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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第1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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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里原本灯光通明,然而帷幕挂了一层又一层,待行至最深处,灯火看上去已然有些幽暗了。

皇帝坐在龙案之後,灯影里鼻子两旁的法令纹显得更加深刻,眼皮耷拉着,看似很没精神。他漠然看着蒋长扬稳步入内,三拜九叩,起身站定,方淡淡地道:“你这个月过得如何?”

蒋长扬沉默片刻,道:“臣惶恐。”

“嗤……”皇帝发出一声带着嘲讽的笑,“你惶恐?娇妻美妾,呼朋唤友,闲来做生意,又替岳家管些妇人所操心的琐事,你悠闲自在得很。方伯辉如此悉心调教你,就是让你做这些事的?”

蒋长扬垂了眼道:“回圣上的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臣正是学着如何管好家。”

“这一点,你比蒋重强。”良久,皇帝方道:“丰乐坊里那个孩子你瞧着怎麽样?”

蒋长扬不明白为何他突然提起景王的私生子来,仍然谨慎地道:“臣不曾见着,听臣妻说,很可爱,胃口也好。”

“胃口好?”皇帝低声嘀咕了一句甚麽,又是沉默。

许久後,皇帝站起身来,邵公公忙上前扶了他慢吞吞从龙案後走出来,蒋长扬这才发现这近一个月里,皇帝瘦了。

皇帝在窗前站定,摆手示意邵公公下去。邵公公毫不犹豫地飞快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皇帝和蒋长扬二人。

蒋长扬虽然垂着眼,却知道皇帝一直在看他,他觉得很热,这件袍子的领口稍微紧了点,回去後要和牡丹说,让她改一改才好。外头一阵风响,沙沙声由小变大,接着闷雷的声音由远及近,一股下雨时特有的泥腥味夹杂着清新味从窗缝里钻了进来,终於下雨了。

冷不丁的,皇帝突然道:“你知道昙花楼的事情?”

蒋长扬犹豫片刻,决定说实话:“知道一点,不确切。”

“你知道些甚麽?说来听听?”皇帝好像非常感兴趣。

蒋长扬摸了摸头,很为难:“只知道圣上每年上元必然去昙花楼挂荷花灯纪念一位故人,其余都不知晓。”

“……故人……”皇帝叹息了一声,“你怎麽看你父亲蒋重这个人的?”

蒋长扬道:“子不言父过。”

“子不言父过?”皇帝笑起来,“你这话说得真奸滑。甚麽都说了,却又甚麽都没说。他和你,真的就走到这个地步了?”

蒋长扬没有吭声,不清楚状况以前,说甚麽都可能是错。

“又做起了闷嘴葫芦,遇到不想回答不好回答的话就装憨,这一点你和蒋重很像。朕经常一看你,就不由得想起他来,特别是年轻时候的他。那时朕曾经以为他是和你一样忠诚可靠的,你忠诚可靠麽?蒋大郎?”皇帝的语气听着似是调侃,态度也似很亲切,说的话却不好听。

他忠诚可靠麽?蒋长扬沉默片刻,沉声道:“回禀圣上,人有七情六欲,会害怕,会绝望,会贪婪,会懦弱,也会为了梦想不顾一切。若您问臣想不想要您青眼有加,喜不喜欢名利,臣是喜欢的,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大丈夫都爱;但您若是问臣会不会因此这些就抛了做人的原则,出卖良心和亲朋至友,臣不会,也不屑。”

皇帝冷森森地冒出一句出来:“你娶商女为妻,是真的爱她,还是以退为进?想扮忠义守信憨实?”

蒋长扬坦然一笑,目光清明:“她与母亲正是臣的软肋。您说臣娇妻美妾,其实臣只会有一个娇妻,美妾是不会有的。那胡姬,只是一个承诺。”

皇帝侧头看向她,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情绪莫名:“当初我把我的软肋交给蒋大将军守着,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在他面前。因为他和你说的一样,他害怕了,他把朕给卖了!过後,不管他做了甚麽,朕都记着那件事。”留了几十年,每次见着蒋重都能提醒他,甚麽人都不可信。

皇帝的情绪有点激动,冷汗从蒋长扬的背心里浸出来,他往後退了一步,抬眼看着皇帝:“如今臣的一切都握在圣上手里,他的也是。”

