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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华亭-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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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和见他似是心情欢喜,又道:“那奴婢就有真不懂的事情,要请王爷点拨指教了,奴婢也好学个乖,长点见识,日后为王爷办起事来,也更顺手些。”定楷道:“你说。”常和道:“太子信了,这奴婢还能想出两分来。他素性多疑,此事正接在风弹之后,卢大人的字先摆将了出来,齐王又大喇喇的当着人面直说了,叫他不认定是陛下作难也难。可是陛下却也不做他想了,却是为何?”定楷叹气道:“太子为保国舅,先自一口认了,就已经走到了死路上去。他不肯受杖,是抗旨不满;他若肯受杖时,那又是默然认罪。他后来跪请,在父皇眼里看来,是惺惺作态;他若赌气走了,便是目无君父,毫无为臣为子的天良。齐王想得周全,太子无论怎样行动,都坐实了他自己有罪。”常和想了想,又问道:“齐王这一招可真是有点阴损了,那王爷现下又当如何?”定楷闻言,住足抬首,默然望那天上明月,半晌方道:“齐王这些年是被父皇宠坏了,得意得有点过了头,总觉得父皇单只是想废了太子改立他。现在看来他是占尽了风头了,只是自古有云:月满则亏,水满则盈。你若不知今夜是十七,单看这天上月亮,能够知道它是要圆满还是要亏损?你去叫府里的人,都管住了自己的嘴。不要随人乱说些推危墙,击破鼓的话,知道了吗?”常和点了点头道:“奴婢等决不会给王爷惹麻烦的。”定楷笑道:“这才是。任他们先斗去,咱们只管岸上看乐子,不好得很么?”
鹤唳华亭 … 孤臣危泣?
孤臣危泣
中秋过完不到两日,中书省便又接到了一份实名弹章。上奏的却不是御史台的御史,而是刑部管理俘犯的都官员外郎。方收到时还无人理会,多过得几天,御史台的奏呈便又铺天盖地,纷至沓来,所弹事宜与前次相仿,言词却愤慨了许多,非但同指顾思林有意贻误战事,擅权自专,貌似忠良,实包祸心。更有身居要险,手专地方,却与贼寇私相通与,意图窃国谋逆等不臣罪行。皇帝不应碍于太子情面,故加放纵,而理当正国法,明君纲,除此巨蠹,以慰屈死将士黎庶之魂,安天下正臣直人之心云云。
皇帝自然还是下令严查,但此次言官语词激烈,却果然是有了凭证。据最初上书的那个员外郎讲,他手下一个看管俘虏的狱卒能听番话,这些俘犯偶有言语,说此仗怪异得很,交战初时的三四个月,破阵拔营,斩首俘获,皆是便宜之极,或有败北,亦不遭穷追,竟不像是与顾思林在交手。直到最后两月,国朝才抵死而战,至使双方两败俱伤等事。皇帝闻说后默然想了半日,只说了句将军清白不可污,吩咐大理寺仔细审讯几个俘获的将领贵戚并那个员外郎。
太子在府中,虽果然像齐王说的“谨谢客”,却并未“不能起”。天将暮时,听了周午来报,登时面白如雪,环顾而望,只见一柄白玉如意,方方正正摆在架中,却还是元服时的御赐。略一思忖,走上前去取了下来,扬手便狠狠击在了案上。那玉质坚润,一时只是从中折作了两断,呛琅琅摔在地上,案角一盏烛台不稳,也随着铿然倒下,屋内登时暗了许多。定权只觉虎口酸麻,倚案喘息,站了半天,才甩开了手中的残柄。周午见状大惊道:“殿下这是何意?”定权哈哈笑道:“我身上并不痒痒,不需它时时来搔!”周午忙俯身欲去拾那断柄,定权见状,急行两步,将它从周午的手边一脚踢开,笑道:“一纸诏书下来,赐死了顾思林和我便是!我难道会不北面谢恩,不痛快延颈引药?又何必要煞费苦心,使出这种卑鄙把戏?他还像个天下之主的……”没等说完,早被周午一把堵住了嘴,二人相挣良久,周午见他安静,才抹泪相劝道:“殿下,这话说出来是死罪呀。”定权只咬牙看着地面,轻轻道:“他废了我便是,只不该这般戏弄我。我才知道,这次他是下了狠心,必欲除顾思林而后快了。”见周午无语以对,勉强又道:“你去唤个可靠的人来,去送封信。”
