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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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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
自八月廿七日始,朝廷的钦命敕使先后共向常州去了三人。待至九月初八,最先去的一人便已回京向皇帝复了旨,只说李明安已经从承州赶赴常州,接管了将印。小顾将军也接到了圣旨,只待将军中事务一一向新任主将交割清楚,便另两名敕使一道动身回京。皇帝接过他携回的李明安的奏报,看过之后,沉吟了半日,问道:“那顾逢恩接旨以后,是个什么样子?”敕使回道:“小顾将军将圣旨收好,又向属下询问了太子殿下和顾将军的近况。”皇帝轻轻一笑道:“他是先问的太子,还是先问的将军?”那敕使一楞,道:“最先问的是陛下。”皇帝道:“他是如何问的,你又是如何答的?”那敕使想了片刻,回道:“小顾将军问臣道:‘圣躬安否?’臣答道:‘圣躬安和。’小顾将军又道:‘殿下安否?’臣答道:‘殿下亦安好,正依陛下旨意暂居宗正寺内,协查李氏逆谋案。’小顾将军又问:‘哪个李氏?’臣答:‘便是前任中书左丞李柏舟。’小顾将军过了半日才又问:‘顾将军安否?’臣答:‘将军只是旧疾发作得厉害些,臣离京前听闻陛下已遣了数位太医,悉心料理。想来待到副将军返京的时候,便没有大碍了。’小顾将军听了,便没再说什么,只是请臣到军帐中用了晚饭。”皇帝点头道:“你很会说话。”那敕使忙谢恩道:“臣谢陛下褒奖。”
待那敕使行礼退出,皇帝这才又从案上拿起了承州刺史送上的奏报,见其中亦是说节度使李明安已经赴常,常州军中闻说换将,一片骚动,但经几位副将一力安抚,道只是暂代,是以迄今而止,并无哗变之说。其辞与李明安奏疏中所说的并无大的出入,这才舒了口气。偏殿的窗户未关,一时一阵凉风入殿,皇帝又不由咳了两声。陈谨见状,忙不迭的吩咐将窗户闭死了,又道:“这节气还未到奉炭盆的时候,天气倒是沁凉。陛下总是坐着,还是多添件衣服得好。”皇帝起身道:“这就不坐了,你去取了朕的氅衣来,朕要出去走走。”陈谨连忙将衣服取过,服侍皇帝穿好,方要跟脚出去,便闻皇帝道:“你不必跟着去了,去宗正寺里,把王慎给朕唤来,叫他到东阁那边去见朕。”说罢提脚便走,陈谨看他出去,便指了一个小黄门道:“你就去走一趟吧,把咱们的总管大人请到东阁上头去。腿脚麻利些,要叫陛下多等了一刻,便是你的罪过。”那小黄门诺诺连声,忙向着宗正寺去了。
皇帝登楼远眺,但见天际一片寡淡云层,其下微微散出斜日的金红光泽,映了那点点灰色薄云,便觉如片片龙鳞一般。宫城前的南山,还隐隐可见其影廓,只是不如春夏时那般清楚了,想来其上的草木也多已凋敝。一时但觉流年似水,一去匆匆,望着阁下的五色菊花,扳指一算,才想起明日便是重阳佳节。只因今秋多事,自己早有敕令,重阳不宴,是以宫内并未像往年一般大肆采备,不过端了几盆菊花过来映节。又忽而记起竟显年间的一次重阳,自己同顾思林一起登高,竟爬到了南山的山颠,其日天气晴好,可以遥望到红色宫墙,下得山迟,还险些误了宫中的晚宴。只是彼时二人还皆是英俊少年,现下想起却只觉已如隔世。心中正微有慨叹,却见王慎已从楼下匆匆绕了过来。
