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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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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否?”

“是你啊。”锦书恍然。之前三娘子不受宠,周回连月俸都不差人送来,她只能自己去前院领。那次周回故意克扣了二匹布,她回去数了数才发觉数目不对,就回去和他要,不料被告知剩下的都领完了。她正为难气愤,便是眼前这人解了围,私下借给了她二匹。

锦书心里感激,对他嫣然一笑:“那次真的谢谢你。我都忘了还你这二匹布呢,今天既然碰上,一会儿你和我一起去拿吧。”

他忙摆手道:“不不不,区区二匹布,哪里有特地来找阿姊要的道理?”

“那是什么缘由?”

招安笑道:“昨日和崔阿婆一同去外头置办女郎们年节要用的衣饰,夫人夸我伶俐,赏了支金镶玉步摇。我一个男人,又无妻妾,要这女儿家的东西作甚?我来府上的时间不长,没什么相熟的人,想来想去就像想到了阿姊。阿姊不嫌弃的话,还请收下。”

他从袖里取出一个蓝色锦缎长条盒子,轻轻打开,横放在里面的是一支做工精致的金簪,五六朵梅花形状的样式,中间镶嵌着白玉和翡翠,通透异常,一看就是极为名贵的。

锦书脸上一慌,脸色有些发红,推拒道:“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可以呢?”

“阿姊貌美,佩这金簪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后院又添一分盛景,人人见了都喜兴。怎么能算是‘无功不受禄’呢?”

锦书说不过他,又听他言语间颇有轻薄之意,不由有些恼怒:“任你花言巧语,左右我不会收的。”抬步便要越过她。

招安情急中一把抓住她洁白的皓腕:“阿姊……”

锦书仿佛触电般惊了一惊,忙抽了手回身,目光冰冷地射到他的脸上:“若不是你于我有恩,又尚在年幼,我此刻定要回禀了女郎,让她重重惩罚你。”

被她这样一顿冷眼,招安脸上的笑容去了些,变得有些讪讪的:“阿姊不要生气,我不是有心的。”

“不管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们为奴为婢的,最重要的便是谨言慎行。”锦书冷冷道,回头见他神色颓然,满脸失落的样子,又有些不忍,放宽了语声道,“这个点儿,你不用当差吗?早些回去,省得做事不尽心要被罚了。”

他眼睛一亮,又振奋起来,笑嘻嘻道:“不是我夸耀,自打到了这府上当差,我还从未做错事呢,主子只有夸奖的份。”

“吹吧你。”锦书嗤之以鼻,“你什么年纪了,就做到了副执事?恐怕是溜须拍马得来的吧。”

他一听就急了,睁大了眼睛:“我这可都是真本事,凭自己的努力得来的。”

锦书见他虽然说话卖乖,行事颇有轻狂,却也是少年心性,刚才的羞恼顿时消地差不多了,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当差吧。”

“嗳。”招安应了一声,她的背影都走远了,还呆站在那棵槐树下痴痴地望着。

冷不防身后一个尖利的冷笑声传来:“人都走了,还看,小心你那两对招子掉下来!”

招安回头,却是五娘子谢令仪院子里的湘云,她穿得鲜艳,配着嘴角那有些尖刻的笑容显得格外让人不适。招安皱了皱眉,轻哼了声,转身就走。

湘云气得在他身后跺脚:“招安,你给我记着!”

锦书回了院里,都是正午了,桌上都布满了酒菜。秋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去做什么了,这么晚回来?”

锦书莫名地有些心虚,抱紧了怀里那些布帛:“……路上摔了一跤,耽搁了些时间。”

“摔了,受伤没?”秋姜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袖子。

她忙退了步,低头道:“已经上过药了。”

秋姜也就没有在意,回头继续吃刚才吃了一半的菜。锦书从旁边偷偷看她的脸色,确认她真的没有多想,这才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想起方才的事情,她又是一阵来气,脸渐渐有些升温,暗暗啐了口。

过两日太夫人回来了,一到府里就将秋姜叫了去。

“这是我向慧悟大师求来的,能祝你安可康祥,事事随心。”太夫人慈爱地笑了笑,从耿寿妪手里接过一串紫檀木佛珠递给她。

秋姜珍而重之地接过来,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善哉,无量寿佛。”

太夫人和耿寿妪换了个眼神,都笑了。谢崔氏嗤了一声,嗔怪道:“装模作样,你才几岁,读过几本佛经?”