周午应声走出,站在门口,轻轻哼了一声:“适才殿下的话,你们听见了么?”几个侍从满面发白,道:“奴婢等死罪,没有听见。”周午这才点头道:“知道就好。”自去吩咐了府中的得力内侍换了衣裳过去,定权见了他道:“你悄悄去吏部张大人,刑部吕大人,兵部赵大人府上,给孤传封信。”那内侍道:“奴婢这便就去。”定权道:“你伸手过来。”那内侍不明就里,只得将手伸了出去,定权蘸墨在他左臂上写了反戈两字。又将自己的私印蘸了朱,在其旁盖了,嘱咐道:“你带着巾帕在身上,给他们看过了,便立刻拭去。”
不过次日,朝堂上便沸反盈天。朝臣自作几派,或曰顾氏不臣之心已久,此仗果然怪异,空穴来风,绝非偶然,定要清源溯本,以警来者。或曰异邦贼寇,本对将军恨之入骨,狂言诋毁,是愿国朝自坏长城,此理妇孺皆知,却有小人借机而乱,心怀叵测。此事根本无需审察,以免亲痛仇快。或曰将军清白忠谨,蒙羞被馋,非一人之辱,乃是满朝大辱,是以更需彻查,但要三司同审,六部共与,以示公正。或曰将军虽或无罪,但外家权重,终非国之幸事,所以才会流言时起,朝中不宁,此时边事已安,应另外拔擢闲俊将才,方好堵塞小人之口。
一时里几派相据不下,互骂忠奸,我为君子,尔是小人,不过此等言语,传来递去,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市井一般,终究也闹不出个名堂。皇帝端坐其上,听着他们吵闹,亦是不置可否,朝会散了,径自而去。
一连闹了数日,虽说为顾思林分辨不平的奏章也雪片般朝中书省压来,大理寺那边的案子却还是照样在查着,所出口供亦与其前无二。皇帝缄口,太子不朝,加之十五夜之事;一时众臣的口风却变得有些微妙,奏章与日递减,观望者却愈来愈多。眼见又没好歹的时候,顾思林的奏章却报了上去。
皇帝立在书房内,手把着那奏疏轻轻敲着桌面,问道:“太子上奏了吗?”王慎恭声答道:“回陛下,还没有。”皇帝看了他一眼,道:“那他成日在干什么?他舅舅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就一语不发?”王慎道:“殿下这几日都在府中,听说并未出门,想必是在思过。”皇帝轻轻笑道:“他思的哪门子过?”王慎只觉后背汗出,跪倒道:“陛下,殿下只是年少无知,不知道事情轻重,还望陛下善加匡导。”皇帝笑道:“你倒会替他撇清,他叫你一声阿公,果真不是白叫的。听说那夜他长跪请罪,也是你的主意?”王慎忙叩首道:“老奴不敢,老奴怎敢左右太子,那是太子本心,还望陛下明察。”皇帝道:“朕自是会明察的。你出趟宫,去给太子和顾思林传旨,说明日逢三,叫他们来早朝。顾思林既写得动奏疏,想必还是动弹得了的吧。”王慎忙连连答应着出去了。
戌时二刻的梆子已经敲过,街上行人渐稀。吏部尚书张陆正端坐府内,却正颇为近来的情势烦恼。忽闻家人来报道:“老爷,门外有客。”张陆正皱眉不耐道:“不是说过了吗,一律不见。”那家人挠头道:“那位相公也说了,要是老爷这么说,就将这东西交给老爷。”说着便将手中的字条奉上,张陆正接过看了,不由大吃一惊道:“快去请进来,言语行动恭顺一些。”一面忙加了件衣服,到客房迎候。片时只见一人被家人相引走近,身着玄色披风,头上罩着风兜,掩去了大半边脸。方要行礼,只见那人揭开风兜,在灯下看得真切,一时张口结舌,半晌方道:“二殿下?!”