王慎登楼向皇帝行过了礼,皇帝问道:“三司那边的案子办得怎么样了?”王慎想了想,小心答道:“老奴闻说他们是将张大人和旁余人等分开来查核的,至今并未有什么大的进展。”皇帝点头道:“嗯,朕知道了。太子最近如何?”王慎答道:“殿下一切安好,请陛下放心。”皇帝又道:“他向你打听什么了么?”王慎道:“殿下并未说什么。”皇帝笑道:“不哑不聋,作不得阿翁,朕便信了你的话。太子这几日还肯吃饭么?”王慎答道:“殿下都是按时进膳。”皇帝点头道:“那就好,明日你去吩咐御膳房,叫他们多做几道太子平日爱吃的菜,给他送过去。”王慎愣了片刻,方跪倒道:“老奴代殿下叩谢圣恩。”皇帝只是放眼东眺,半晌方道:“去吧。”
重阳当日,不过大清早,满街里便都是穿戴鲜明,头插茱萸的男女老少,户户皆携着饵饼吃食,预备入寺进香,兼带赏玩秋景。相形之下,今年宫内却是要冷清得多,部衙也并不散假,众官员只是无论品陟,皆有一份御赐的重阳糕和茱萸,也算是应了节。定权没用早膳,直睡到近午方起,阿宝服侍他穿好了衣服,方净过了面在漱口,便瞧见王慎和吴庞德穿戴得齐齐整整,进了院来。身后跟着一排的随侍,手中皆携着食盒,甫至院门,便闻肴香四溢。一时王慎吩咐就在院中摆开了筵席,定权见众人排杯置盏,不由皱眉问道:“这是做什么?”王慎也不答话,只等肴核皆已摆放好了,方和吴庞德一同倒身下拜道:“臣等叩贺殿下双十寿诞,恭祝殿下福祚绵长,鹤寿千岁。”
定权闻言,方才知道今日已是重阳节,一时愣了半日,才慢慢走至那桌前。只见桌上满满的排着糟醉蟹,荷花鱼丸,琉璃藕片一类的内制菜肴。中间一盆重阳糕中,只放着石榴和银杏,却没有自己素来不喜的枣和栗子,不由轻轻笑了一下。王慎瞥见他面上神情,忙在一旁笑道:“这是陛下昨日亲口吩咐了老奴的,尽是拣着殿下爱吃的东西,今日一早御膳房十几个灶台一齐出伙,做得了便立刻给殿下送了过来。”没待他说完,定权脸上早已白了,只指着桌上问道:“这不是你们安排的?”二人互看了一眼,王慎这才笑道:“没有陛下的旨意,老奴怎敢动用这些上用的东西?殿下最喜欢宫中的琉璃藕,这是今日清早,方从御苑中挖起来的。殿下尝尝,可还是那个味道?还有那壶蔷薇露,陛下知道殿下酒量浅,特别叮嘱了这个•;•;•;•;•;•;”定权只是低声说了一句:“王大人,不要说了。”
二人闻言,只是面面相觑,便见定权撩袍朝北跪了,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道:“臣萧定权遥叩陛下雨露天恩。”站起身来,又对王慎道:“父皇所赐,儿臣衔感涕零,只是不能亲面谢恩,便烦请王大人替臣回禀一句了。”王慎忙道:“老奴定将殿下的意思上报于陛下。殿下快请入席,娘娘也快请,老奴为殿下把盏相贺。”定权只微微一笑道:“王大人,这几日孤的脾胃不好,吃不进东西,更不要说是酒了。孤此刻只是觉得头晕,想是夜里受了些凉,便少陪了。”说罢便转身进到了屋内。急得王慎只是跟了进去,追到他床前道:“殿下,你这又是何苦?”定权只踢掉了鞋子,面向墙躺了,也不答话。
王慎道:“殿下今日便是二十岁的人了,若是娘娘看到,心里不知该有多欢喜呢。殿下又怎么能够再耍这种小孩子脾气?”定权翻身起来,只是冷冷问道:“王大人,这种话是你应该说的吗?”王慎见他转眼就变了脸,只得跪下劝道:“老奴该死,老奴知道僭越了。只是殿下,这毕竟是陛下的恩赐,殿下为臣为子,都该谢恩恭领才是。陛下昨日专程将老奴叫了过去,不为别的,就为今日殿下的寿诞。殿下,陛下心里都是记着的呢。”定权笑道:“是么?孤活到二十岁,便只有今年才有的诞辰么?”王慎叹气道:“殿下休说气话,只是殿下寿诞恰好便在重阳,往年里都有宫宴,也算是给殿下一并贺寿了。”一面说着,自己也觉得没了底气。忽而想起一事,只低声道:“殿下放心便可,临来之前,老奴亲口一一尝过•;•;•;•;•;•;”定权打断他道:“王大人,这种犯上的心思岂是做臣下理当怀据的?但既然你已提及了,孤也不防说句话你听,若是陛下他日真的赐下了鸩酒,孤北面谢恩之后立时便会饮尽;但今日陛下只是赐宴,孤实在是身体不适,吃不下去,想必陛下也不至于怪罪吧。”
