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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第2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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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场景,不过是离阳王朝四党相争的一个小缩影,可惜随着死党之一的青党逐渐凋零,往年财大气粗的青州士子就成了无根的孤魂游鬼,在鱼龙片儿这一带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白狮楼本来不叫这个名,叫天香楼,那会儿生意平平,这一年来财源广进,算是赚了个十足饱,归功于去年青楼魁首李白狮寄寓了附近的一家大勾栏,这名大美人不需多说,是胭脂评上唯一的妓女,对京城男人来说,光凭这一点就足矣。李白狮被誉为声色双甲,名声极好,当朝几位正红的名流清官都曾被她资助,她又是东越官宦出身,本身家世又极具渲染力,不光是白狮楼,附近很多酒楼都沾了大光,人满为患,都是慕名前来的富裕公子哥。白狮楼也有几样拿手菜肴,做得辛辣无比,对于口味偏重的食客而言,无疑是一处花钱不多就能大饱口福的好地方,今日里来了一拨客人,人数不多,才三人,但身家不同往日的酒楼老板仍是给足面子,亲自下厨伺候着,没其它理由,带路的那位赵公子会做人,跟掌柜的相识多年,经常一起打屁聊天,对胃口。姓鲁的掌柜一点都不鲁钝,不光是下厨,连端菜都自己上,除了有跟赵公子多年积攒下来的香火情,还有就是赵公子身边两位朋友都瞧着不像俗人,其中一位嘛,女扮男装,手法稚嫩,哪里逃得过鲁掌柜的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是了不得的大家闺秀,敢情是赵兄弟给达官显贵的女儿给看上眼了?嘿,这倒是好事,以后要是能喝上几杯喜酒,见识见识京城里的大人物,就更好。至于另外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鲁掌柜可就不敢多瞧一眼了,穿了一身说不上手工如何精致的陌生缎子,以往见过的有钱人装束,一经对比,好似都成了土财主的小气派。
赵公子在单独隔出的雅室落座后,对那个掩饰拙劣的女子笑问道:“我的隋大公子,这地儿如何?”
她冷哼道:“寒酸至极!”
赵公子对于这个答案不感到奇怪,笑眯眯说道:“做出来的菜式也不好看,就一个特点,辣。不过你不总说自己能吃辣吗,到时候有本事别喝一口水。”
她白眼道:“我渴了喝水不行啊,赵楷,你能拿我怎么样?”
被称作赵楷的青年靠着椅背,伸出大拇指,“隋珠公主真性情,佩服佩服。”
女子柳眉倒竖,一拍桌子,怒道:“姓赵的,喊我隋公子!”
赵楷无奈道:“得得,谁让你是我妹子。隋大公子就隋大公子。”
女子不知是赌气还是真心,十分伤人说道:“反正我不当你是我哥,你怎么认为是你的事。”
赵楷一脸忧伤,女子雪上加霜,一脸讥笑道:“还跟我装!”
赵楷不以为意,哈哈大笑,反而很开心。
本是三人中最为像官家大人的男子则束手站立,毕恭毕敬。看着两个年轻男女斗嘴,面无表情。
赵楷转头笑道:“大师父,来坐着,这里又不是规矩森严的宫里头,咱们啊,怎么舒坦怎么来。”
两缕白发下垂胸口附近的男子摇头道:“咱家不用跪着就很舒坦。”
此咱谐音杂,向来是本朝宦官自称,还得是那些有些地位权势的太监才有这份资格和胆量。不过既然年轻男人是赵楷,当今天子的私生子,而女子则是皇帝陛下宠溺无比的隋珠公主,那这名被赵楷敬称大师父的宦官的身份也就水落石出,王朝宦官第一人,韩貂寺。这个称不上男人的老太监,绰号人猫,如果不是他做皇宫大内的定海神针,次次阻挠,西楚曹长卿恐怕早就摘去皇帝的脑袋了。能将上一代江湖翘楚的四大宗师之一符将红甲,给活生生穿甲剥皮,韩貂寺的指玄境界,也太玄乎了。这么一号满朝臣子都要畏惧的该死阉人,每次鲁掌柜敲门上菜后,都要说一声告罪,然后先尝过一口,这才让两位小主子下筷。
才吃过了两道菜,隋珠公主突然放下筷子,闷气道:“这么吃菜跟在宫里有什么两样,赵楷,我们去楼下挑张热闹桌子!”
