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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阴阳卷1)-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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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前提是,他得先当个叛国徒、卖国贼。

  难以抉择。

  忘魂殿中,幽暗不明的鬼火飘摇着,在鬼后暗缈的指引下,殒星清楚地看见了他的第二罪。

  背叛。

  因心生欲、因欲生贪,因贪而求利。他不过只是人间一名平凡的男子,他有欲,更有贪婪之心。

  那夜酒醉微醺之际,一时心不设防,就为迷幻诱人的心魔所惑,为庞大的贪念所奴役,然而在酒醒之后,他并没有办法甩脱这份扣锁住他意志的贪念,于是,他背叛了长久以来一直效忠的南阳王,接受了翟庆的勾引,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背叛了南阳国。

  可是事情并非如他所想象。

  他原以为,按照他们的计划,这将会是场平和的、无流血的卖国,在他们的计划中,只要他引走国中的军力,翟庆再领着天朝的大军兵临城下,劝服南阳王弃降,届时这场国变很快便会结束。

  当时的他,真的是这么想的。

  完成国使的使命归国后,照着翟庆的指示,殒星特意带走了国中大部份的军力外出至大漠里操练,翟庆则与天朝大军趁机一举进攻南阳国王城,血战南阳王城。

  殒星万万想不到,事态竟会是这样的,消息传来后,大惊失色的他一改前态,命全军回城,他想挽回、想弥补这无可饶恕的弥天大错,可却不知,他也遭到出卖。

  当他带着一干骑兵回城救驾之时,却中计遭伏,手下骑兵在突如其来的强袭下,几乎全军覆没,唯有数支军伍,和挨了数刀的他勉强脱困,好不容易撑着快垮的身子来到南阳城外,就见不愿弃降的皇上,派出了座下其余的将军与天朝大军交战正炽,而军弱兵寡的南阳军,一一遭到天朝大军的宰杀屠灭,汹涌的鲜血不断滴落在黄沙上,那些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他们是因他这个叛徒而死的,是他背叛了他们,望着眼前血染的景况,他脑中一昏,痛苦地明白他的这双手造成了什么。

  金戎交锋声与哀嚎声中,这是个饮血的世界,杀戳与血光主宰了一切,他忙命残余的军伍紧急救援遭围剿的同袍,殊不知,那些军伍们也早已遭翟庆所收买,全军无人一动,也无人愿前去救国救人,他这个将军,早在翟庆的手中成了个名不符实的空架子。

  浑身的血液,如同鼎中被煮沸的汤水,汹汹翻滚,炽人烙肤的热意直上咽喉,在那一刻,他只觉得,他被背叛了,欺他骗他的翟庆,背叛了他多年来的信任,先是诓他入局,再陷他于大不义,使他不但成了个道道地地的卖国贼,他还是个令全国百姓军民遭到诛杀的刽子手。

  马腹一挟,殒星猛然策马冲向战事已将结束的战场,杀一敌是一敌,救一人是一人,企图将所犯的错误全都挽回,但势单力孤的他,很快的就被围困捕获,就在他自觉无颜再见父老想朝天横刀自尽时,天朝的大将拦下了他自刎的举动,并朝南阳王城的城墙努了努下巴,要他看看远处令他心碎的情景。

  自始至终,都与南阳王的同心不变的城民们,不分男女老幼,在南阳国战败后,全都换上了一袭素白的衣裳,登上了王城城墙,高高站在可以俯瞰大漠的城墙边缘,而后,无言的依序一一往下跃,全都以身自尽殉国。

  殒星的黑眸无止尽地瞪大,眼前的这一幕很缓慢,像是有人操控了时间般,他仰首目无焦距地看着全城的人像是长了白色羽翅,乘着风儿,在空中划过一道道白色的流光,缓缓地、缓缓地下坠,坠至漠地里,鲜血四散。

  惨剧如烧红的烙铁般,深刻地烙上了他的心版,那是种扯裂心肺的痛楚,痛得他失去理智,就在他想冲上前想一一接住他们时,他看见了呼兰,风儿将她墨玉般的长发打散了,她似乎也瞧见了站在城下的他,她低首看了他许久,目光中,似是有着恨意、背叛、遗憾,还有,她迎风飘逝的叹息。

