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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其庶-第2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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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芜终于回过神,勉强道:“我想自己找找看,行么?”

水军见她瘦的好似秋风中的落叶,风一吹就能飘走。好心道:“你看我的衣裳!”说着抬头挺胸,“我们是南昌的水军,不是坏人。郡主说了,当兵吃粮,吃的是谁的粮?都是老百姓一锄头一锄头种的。既吃了百姓的粮食,就得护着百姓的周全。你有事只管寻我们,别怕!我知道外地很有些兵痞,我们南昌却是没有的。”还指着城墙上的守军道,“那是驻军,衣裳同我们不一样,旁的都一样。你有事寻他们也行。城内还有城管。总之你看着我们这等高大威猛、衣裳整齐,两人成行三人成列的,都是我们的人。万一遇着小偷小摸,喊一嗓子就行了。”

言语之间掩盖不住的骄傲,逗笑了庭芜。她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光彩,轻声道:“真厉害!”

水军大笑:“那当然!你要进城么?”

庭芜想了想,点点头,却坚持道:“我知道她在哪里,我自己去找。”

水军一路把她送进城门,才道:“记住了啊,有事找排着队走的!一准没错!实在认不得,就自己去寻纺纱厂,那里专管收留女眷的,都是女人孩子,不用怕。”说毕挥手告别,利落的走了。

庭芜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着,双腿犹如灌了铅。又发烧了,海河落水后,风寒一直没好。不认识的船家把她送上信得过的海船,海船又在松江把她送上相熟的内河船。庭芜觉得自己很倒霉,又很幸运。扶着墙慢慢的走着,南昌井然有序的模样印入眼帘,没有原先京城的人多,可是很有朝气。没走两步,看到了一样熟悉的物事。

红绿灯!是她四姐姐的红绿灯!庭芜快步走到灯下,守灯的人瞥了一眼狼狈的她,没有说话。外地人没见过此物,看热闹的太多,守灯人已经懒的炫耀了。庭芜扶着红绿灯的石台,呆呆的看着。心里默默的数,三十下了,该变绿灯了吧?随即又看到了一个玻璃制的沙漏,沙子流尽那一瞬间,守灯人拉了拉绳子,圆形的架子转了个圈儿,东西走向的马车尽数停下,南北走向的马车轰隆隆的向前,一辆接着一辆,没有尽头。

好壮观!庭芜欣喜的看着满载货物的马车来往,真的不会堵车!看了足足两刻钟,庭芜心满意足的走了。一路上,她看到了一模一样整齐的房屋,屋檐下有奇怪的竹子。直到走到一户人家,见女主人拔开塞子给玻璃鱼缸换水,才知道那是水渠。庭芜蹲在地上看那鱼缸,女主人冲她笑笑:“外地来的吧?”

庭芜听不懂南昌话,也跟着傻笑。一阵钟声敲响,庭芜没来由的一慌,喃喃道:“宵禁了么?”

女主人却是听得懂官话,换成不标准的官话道:“南昌城内没有宵禁,敲钟是要关城门了。城内还是一样的。等下有人点路灯。路灯的罩子都是玻璃,有些有颜色的,点上了可漂亮了!”

庭芜又是一阵笑,这样的鬼主意,还真是庭芳的风格。她的呼吸沉重,女主人问道:“你病了?你打哪来的?没地方去的话就去房夫人的药堂,或是不拘哪个厂子,都会收留你的。来逃难的女眷很多,郡主规定,凡是女眷,凭哪个厂子都有义务收留。”

庭芜好奇的问:“为什么?”

女主人叹息一声:“江西大水,不知死了多少女人。”

庭芜问:“女人不会凫水的缘故么?”她因会凫水而逃得一命,越发佩服庭芳的远见。多年前在家学凫水,她们几个姐妹都很是不愿。周姨娘还讲了好些年的啰嗦,哪知道关键时刻,多一门本事,便直直多了份生机。

女主人笑了:“你这孩子真傻,以往没遭过罪吧?灾年哪有女人的活路?大水才淹死十个,倒有一百个或被卖了或被吃了。南昌城里还好,郡主来的早,旁的地界儿一村村的光棍。可不是见着个女人就要救?你是女的吧?还是长的好的男孩儿?”