赵楷笑道:“听你的。大师父,今儿隋大公子说话最管用,我们都听她的,行不?”
韩貂寺破天荒嘴角扯了扯,轻轻点头。人猫并非取笑隋珠公主的孩子心性,而是感激小主人刻意安排让自己同桌而坐的恩赐。这世上,你对他好却不惦念好的人,韩貂寺见识过太多太多。当韩貂寺还只是一个普通太监时,跟随大主人微服出行,遇见了那名身份卑微的女子,她也这般诚心邀他一同入座吃饭,哪怕知道了他的阉人身份,也一如既往,那些顿粗菜淡饭,韩貂寺会记住一辈子。
人若敬我韩生宣一寸,我便敬他一百丈。人若欺我韩生宣一时,我便欺他一世。不知多少被这只人猫满族虐杀的文官武将,临死之前都要庆幸没有来世可以再遭罪。
既然是鱼龙片儿,白狮楼当然鱼龙混杂,有士子书生,也有豪绅富贾,更有一些寄身青楼当打手的泼皮无赖,鲁掌柜对于换桌一事也无异议,有钱人还不是怎么开心怎么行事。
酒楼生意好,又是吃饭的点,掌柜的好不容易腾出一张空桌,让伙计麻利儿收拾干净,赵楷三人坐下,就听到隔壁桌一位袒露胸口的汉子一脚踏在长凳上,扣着牙缝骂道:“他妈的,前几日来我们定风波嫖女人的小白脸,兜里没银子装大爷,就拿几首狗屁不通的文章来忽悠,诗不像诗,词不像词,听着呱噪,老子当场就要拿棍棒收拾这个皮痒嘴欠的小王八蛋。”
同桌是几个手头不算太宽裕的外乡士子,在那家名叫定风波的青楼厮混久了,为首牵头负责掏嫖资的读书人苦于钱囊越来越瘪,姐姐妹妹们的价钱又高居不下,想着长久以往也不是个事,就寻思着能否跟眼前这个护院头目拢好关系,不说奢望价目降低,进院子后上床前,好歹也能去掉一些没必要的赏钱,妓院勾栏,门道繁多,面子这玩意儿想要撑起来,十分耗钱,在丫鬟奴伶身上的额外开销,一点一滴累加起来,碎银子的数目也很吓人。
一位面容古板不像伶俐人的士子犹豫了一下,不开窍说道:“听说过这人,是吟诵了三首词,这会儿鱼龙片儿都知晓了,都算不错,其中‘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东风春意,先上小桃枝’几句,可算佳句。”
护院壮汉脸色大变,毫不留情情面呸了一下,起身就要走,牵头的士子精于世故,好说歹说才给拉回座位,亡羊补牢道:“词写得再好,也只是小道,上阴学宫诗雄徐渭熊也说词不过是‘诗余’,当代文坛词家,大多仅是在前辈诗人的故纸堆里捡漏,称不上真才实学,更别提自立门户。要我来看,什么肝胆冰雪,要是真冰雪了,会去青楼瞎嚷嚷?这不还是落了下乘的噱头,论品性,远远不如洪教头这般耿直豪爽!”
壮汉这话爱听,撕咬了一口肥腻辛辣的鸡腿,眼角余光瞥见附近桌上一个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在那边乐呵,瞪眼道:“你小子笑个卵?!”
赵楷一脸实诚说道:“壮士说得在理,那些沽名钓誉的读书人,就该打上一顿。”
汉子见他神情不似作伪,不像在反讽,这才笑道:“你小子挺上道,哪天去定风波,报上我洪三龙的名号,姑娘们的价钱保管公道!”
赵楷抱拳一谢。
隋珠公主低头白眼。
那汉子应该在这一片有些势力,话题多了后,越发言谈无忌,十分粗犷刺耳,“打从娘胎出来起就过着苦哈哈日子,你还要老子替那帮富家子弟说好话?管他们是好是坏,比老子投胎要好,老子就恨不得剁死他们,见不得他们半点好。”
“那些个富贵子弟若是勤于读书,待人为善,那就更该死,还给不给咱们活路了?”