定棠微微一笑,道:“多了个二字,大人便奇怪得很吧?”张陆正再想不到他竟然会深夜造访,只得勉强笑道:“二殿下从未驾临过寒舍,说不怪那是假的。”定棠笑道:“大人休要自谦了,此处若是寒舍,天下便无可居之处了。只难道是就要这样站着说话,连口待客的茶水都没有吗?”张陆正这才缓过神来,忙道:“二殿下请。”一时宾主坐定,家人奉茶上来,定棠接过饮了一口,笑赞道:“好茶。”张陆正干笑了两声,见他只是喝一口,叹一口,却不发一言,心中更是不知他所来何意。定棠的目光越过了茶盏,略略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脸上身上都透着不自在,这才放下茶盏,笑道:“大人心中想必是在想,我来做什么,定是没有好事,对不对?”张陆正心思被他看破,尴尬一笑,道:“臣不敢,二殿下说笑了。”定棠道:“本王冒昧造访,大人便是这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大人是个直快的人,本王也就不说弯话了,本王此来确有要事相求于大人。”张陆正见他话入正港,忙陪笑道:“臣不敢当,二殿下有事尽管吩咐便是。”定棠望他半晌,方笑道:“听闻大人小女年色少艾,及笄未久,尚且待字闺中。本王心慕已久;有意求为侧妃,敢问大人意下如何?”
张陆正再想不到他会突出此言,一时间只是愣住了,半晌方连连摆手道:“二殿下,这怎么使得……不不,臣是说,小女乃是蒲柳贱质,又兼形貌寝陋,怎敢作配天潢贵胄……臣,臣万不敢”
”定棠见他语无伦次,知他心中已是怕极,这才笑道:“怎么?大人觉得本王还做不得您的女婿?”张陆正缓过气来,叹息道:“二殿下休要玩笑,臣是万不敢当的。”定棠正色道:“这并不是玩笑之语。本王确是诚心而来,大人如一时难下决断,本王也不勉强,大人可慢慢思想,毕竟也是令千金的终身大事。”张陆正苦笑一声道:“谢二殿下体恤。”
定棠笑道:“略过此事先不谈,既已登到大人门上,本王顺带着再向大人请教几件小事。”张陆正迟疑道:“二殿下请讲。”定棠道:“就是最近朝事,本王颇有些烦心。想必大人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了,本王在这里也就不多费口舌。今日武德侯已经给陛下上了奏疏,大人亦知此事吧?”见张陆正默而不语,又笑道:“大人但说一句知且不知,又打什么紧?大人不语,那本王便当大人已经知道了。”张陆正见他无赖,只得道:“是。”定棠点头道:“那大人可知道他疏中所陈何意?”张陆正道:“将军的奏疏,是直呈天子的,连何大人都未必看过,臣怎会得知?”定棠笑道:“那疏中是自请挂甲的。”张陆正不妨他劈头说了出来,室内只有两人,连装作没听到都不行,只得缄口默坐。
定棠看他一眼,笑道:“那到此刻为止,普天下除了皇上,将军,本王,便只是大人知道了。”张陆正不由动了动口,却并没有说话,定棠看在眼里,笑道:“大人大概是想问,东宫知不知晓吧?”张陆正心思又被点中,只得喃喃无言。定棠接着道:“东宫知不知道,本王还真不清楚。但本王清楚的是,皇上的回复,他定然是不知的。大人知道皇上的意思吗?”张陆正越听心越惊,只想脱身而逃,方周身不安,无话可对时,便听定棠道:“皇上预备恩准了,明日的早朝旨意就会下来。”张陆正闻言,不由从椅中跳起,惊道:“什么?”话一出口,方察觉自己失态。再看齐王时,便见他满面堆笑,望着自己。那张脸生得全然不似太子,却有几分便像今上龙颜,此刻看来,竟机灵灵打了个寒噤。
定棠默默看了他许久,方道:“张大人看起来是真不知道啊,那倒是本王多嘴了。大人既然知道了,想去告诉谁呢?太子?还是武德侯?只是太子大人已经见不到了,傍晚时分,皇上便已下旨,叫太子进了宫。大人想寻他,明日早朝吧。武德侯呢,反正明天一早他也就知道的,不争这半夜吧?”张陆正只是面如死灰,斗嗦半日方道:“二殿下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定棠笑道:“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提早告诉一声大人明日朝会的事情。大人入仕也有二十余年了吧?忠谨为国,老成谋身,是本朝的栋梁之材。李柏舟死了,左丞的位置本该是大人的,大人却没有坐上,本王也有些替你可惜啊。对了,还要再借大人这双慧眼帮我勘勘时局,若是当着百官的面,陛下旨意下来了,顾将军会不会遵旨啊?”张陆正只是结舌道:“这个,臣也•;•;•;•;•;•;•;”定棠笑道:“大人心里明白就好,不必说出口来。只是这一句却要答我,顾将军在功全名满时解甲归田,乃是佳话美事,他本有个“马上潘安”的别号,下马之后也好去做那垂纶长川,手挥五弦的闲云野鹤;只是他钓鱼弹琴去了,东宫那边,是相随啊还是不随啊?”