王慎又急又气又是无奈,只得问道:“殿下这话叫老奴怎么回给陛下?”定权又倒身躺了,只笑笑道:“阿公,你不妨也跟那陈谨学学,孤怎么说,你怎么回便是了。”说罢只是闭起了眼睛,王慎恨得只是一甩袖,便走了出去。看见阿宝仍然立在门外,只得叹气对她道:“还是请娘娘去劝劝殿下,你说这要让陛下知道了,又有一场气好生的。这个节骨眼上,殿下何苦要自己讨不痛快呢?”阿宝点了点头,轻声道:“妾知道了。”
一时转身入内,见定权还在闷闷睡着,笑道:“殿下回避一下可好?”定权哼道:“你们今日都想翻天了是不是?”阿宝轻声道:“奴婢要换衣服。”定权愣了一下,这才懒懒从床上坐起,撇了她一眼,自己走到了外屋。半晌见里面没有动静,不耐烦道:“好了没有?”阿宝并不答话,又过了片刻,才道:“奴婢换好了,殿下请进吧。”定权忿忿入内,方想开口,却不由呆住了。只见阿宝已换得上下一新,头发又重新梳得溜光,将那柄玉梳端端正正插在其中,两颊贴了翠钿,腰上也系上了一条大红洒金的罗裙,望他嫣然一笑,只道:“殿下且在这边坐了。”定权微微皱了皱眉,道:“你又弄什么把戏?”阿宝到底看他坐定了,方转到正前,朝着他盈盈下拜,道:“奴婢给殿下拜寿了。”
定权瞧她这个模样,倒是笑了一声,道:“多谢你了,请起吧。”阿宝立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坐下,轻轻问道:“奴婢请殿下入席吧。”定权见又是这句话,只是霍的站起身道:“凭你也有那个面子吗?”阿宝摇头道:“奴婢自然没有。奴婢只是斗胆代顾大人父子相邀;代常州的长风相邀;代这片锦绣山河相邀;邀我普天万物的鹤驭上汉腾天。”
定权立了半晌,才淡淡道:“孤就给顾大人这个面子。”阿宝欢喜起身,道:“谢殿下。”定权走到院中,自己提壶斟了一杯酒,仰头喝尽,又挟了一片藕吃了。折腾这半日,酒和菜俱已凉了,况且那深秋的藕到底是错了季,吃起来只同嚼蜡一般。定权勉强咽下,对王慎道:“阿公回去替我谢恩吧。”王慎见他到底肯动了筷子,也松了口气,吩咐道:“殿下用罢膳了,都收起来吧。”又向定权及阿宝各行了礼,这才出去了。
因是午休时间,詹事府的官员们在厅内围了,将御赐的重阳糕吃罢,各自也便无聊,散得东一片西一片,雅的说诗,俗的道曲,一片摇首晃脑,击掌哦咏。致使少詹事进来的时候,厅中已寻不到一个人的影子,少詹事不由怒道:“人呢,都到何处钻沙去了?”众人在偏厅听得顶头上司发怒,这才匆忙赶将过来,又是一片问好道歹声。少詹事怒道:“你们休要看着衙内事寡,便以为没了王法了。明日本官便将这几日不守规矩的人报上去,我管不了你们,刑部自然会管。”众人被他教训得莫名其妙,一人轻声提点道:“吕大人,这个还是午时二刻呢•;•;•;•;•;•;”便听少詹事又劈头骂道:“午时二刻又如何?朝廷的薪俸难道不发这午时二刻的吗?”众人见他这几日颇是趾高气扬,连詹事也不曾放在眼中,此时又无事发威,更是不由纷纷暗中撇嘴,面上只是恭顺道:“吕大人教训得是。”