“哈哈,柳公子,放心,洒家不是说你,你小子厚道,出手也不含糊,是好样的。既然一锅粥里会有苍蝇屎,那么一坨屎里也可能会有几粒米饭嘛。”
被猛拍肩膀的柳姓士子笑容尴尬,被夸比被骂还难受。
韩貂寺眯眼轻声道:“升斗百姓,也敢带一个龙字。”
对大师父再熟悉不过的赵楷连忙笑道:“这些小事情就不理会了。走,等隋大公子喝足茶水,不渴了,就去见识见识那位李白狮。”
辣得不行的隋珠公主在桌下一脚踩在赵楷鞋背上,不忘狠狠一扭。
赵楷摆出一张苦瓜脸。
结完账离开白狮楼,赵楷小心翼翼提醒道:“到了那边肯定要等候,你千万别生气,既然是偷偷出宫,你总不能随着性子胡来,否则大可以在身上挂个牌子说自己是公主殿下。”
隋珠公主没好气道:“怎么不是你挂个皇子的牌子?岂不是更有用?”
赵楷嬉皮笑脸轻笑道:“宫外有几人知道我这么一个皇子,说破了嘴也没用啊。”
她愣了一下,撇过头说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赵楷双手抱在脑后勺,走在街上,“大师父说站着就比跪着好,不会去想坐着,这就是知足啊。那么我觉得能笑一笑,也总比哭鼻子来得喜庆,也更不惹人厌恶,是不是?”
她犹豫了一下,“那你被徐凤年抢走几具符将红甲,是笑还是哭?”
赵楷笑道:“反正是我小舅子,一家人嘛,东西搁置在谁那里都一样。”
她讥笑道:“你们一个姐夫一个小舅子,结果到头来还是要杀来杀去,好玩得不行,我真是想哭都难。”
赵楷突然说道:“北凉那边要乱了。”
隋珠公主言语讥讽意味更浓,“反正那家伙当世子殿下没出息,后来练刀也丢人得很。北凉真要乱起来,只会躲起来。哼,比你还不如。”
赵楷叹气道:“没有末尾一句话多好。”
她看似漫不经心说道:“父皇对于你引荐的那位红教女菩萨入宫廷,比较满意。对于那边的红黄之争,以及你提出的银瓶掣签定活佛一说,很感兴趣,以后可能让你跟她一同去西域。”
赵楷也漫不经心哦了一声。
※※※※
徐凤年跟赫连武威走了很多地方,除了军机大事没有搀和,其它不管是涉及民生的大事还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有旁观,甚至一些军政批文,老持节令都不介意徐凤年翻阅,五天奔波下来,徐凤年对西河州轮廓有了个粗略认知,一年老一年轻在今天总算忙中偷闲,去驿道附近两人初见地方卖西瓜,徐凤年也不隐藏,坐在小板凳上等顾客的时候,直接说道:“从伯伯这边到手有关龙树僧人在道德宗的消息传递速度,看得出北莽对于驿站驿道的重视,不输给在春秋中一手打造驿路系统的徐骁,尤其是西河州所在的这一条东线,已经完全可以跟凉莽对峙的西线媲美。我这一路走来,看到很多不起眼的小事,其实都是北莽在慢慢堆积军力。”
赫连武威欣慰笑道:“见微知著,不错不错。”
转头看到徐凤年一脸凝重,持节令递过去半个西瓜,浅淡笑道:“其实一个朝廷,哪怕是春秋中亡了国的那几个,也肯定有许多高瞻远瞩的聪明人,不过是否可以上达天听,使得龙颜大悦,让那些包含志向或是野心的条令律法顺利往下施行,才是难处症结所在。你们离阳皇朝栋梁辈出,尤其是有张巨鹿居中调度,庙算先天就高人一筹,说心里话,我这个军伍出身的西河州持节令,每次想起都跟你现在这个样子,忧心忡忡。论战力军备,十二位大将军的甲士,不弱,但比起北凉军,就算拓跋菩萨,也没脸说自己天下无敌。好在北莽知耻而后勇,吃过大苦头,才知道南边的汉子,也不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会有徐骁和顾剑棠这般杀人不眨眼的屠子。这些年,北莽终归是在慢慢变强。咱们这边啊,我这老头儿思来想去,就有一点觉得很遗憾,凤年,你猜得到吗?”