秋姜俏皮一笑,对她眨了眨眼睛:“向佛,重在虔诚,其余的倒是其次了。”

谢崔氏如今是真的喜欢她,不止是因为她生得越来越白皙貌美,神情间磊落坦然,风华自在,颇有大家风范,一颦一笑,和她年轻时颇为相似。

“再过些时日就是学堂入学的日子,我已经和先生打过招呼了,你就和云姜、令仪她们同班吧。”谢崔氏道。

“冬日入学?”秋姜诧异,这和她认知里的不同。

谢崔氏道:“苦寒方能磨练人的意志,冬日入学,这是我们这儿的老规矩了。你要准时,到时候别叫先生和同学看了笑话。”

“三娘谨记祖母教诲。”临行前,秋姜给她叩了一个头。

这不是行礼,是真的感恩于心。

次日,锦书领了差事去前院置换衣物,回来时路过梅园,岔路上过来一人,就这么拦住了她的路。她定睛一看,是湘云,手里抱着一个包裹。

不等她说话,湘云已是笑了一笑:“锦书,看见你就好了。五娘子让我去领东西,但是方才我在路上又碰上了万石妪,点名要去绣房办差。五娘子的院子离这还有些路程,绣房那里我又不能去晚了,你看,能不能帮我将这东西送到五娘子的院里?”

锦书实是不好拒绝,只得接了过来:“都是姊妹,理应帮忙。”

湘云连忙道谢,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唇边却噙起了一丝冷笑。

第014章 翠羽之祸

014翠羽之祸

锦书进到院中,早有两个婢子候着,一人上来接过了包裹,一人把她带到一边说了会儿话。因着都是笑盈盈的,嘴里阿姊阿姊套着近乎,她也没有多想,附和着说了几句。

“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锦书微笑道。

这婢子只是含笑不语,双手往袖中一拢道:“来的容易,去就不急了。”

锦书一愣,尚来不及明白,旁边冲出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肩膀就拖到廊下的台阶上,使了力让她跪下。

这青石板台阶质地坚硬,冬日更是冻得冰如铁石,她一双膝盖直直地磕上,仿佛是碰到了刀剑金石,疼得她眼泪直飞。

“你们这是做什么?”

“锦书阿姊自己犯的错,却来问我们?”后面传来一声笑,锦书在禁锢中吃力地仰起头,但见一个身着黛青短袄的丫鬟盈盈上前,正是方才接了她手里包裹的婢子。

锦书错愕道:“我犯了什么错?”

那婢子鄙夷地觑了她一眼:“一会儿,你自己问五娘子吧。”

越是未知,心里就越是惶恐,锦书此刻仿佛是一头栽进洞穴里的猎物,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徒劳地想要挣扎,两只按住她肩膀的手却像铜条一样死死地拴住了她。

最先过来的是湘云,在她到院里被擒住,相距不过片刻——来得实在太快,锦书虽然算不上聪慧,此刻也已然明白。惊惧愤怒之余,又暗恨自己轻信于人,更多的则是对她处心积虑意欲陷害自己的不惑。

“湘云!”可能是绝望之人大多孤勇,锦书声嘶力竭地喊道。

但是,她行动受阻,只能看到眼前流云般雪青色的裙摆拖到她面前,犹自轻轻曳动。裙裾下一双锦履,用金红二色丝绦织成,花纹繁复。按照寻常规矩,丫鬟是不能穿这样的鞋子的。

但是,湘云在谢云姜的院子里分明是与众不同的。

“锦书,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湘云在她面前蹲下来,于是,锦书看到了她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还有眼底暗含的讥讽和得意。

“我才要问你干什么?你我同为掌事奴婢,同等身份,你有什么资格叫人抓我?”