那少詹事环顾了众人一周,这才道:“我手中有件事情,谁去走一趟?”一人轻声问道:“不知是何事?”少詹事见仍是方才那个人,不由皱眉道:“不过是衙内的公务,今日已到重阳,按着历来规矩,詹事府的人总是要去给殿下问个安好的。傅大人昨日报给了陛下,陛下也已然恩允了。本来这事应当是傅大人去,傅大人今日偏又病了。”一面不由心内暗骂那傅詹事狡猾,一面却又听那人道:“傅大人不在,吕大人便是府中首位,劳烦吕大人代我等向殿下叩问安好就是了。”少詹事瞪了他一眼,道:“陛下的圣意,你等还不明白吗?不过是素年有这个例子,一时也不好破了,叫詹事府去个人便是了。本官还要坐堂,走不开身,这份向殿下请贺的奏呈已然拟好,你们各自俱上名,看看谁去一趟便是。”那个多话的人也不敢再说,只是腹诽了一句:“陛下的圣意我等不明白,你倒是明白得很。”
众人闻言,不由皆面露难色,太子被禁,定是一肚子的怨气,此时去给他送这贺表,不是自讨无趣又是什么?更何况,谁知送过了今年还有没有明年,少詹事都缩着脑袋,又有谁愿意出这个锋头?是以历年的美差,一时却无人应声。众人只是打着哈哈,四处寻笔拖墨,蘑菇着在那贺寿的奏呈上一一署了名。正无奈何之时,忽闻一人道:“大人如不嫌下官位卑,下官愿办理此差。”少詹事看了他一眼,惊喜道:“许府丞,你去便好得很。都是同衙共事,分什么你尊我卑的,哈哈。许府丞见了殿下,勿请转达,说我等皆在衙内,遥贺殿下华诞。”众人心里也都舒了口气,忙纷纷附和,道:“是是,许大人务请将话带达,只说衙中人人愿往,只是去不了那么许多的人,未能亲面向殿下致贺,我等心中甚感遗憾。”许昌平笑道:“是,卑职一定将众位大人的心意带到。”
许昌平亦是头一遭进这宗正寺,在门厅叫吴庞德拦住了,又是好一番啰嗦。这吴庞德已然得到旨意,道是詹事府要来人,此刻见来的不过是个穿绿袍的年轻官员,便愈发的不加客气。许昌平只差连官靴都脱了下来,这才从新捧了那贺表,一路跟着人进了定权住的内院。抬首看那院门,心中却狠狠一紧,只是咬牙走过。待穿过层层把守金吾,那引路的随侍将他带至门下,自进去通秉道:“殿下,詹事府的许府丞来为殿下贺寿了。”
定权闻言,登时从床上翻身起来,这才发觉自己行动唐突,略清了清嗓子道:“什么许府丞?傅光时呢?”那随侍答道:“傅大人今日抱了病,在家歇养。”定权这才点头道:“叫他进来吧。”自己也整了整衣衫,走到了外室。
许昌平自中秋过后,已有许久未再见太子,此刻见了,只觉他除了略略憔悴外,精神却还算好。一时见面无语,只是跪倒向他叩首道:“微臣詹事府丞许昌平谨代衙内同僚恭贺太子殿下华诞。”定权“嗯”了一声,接过他手中贺表,慢慢打开,对那随侍道:“去把门敞开,孤好看得清楚些。”那随侍应声而去,定权只道:“许大人快请起吧。”许昌平轻声道:“臣这般跪着方好和殿下说话。”定权见那随侍回返,又吩咐道:“去斟茶来。”那内侍回道:“殿下,已没有热水了。”定权皱眉道:“没有热水便问你们吴大人去要。”那内侍为难道:“那这边•;•;•;•;•;•;”定权道:“你只将门敞开便是,院内这么许多的人,还会出什么事?况且许府丞过来,不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么?要不你们吴大人怎么不亲自来了?”那内侍见他发作,唯唯道:“小人这便去。”
许昌平只是低首道:“殿下受苦了,臣下死罪。”定权叹道:“也并没有什么,你只告诉我,外面怎么样了?”许昌平答道:“听闻昨日敕使已返。”定权道:“我也估摸到了,常州那边换将的事情,定然还是顺利的。否则陛下今日不会赐宴,你也进不来。”
许昌平道:“是,臣亦作如是想。只是臣此日过来,是想问殿下一句话。”定权道:“你说。”许昌平低声问道:“中秋宴上,殿下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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