  随后呼兰调开了目光,极目看向一望无际、令她心恋不舍的黄沙大漠,半晌,她一无所惧地往下一纵。

  在她的目光下,羞愧得无地自容的殒星,自惭得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叫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她如失了翅的鸟儿跌坠至地,血光映成他眼中看过最烂漫的红花。

  漠地远处,一轮鲜血染成般的红日在漠缘低垂,夕照焕散出凄霞,诡异而又妖艳,四处流漫的红光化为血海,染红了大漠。

  撕心裂肺的痛,令他苦恨得发不出声。他比任何人都怪自己,比任何人都恨自己,一切都是欲、都是贪所害,就只是因为一时的贪念,错信一人,便令全国人民皆亡,频频捶胸顿足之余,他恨不能横刀自刎陪着他们一块死。

  他的愿望很快就成真。

  翟庆站在他的身后,伸手轻点他的肩膀,脸上痛泪交织的他茫然地转过身,翟庆出手极快,一手按着他的肩,一刀直剖他的心房,探手进去使劲一扯,将他犹在跳动的心给掏了出来。

  他怔愣着,僵直着身躯并没有倒下,再发不出声地凝视着面无表情的翟庆,双眼里,静盛着后悔与怒恨。

  “我不能留你。”在他断气前,他听见翟庆以冷淡的声音这么说。

  在他咽下最后一口后,翟庆执刀的手势一转,动作快速地割下他的首级,准备将它带至天朝面呈圣上,只要有了南阳国最强武将的人头,便可做为投诚的最大盛礼,尔后,圣上对他的恩赐和功名,自然也是因此而少不了。

  黄沙啸啸而又孤寂地吹拂而过,前孽镜中人影顿失,晦暗如墨,青冥色的鬼灯再次照亮了忘魂殿。

  在镜中再次看见自己无奈有悔的前生,他紧紧将双手握捏成拳,在恸泪中,他向鬼后暗缈提出请求,恳求鬼后将他打入千年孤牢赎罪,并且再也不要让他想起这一切来。

  鬼后暗暗思索了半晌,随后,应允了他。此后,被打落千年孤牢的他失去了记忆。偶尔,虽会有些如浮云般的踪影飘过他的脑海,他却再无法完整地忆起前世之事,只依稀零落地记得一些对于翟庆的恨。

  此时此刻,躺在榻上的殒星,在梦中想起所有的依恋和悔恨,不自觉地挪动一掌,抚按着揪痛的心房,恨透了自己的自欺。

  这些罪孽,明明就有他的份,可是他却假造记忆企图让自己脱身事外,全盘将罪过都推却至翟庆身上,因为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心安点、才能不恨自己点,而他在孤牢里的日子,也才能好过些。因为一腔满满的悲愤太过令他无法承受,叛徒这个枷锁,太沉重了,好歹他也曾是个英雄,他也曾是个镇守一国的大将,他的自尊,不允许他沦为叛徒之名。

  于是在下意识里,他轻轻悄悄地将捏造的记忆带人脑海中,好让他去相信,他为自己所编织的谎言全都是不会让他自责的事实,纵然鬼后已让他忘了往事大半,但今日在天坛下恍然全盘忆起后,使得他再不能自欺,难以承负的愧疚,又再度携着他以往残留在人间的遗憾和歉意,来到了他的梦中要他面对现实。

  若这一切都只是在梦中存在,若它真只是个梦那就好了,他也不必再醒来面对清醒的血淋淋人世。

  身体忽地觉得极度寒冷,他抖瑟地颤了颤,却感觉掌心遭人一握,手心渡来了阵阵温暖得令他眉心不自觉舒散的暖意,他费力地睁开眼,瞧见累垮的震玉静睡在他的身侧,一手拥着他的腰际,一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

