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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簪-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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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我用湿手巾将他的手指包上,算是对烧伤的简单处理。然后我退至朱同脸身旁,实在不忍将真相告诉他:“并不是天黑的缘故,而是、你的眼睛看不到了。”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风沾染着血腥味从没了窗纸的棂格里透进来。段玄蜷了蜷手指,侧着耳朵听声辩位。他转过头,脸上的表情无比震惊,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更是哀到深处:“楠儿……你真的在这里?”

我正欲开口,朱同脸却说道:“道长欲救内眷的性命,却被内眷误伤,本王特地带她前来探望。”

这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毒刺,刺进段玄的心里,但他却只能克制。段玄用手按住伤口附近的穴位,止住痛,坐回床上,勉强笑了笑:“这只是意外罢了,夫人不知道我会出现。”

朱同脸派人查探,在马受惊地点附近的树林里找到一个身型与段玄相似、却被捆绑着的剥光衣服并封了嘴的人。朱同脸询问得知,那人执行任务的时候,突然肚痛,便前去出恭,谁想竟被人从背后打昏了。

不用说,一定是段玄无意间发现有人要对我下手,便混入其中,试图带我脱离险境。只是他没救成人,反被我害成了这样!

段玄为何跟在我后面,这是我最后的疑问。内心揣测懊悔,无以复加,“叔叔,你不该来……”

“我只是、路过。”段玄用手按着眼周的穴位,不停地眨眼,活动眼珠。不管用之后,他要了两盆清水,洗净双手,又用另外一盆去清洗自己的双眼。然而,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竭力保持的冷静终于被击溃,段玄捂着脸哭了起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哭得那样伤心,绝望,像个孩子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大滴的泪水划过脸颊,沿着英气流畅的下巴线条交汇,滴在了地上、衣服上,摔个粉碎,最后渗进去。

我泪流满面,忍不住想过去抱他。然而朱同脸却拉住我,满含酸意地安慰道:“道长请放心,本王一定会为你寻遍天下名医,将你的眼睛治好。”

朱同脸将王府中的医婆郎中全叫了过来,却没有一人瞧出个所以然。朱同脸不耐烦,叫我随他一同回去。

看着他安静地走在我前面,步履沉着缓慢,似在等我却不回头。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可能伤害了他,我加快脚步跟上,牵住他的手,胡乱地找话题,“刚才杀的人是谁?”

“朱理。”朱同脸将我的手攥进手心,脚步放慢了几许,轻描淡写道:“他是正德派在本王身边的奸细,也许出卖你的人就是他。”

这么说,我的一些生活习惯便是他透露出去的?那个观音像说不定也是他从娄妃那里偷来的?他和那个朝奉是什么关系?朝奉的死可是和他有关?还有朱珠会不会也是他害的——小人物的命运永远是纤薄的,轻微到别人根本不在乎他如何生、如何死。

既然最近这两件事应该都与娄妃无关,朱同脸是不是该打算将她接回来?我有些不情愿:“既然娄妃是无辜的,王爷不如就将她接回来吧,也省得外人说王爷薄情。”

“罢了,”朱同脸叹了叹气:“她与楠儿你水火不容,回来也是多生事端。既然一心想留在外面,倒不如就随了她吧。”

随了她……朱同脸心中果然还是有她吗?看来,我并不是朱同脸心中的唯一,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我和他根本没有将来。

翌日清晨,鹊上树梢。朱同脸带了聘礼,与朱拱橼一起到胡世宁家提亲,却惨遭拒绝!