活卖或吃四个字好似尖刀扎进庭芜心里,良久,庭芜终是笑笑没再说话。反而自嘲:她现在的模样,还能看出长的好,可真够天生丽质的。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挑着灯,沿着马路一盏盏点上。庭芜不自觉的跟着那灯一步一步的走。忽然,她见到了两座特别华丽的叠了五层的大灯,色彩斑斓、美不胜收。再抬头看,写着“都指挥使司”五个大字的牌匾印入眼帘。庭芜不由的后退了一步,左右看看,躲入了块装饰的石头后面。

她的心砰砰的跳,她可以见到庭芳了,可是她不敢。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见了庭芳,她要怎么交代她亲手杀了庭苗,她要怎么解释周姨娘害死了小八?她害怕看到庭芳鄙夷的眼神,她怕在她身上浇筑了无数心血的四姐姐失望。

我是如此一个龌龊的小人,为了私利手刃堂姐,为了私利坑害安十三。人命是如此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她与庭芳,咫尺之遥,却是不敢见、不能见!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庭芜只觉得身上又冷又热,难受的蜷缩成了一团。

四姐姐,小七想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庭芜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蜷缩在石头后面。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很奇异的,她淋了雨又没吃东西,怎么会比先前感觉更舒服了呢?爬出石头,都指挥使衙门口,竟摆了好多摊贩,不过整整齐齐的,并不影响行人出行。庭芜回想起在南昌见到的种种,秩序摆在第一位啊。

路上的人很多,来往的行人中,难免有人看她几眼。南昌是很少有乞丐的,完善的收容制度和强制工作制度双管齐下,有些才记事的孩子好奇的看着庭芜,很快就被他们的父母拽开。

周边的人低低说话:“看,叫花子,要报官吗?”

“稍等一下吧,没准外地来逃难的,过会子自己就走了。”

“也是,要是待会儿不走,见了城管就告诉一声。郡主家门口,有这么个东西多不好看。”

庭芜听不懂南昌话,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他们在说自己。但庭芜毫不在意,她盯着大门口,幻想着能见到庭芳。自己的样子,庭芳应该认不出来,但她可以看一眼。若庭芳能同信上写的那般好,她死而无憾。

随即又觉得自己天真,幼时出门上香,阁老门第,外人且不能随意在门口看见她,何况已封郡主。可远远的看着一个人影,与往日大不同的模样,但那走路的神态不是庭芳是哪个?身边带着几个人,大摇大摆的出来,每一步踩的都是自信飞扬。

庭芜忽然就生出近乡情怯之感,在呆在原地与躲回石头后面犹豫不决,就在庭芳即将走过的那一刻,她终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角。君子墨的枪立刻抵在了庭芜的额头,先前就看到一个乞丐蹲在路边,众人并没在意,没想到她竟能如此眼疾手快,吓的君子墨一身冷汗,这要是刺客……

庭芳顿住,四目相交,小乞丐的头发与衣服板结,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瘦削、憔悴、脸上泛着濒死的青灰,可是却异常的熟悉。

“四姐姐……”

一声轻呼,好似炸雷。小乞丐的眼中泪水滑落,把墨黑的脸冲刷出了两条痕迹,浑身湿漉漉的,不用靠近都能感到冰凉。庭芳难以置信的蹲下:“小七?”

庭芜的脸绽开了笑容,她的手在庭芳的袄裙上留下污浊的印记,不好意思的放开。庭芳的脑子嗡的一声,随即伸手到庭芜的腋下,轻轻松松将她托起,转向,背上后背,往医馆狂奔!

庭芜被颠簸的有些难受,可是心里好暖。她一瞬间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历经千帆,就是想再见她四姐姐一面。那个拉着她的手,把她牵出幼年迷障的四姐姐;泼辣无比,肯冒着得罪嫡母风险胖揍陈恭给她出头的四姐姐。她想念她的四姐姐,想念把她的思绪带离了四角天空,敢想山高水阔的四姐姐!

庭芜低低的笑着,在庭芳坚实的后背上,眼角的余光掠过了人头攒动的店铺,掠过了色彩缤纷的路灯罩,掠过了幼年折磨的她醉生欲死的计算停留时间与车流量关系的红绿灯。夏波光所云的盛世繁华,就是眼前的景象吧?她家姐姐们真棒!

