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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妃策-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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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昭容退后一步,满脸嫌弃地掸了掸衣衫,嘲讽道:“李诵,你知道么,其实我最讨厌穿红衣了,总是在提醒我手上沾满的鲜血。我只喜欢明黄的凤袍,可惜我给你穿了一辈子的红衣,你却最终也没能给我穿到一件凤袍!”

李诵似乎忍无可忍,低声咆哮道:“你这疯妇,你住嘴!”

牛昭容仰天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本宫努力过了,即使没得到,也不后悔!李诵,好一个隐忍的太上皇,好一个寄情诗画的翩翩佳公子!二十余年,你在朝堂上半个响屁都不敢放,自以为是韬光养晦!你东宫的妻妾们欺上瞒下,斗个乌烟瘴气你也不管,你自以为是宽厚仁慈!你一遇到棘手的事就只懂得一味地装病逃避,等事情解决好了你又想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来!李诵啊李诵,李氏的皇族怎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没用的脓包!”

李诵气得完全失了态,浑身颤抖不已,牛昭容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一样,继续往他心窝里刺,句句诛心:“郜国公主巫蛊案是怎么闹出来的,你的太子妃是怎么沦为阶下囚的,你怕是到现在也不知道罢?”

王氏原本是代宗皇帝的才人,一次偶然的机会被代宗皇帝赐给了他,早在萧氏过门之前就已经生下了长子。李诵待她如长姊,两人之间更多的是相敬如宾,却少了些夫妻间的情趣。

李诵自娶了萧氏以后,夫妇二人一度感情甚好,萧氏十分温柔可人,两人过了好一段琴瑟和谐的日子。

只可惜,萧氏命薄,受她母亲郜国公主的牵连,最终屈死狱中,这是李诵心中一段从来都不愿意再提的伤痛。如今听见她说这事也另有隐情,李诵一时完全接受不了,几乎是带着哀求:“你……你不要再说了……”

牛昭容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仍旧尖声笑着:“我告诉你罢,是你那贤良淑德的王良娣,当今的太上皇后向先帝告的秘!除掉了太子妃,她的儿子是长子,她就是东宫的当家主母了!这等好手段,本宫是佩服得五体投……”

一个“地”字还未说完,只听见“噗”的一声,是刀刃没入骨肉的声音,牛昭容的声音戛然而止,大睁着双眼,看着李诵,捂着胸口的匕首缓缓地软倒了下去。

李诵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真的抓起七喜拍在案上的匕首杀了人,他茫然地看着自己手上温热而黏稠的鲜血,缓缓摇着头,那匕首已经深深地没入身体,只剩刀柄在外。

牛昭容微微翕动着嘴唇,仿佛有千言万语想问,却终究没有说出口。这一刀,又狠又准,正好插入心脏,不过顷刻之间,佳人已经香消玉殒。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上皇托孤

兴庆殿里,牛昭容的鲜血温热地溅了李诵一脸,也溅到了案上,正把那几枝白描的桃花染得绯红一片。

眼前那身体渐渐变冷的女人,扭曲的面容已经渐渐地缓和了,失血过多使她肌肤开始变得苍白,于是脸上的胭脂和红唇显得分外惊心动魄。

野心和似乎唾手可得的权势让她疯狂,在这萧瑟凋敝的兴庆宫里,惟有野心和希望,才能促使她依旧穿得这样艳丽,妆容如此精致。

李诵跪坐在牛昭容的尸体旁边,神色哀伤地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或许是想起了牛昭容从前的好,也或许是感慨这数十年来的磕磕绊绊,忽然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念云这个挑破了一切美好面具的人,此刻却像一个旁观者一般冷冷地坐着,一语未发。

牛昭容骂得不错,他的一生就是一个可笑的悲剧。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也许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帝王。他用沉默来保护自己,却不知一切都是掩耳盗铃。

他对姬妾们的纵容使得东宫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乱成一团,乌烟瘴气。他对责任的逃避和过于急功近利的改革使近在眼前的皇位的权力离他而去。