皇帝摆摆手:“你们都猜朕虽然容了他,其实心里一直恨他,罚他也是为了记恨那件事吧?朕,不是那样的人。否则有十个蒋重都死十回了。”

你老人家说不是,自己就不是。钝刀子割肉,割了几十年,其实还是你老人家狠。蒋长扬腹诽了一句,表情惊讶惭愧,是个人都能看得出他心思被皇帝看穿之後的羞愧和惶恐。

皇帝很满意他这反应,口气却愈发轻描淡写:“看,你果然是这样以为的。”他铿锵有力地道:“你们都错了,有甚麽,能比得上这江山社稷,万里河山?”

这个蒋长扬相信。

皇帝只要一个态度:“其实你还是和蒋重不同,最少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敢让朕知道。”他抬起下巴:“不就是不想做内卫麽,好,朕成全你。过些日子,你就去兵部吧。”

蒋长扬深呼吸,直直跪下:“谢主隆恩。”

皇帝回头看着他:“在这之前,你先做一件事。”他从袖中滑出一块玉佩来:“这是今日闵王与朕的,道是从一个扬州商人手里重金购买得来,你去查查,是怎麽回事?”

国色芳华 第263章 宣召(三)

蒋长扬从小楼里出来时,雨已经变成了瓢泼大雨。邵公公提了件油衣,撑着把伞,无声无息地从阴影里走出来,将油衣递与蒋长扬,笑道:“咱家送将军出去。”

蒋长扬假意推辞了几句,却也没有太坚持。风雨很大,纵是有雨伞油衣,二人也很快就感受到湿意正从靴子肩头头顶往身上一寸一寸地浸进去。

邵公公便道:“蒋将军,这个时候赶回去也是全身湿透了,不如去咱家那间小屋子里坐着烤烤衣物,喝杯热茶汤?咱家那里有御赐的蒙顶石花茶。”

“内侍监不用侍奉圣上?”蒋长扬停住脚步,看向邵公公。邵公公奸得似鬼,自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突然要送他,不过是要替皇帝说一些皇帝不方便亲自说出口的话而已。

“圣上今晚放老奴的假。”雨夜里,邵公公的白胖脸蛋印着灯笼的光,惨白中带点青,一双眼睛却亮得犹如两簇鬼火。

蒋长扬便不再言语,跟着邵公公一起穿过那荷塘。雨有些大,池塘里的水已经漫上水里的石墩子,邵公公一个不注意,一脚踏空,险些跌落。蒋长扬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来吧。”

邵公公顺从地将手里的灯笼递与蒋长扬,笑道:“将军这臂力少说也有一两百斤吧?”

蒋长扬淡淡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提着他快步往前走去。

邵公公边走边道:“圣上最近很念旧……难得听他和人说这些。前几日圣上就和老奴说啦,你真是老实得过了头,却又让恨得牙痒痒。让你闭门思过呢,你倒好,真的去做这些女人干的事情去了,实在不争气……不过呢,总比上蹿下跳的好……”

上蹿下跳,蒋长扬想起朱国公府最近的举动来,不由暗自叹了口气。邵公公偷眼窥探着他的神情,冷不丁道:“再过些日子,方伯辉节度使就要回安西都护府去了罢?”

蒋长扬面色不变:“在等旨意呢。”

邵公公嘿嘿了两声,把胳膊从蒋长扬手里抽出来,灵巧地跳到了岸上,指指对面一间屋子:“就是那里了。”

蒋长扬从芙蓉园出来时,天刚蒙蒙亮,大雨已经变成了绵绵细雨,被水浸透的六合靴一脚踩下去发出“格机格机”的声音,让人听着牙齿和骨头都是酸的。看着邬三血红着一双眼睛从侍卫值宿的房里欢天喜地的朝他奔过来,他不由得想,不知牡丹这会儿在做甚麽?是不是也等他等得眼睛发红?