胡世宁本是清官,性情刚正,却又愚忠,早看不惯朱同脸的作为,认为他心存谋逆之心,自然不屑与之为伍。这些事朱同脸本已料到,只不过他想试探,同时也让朱拱橼彻底取消自己的打算。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面对朱同脸的质问,朱拱橼像泄了气的皮球,蔫儿吧唧地跪在地上,“小子无礼,以致父王颜面扫地,还请父王责罚。”

朱同脸早打好了算盘,他不过是想看朱拱橼亲手将希望之火掐灭而已。见朱拱橼如此说,朱同脸开口道:“你与华容①五行相合,可谓佳偶天成。我与陆大人通过信,他已同意你们的婚事,待择定良辰,便可成婚。”

这样的惩罚,太轻,也太重。朱拱橼虽知道自己是父亲的一枚棋子,但毕竟给过他一次机会。若再不听,未免说不过去,只好语气怏怏,道:“小子谨遵父王之命。”

看着朱拱橼那张万般不愿却无可奈何的脸,我心里觉得不太舒服,说了声“妾身到外面透透气”之后,便叫了上次跟我出去的那个小丫鬟,随我到了段玄房里。

历代宁王皆以江西布政司官署为府邸,经过几番扩建,已经很有规模。段玄现住的神农居,位于宁王府西侧外院,有房屋十五间,自带厨房、药库等,并种有寻常草药以及各种制药设备。那些女医婆则与丫鬟同住在内院,白天到这里工作,晚上回房休息。

刚到神农居外面,就听见内里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我心底一沉,这段玄虽说脾气不错,但也未必能承受得住这么大的打击。

我急忙过去,却见院内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段玄的房门开着,他在房里跌跌撞撞,打碎了不少东西,却因无法看见杂物的位置而被绊倒、被割伤,弄得手上、脸上脏兮兮的,还流了血。

我着实心疼,喝令那些看热闹的人散开,让丫鬟端盆水给段玄洗脸洗手。段玄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整个人慌慌张张,像疯了一样,“楠儿!楠儿,我知道你在这里!我说过要带你走,就一定做到!我们现在走吧……离开这里,马上离开!”

段玄的手抓得太紧,痛得那丫鬟哇地哭起来。听见哭声,段玄恍然大悟,松了手,一脸颓然道:“你不是楠儿——你是谁?”

“叔叔……”那个渊湛匆匆而别,根本没将段玄为何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告诉我。我心里实在拿不准,只能轻声唤他,扶着段玄到床上,让他躺好,“还是先将你的眼睛治好了吧。”

“我就是大夫,能不能医好,自己心里有数。”听到我的声音,段玄的脸色变了变,烦躁不安,躺下又坐起。意识到自己说话冲了些,他有些愧疚,调整好情绪后说道:“在下是修道之人,本该心如止水,如今却被心魔干扰,做出不当之举,还请楠——夫人见谅。”

医者不自医,更难医的还有段玄的心病。我黯然,叹了叹气:“可不可以,总要试试。你是被我害成这样的,我自当尽心尽力。”

有利必有弊。八道的尾巴本是邪物,以邪制邪,虽能救人,却也未必不会留下后遗症,段玄的眼睛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看不见的。八道……你现在可安好?

段玄怔了怔,犹豫不决:“王爷……不会介意么?”

“我会跟他解释。”

“夫人还是回去吧,”段玄在拒绝我:“若让人看见,污了夫人的名节,总是不好。”

“可是别人已经看见了。”我无奈地笑笑:“最怕的不是证据确凿,而是捕风捉影。倒不如直截了当地告诉别人,我就在这里。反正叔叔救过我们母子性命,只要拿捏准当,别人也说不了什么。”

段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半晌,似在哽咽:“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①陆完女儿的闺名,杜撰

为了落实后妈这个名头,虐虐更健康哇。╭(╯3╰)╮

41、慈宁堂 。。。

“若要谢我,就请重新振作起来。”我抿抿嘴,给他盖好被子,让人将房间收拾妥帖,又准备了饭食。

段玄让我将昨日那些医婆郎中开的药方拿过来,念给他听。接着他沉思片刻,指出错误,重新修改后叫人照此方配药。见段玄这么快就振作起来,我甚感欣慰,与人一起到药库,抓完药拿去煎了。

那些比段玄年长几十岁的人见了段玄开的药方,一脸鄙夷,好像在说就你这黄口小儿,能有多大本事?医者不自医,你非要自医,医死了也是活该。

虽然知道他们是出于嫉妒,但我却突然不放心了,害怕段玄自寻短见,利用自己的医术将自己毒死。将药端过来后,迟迟不肯给他。

段玄用乞求的口吻,道:“夫人,将药还我好吗?”