“她没有资格,我有没有这个资格?”伴着怒气冲冲的声音而来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过须臾,谢云姜已经进了院子。

湘云忙起身过去:“五娘子……”

“不用说了!”谢云姜火急火燎地打断她,伸手一指锦书,“死贱婢,就是你弄坏我的翠纹织锦羽缎大氅?”

锦书瞠目结舌,震惊之余,都忘了出言辩驳。

湘云从身后一个婢子手里接过那个包裹,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条月白为底的织锦大氅,花纹繁复,以名贵的翠羽为饰,滚着金银二色的流苏边。她翻了翻便抖出了边缘的一个小洞,一看就是人为撕裂的,痛惜道:“今日奴婢奉女郎之命去周执事那儿拿这翠纹织锦羽缎大氅,路上却遇到了万石妪,点名要奴婢去绣房办差,奴婢分~身乏术,幸亏路上碰上了锦书妹妹。妹妹好心,提出要帮我拿过来,我也就给她了,不料妹妹竟这么不小心。奴婢失职,还请女郎息怒。”

谢云姜怒道:“这么名贵的大氅,我心心念念了这么久,你居然半路交给了这个不知底细的贱婢!”她恨到极处,一脚踹到锦书的肩上,力道之大,两个婆子都没撑住,锦书往后一倒,一头栽到槐树底下,额头正巧磕着了一个花盆,汩汩地流出血来。

她痛地头晕目眩,天和地都旋转起来。

谢云姜尤不解恨,上去又是两脚,脚脚踢在要害处。锦书两眼一闭,失去了知觉。谢云姜道:“拿冷水来!”

不刻婆子就端来了一桶,照着锦书的头顶一浇而下。

锦书生生被冻醒,棉衣浸了水,湿哒哒地黏在她的身上,像有千斤重。寒冬腊月的,手脚都仿佛进了冰窟,渐渐麻木了。

谢云姜冷哼一声,在台阶上俯视她,轻蔑道:“毁坏主人衣物,这是大不敬,你可知错?”

锦书茫然地望着她,渐渐回过神来,眼中渐渐爬上了惊惧无比的神色。她向来胆怯,如今在陌生的院子里当众受辱,好比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无数双恶意的眼睛直直洞射到她身上,毫无怜惜。

湘云走到云姜身边细语:“这样的贱婢,万万不能就这样算了。”

“那依你之见呢,湘云?”

湘云巧笑倩兮,一双美目婉转地在锦书脸上悠悠一转,兀自噙了一丝微笑,声音却冰冷地仿佛毒蛇吐信:“错在哪儿,自然是罚哪儿。既然是不小心弄破了娘子的贵重衣物,当然是毛手毛脚的错。娘子就好好教导她一下,让她日后知道怎么轻拿轻放,伺候主子。”

“哦?怎么个‘教导’法?”

湘云提议道:“娘子上学堂的时候,若是回答不出先生的提问,先生是不是用戒尺责打手心?”

谢云姜不聪敏,上课被罚是常有的事,当下就沉了脸。

湘云自知失言,忙绕过了话,快速道:“这个贱婢出身低微,用不着戒尺。后院柴房有荆条,正配她的身份。娘子按照先生的责罚方式来计数,算是全了礼数,教教她怎么尊敬女郎,怎么正经当差。”

先生脾气不好,责罚喜欢打一下,让她回答问题,或是说错在哪儿,她经常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备受煎熬。可以说,上学是她最不喜欢的事情了——用这个法子对付这个婢子,倒也不错——谢云姜眼睛微微一亮,挥手吩咐:“去拿荆条来。”

锦书更不知所措,跪倒在地,头磕地“咚咚”直响:“五娘子饶命,五娘子饶命。”

湘云冷笑,好整以暇地说:“你还是留着点力气,来聆听女郎等会儿的训导吧。女郎宅心仁厚,哪里会要你的命?不过是教教你礼仪,怎么尊敬主人,怎么用心办差罢了。”

一个婆子取来了荆条,锦书抬眼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那是未作处理的荆条,深紫色的外皮上还有数之不尽的细小突刺。她浑身一噤,扑到地上膝行过来:“女郎饶命——”还未过来就在半路被两个婆子按住了身子。

湘云夺过荆条对着她肩膀狠狠一抽:“女郎训导,乖乖把手伸出来吧。”