  某种感激的泪意在他的眼眶中泛滥,但他太过疲倦、太过无力,于是他只能用所有的力气回握她给予的温暖,并闭上眼,让那积蓄在眼中的泪,无声落下。

第六章 

 泼落的水花,在朝阳的照映下,斑斓得像是串串剔透莹亮的水晶。

  站在一大片地广到看不见尽头的花圃里,藏冬正手执手瓢,一瓢瓢地浇洒着圃中,连花带叶都已然枯萎的花儿。

  “你在做什么?”踩着轻盈的步伐,震玉离开了栖息已有多日的宅子,来到圃中找着了他。

  “你醒了啊?”他背着她朝她招招手要她过来,“怎么样,里头的那只鬼好多了吗?”

  她边说边走至他的身旁,“他看来似乎不是那么痛苦了。”看殒星辗转在榻上翻腾三日后,她总算是看见他不再盗汗梦呓,终于可以沉沉地睡去。

  “那就好。”他可是破例地去使用了燕吹笛曾教他的治鬼之法,暂时捞回那只鬼的一条小命,要是连这样都不能令殒星好一些,那就枉费他特意打破神规了。

  震玉的两眼放在眼前一片枯黄的花圃上,心底绕上了一圈圈理不清的疑问。照理说,都已是春日了,这里应该是繁花处处,可是这里却百花不开枯黄如秋,没有生机得甚至连圃中一株杂草也无法生存。

  “这些花是怎么回事?”它们不会是被这位神给种死了吧?

  “哦,它们啊。”藏冬偏头看了她一眼,再淡淡轻应,“它们的主人抛弃它们了。”

  她秀眉微挑,“主人?”

  藏冬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唇边带着一抹看似遗憾的笑。

  他还记得,当年这里每至花期,芍药花遍地盛开如海,那番美景,甚至还曾被喻为人间仙境,可到后来,在那一日的黄昏,所有的花儿在转眼间全都凋零了,它们的花凋之姿,是那么的壮烈悲凄,恰如主人的心一般。自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一地的芍药再度冒芽展叶,更遑论是花开了。

  在这些花儿的主人花妖临走前,藏冬曾和花妖约定好了,在花妖重返人间前,他会代花妖好好照顾它们。

  自回忆中走出来的他,忽地天外飞来一问,“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不知道。”震玉偏着螓首,怎么也无法在一堆枯叶中看出这曾是什么花。

  “这是花中之相,芍药。”藏冬搁下了手中的水瓢,拭净了两手后,转过身来想对她,“枯萎了,就很难辨认出来了是不?”

  “为什么这样看我?”凝视着眼中藏有话意的他,震玉下意识地想要防备和保护自己。

  “人和花是一样的。”他坏坏一笑,拐弯抹角地损起人来,“本来是个花似的小姑娘,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后,就变得像个母夜叉了。”

  她蓦地挂下了俏脸,不是不明白他的话意。

  “我是要为我死去的亲人报仇。”她当然知道因仇恨自己变成什么是模样,可什么容貌长相、姻缘人生,那些都与她再无干系了,她现在,不为她个人,她是为她的亲人而活着。

  “就算报了仇又能如何?”藏冬听得很嗤之以鼻,“它能改变什么?能让你的亲人再活过来?”果然是人,人就是有死心眼这个坏毛病,哪像是其他的生物,才不会像人类一样,为固执而继续固执。

  “是不能改变,但我既然活于世上,我有责任为我的亲人雪恨。”父仇子报,为亲人报仇有什么不对?翟庆欠他们震家的太深了,不血刃此仇,她会永远都有一个遗憾,而死后,她也无颜去见家人。

  “是谁赋予你这个责任的?”他以两手环着胸,嘲弄地问,“有人要求你一定得为他们做吗?是他们自墓里跳出来要求你的?还是他们曾托梦给你?”