“你不是说没有办法么?”没弄明白之前,我绝不同意:“是药三分毒,这药只怕会让你的病情雪上加霜。”

见我不信他,段玄颇感无奈:“这只是固本培元、清毒的药。”

“清毒?”我嘲弄道:“只怕是有毒吧!”

我让那丫鬟将药端出去倒掉。段玄急忙起身,却被床前的脚踏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他笑得苦涩:“我已变得这般无用了么?”

“怎会无用呢?”我将段玄扶起来,握住了他的手,“叔叔你貌比潘安,才高八斗,正直善良,优点一大堆。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妄自菲薄么?”段玄的手指颤动,最终将手抽回。他笑了笑,有些炎凉:“昨晚王府有人故去,而在下却无力阻止——一个无法救人亦无法自救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妄自菲薄?”

段玄注定是个好人,正因为太善良,所以活得痛苦。知他或许比我看得更清楚,我只有叹气道:“很多事都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还是看开一些吧。”

转眼已是傍晚,霞光万里,荟蔚婉娈。夕阳的余光从敞开的房门中斜斜地照进来,像个蒸在锅里的熟蛋黄,却澄亮如琥珀,将那棉花似的云朵照得绚丽多彩。院中的花草也镀上一层金色,附近房屋顶上的绿色琉璃瓦更是亮得晃眼。

我瞧着那已经重新糊纸的窗格,隐隐透着光,抹上了一层橘色。心情突然变得飘忽起来,让那丫鬟将药端给段玄,继而说道:“你知道当我最难过的时候,王爷告诉我什么吗?‘若要寻死,自行了断便是!’——呵呵,很残忍吧?但想想我若真的死了,就不会有这个孩子,也不会与叔叔再度相遇。同样,若叔叔真要寻死,我也不会再阻拦;只是叔叔父母应该健在,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未免太自私残忍。”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段玄循着光的温暖,闭着眼睑,仿佛要将自己融进去。然后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也许在下该重新学习如何行走。”

见段玄半天都无异常反应,我便知他是真的坦然了。段玄说可能就是八道的尾巴,虽然救了他的命,却让他身中妖毒,以致双目失明。我问他可有解决之法。段玄摇摇头,说以他的医术,只能暂且控制毒性的蔓延。

“还是顺其自然吧。”段玄远比我想象中的淡定:“没有了眼睛,我还有心,可以用它来看这个世界。”

也许是残留着对段玄的情愫,我很愿意在这件事上帮忙。

让人给段玄做了根花椒木手杖;将他经常行走的道路进行改造,用鹅卵石铺上一条盲道;帮他训练,通过触觉、听觉、嗅觉来判断东西的形状、材质、甚至颜色。段玄原本天赋就高,自然很快便习惯在黑暗中生活。

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宁王府也太平起来。朱同脸忙着给朱拱橼准备婚礼,顺便为其他几个年长些的子女联姻,又是做公务,又是搞交际,像个陀螺似的,除了晚上之外根本没时间陪我。

偏偏我闲得发慌,那些文艺的东西玩久了也会腻,索性女扮男装出门拿朱同脸给的脂粉钱在贫民居住的闾里盘下一家小饭馆,买来粮食和药材,学电视上演得那样为因兵祸或者丧失土地而流离失所的穷苦人家捐食赠药。一来积福,自己也开心;二来为朱同脸营造一个好名声;三来让段玄学有所长,重新体验到自己的价值。

米是买来的,使用的蔬菜和部分药材则是从野外挖的。为了节约成本,也为了长期发展,一天只供两顿饭,每次两百人的量,早上米饭炒菜,下午蒸包子。段玄是唯一的医生,内外兼修,包治百病。而那两个曾保护过我的保镖,则被我指挥着满山遍野地跑,打野味、砍柴火,不亦乐乎。

店面在街道的拐角处,道路极窄,却热闹。只是不知为何,我们忙里忙外了好几天,却光有看的人,却无进的人。找了个人问,结果附近已经有了一家这样的机构(但只供食不看病)。我估摸着弄个招牌,再宣传一下会好些,却为起名犯难。

段玄提议说这是宁王府开的,又以慈悲济世为目的,不如就叫慈宁堂。我觉得段玄实在会说冷笑话,“为什么不叫它慈宁宫?”