他痛恨宠妃欺骗了他,责怪儿子背叛了他,可他所经受的一切苦难与不公,何尝不是咎由自取。

隔了许久,他抬起血污和泪痕交织得一片狼藉的脸,看向念云,声音有些空洞,“朕这一生谨小慎微,只培养了一个继承人,就是不希望见到他们骨肉相残……”

念云端坐着,仍旧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理一理早已沾满血迹和污秽的衣摆,慢慢地坐好,勉强维持一点身为帝王的尊严与气度。

他的目光自案几上扫过,停在那一张他亲手题了诗,念云作了画,又被牛昭容的血迹所染的画纸上。

看了很久,他深深地叹一口气,从画纸上抬起头来,这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泪。

“念云啊,淳儿没有叫我失望……你能不能……答应我,替我照顾诸位皇子?”

念云从他的眼神里清清楚楚意识到,这是在托孤。

她略一沉吟,“只要他们自己不生二心,我必倾力护住李氏子孙。”

“好,好。”李诵似已经用尽所有的力气,沉重地一声叹息,身子往后靠去,“你回去罢,朕一个人静静。”

念云站起身来,微微屈身行了个礼:“如此,太上皇保重,念云告退。”

一路径直走出去,待走到沉香亭的时候,念云微微顿了一顿,命随从过去用龙池的水把手上脸上的血污略微清洗一下,随即便回了大明宫。

一顶肩舆刚进了左银台门不远,还没到蓬莱殿呢,半路上便见一个小宫女拦住了肩舆,道:“皇上在蓬莱殿等娘娘半日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同李淳说,这会儿叫他等着,是有点说不过去。

此时已经不能和从前同日而语,叫广陵郡王等她一会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叫皇上在这儿等着她,还等了那么久,且不说耽没耽误他的正事,光上上下下那么多的宫女太监眼神儿就够杀了她。

她问道:“陛下可说找我有什么事么?”

小宫女摇摇头:“陛下没说。”

念云有些忐忑,快步走进大殿去,见李淳正在她常坐的罗汉床上靠着,面前的案几上堆着些奏折。她屈身行礼:“陛下!”

李淳抬起头来,眼里仍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柔柔的如一池春水,只笑着道:“你去哪儿了,朕等了你半日,索性把要紧的折子也搬到你这儿来了,边看折子边等你。”

念云咬了一会儿嘴唇,才小声道:“妾方才去了兴庆宫,瞧了太上皇。”

那宁静的一池春水顿时就被乍起的风吹皱,连着眉头也拧了起来。这时他一眼看到一旁正要躲着他的绿萝裙摆上似有血迹,连着念云身上也有血腥之意,眉头便拧得更紧了:“绿萝,那衣裳是怎的?”

念云连忙挡在前头:“方才出了点事,待妾稍后细细同陛下说,陛下且先容妾和这些奴婢去换了衣裳来。”

也不等他答话,便赶紧拉绿萝溜了。

过了片刻把手上脸上都洗干净了,换了熏过香的干净衣裳,才走了出来,把大殿里的宫人都遣散了,讨好地亲自端了茶点进去。

李淳仍旧在看折子。他如今是越发的忙,偏生有些老臣不知趣,明明三句话能交待明白的事,非要旁征博引,洋洋洒洒的写个万言书来。别说看折子,她是眼睛往那折子上瞟一眼,头就要晕了。

见她终于过来了,把那朱砂笔放下,问道:“太上皇可还好?”

念云微微颔首,顿了顿方道:“牛昭容殁了,是太上皇亲手杀了她。”

其实他的探子兴庆宫也不是没有,因此刚一出事,她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大略听到些风声了。

念云又把在兴庆宫发生的事大致同他说了一遍。

李淳面上一哂,道:“便是她罪有应得,朕那情深意重的好父亲回头怕是仍然要后悔自己亲手杀了人。罢了,反正她也同牛家脱离了关系,不必追究了,仍旧按着昭容的品级治丧罢。”

念云应下,“如此,妾回头便去同礼部商议,必定不叫太上皇为难。”

李淳把手中的折子合起来,放到一边,又道:“刑部那边传来消息,那罗令则全招了,道是牛昭容遣人联系他的。今儿早上,杖毙了。”

