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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郡谢氏-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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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不敢扯谎,县主请看。”这人退到一旁,伸手向远处指引。

果见前方山头尘烟滚滚,马蹄声由远及近,恍若惊雷,连绵不绝地奔涌而来,叫人听之胆寒。元梓桐柳眉竖起,神色不见丝毫畏惧,大声道:“阿兄出行前曾带有一百近侍,皆是武艺精通的卫士,虽然之前一役有所伤亡,抵挡片刻不是问题。你速去后方禀告我兄。”

这人片刻就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却让人绝望:“许是途中失散了,后方百余里未见永安公尊迹。”

元梓桐终于露出迟疑和惧色。秋姜却咬牙切齿,这是元修要把他们几个一网打尽。没料到,他连自己的亲妹子都不放过。此刻再来后悔轻敌大意,已是徒劳无功。

思及此处,她跳下牛车,对元梓桐道:“县主,事不宜迟,应当迅速换马,突出重围,方有一线生机。”

元梓桐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马上和她到前面各自夺了一匹马,并驾齐驱,从后撤离,又让几百僮仆殿后。不过她们心里清楚,这些僮仆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家奴,习武者甚少,如何抵挡刀口上舔血的盗匪?

如今情势却容不得任何思考的余地,青鸾善骑,带了锦书迅速撤离,秋姜却提了孙桃扔在鞍前,大声道:“闭嘴!”这一声吓得哭哭啼啼的孙桃戛然而止,不知所措。

元梓桐挥鞭策马,当先冲下山坡,秋姜紧随其后。身后还跟着十几骑马,皆是王府和谢府中有些身份的人。马匹的速度毕竟远快于牛车,奈何身后贼寇紧追不舍。秋姜猛地一记鞭子抽下去,□□黑马发出一声嘶鸣,瞬间提速,带她奔到元梓桐身侧。

秋姜快速道:“县主,这样逃不是办法,我们分开走。”

“好!”元梓桐随即扬鞭,大声喝道:“听我令,分开奔走。”

众人应声,四散而逃。

追兵被分了流,却仍有一大批紧紧跟在她的身后,秋姜心里绝望,知晓自己才是这帮人的重点目标,一咬牙,再次扬鞭。

忽听得耳畔传来迅疾的呼声。

她心里大惊,连忙俯首,刷带按着孙桃脖颈迅速压低,趴在马上。

一根从后而来的箭矢贴着她的耳畔堪堪飞过,射入前方一根竹子中。竹身“啪嗒”一声一分为二,爆裂的竹屑迸溅开来,有一片划过秋姜的脖颈。

秋姜不用摸也知道流血了,痛地她龇牙咬唇。

“别抬头,趴地越低越好!”眼见孙桃又不老实地动着,秋姜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一掌,狠狠挥在她挺翘的圆屁股上。

孙桃泪眼汪汪,却不敢反抗。

又一箭射来,穿过马蹄。马匹瞬间一顿,一个前扑伏倒在地,二人刹身不住,翻滚着飞了出去,犹自在尘土飞扬的泥地里滚出老远。秋姜颠地五脏都仿佛移了位,好不容易扶着孙桃爬起来,低啐一口,心里赌咒发誓,如果不死,定然把元修挫骨扬灰,方能泻心头之恨。

几十个蒙面贼寇从四面包抄过来,将二人团团围在这一片竹林边缘。几人手里都持着大刀,未发一言。

“娘子,怎么办,这次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孙桃“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个累赘!”秋姜气得口不择言,挥手劈在她的脑勺上。

孙桃反而愣住了,愣了一会儿,又“哇”的一声,再接再厉哭起来。

“受死吧!”对方也不废话,一人如是说,扬起手中大刀欺身而上,直取二人面门。秋姜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形象了,抱着孙桃一个猴子滚地翻开几尺,堪堪避过。

对方一击失手,眼中怒光一盛,微微一沉身便加速奔来,手里的刀花甩得密不透风。他身后几人从侧面包抄,各自舞着一柄长剑,森森寒气随着山间清风凛冽扑来,竟是配合地天衣无缝。

秋姜这身体的前任虽然喜爱武艺,学的大多是个花把势,真刀真枪的真比得过这些一流杀手。加之孙桃害怕地躲在她身后,双手死死扯住她的衣襟,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眼见这大汉一把寒光森森的大刀劈面砍下,双眼瞪圆,心道:吾命休矣!