“公子爷?”邬三牵过马,探询地看向他。

蒋长扬轻轻摇了摇头:“回去後再说。”袖子里的那块玉佩滚烫滚烫的,他遇到过很多事情,处理过很多事,却都没有这一桩这麽难。难怪得皇帝会亲自和他提起往事,还如此大方地放过了他。

下了一夜的雨,街道上泥泞不堪,马儿稍稍放开一跑,就溅起泥浆无数。邬三故意和他开玩笑:“要是能做了宰相,就可以用沙子直接铺到家门口了。”蒋长扬微微一笑,不用沙子直接铺到家门口的殊荣,家里有牡丹等着他就比甚麽都好。

一路行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牡丹的房里却还亮着灯光,她还在等他。

蒋长扬将靴子在门口踢了,赤着脚走进去,立在屏风外往里看。昨夜的熏香已经淡了,龙檀木绿衣烛奴手里捧着五色香蜡烛已快要熄灭,紫绡帐半卷着,牡丹合衣躺在上头,只腹部搭了一个被子角,闭着眼一动也不动。

蒋长扬轻轻出了口气,从芙蓉园带来的不快与压力顷刻间少了许多。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家,为了这一刻的温暖和宁静,是值得的。

“郎君,热水和乾净衣物都已经备下了。”恕儿过来小声道:“刚闭上眼呢。让奴婢等您一回家就喊她。”说着就要上去叫牡丹,蒋长扬忙制止她:“出去吧。”

蒋长扬洗漱完毕,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在牡丹身边躺下,虽然很累,却半点睡意都没有。盯着牡丹看了一会,先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然後又无聊用手指比自己的嘴有多大,又去比牡丹的有多大。

比着比着,忽见牡丹唇角控制不住的翘起来,“嘎!你是醒着的,你装睡!”蒋长扬伸手去扒牡丹的眼睛。牡丹翻了个身,八爪鱼一样地缠上他,把头贴在他怀里,小声地笑起来:“看你有多无聊。原来平时的沉稳都是装出来的。怎样?你的嘴大还是我的嘴大?”

“这样比不真切,要这样才真切。”蒋长扬把牡丹从他怀里拨出去,蹶着嘴要盖上去。

牡丹侧着脸,伸手去盖他的嘴:“别闹啦!一夜没睡,你不累我身上也软着,趁着天色还早,睡一觉吧。”说是拒绝,那声音却软绵绵的。仿佛是邀请一样。

蒋长扬心里一动,看着牡丹睡得微红的脸颊和迷蒙的星眸,就有些心猿意马,蠢蠢欲动。他翻了个身,将牡丹放在他身上:“我都听你的。”

仿佛是说,你想把我怎麽样都行,都听你安排,你来吧……真可爱,牡丹扑哧一声笑出来,搂紧他的脖子,使劲亲了他一口,将头埋在他胸前,小声道:“睡吧,睡吧,一夜没睡呢。”

“我不……”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仿佛在撒娇。

牡丹坏笑着解开他的衣带,指尖来回转了两圈,看到他像猫一样舒服地眯起来的时候,突然在他肩头使劲咬了一口,听见他猛地吸了口气,大笑着滚到床内侧去:“疼死你,还想不想?”

“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我!老虎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蒋长扬爬起来,色厉内荏地抓住牡丹的胳膊要往外扯,牡丹死死揪着床柱不放手:“将军饶命……小的知错……咦……”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是蒋长扬的牙齿轻轻咬在了她的腰间,并且慢慢往下移动,与此同时,一双温热的大手从披袍下贼一样的溜了进去,试探着一点点往下。

蒋长扬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边动边狡黠地打量着牡丹的神色,看到她愈是不安他愈是兴奋得意,愈发放肆。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朱红薄罗披袍和白色的里衣飞起,彼此纠缠着伏在蜀锦地衣上,像一抹最轻柔的流云,旖旎而缠绵。

清晨的风,夹杂着沙沙的雨声,从门缝丶窗缝里钻进来,穿过水晶帘子,绕过四角的鎏金香狮子,吹落一室馨香。

顺猴儿叼着一根草,抱着胳膊,吊儿郎当地看着国公府宿醉的两个管事:“哥哥们一定饿了,这是厨下刚做好的胡饼肉汤,新鲜得很。”

两个管事按着一跳一跳地疼的头,互相交换着眼色,提心吊胆,唉声叹气:“大公子还没归家麽?我们要见少夫人。”

顺猴儿笑道:“大公子是归家了,但又连夜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呢。少夫人侯了一夜,才刚躺下,你们确定真的非要见她不可?”见那二人都不言语了,顺猴儿一撩袍子挨着他们坐下,亲切地道:“哥哥们,咱们都不容易,何必一个为难一个?能交差就行了。”

财禄叹气:“我们是想交差呢,但也得有个说法吧?”