他语气太平淡,说到“杖毙”也完全没有任何波动。正如她今日遭遇刺杀,七八个宫女并着救驾的老太监,还有牛昭容这么多人死在她面前,她仍旧维持了镇定和冷静,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

这大明宫里的他和她,心都已经慢慢的冷硬起来,手上也开始渐渐染上越来越厚重的血腥之气。

李淳站起来,拉起她有些冰凉的手:“念云,大殿里有些气闷,陪朕出去走走。”

念云自一旁取下他的披风,亲自替他系了,又拿了一件自己的豆绿色披风,同他走出大殿。

蓬莱殿出去不远,便是太液池,湖心有小岛,叫做蓬莱岛。

天色已晚,湖面上微微泛着雾气,念云忽然又想起了兴庆宫那老太监描述的龙池。

玄宗皇帝是个最懂得享受的帝王,那九个喷水的龙头,喷得烟波飘渺,水雾缭绕,贵妃一曲霓裳羽衣舞,李太白斗酒诗百篇,梨园弟子咿咿呀呀亮起歌喉,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李淳目光飘渺地望着蓬莱岛,忽然问道:“我听说兴庆宫也有这样大的一个湖,你今儿见了吧?”

原来同她想到一处去了。念云道:“若论湖的大小,只怕是差不多。不过,兴庆宫的盛景只是玄宗皇帝一朝,后来在战乱中已经荒废,又无人修葺,草木宫室颇多荒废,自然比不得大明宫了。”

李淳伸手一指太液池里的荷叶,“是了,单是这荷花,兴庆宫也比不得。”

荷花已经凋谢,荷叶却还碧翠着,只是有些老气横秋,再无娇嫩柔媚之姿,像脂粉衰败的半老舞娘。

李淳道:“开国时期高祖和太宗都住太极宫,高宗皇帝头风甚是严重,则天皇后便扩建了大明宫,让他迁来这一处。太液池的荷花,听说也是高宗皇帝喜欢,则天皇后才命人植的,有些年头了!玄宗皇帝偏爱兴庆宫,却独独喜欢太液池这一池荷花。”

兴庆宫的老太监说起玄宗来,大约是怀念着曾经繁华的过往。李淳此时提起则天皇后和玄宗皇帝,她不知是何意,只好沉默地陪在他身边,等着他的下文。

李淳却很久没有说话。二人沿着湖边缓缓地走着,李淳像是自言自语地叹道:“美人误国啊!”

高宗皇帝宠信则天皇后,以致大权旁落,武周一朝不知折损了多少李氏子孙。玄宗皇帝当初被肃宗尊为了太上皇,是同宠爱杨贵妃脱不了干系。如今太上皇,也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为牛昭容所误。

不知李淳到底慨叹的是高宗皇帝,玄宗皇帝,还是太上皇。

但这话头念云没法接,她也是个后宫女人,而且不巧身后的郭家颇有些权势,若是一着不慎,说不定哪一日,她也会成为那些老臣口中“误国”的妖妃,成为所谓的祸水红颜。

等了一会儿,李淳从湖面上收回了目光,叹一口气,道:“念云,十日之后是母亲的生辰,朕想帮她做个寿宴。你替朕去张罗一个宴会,就在兴庆宫办,不必太招摇,但规制不能低。”

念云答应了,问道:“陛下可有想邀请的人?”

李淳想了想,道:“兴庆宫的太妃、太上皇妃嫔等人是要请的,舅家一些走得近的亲眷,还有与父亲素来亲厚的几位老臣都要请到。另外,酒食多备一些,父亲在东宫时候的二百亲卫都带到了兴庆宫,他们也辛苦,到时候应当赐些酒食与他们。”

