚在榻上,正在品香。冰沉袅袅,从青瓷兽嘴中喷出,极是清淡冷冽。
少歇,邢度舟偕着夫人马氏,入内来给太后请安。
“臣(臣妾)问太后安。”
“起了,看座。”太后靠起身来,见邢度舟的夫人马氏似有几分紧张,便微微笑道:“侯爷、夫人不必拘礼。今日叫你们来,没别的事,只是哀家想同夫人你唠唠。正巧,哀家还不曾用饭,来啊!叫人把桌席给哀家挪进来,哀家同侯爷和夫人一起吃。”
“臣(臣妾)不敢。”
“侯爷和夫人不必拘着,就把哀家这涵碧殿当作自家侯府,随意些。”
雅乐轻奏,是一曲《小春山》,曲调中流露出浓浓的春意。
随人们斜开窗格,瞬间摆下三席。太后居中,邢度舟和夫人马氏的座席分别在太后的两侧。
周守命人呈上羹汤数品,野鸭子一品、芙蓉玉鱼一品、藕色时蔬一品、麒麟琼瑶一品、嫩羊炖火一品,并各类美酒果品若干。三席中除了太后所用的器皿不同,其他皆规制统一,并无太多区别。
“来,侯爷为国劳碌,夫人操持府里,委实辛苦。哀家先干为敬。”太后举杯先饮一杯,顿时面如桃花,似傅了白粉红脂,极是美艳。
邢度舟与太后和自家夫人一同饮酒,不免有些尴尬。可邢夫人马氏却是个老实人,她诚惶诚恐地立起来给太后请安,口中连称不敢。
“夫人,府中可好?”太后又饮一口,对马氏关切地问道。
“托太后的福,府中一切都好。只是长子邢端自小就落下病根,只能在床上养着,不能为国效力,臣妾之憾啊。”马氏说起府中,最忧心地自然是长子邢端的身体。
“听说这病也有十来年了,怎么都不请人来医治医治?”太后问询。
“请了数位名医,都只说要好好将养着……臣看,怕是只能这样了。”邢度舟微微一叹,应道。
“让太医令左狄青去瞧瞧,论起这医术来,天下少有人能比得过他。”太后说罢,邢度舟与马氏再度起身,大礼拜谢。
“邢家对社稷有功……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看你们都谢好几回了,都坐吧。”太后说话间,竟拉起马氏的手道:“夫人同哀家一样,心中只为自家的孩子忧心。”
马氏有些惶恐,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却暗想:虽忧心的都是自家的孩子,可自己的儿子不过是普通男子,太后的儿子确是当今天子,这能一样吗?
“太后儿女双全……”马氏本想说几句奉承话,可不知怎的,此话一出,邢度舟立即横来一眼。马氏心知说错,更不敢继续往下讲,一时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
太后放下碗筷,面上顿时有了几分落寞,缓缓道:“儿女双全……别看哀家如今贵为太后,可也不是事事如意……安柔她总不能老在宫里头呆着,唉!”
“邢鉴呢?有没有订下亲事?”太后话题一转,突然说到邢鉴头上,马氏心中一惊,迟疑道:“还不曾。”
“是啊,邢大人少年英武,自是不愁婚事。可怜我安柔命苦……本倒也算得上是合适的一对。”
“臣斗胆,为我儿邢鉴求娶安德公主。”邢度舟三杯热酒下肚,显是思量了许久。他拱手行过大礼,言语极是诚恳。
“这样……万一令郎他不愿意呢?”太后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发鬓道。
“邢家有幸能尚安德公主,是无上荣幸之事,他怎会不愿意?”邢度舟无视夫人马氏对自己哀怨的眼神,对太后应道。
“夫人,你看呢?”太后盯着马氏又问一句。
“安德公主秀外慧中,才德兼备。若能与我儿婚配,是我儿的福气。”马氏心中无奈,却也不敢拒绝,只默默低头应承道。
“呵呵,好!”太后妩媚一笑,缓缓从榻上立起道:“邢侯和夫人看中安柔,那是安柔的造化……也不是哀家偏袒自己的女儿,她虽模样不是顶美,可性子确是极好的。只是为人软弱,没什么主见,还要侯爷和夫人你们多担待着点……”
“这是自然……自然。”邢度舟与马氏齐声道。
“邢鉴如今还在越州,眼看着燕国特使也要来齐。这事儿哀家与你们先商量着,等闲下来再办也不迟,如何?”
“臣遵旨。”
“太后抬爱。”
马氏自涵碧殿出来,一直一声不吭。等坐在了自家的马车上才敢出言对邢度舟抱怨道:“你这个老糊涂,竟替鉴儿做了这个主……那安德公主可是嫁过人的,我家鉴儿娶哪家姑娘不好。”
“妇人之见,今日太后来请,明摆着就是相中鉴儿了。她一直等着你我能主动提出来,这形势下,我能不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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