徐凤年笑道:“很多逃亡北莽的春秋士子,有资格为持节令或是大将军出谋划策,但还是少了一位可做帝师的超一流谋士。”
赫连武威啃了一口西瓜,抬头瞪眼道:“你小子别忙着笑,北莽不是没有,只是还没走到台前而已。”
徐凤年放低声音问道:“编织蛛网的李密弼?”
赫连武威侧头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嗤笑道:“这条老狗害人本事天下第一,治国?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是李老头儿自知之明,没瞎捣鼓朝政,否则我非要跟他拼命。”
徐凤年好奇道:“不是他,能是谁?”
赫连武威含糊不清道:“是棋剑乐府的府主,失踪快二十年了。中年时被女帝陛下轻视,一气之下就彻底消失。我猜去了你们离阳,至于做什么,可就无从得知,估计连咱们陛下都不清楚。我不信这种人会悄无声息死在南边。”
徐凤年哦了一声,“听我师父李义山说过,这家伙下棋很有实力,差一点就算是能跟黄龙士旗鼓相当。”
老人感慨道:“我这辈子见多了志大才疏的人物,唯独这个棋剑乐府的当家,心大才大。棋府有一生落子百万次的修行法门,你可知那家伙落子多少?”
徐凤年讶异道:“总不可能到千万吧?那还不得生下来就守在棋盘前下棋,这种棋痴也不会有大出息吧?我师父就常说棋盘上下棋只是死棋,下棋下成一流国手,也没什么了不起,跟做人是两码事。”
老人开怀大笑,“你小子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那家伙下棋盘数极少,屈指可数,估摸着落子怎么都不到七八千。”
徐凤年皱眉道:“满打满算不到一百盘,堂堂棋剑乐府的棋府府主,怎么跟下一盘棋就跟赌命一般?”
老人缓缓道:“你可知这人最后一局棋是怎么个下法?他输给黄三甲后,闭关钻研,棋艺大成时,跟老府主对弈,一场生死局,谁输谁死。”
徐凤年啧啧道:“两任府主都是大狠人啊。”
赫连武威幸灾乐祸笑道:“你就求着这种人没能活着回到北莽吧,否则到时候你万一世袭罔替成为北凉王,这家伙如果还活着,有的你受罪。”
徐凤年一本正经道:“明儿就去雷鸣寺,咒死这老头儿。”
赫连武威哈哈大笑道:“那记得连我一起咒死。有我在西河州,徐骁也得怕上几分。”
徐凤年跟这位老人不用客套,玩笑道:“赫连伯伯,你这脸皮比我还厚啊。”
赫连武威点头道:“人啊,只要上了年纪,就跟我骂李密弼是鸡贼一样,其实也在骂自己,都皮糙肉厚,怕死还贪生,对于生死,反而不如血气方刚的年轻时候那样看得开。”
徐凤年咬了口西瓜,想到了比起赫连武威还要年轻一些的徐骁和师父李义山。
赫连武威缓缓说道:“带你见过了本州政事,有些话也好跟你直说了,别的将军和持节令,我不好说,但就我赫连武威而言,我从不奢望麾下将领治下官吏个个是圣人,贪钱无妨,别太多,自赚声望的迂腐清官,在我看来,不如中饱私囊之余却可以造福一方的能吏。不越雷池过底线,我自认很好说话,过了,那对不住,甭管你是老头儿我的亲戚还是心腹,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绝不手软。这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如何识人是一难,如何用人又是一难,如何让人才各得其用更是难上加难,是大学问,圣贤书籍上学不来,因为读书人爱惜名声,没胆量去写那些城府腹黑的处事学问,而且大多数书生,也没本事写出。你去数一数你们离阳王朝的状元,除了张巨鹿,能有几个做上了一二品大官?反倒是那些普通进士,更能走上去。”
徐凤年嗯了一声,默默记在心中。
赫连武威说道:“那位府主年轻时候有一篇《九问》,问苍天,问后土,问鬼神,问帝王,问佛道,问美人,问前生,问来世。”
徐凤年纳闷道:“还少了一问啊。”
赫连武威笑道:“说是九问,其实只有八问,估计是那家伙代替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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