“咻”的一声厉响,比那大汉刀砍动作更快的是一支利箭,笔直穿透了他的左胸。大汉死死瞪圆了眼睛,身子保持着前倾的趋势,僵持了片刻方一头栽倒于地。

剩余几人赶忙回头。远远的,只见一个白衣剑士策马而来,几人尚在惊愕之际,他又抽了两支箭矢,拉弓满弦,顷刻间又射杀了秋姜身旁两人。

几人调转了目标朝他奔来。

秋姜大声道:“阿兄当心!”

李元晔弃马下地,手边宝剑陡然出鞘,势不可挡,当先二人脸色大变,连忙急转旋身,却为时已晚。随着“噗嗤”、“噗嗤”两声巨响,白光瞬即消失,血光飞溅,两颗头颅冲天而起,飞出几丈方滚入烟尘。李元晔抬手抹去颊边喷溅到的鲜血,双臂微张,迅疾无声,已然凌空跃起。众人大惊失色,齐齐抬头,却见他飞至半空,猛然旋身倒转,飞身而下,手中宝剑携着冰冷的剑气顷刻即至,剑招密不透风,瞬杀数人。

其余几人顷刻间四散奔逃。

第044章 佛寺暂歇

044佛寺暂歇

元晔过来扶起她:“三娘伤否?”

秋姜摇头,臂上却忽然一痛。元晔忙放开她,低头查看。杏色的袖上血迹斑斑,撸起袖子,又见她雪白的肘上有一道尺寸长的伤口,正汩汩流出鲜血。元晔扯下衣襟一角,娴熟地为她包扎好,神色凛冽,道:“恐有其余埋伏,三娘与我速走。此处泥土湿泞,骑马必然留痕,我们步行走小路。”又对孙桃道,“你走大路。”

孙桃面如白纸:“邸下叫我去送死?”

李元晔一声冷笑:“匪徒的目标是晔和三娘,你若是一人独走,他们根本没那个闲工夫来追杀你;你若是跟着我们,不但是个累赘,如被追上,还必死无疑。如此损人害己,得不偿失——究竟该如何抉择,你自己决定。”

孙桃被他这一点,立刻明白了,掉头朝另一边鼠窜而去。

“没出息。”秋姜哭笑不得。

“大祸临头了,还有心思笑?”元晔道。

秋姜忙收敛了笑意,正要辩解两句,却发现他脸色苍白,握剑的手不自禁地颤抖,心里一紧,忙扶住他:“你怎么了,受伤了?”

元晔身子一软,猝然单膝跪地,手中宝剑入地三寸,勉力支撑。秋姜俯身搀扶他,神色慌乱,他却对她笑了笑,伸手擦去了她脸上沾染的血迹,轻声道:“只是一点皮肉伤。”

“你不要骗我,我可不是傻子!”她扶了他到树底下安坐,绕到他身后一看,这才发现他后背斜长的一道口子,一看便是用刀劈砍出来的,伤口很深,鲜血染红了白色的锦缎。

秋姜忍住要哭的冲动,扯下了裙角一条,麻利地帮他包扎好。

元晔却捉住了她的手,缓缓贴在因浸染了鲜血而有些滚烫的脸颊上。

秋姜不太自在地望向他,却见他虚弱地笑了笑,虽然身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沾满了血污,仍如珠玉宝石般明亮,灼灼其华,耀人双目。他好像骤然失去了力气,倾身靠在她的肩膀上,唯有一双乌黑的眼睛从侧面打量她。

秋姜心如小鹿乱撞。她知道这个时候性命攸关,不能胡思乱想,但是他均匀灼热的呼吸慢慢地拂在她的脖颈处,痒痒的,仿佛羽毛般轻柔,带着说不出的旖旎和缠绵——她咽了咽口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还能走吗?”