顺猴儿笑道:“你们回去後,就说公子爷连夜出的门,其他都不必说,府里自然知晓。”

好不容易哄走了那二人,顺猴儿往长凳子上拉平了一躺,睁着眼睛看着屋檐上滴下的雨滴发呆。

忽见恕儿走进来,道:“国公府的管事呢?”

顺猴儿不动,斜着眼睛看着恕儿:“被我收拾走了,怎样?”

看他全身没骨头似的,男生女相,恕儿皱皱鼻子,把一叠信送给他:“能怎样?好事呀。起来,郎君吩咐你和邬总管马上出门,把这个送出去。”

“好啊!”顺猴儿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跃起,一阵风似的从恕儿身边掠过,等恕儿反应过来,手里的信已经不见了影子。恕儿低声骂了一句,自去厨下安排饭食不提。

已时,牡丹伸了个懒腰,睁开眼睛,蒋长扬已经不在身边。宽儿听见声响,忙进来伺候她穿戴:“郎君去了书房和袁先生商量事情。说是法寿寺去不成了,晚上家里会有很多客人,请娘子让厨下把饭食准备得好一些,肉一定要够,酒一定要好,其他都不是问题。”

定然是昨夜在宫中又领了甚麽差事。牡丹想了想,便道:“那你和林妈妈替我跑一趟,把昨日备下的几份礼都送出去。就说我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

这里刚收拾妥当,又来了访客,这回来的却是老夫人身边的红儿。进门行了礼问了好,笑道:“老夫人说大公子有事不能去不要紧,不能耽搁了正事,请少夫人过去一趟就好了。”

看来是非去不可。左一趟,右一趟的,也不是办法。蒋长扬有正事要忙,这些事情就由她来处理好了,牡丹索性应了,正儿八经装扮起来,让人去和蒋长扬说了,登车往国公府而去。

国色芳华 第264 亲戚(一)

一群仆妇管事挨个儿上前禀报事情,说的基本都和蒋长义与萧家这门亲事有关。杜夫人坐在榻上,微垂着眼睛,不时吩咐一两句,柏香坐在一旁,将紧要的,大笔的开销记下来,准备稍后送到老夫人那里去报备。

自国公府出事以来,老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犯病了,表面上还和从前一样,家里的事还是杜夫人管着,但一涉及到稍微大笔点的开支和人事变动,就必须要通过老夫人。柏香私底下以为,杜夫人如今就是做事受累的丫头,苦活累活,坏人坏事都是她担着,而好人好事,可以耍威风的都是老夫人——这情形真和从前倒过来了,从前杜夫人扮演的可都是好人呀。

但杜夫人却似半点感觉都没有,除了不再如同从前那样勤奋地围着老夫人和国公爷打转,偶尔也会请请病假偷偷懒以外,还是一样的淡然。对萧家这门亲事的安置简直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但有一点还是不一样的,她现在从不提任何建议,而是遵照执行,只做不说,自然担过比较少。

待到最後一个管事说完事情,已是中午时分。忙了一早上,柏香自己都觉得饿了,便收起纸笔,问杜夫人:“夫人今天中午的饭在哪里吃?”

杜夫人掀了掀眼皮子,看着自己精心保养的手不说话。这意思就是不过去伺奉老夫人了,柏香便笑道:“今日真忙,接着还有一拨人要来,这一来一去的,便得耽搁不少时候。松香,你去老夫人那里禀告一声,就说夫人忙不过来,就在这里随便吃点,不过去了。”

跑腿不讨好的事儿都是自家干,松香蹶着嘴不说话。柏香根本不看她,只命人支起桌子,殷勤笑道:“夫人,有蒸乳鸽,您多用点。看您最近都瘦了。”

瘦了又如何?反正也没人心疼。杜夫人抚了抚脸颊,有些意懒心灰:“那边还病着的?”

柏香点点头:“是的,今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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