段玄一本正经道:“若称之为宫,只怕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不敢来了。”

我左右寻思,索性就叫了它了。将招牌挂上后,我叫人在门口大声吆喝,招呼人来。结果一个比一个脸皮薄,跟未嫁的黄花闺女似的放不□段。我气得咬牙:“难不成你们让我一个女子张嘴吆喝?”

众人与我在一起久了,早知道我是没脾气的主,竟齐齐地点头,道:“夫人貌美如花,往街上一站定能引人入胜,一切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我坚信这话一定是段玄教的,为了作弄我,便用恶毒的眼神看他。段玄却若无其事(瞎子看不到,o(╯□╰)o),坐在一旁手握书卷,背道:“肥人脉细欲绝者死。瘦人脉躁者死。身涩脉滑者死。身滑脉涩者死。身小脉大者死。身大脉小者死。身短脉长者死。身长脉短者死。

……

黑气起于耳目鼻上,渐入于口者死;白色亦然。赤色见于耳目额上,五日死。面青目黑,面青目黄,面青目白,面青唇黑,皆死。面白目黑,面白目白;面赤目黄,面赤目白;面黑目白,面黑唇青,面黑目青;面黄目白,面黄目黑,面黄目赤。皆死。

……

心绝;肩息,回眄目直,掌肿,狂乱心闷绝热,一日死。心头痛而咳不止,关节不通,身重不已,三日死。肝绝;汗出如水,恐惧不安,伏卧,四肢乏力,目直如盲,面青舌卷苍黑,泣下,八日死。头痛目眩,肢满囊缩,小便不通;又云∶身热恶寒,四肢不举,脉当弦长,今反短涩,十日死。脾绝;口冷足肿,胀泄不觉,面浮黄,唇反,十二日死。色黄、体重、失便,目直视,唇反张,爪甲青,四肢节痛,吐食,脉当大缓反弦,死。

……①”

通篇下来,死字出现的频率高得让人惊悚。我无语之至,以为段玄记错,抢过书,让他再背一遍,结果一字不差。不光是我,所有人都一脸怨念,用鄙视的眼神看段玄。我寻思着这古代的医生怎么跟阎王似的,一见人面就先判断他能活几天(或者几年),什么时候死。

段玄说也不尽然。医者仁心,只是出于悬壶济世的胸怀,若能判断患者还能活多久,便可以在死之前尽力救治罢了。

“是吗?”我笑了笑,忽然觉得感动,幸好段玄那颗仁慈纯净的心没被这浊世污染,所以才明知我有了朱同脸的孩子,却还是屡次救我。他这样的人,真是好呢。只是老天,为何让我们生生错过……

经过这事,所有人一致认为段玄不拘小节,脸皮厚(…_…|||),最适合出去吆喝;于是便将他哄到街上,给了一面锣。

段玄欣欣然地站在街中央,往锣上梆地敲了一声,觉得不雅后,又回来将锣放到一边。众人以为段玄是想耍赖,再度鄙视之。段玄依旧不慌不忙,拿纸折了几架飞机,重新出去后站在棚子底下,一架一架地扔出去。

几个小孩在不远处游戏,眨着好奇的眼,看见纸飞机相继落地,便过去捡起来还给段玄。段玄笑得温和:“谢谢。”

那几个小孩像看神仙一样的眼神看段玄,满怀敬意,问他:“夫子,您的眼睛看不见么?”

“是啊!”段玄点头:“看不见。”

小孩又看了看在内堂看段玄的我;“她是您的堂客吗?”

段玄摇头:“不是。”

“她是您的妹妹吗?”

段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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