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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妃策-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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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叔文定睛一看,这人一身极普通的布衣,却是越州老家的样式,仔细想一想,似乎有些面熟,好像是在京城里做小买卖的同乡。

“你是福哥儿?”

那人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王叔文:“难为王先生还记得某,某不久之前回了一趟山阴,先生家托某带了封信来。”

王叔文接过信,见是族中叔伯的笔迹,倒也没有急着拆开,却问道:“只这一封么?”

他在长安的这些年里,收到的家书不算多。但每次收到信的时候,几乎都会另有一封老母托人一并随过来的。她不识字,每每是提前就托村中的秀才写了,等有人要寄信与他的时候再随过来。

福哥儿是机灵人,瞧出他的神色来,也并未多言,只低声答道:“只这一封。”

王叔文的眉毛顿时拧起一个明显的疙瘩,于是问道:“你从山阴来,可见着家母了,她可还好?”

福哥儿微微躬了躬身子,眼神略有些躲闪,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先生还是先看信罢。”

王叔文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连忙拆开信,那信不算很长,道是王邹氏病了些时日,又累着了,吃了药不见好,反而病情加重,一时竟去了,还是他大伯娘想着两日没见人,去瞧了才知道。邻里有人说瞧见那姓蒋的郎中去瞧过两次,待寻那郎中去问时,那庸医畏罪,竟卷铺盖逃了。

族人报了官,但那蒋郎中本是外地人,人又逃了,加之验了尸首,并不是中毒,只是服的药峻猛了些没受得住,此事也只得不了了之。

信上言简意赅,末尾署了日期,又写了发现王邹氏病殁的日子,无甚疑问。

王叔文一时如遭五雷轰顶,呆立在那里,半晌都挪不了步子,还是身后的小厮记得拿了些钱帛谢过了那福哥儿。

过了好半天,王叔文才回过神来,红着眼睛抬起头,见那福哥儿还未走,沙哑着嗓子问:“这……可是真的?”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的,可是他还是满怀期待地看着福哥儿,希望他能说这不过是一个玩笑。

福哥儿知道这王先生如今家中至亲只得这一个老母了,一时自是有些难以接受的,可是他到底只是个做小买卖的人,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位翰林大学士,只好低低地说道:“先生节哀。”

节哀,怎么能节哀?他还没来得及把老母亲接来享上一天清福,母亲怎的就忽然病殁了!

那福哥儿这样站了一会儿,见他也没有别的话要问了,最重要的问题大约信上写得明白,于是又低头行了个礼,便打算告退。

王叔文混混沌沌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一瞬,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连忙命小厮再多赏了福哥儿两匹上好的帛绢,认认真真地朝他行了个礼,道:“此事我自会处理,还烦您暂时莫要透露给别人。”

福哥儿得了他的赏,也没去想此事有多大的干系,答应道:“既然是王先生吩咐的,某自当遵从。”

第一百一十章 新法功败垂成

按照大唐律例,官员的父母或者祖父母过世,成为“丁忧”。丁忧之人,无论身处何官职,从知道消息的那一天开始,就必须解官守制,回到祖籍守丧三年。

三年之后,虽然原则上来说,返回任所即可官复原职,但多数情况下,先前的职位已经被他人所取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顺利复职的。

所以这几天王叔文在朝堂上与政敌们辩论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没有前些日子那么慷慨激昂、口若悬河了。特别是当他对上太子殿下那双目光冰冷的眼睛时,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憷。

因那目光通透,疏朗,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他不能看透、不能知晓一般。

不过第一天,并没有发生什么非同寻常的事。

第二天也没有。

但不知为什么,王叔文心里越发的忐忑,并没有向前段日子那般事事都提出自己的见解,顺便把新法的内容融入其中宣讲一番。

到了第三天上朝的时候,王叔文正准备继续阐述革新的方略时,忽有一人站出来,大声向他问道:“不知王尚书对大唐律例可熟悉?”

王叔文隐隐皱眉,面上且不动声色:“自然。”

“那么,不知王尚书可知道大唐官员遭丁忧该当如何,又或者说,隐瞒丁忧不报该如何处置?”

该来的终究还是没能躲过。王叔文顿时冷汗涔涔,抬头向太子望去,只见李淳一脸似笑非笑,目光却稳稳地落在他脸上,叫他无处遁形。

他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

王叔文在那种如冰似雪的凉薄目光里慢慢地低下头去,不得不上前一步,奏道:“臣……臣并非刻意隐瞒,只是……只是想把任上的事务总结处理好,还没来得及向殿下禀报……”

李淳脸上仍旧挂着温然的笑,那笑却直透到王叔文心底去,叫他觉得有那么一点毛骨悚然,即使低着头也能明显地感觉到。

“臣……”

李淳语气淡淡,仿佛处理一件极其普通的小事一般,“既然如此,王尚书且好生处理,做个交接罢。这些年来,陛下身边有劳王先生费心了,赐金百两、帛五十匹,宫中遣使同去吊唁,王先生且放心些回去,陛下那边本殿自会去说。”

前一句说的还是“王尚书”,后一句已经是“王先生”了,连东西都赐下,甚至早已料到他会去求陛下想办法,后路都已经堵死,临走之前再想面圣一次都是不能了。

王叔文喉中原本还有许多的话想说,可是听他这番话,也再说不出什么来。

丁忧一去,即使不按规定守满三年,怕也是得一年半载的。到时候京中是什么境况,谁又能知道?