锦书惨叫一声,顿时汗如雨下,脸色惨白如纸。

两个婆子恶狠狠地拉开她的手,平摊到半空,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湘云拿着那荆条在她面前走了两步:“贱婢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锦书冷汗涔涔,双目圆睁,惊恐地不可名状。

湘云冷笑一声,照着她掌心就是连抽数下。锦书是大丫鬟,只贴身伺候秋姜梳洗,粗活都没做过,手掌细嫩娇柔,此刻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她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院落,让远处疾步赶来的秋姜浑身一震,咬紧了牙关,又怒又急。

还是青鸾沉住气:“女郎小心脚下,一会儿切莫动气。五娘子擅用私刑,奴婢已去禀告了太夫人。”

“我院里的人都要死完了,我还动什么气?让她也一并打死我算了!”说着拨开她径直进了谢云姜的院子。

下人仆妇见了秋姜要行礼,秋姜目不斜视直接越过她们,只望着上面的谢云姜道:“五妹好大的威风啊,我的奴婢也是你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阿姊?”

谢云姜缓步走下来,抖了抖肩上的洒银紫貂玄狐披帛,幽幽道:“毁坏主人贵重物品,这该不该打?三阿姊总不能因为这是你院里的奴婢,就肆意偏袒吧?我身为主子,不过是训诫一二。”

秋姜冷笑,语声毫不动摇:“难道祖母和母亲都不在了,竟然要劳烦阿姊来训诫教导?”

谢云姜眼中顿生怒意,强自忍耐,不阴不阳地说:“三阿姊这么说,是责怪妹妹打伤你的婢子了?”

“阿姊只是实话实说,凡事都应该遵守一个规章礼制。”眼角的余光瞥见锦书毫无血色的脸,知道不宜再拖延,回头道,“阿姊已经禀告了祖母,毁坏物品一事,她老人家自有定夺。”说着给青鸾使了个眼色,青鸾忙扶了锦书起来。

秋姜脱了自己的石青灰鼠大氅给她裹上,就要携人离开。

谢云姜岂能让她如愿,扬手就拽了她的腕子,切齿笑道:“一件衣服罢了,原来也不要紧,但是这是长姊亲自缝了给我的。一片心意,五娘怎能辜负?”

秋姜蓦然回首,猛地甩开她,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人吃惊:“长姊宅心仁厚,锦书无心之失,纵使她知道了,也不会动则打骂,要人性命。这样的蛇蝎心肠,三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

“太夫人至——”院外有人通禀。争执中的二人不约而同抽回了手,对视一眼,冷笑一声,齐齐收了怒色,换了笑容迎上外去。

第015章 剑拔弩张

015剑拔弩张

谢崔氏冒着风雪过来,脚上的锦履湿了一片,两个丫鬟正俯身为她擦拭。

“行了行了。”她微微踢了踢脚尖甩开二人,抬手抚了抚搭在肩上的披帛一边。上等的水貂毛,拂过掌心细软光滑,格外舒适,只是这院里的情景让她皱紧了眉,平日慈眉善目的微笑荡然不在,凉凉道:“这是唱的哪出啊?”

“祖母,你可来了!”谢云姜抢先开口,奔上前接住谢崔氏的手,娇嗔道:“三阿姊的丫鬟弄坏了长姊给我的翠纹织锦羽缎大氅,你可要我为五娘做主啊。”

谢崔氏宛然一瞥,望着她慈蔼笑道:“什么翠纹织锦羽缎大氅啊,老身怎么没见过?”

谢云姜抬抬手,湘云就捧着那件残破的大氅过来了,低头奉上。

谢崔氏用指尖拨了拨,瞧见中间那碗大的撕裂口,轻叹道:“可惜了。”

“可不是?这上面的针线,不少还是长姊亲手缝制的。”谢云姜翻到那大氅的背面,但见针线细密,外表几乎看不出拼接。她懊恼道:“死贱婢,竟然如此不知好歹,你说,我能不好好惩罚她吗?”

“是该罚。”谢崔氏道,转而却噙了一丝疑惑在眉间,“但她是五娘院里的婢子,怎么会弄破你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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