他微微点头。

秋姜深吸一口气,手脚虚扶地驾着他缓慢起身,朝林木葳蕤茂盛的丛林深处走去。这人看着不是非常健壮,入手倒也挺沉的。

为了缓解尴尬,她道:“你可以节食了。”耳边却听得他的笑声,带着几分促狭。结果,这尴尬的气氛不但没散去,反而更浓了。

秋姜识趣地闭了嘴。

两人互相搀扶,出了竹林,沿着窄窄的山路拾级而上,山道狭长奇陡,盘着这座苍翠的青山蜿蜒而上,走了会儿,但见半山腰的丛林间隐隐有一座寺院。

山路数转,那座寺院缓缓映入眼帘,规模不大,只有两三楹院落错落有致地挨着,两个光着脑袋的小沙弥一左一右沿着台阶清扫下来。

秋姜扶着元晔上前唤道:“小师傅。”

那小沙弥被二人打扰,侧转过身来,只微微打量他们一眼,躬身行了个佛礼:“檀越圣安。不知施主有何见教?”

秋姜正要开口,李元晔先她一步道:“在下与拙荆是南地钱塘的小士族,此次北上拜谒亲友,不料途中遇到山贼劫掠,侥幸捡回半条性命。望小师傅怜悯我们,收留我们一晚,明早天一亮我们就走,绝不徒扰清修。”

“施主严重了,借宿事宜,小僧还需请示师傅。”说罢一躬身,去了院内禀告。

大约半盏茶功夫,那个小沙弥领着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和尚走出寺门,此人和蔼可亲,容色慈祥,身上的袈裟浆洗地褪了颜色。走到台阶下,他对二人施礼,又伸手为他们指引:“二位施主请。”

“有劳大师。”

方丈带他们过了二重院落,在前面解释道:“鄙寺狭窄简陋,实在没有多余的厢房,既然二位是夫妻,老衲便为二位安排了一间禅房。”

元晔笑道:“全仰仗大师照顾,能有一席之地已经不易,怎能再行挑拣?”

“如此,老衲便心安了。”带到之后,方丈作了个佛礼,带着随性的小沙弥从走廊侧面告退。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门洞后,秋姜怒道:“你为何谎称是我夫君?如今只有一间房,你让我睡哪儿去?”

元晔一只手推开房门,道:“只是权益之计。贼寇未退,不知尚有几何之众?如果与三娘分居两侧,恐有生变,晔心里实在不安。”

秋姜听他语气,分明是为自己的安危着想,气焰顿时落了下来,懦懦地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在心里腹诽。

房间不大,却很干净,外面置佛堂,有明黄蒲团供香客跪拜,向南一面的帘幔被人挽起着,内有矮榻,作为休憩入睡之用。榻上整齐地叠着一床棉被。

秋姜扶他过去坐下,自己抱了枕头去外间。

元晔却在她身后招手:“三娘回来。”

秋姜转身,怒视他:“怎么?”心道,难道他真有不轨的企图?

元晔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笑道:“山间夜间寒凉,三娘是女子,自然体弱,还是请上塌。”转身抱了另一个枕头便往外面走。

秋姜方知道自己误会了,拉住他道:“是三娘不对,三娘误会郎君了。”

元晔回身望向她。

秋姜低头一笑,转而又抬头望向他,道:“亡命之迹,朝不保夕,哪里还计较这些?况且三娘信任郎君,绝非那些趁人之危的宵小小人。”她拿过他手里的枕头,转身铺在内侧,弯腰铺开了床褥。

回头,她才发现他一直望着她,再淡然的人脸上也会有些不自然。秋姜再不像平时那般伶牙俐齿了,转头望向别处。

过了好一会儿,元晔在她身后道:“若是此番侥幸脱身,晔必娶三娘。”

秋姜不由双手交握,手心出了点汗。虽然背对着他,她却觉得紧张无比,他的目光虽不浓烈,却缓慢而坚定,让她不得不慌乱。过了会儿,他的手从后面放到她的肩上,轻轻握住。秋姜身子一震,脸上红霞漫飞,忙一个闪身挣脱了,和衣便低头背着他钻进了被褥。

过了会儿,他才在她身侧躺下。山间的佛寺,夜间格外安静,窗外只有偶尔两三声鸟鸣。秋姜本想快些睡着,以免尴尬的情绪继续蔓延,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这样静谧的夜晚,她甚至能听到身侧人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你睡了吗?”