念云道:“妾记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死寿宴

这是念云头一次操办宫里的宴席,虽然不算十分盛大,但许多事情都要从头开始了解,且只有十天的时间,难免十分繁忙。

荒芜了数十年的兴庆宫,在十天之内已经焕然一新。破败的宫室稍稍修整了,叫漆匠和画师填补了斑驳的彩绘图样,腐朽的木栏杆也已经换了新的。

虽然龙池里依然喷不出喷泉来,但那些衰草枯杨都已经仔细收拾过,该清理的清理,该修剪的修剪。

实在有些十天之解决不了的,便想了些临时的法子,从大明宫里搬了盆栽过来,好歹从表面上看起来不那么萧瑟。

兴庆宫的老人们都非常高兴,在这冷宫里数十年了,终于有一天,还能亲眼见着大明宫的皇帝和贵妃,还能有一个这样的盛宴,余生的谈资便不仅仅只是玄宗皇帝了。

一应食材、器物都由大明宫这边操办,再运到兴庆宫去,来来回回,城墙底下的宫道有些狭窄,几乎不够用了。

到后来,运送东西的太监们不得不出宫,从城里坊间道往兴庆宫去。许多东西念云不得不亲力亲为,亲自监督,免得那些宫里的老油子们糊弄了她这个新来的贵妃娘娘。

到了第十天,万事俱备,懿旨也都已送出去,只等着晚间的宴会宾客盈门了。念云在大明宫左右掖庭又察看了一遍,才带着薛七喜、绿萝等一行随从往兴庆宫去了。

念云本打算留七喜在大明宫以备万一有疏漏可以及时处理,但李淳却不知为何,特地下了一道口谕,命七喜跟在贵妃身边伺候。

念云只好带上七喜随侍,留了茴香在大明宫。

念云身着华服,早早便驾临了兴庆宫,安排各种琐事。

这时李淳还没有来,他事先同她说过了他要晚一点,不必等他,她也知道他忙,故而先自行去拜见了太上皇和太上皇后。

宴会是在兴庆宫的南薰殿,这里位置居中,且又宽敞,很适合大宴。

念云到了南薰殿才发现,兴庆宫的太妃和太上皇妃们来得甚早,似乎一大早便聚集在了南薰殿,等候她来。

见了她,也多有惊喜,特别是年老一些的太妃们,一听见太监通报“贵妃娘娘到——”,便连忙整理衣衫,身后的老宫女都跟着满面肃容地等着看贵妃娘娘是什么模样。

念云只觉得心里难过,有多少正值盛年的如花美眷,在皇帝驾崩的时候,被关进了冷冷清清的兴庆宫,空度逝水流年。

没有人记得她们,她们只是大行皇帝的遗物,日复一日过着这样寂寞冷清的生活,找不到一点趣味。

所以在这个好不容易能有点事情可做,有点新鲜事物可看的日子,她们穿上了蒙尘的盛装,生怕错过了一丁点。

念云不忍心冷落她们,一一同她们见礼。

这些太妃们有的是德宗的妃嫔,有的竟是肃宗、代宗的妃子,容颜枯槁,神色癫狂。

念云安排着晚宴的事,得空便也同她们闲聊几句,她们所问的多是宫外之事,也问外头时兴的妆扮衣裳样式等。

念云耐心地同她们敷衍,感慨时光何其残忍。七喜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旁边,似乎生怕牛昭容行刺的事再度发生。

到了临近晚宴的时候,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念云便命开宴。太上皇同太上皇后上座,李淳和念云的位置在右边下首,对面的位子是韦贤妃的——如今该称韦太妃了。

听说她一直在佛堂里清修,难得这一次竟也来了。虽然比其他妃嫔迟了些,到底还是来了。

若加上韦桃卓同她的过往,念云同她大约也有数十年的恩怨了。她必定恨毒了念云,可宫里人的面子工夫都是上乘,再怎样的深仇大恨,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念云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她也一本正经地回礼,然后也未多说话,沉默地落了座。

不知为什么,念云总觉得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异样的神情,像是感慨,又像是嘲讽。

厨子、下人都从大明宫临时调派了许多过来,一时传菜的太监宫女鱼贯而入,酒水、菜肴便摆在了各人案前。

念云忙着察看各处菜肴准备情况,又要招呼客人,自己倒没吃上几口。

席间又安排了歌舞伎表演,大唐民风开放,宴饮到兴头时宾客时常会到大殿中央同舞姬们一起跳舞。众人都喝了许多酒,气氛渐浓。

念云才回了自己的座位,准备稍微填一填肚子。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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