  她忽然梗住了,“我……”

  藏冬淡淡地看她一眼,只一眼,就将她心中最想掩藏的心衷给看了个清楚透澈,就像是阳光下,光线可轻易穿透的水滴。

  “别把报仇看得那么神圣伟大,所谓的恨,不过也只是一种情绪。”他伸手指向她的心房,“你不是不甘心,你也不是为了什么家仇的大义大理,之所以要报仇,不过是想让你找到个继续生存于世的目标而己。”

  像是被他说中了,震玉慌忙想掩住胸坎,阻止他再透视她心中的想法,脚下的步子也朝后头退了两步,然而她的这些举动,更证实了藏冬的话。

  可她就是不想承认。

  藏冬也不想让她不好过,或是太难受,只是又回头瞥了瞥自己的宅子。

  “看看里头躺的那只鬼,他的恨为他带来了什么?”找着了恨真的好吗?不去看、不去把它揭穿来,虽然心中会悬着一个结,可这样不是比知道事实更好些吗?

  “殒星他……”她还不知道殒星的来龙去脉,那些,关于他的过去。

  “枉他特地还阳来人间走一遭,搞了半天,他的恨根本就不存在,到头来,他恨意的源头竟是他自己。”藏冬边说边摇首,一脸观棋者清的模样,“瞧,报仇真的能够解决一切吗?报完仇了后呢?接下来的日子又该怎么过?”

  震玉沉默了,一双玉手攥得死紧,好半天也答不上半句话来。

  她也知道,报仇,根本就不能解决什么,但,的确诚如他所说,复仇这二字已深入她的骨血之中,成了她赖以为生的目标,是她继续活着的动力,她从没想过,若是失去了这个目标,往后她该如何自处?她还有存于世上的目的吗?

  此刻的她,余恨未了,心无去向,不要让她在此时看得太清楚,不要让她去认清孤孤单单的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让她去想那漫无目标的未来,她将该怎么去度过。

  “既然你拿得起,就要学会把它放下。”藏冬语重心长地道,“逞强不会让你更好受的。”

  震玉的声音有些艰涩,“往后的事,现在想,还太早。”

  “会吗?”他扬了扬墨眉,也知道她在逃避,“它很快就会到了喔。”

  她急急想转开话头,于是随意挑捡了一个,不想再让他扰乱她的心绪下去。

  “为何你没能受天帝正式册封为正神?”那天,她是听他这么说的。

  藏冬耸耸两肩,“因为我吃过人。”

  “什么?”她怔住了,张大了水眸愣愣地瞧着他。

  “我说,我曾吃过人。”他好笑地走至她的面前,伸指敲了敲她的额。

  震玉紧敛着黛眉,“你为何要食人?”身为神,却食人?这么做有什么苦衷吗?

  “如她所愿啊。”他笑笑地收回手,笑意里,有着一份难以察觉的悲伤,“是她自己要我把她吃掉的。”  

  “她?”

  他抬首仰望清澈如蓝海的穹苍,“我只是照着她的心愿,把她的爱恨悲喜全都代她咽下,让她的灵魂,又能够再像是刚来到世上,干干净净毫无罪衍的白纸。”

  震玉不语地看着他仰望的姿态,不知他的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在食人之时,心底有着什么滋味。可她想,在吃那个人时,他一定是苦在嘴里,也痛在心里吧?因为,他的眼神里丝毫没有半点笑意,他也在伪装着。

  “小姑娘,听我一句话。”沉默了很久,藏冬又再启口。

  她深深吸了口气,走到他的身侧想将他的话聆听仔细。

  “当有一天,出现了个愿意将你的爱恨全都替你咽下的人,那时你就可以把仇恨这二字放下,到时,你的心就会自由了。”他诚恳地低首看向她,“听我的,现在不要急着做任何事。”

  震玉的水眸显得很朦胧,“被你吃过的那个人,她自由了吗?”真会有……自由的那一天吗?她真能有自仇恨底下逃出来的一天吗?

  他面色一改,又恢复了愉快的笑脸,“自由得像是只初回大海怀抱的鱼儿一样。”

  “如果……”她不敢抱任何期望,“我的命中没有愿意把我的爱恨全都代我咽下的人呢?”

  “会有的。”藏冬伸手揉揉她的发,将她的期待和怕失望的心情全都看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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