张陆正再忍不住,忿然变色起身,以手指门道:“王爷说的都是些不臣之论,臣不敢再听!恕臣无礼,就此送客,王爷请吧。”定棠却也并不生气,笑道:“方才还说大人忠直,果然不假。只是还求大人将本王的话听完,再逐客也不迟啊。大人心中纲纪分明,本王就是无心说出两句僭越的话,大人也只当是雍风过泰山好了,何必要动怒呢?”张陆正见他如此嘴脸,只得无奈道:“王爷也请体恤臣下,这种话,本就不是臣下该听该说的。”定棠道:“我正是体恤你,方才告诉你知道。大人也是侍奉过两朝的人了,二十四岁入京,初为门下主事,区区一个从八品,一路走到今日,实在不容易啊。不过本王的意思并不在此,本王的意思是,大人当时既然身处京城,那定然就会清楚中秋宴上为何天颜大怒吧?”
张陆正近来日思夜想的无非此事,此刻再作思忖,默然半日,不由浑身发抖,半晌方开口道:“臣断然不信此事是殿下所为。”定棠闻言,板了面孔道:“大人,祸从口出,还请慎言。大人自可不信,皇上信了,皇上也愿意相信。那大人,是您错了还是皇上错了?今日离中秋已有七八日了吧?大人可曾见过太子的面?”
张陆正再忍不住,额上汗水涔涔而落。定棠见了笑道:“大人怎么出汗了?这天气也不热啊。张大人,十年寒窗清苦,二十载宦海沉浮。这八宝楼台,明朝就要毁于一旦,化作瓦砾流沙了,大人今夜心里该作何想呢?本王还真是不忍去猜呀。”张陆正手撑几案,慢慢坐下道:“二殿下有话,不妨直说。”定棠笑道:“忠臣不事二主,像卢世瑜那般抱节而死,自当流芳万古。大人若有此心,本王定要玉成其事,绝不敢相阻。只是本王私下里觉得,卢世瑜死得有点冤枉,他从先帝时就是太子的启蒙恩师,十数年来,怀抱提携,殷殷切切,非父而有督导之恩,非母而有眷顾之义,师道臣职,可谓是尽到了十二分。便是这十几年师恩,一朝为了自保也可弃至道旁,何况您这半路出家的人?听说太子加冠前日,在他府中,跪着哭了足足半日。这种事情,啧啧,张大人,本王还真是做不出来。元服当夜,卢大人自缢而亡,一时间朝野沸反,纷纷腹诽陛下不慈,本王不恪,太子竟以出宫而居。卢大人自是孤忠之臣,本王佩服之极。只是缘此而死,却只能嗟叹,实在可惜了那笔好字。还有,张大人,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虽则我心中敬他,若是日后是我来修史,卢大人却也是入不了名臣传册的。”
张陆正只欲出言反驳,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好容易半晌出声,却是一句:“我如何能够相信?”定棠见他如此,心里也松了口气,笑道:“中秋的事情大人已经知道,明日顾思林的事情大人上朝之后不也就知道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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