没有人作答。

秋姜翻转过身,却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应着背部伤势,他单手拄头侧卧着。淡淡的月光透过纱窗落入室内,朦胧而晦暗,这样的黑夜里,他的眼神总是格外温柔。

秋姜不觉噤声。

半晌,元晔笑道:“怎么这样望着我?”

秋姜抿唇,拉了拉被子,翻了半个身子躺平了:“没有啊。”

元晔道:“真的没有吗?”

秋姜道:“自然是没有的。”

元晔道:“你何时学会说谎了?”

“阿兄为何这样不依不饶?”秋姜回头瞪他,佯装愠怒。

元晔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反正睡不着,我只是想和三娘多说说话罢了。”

“……”

沉默的对视里,秋姜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好像给自己下了套,亦或是下了蛊。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渐渐对他改观的。分明初见时,仍是那样的怨怼和不忿。她觉得有时会彷徨,甚至仓皇失措,而他看似谦和温雅,却总是游刃有余。

究竟是谁在牵着谁的脖子走?

虽然如此猜疑,却无论如何生不起气来。

“你与家里人关系好吗?”秋姜转移了话题。

“好。”元晔想了想,微微笑,“我的兄弟姊妹很多,兄友弟恭,和睦亲近。”

“都有哪些人啊?”

“与我同母嫡出的,是我大兄、三姊、六娘和七郎,二兄、五郎则是妾室所出,不过五郎自小就与我们失散了。”

“失散了?”

“太和二十一年,至尊命家翁任河间大使,北上督军,那时五郎尚在襁褓之中,举家迁徙时不慎与我们失散,此后再无音信。”

秋姜一时无言,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倒是他笑了一笑,释然道:“我李氏儿郎,哪怕流落在外,衣食困顿,也必然自强自立。”

“但愿如此。”秋姜轻叹一声。

忽然,元晔捉住了她的手。秋姜大吃一惊,抬头却对上他制止的眼神,忙把惊异压在心里。

“吱呀”一声,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几个黑影娴熟地闪进了屋内。

进了内堂,当先一人道:“师傅,不好!”

后面一人一巴掌拍在他额头:“这么大声,你作死啊?惊醒了他们怎么办?我还等着领赏钱呢。”

前面那个小沙弥委屈地揉着额头:“床上没人,师傅。”

后面的老和尚推开他,一刀砍在被褥上,心里一沉,伸手一掀被子,果然见里面空空如也。小沙弥指着一旁洞开的窗户道:“师傅,他们跳窗了!”

老和尚怒不可遏,一张掴在他的秃头上:“老衲又没眼瞎。真是大意了。”说着招呼几人出门追去。

待脚步声远去,秋姜和元晔才从房梁下跃下。

元晔按住胸口,脸色苍白,仿佛气息有些不稳。秋姜心里慌乱:“你怎么样?”

元晔道:“不要废话,我们快走!”

“走,走得了吗?”外面传来一声大笑,刚才率众追出的几个僧侣折返回来,把门窗都把住,围了个密不透风。

火把亮起,室内顿时亮如白昼。

元晔笑了笑:“死到临头,晔也仅有一事不明,不知大师如何知晓我们并未离去?”

方丈嘿嘿一笑,指了指他身侧的铜镜。元晔这才惊觉自己大意,想不到他领着几人出去是为了把住整个屋子,以防他们跳窗逃离。不过,他倒是气定神闲,未有惧色:“大师就如此伫定,一定能把我们擒获?”说罢单手揽了秋姜的腰肢,足尖点地,飘然而起,借着床榻和屏风的支撑点纵身而跃,继而抬手一掌劈在屋顶,顷刻间瓦檐飞溅,破顶而出。

那方丈和几个僧侣追出门外,夜色茫茫,只见二人身轻如燕,身法如电,仿若惊鸿般在连绵的屋脊上飞掠,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老和尚神色凛然,喝道:“他们身受重伤,跑不了多远,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把这二人宰了!追——”

第045章 庶族寒门

045庶族寒门

拂晓,天际微微泛起几丝鱼肚般的乳白,林间却还是黑压压一片,树木葳蕤,高耸入云,枝叶接踵而几乎不见罅隙。

过了会儿,安静的古道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车轮滚动之声。未见其人,便听得一个女郎清声高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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