笑完,心中又生出了无限的悲伤。不问缘由,不问来路,四姐姐背着她奔跑的方向,也不需要猜测。她是如此的照看姊妹……庭芜又忍不住哭了,哽咽道:“四姐姐,我杀了六姐姐。”

庭芳的脚步一顿。

庭芜的心底一片冰凉,四姐姐果然生气了。停下的奔跑再次启动,庭芜哭泣着道:“四姐姐,我姨娘害死了小八,对不起……对不起……”

庭芳早已知此事,沉稳的声音响起:“不怪你,别哭了。”

庭芜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四姐姐,我害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我杀了冯爽,用姨娘杀小八的方法……我杀了六姐姐,只因她阻止我逃跑……我就……我还害死了安十三,他喜欢我,我利用他逃跑,他为了救我死了……四姐姐,小七变成了坏人,小七是刽子手,是杀人犯……四姐姐,对不起……”

街上的行人太多,拐入主干道后,庭芳无法再跑。君子墨在前开道:“让让!让让!”

庭芳的速度降了下来,干净利落的道:“如果有愧,就好好活下去,将来去赎罪。”对满腹愧疚的人温言相劝,不如指明方向。

庭芜没听明白,她陷在了自己设置的死胡同里,只问:“四姐姐会讨厌我么?”

庭芳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四姐姐永远不会讨厌小七。”

庭芜破涕为笑:“真的?”

“嗯,真的。”庭芳坚定的道,“不管小七做了什么,四姐姐都不会讨厌的。”

圈在脖子上的手紧了紧,庭芳听见了耳边的笑声,如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清脆。

一阵从未感受过的疲倦袭来,庭芜的眼皮开始下沉。她用力的睁开,极近的距离,只看得到庭芳的侧脸与长长的睫毛。用脸去蹭了蹭,好软,好暖。

庭芜用尽全力的挨着庭芳的脸,冬日里厚重衣服阻隔了其余的地方,唯有两个人的脸可以肌肤紧紧相贴。温暖从脸部传导到了全身,庭芜恍然间回到了许多年前,斑驳的阳光照进了屋内,尘土在光束中纤毫毕现。她与陈恭一左一右的坐在庭芳身边,眼前是小鳄鱼的计算架。永远写不完的数学作业,摆了满桌,恐怖至极。

陈恭欠扁的声音响起:“我的四姐姐!”

庭芜气的浑身发抖,全身的毛都炸开:“是我的四姐姐!”

“我的!”

“我的!”

“是我的!”

“是我的!”

庭芜睁开眼,赌气的问:“四姐姐,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四姐姐!”

庭芳的声音依然利落,只有一个字:“是!”

庭芜彻底满足了,她用黏腻的声调的背了一句诗:“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我见到了,真好。”,而后嘴角微微勾起,在甜蜜的梦中,沉睡。

庭芳停下了脚步,君子墨道:“怎么了?”

庭芳颠了颠庭芜,道:“没事。”却是没再往前,而是掉头往回走。稳健的步伐看不出异常,君子墨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追上。

回程很长,又很短。进到屋内的庭芳只吩咐了一句:“烧水。”就不再言语。她把庭芜放下,紧紧抱在怀中。恶臭刺激着庭芳,提示着她庭芜所遭的磨难。手揉着庭芜结块的头发,庭芜却再也不会露出乖巧的笑。

小七你个傻孩子!我怎么会讨厌你?你怎么会害怕我讨厌你?你若真有那样坏,就不会在雨中不敢近前!

庭芳拂过庭芜微微翘起的嘴角,太容易满足的小七,姐姐宁可你的张扬跋扈从未改变!是我的错,我把你教的太天真,把你拐去了末路。庭芳呜咽着,泣不成声。

小七,小七,小七,小七……活过来……好不好?

姜夫人接到信,急急赶来。庭芳已镇定的指挥丫头们抬水,替庭芜洗漱装裹。只通红的眼睛掩饰不了哭泣的痕迹。姜夫人不曾见过庭芜,陈氏信中也鲜少提及,自是没什么感情。可年仅十五岁就命丧黄泉,难免叹息。

看着庭芳找了把大剪刀,把结块的衣裳剪开,将庭芜整个人放入浴桶中。再用香皂一次一次的洗着乱蓬蓬的头发。谁也不知道,庭芜一路上经历了什么。庭芳只是认真的,一遍一遍的清洗。香皂变的扁平,庭芜的头发上才打起了泡泡。揉搓,用水洗净。拿出梳子,从下往上的拆着结子,一点点梳理着。

许久许久,庭芜的头发才变的服帖。身上的污浊洗净,白皙的皮肤上交错着鞭痕。姜夫人的眼圈登时红了,庭芳却再哭不出来。她陷入了回忆,扎着双丫髻的小七,悄悄指着庭瑶的发髻道:“四姐姐,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梳那样的头发。”

“等你长大。”

“长到多大呀?”

“女子十五而笄,你十五岁就可以梳那样的头发了。”

“十五岁啊?还有好久。”

“到了你十五岁,就觉得还是小时候好了。”

“才不会!”庭芜吐吐舌头,“长大才是最好的!”

庭芳没想过自己一语成谶,比起长大后的颠沛流离,小时候的温柔乡令人迷醉的不愿醒。拿大手巾擦着庭芜的头发,唤来豆子:“我不会梳头,你替她梳个漂亮的发髻,你见过的,最华丽的那种。”

豆子默默接过梳子,动作轻柔的替庭芜梳着头发。翠荣搬来了妆奁,翠华抬出了首饰箱。几个丫头手脚悄无声息的把庭芜打扮停当。脂粉修饰了病容,姜夫人发现庭芜的模样与庭芳像又不像。很漂亮,也很婉约。

云锦制成的衣服层层叠叠的换上,乌黑的发髻上插满了金簪。庭芳再次把庭芜抱在怀里,待放手时,便是天人永隔。庭芳不舍得,从七岁到十岁,整整三年,小七都是她带着。一点点的教授,一点点看她成长。聪明绝顶的小七,人见人爱的小七!庭芳的喉咙肿痛,她恨急了这个乱世,恨急了疯魔的帝王。她的小七才十五岁,理应无忧无虑的十五岁,还是个孩子,那么小,那么小……

姜夫人叹了口气,默默退出去操持起了丧事。至晚间,才搭起了灵堂。庭芳把庭芜抱去了床板上,素白的灵堂中,庭芜盖着锦被,嘴角的笑意还未消失。庭芳怔怔的看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学着庭芜笑了。捏了捏庭芜的脸,已是僵直,笑容是她留在人间最后的印记。真可爱!

“如果有来生,心思不要这么重。杀人放火金腰带,你才到哪儿呢?”说完,庭芳又沉默了。能从京城一路飘荡到江西,庭芳知道,庭芜有一万种方法活下去。

不拘卖字、卖画、卖才艺,乃至卖笑。千里迢迢,或对寻常女子而言是漫漫长路看不到尽头;但对庭芜而言,又有何惧?冯爽,是白娘子教忠王的名字。窦洪畅与苏成早已死了,冯爽的亡故,会让白娘子教陷入无休止的混乱厮杀。用盐水杀人,可见预谋已久。

庭芳替庭芜掖了掖被子,轻而易举的看透关节,一脚踹翻了福王头痛已久的顽疾,你也是真够厉害的!不愧是我叶庭芳的妹妹!

可是你有一条竟半分都不像我,庭芳点了点庭芜的额头:“你家四姐姐,永远不会同你一般,死于善良!”

锦被盖上庭芜的脸,善良的小七,今生别离,来生再见。希望在窗明几净的学校里,能见证你成就的辉煌!

仅一个月的时间,又是风云突变。前头还说要发展经济,转脸就要预备登基。福王有些措手不及,距离那个位置愈近,他就愈发害怕。负面情绪不受控制的涌来,曾好不放在心上的风言风语在耳边不断的回放。他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不安来自于对命运的无奈,他要不要做帝王,全凭旁人主宰。他想逼宫,庭芳不点头他就逼不了;而此刻他想趁着白娘子教莫名其妙的大乱一鼓作气收复京畿,庭芳一句恳请殿下尽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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