次日,王叔文上表请辞,暂时辞去一切职务,黯然返乡守丧。

之前王叔文尚在翰林学士之位的时候,有许多政令,虽然是王叔文在外接旨,但很多事情的具体执行却是由担任着尚书左丞、同平章事的韦宗仁来完成。如今王叔文一走,新党派主导者的重任便落到了韦宗仁头上。

王叔文去职以后,许久不曾回到东宫的李淳,终于抽出时间来,在下朝之后回了承恩殿。

念云一袭浅青色的裙衫,颜色浅得近乎素白,外头罩的一件半臂也是月白色,上头绣着几瓣细碎的花,站在抄手游廊上,风吹起她的衣襟裙摆,连眉目都空灵起来,似谪仙一般。

李淳走过去时,她也没察觉,只听见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才看到他,微微屈膝,“殿下回来了。”

李淳心知这段时日冷落了她,可是见她这一身素净,就连头上也只插了一对乌木簪子和一对玉簪,简直令人发指,又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

他不做声,于是她只得上前几步,轻声道:“殿下难得回来一遭,还是莫要站在这风口里了,进去罢。”

先前是谁在这风口里不知站了多久呢!李淳暗暗蹙眉,但也没说什么,跟着她进了大殿。

大殿里头两个小女孩正不知在玩着什么,很是欢快的样子。其中一个穿浅红色襦裙的自然是婉婉,见了他,也不行礼,直接扑上来:“阿爷!”

边上那一个女孩子眉眼倒也十分秀丽,年纪约莫同婉婉差不多,身上穿的倒比念云还要素。那女孩子迟疑了片刻,方才走上来,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礼:“落落见过太子殿下。”

这是谁家的孩子?他不曾见过。

他看向念云,念云也迟疑了片刻,才向他道:“进去说罢。”

内殿的红泥小茶炉上正烹着一壶阳羡茶,满室都是温润的茶香。李淳靠在榻边坐了,念云也没叫丫鬟,亲自倒了一盅新茶放在他面前,自己也取了一盅,方才坐定了,缓缓道:“方才那孩子,是舒王的。”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手上的帕子,全无意识,却缓慢而用力地绞着。

他是听说过的,自早先那位舒王妃殁了,与郭家的婚事又最终没有成行,舒王一直没有续娶,也没有子嗣,只是后来听说府上的一个通房丫鬟生下了一个女娃儿。

想起那小女孩的眉眼,确实同舒王有几分相似。

他便没说什么,静静地等她的下文。

她想了一想,轻声道:“我是想……先前昭靖太子膝下也只得一个舒王,如今舒王也无子嗣,只这一个孩子,也是李家的血脉。不若我收养了她罢,她一个女孩子,也不过是往后大了便贴一份嫁妆的事……”

见李淳不语,她迟疑着又道:“要不然,就送去我三哥那儿,畅儿膝下尚无一个孩儿……”

李淳看向那一方已经给她绞得快要皱成一团的丝帕,淡淡道:“你看着办罢,宁儿宥儿如今也出去了,留她给婉婉做个伴也成。待局势稳当了,我便一并给她封个郡主公主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念云心里微微一抖。他已经懒得绕圈子说请陛下册封,而是直接说他册封。他如今是太子,便是他的亲生嫡女,也不过是个郡主。而他却随口说封个公主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见心里是已经有底了。

朝堂上王叔文因丁忧辞官的事,她已经知晓了。

“王先生走了,陛下可是失了一条好臂膀,真是不巧。”

“不巧?”李淳似笑非笑地挑眉。

念云愣了一愣,吃了一口茶才道:“难道是殿下派人……”

李淳摇摇头:“不是我,不过,想是有人下了手罢,毕竟新法是那些世家大族不想看到的,同样也有很多人不希望陛下这么快就病愈,哪来那么多天意!”

念云叹道:“陛下和王先生都是太急躁了些。只可惜了他的那些政见,倒有不少是我们当时一起商量出来的,只怕要半途而废了。”

“你若是有心,以后也有的是机会,只是人,该舍弃的也就只得弃了,枉费你和郭三经营了这些年。”李淳把半杯冷茶喝下,轻轻把杯子搁到桌上。

念云苦笑:“原本引荐那些士子给王先生是想着为东宫尽一份力,也不叫他们屈了才。没想到……”

李淳道:“他们若是没有你的引荐,怕是也没机会这么快就身居高位。”

念云低头想了想一想,问道:“如今那革新的几个,除了王先生以外,主心骨就是韦宗仁了罢?”

李淳点点头:“也就那么几个人,等着这个倒了,那白麻内命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念云重新给他添了热茶,道:“那韦宗仁,你也是知道的,是杜黄裳的女婿。我瞧着这阵子哥哥时常去杜家走动,想来杜家老头子该是没什么问题了罢。”

李淳把茶盅拿在手里转了几圈,认真地想了想,“杜黄裳是子仪公的老部下,看来韦宗仁该头疼好一阵了。”

念云笑笑,“若只是头疼一阵,怕也没什么意思。你不妨再送一份崖州的地图去吓唬吓唬他,看他如何。”

“崖州地图?”李淳愣了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眉眼弯了弯,脸上便有了些笑意:“你倒是个刁钻的。”

郭氏兄妹和那些士子走得近,自然知道韦宗仁有个怪癖,他向来十分厌恶岭南。

他的厌恶还与别人不同,就连写字碰上‘岭南’或者相关的字样,都要设法避开来,或者特意增减一二笔。

当年他还是个小小郎官的时候,跟着别人一起去兵部职方司去看地图,恰恰屋里挂着一幅岭南的地图。这韦宗仁顿时吓得冷汗直冒,赶紧捂住眼睛不看,叫人马上拿走。

他对岭南的厌恶,据说是因他幼年时谢真人替他算过一卦,说他少年得志,颇走夫人运,青年时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可惜晚景凄凉,终将客死岭南。

偏生,这谢真人也不知道是真能未卜先知还是蒙的就有这么准,前头这几样还都已经应验了。

倘若叫韦宗仁先打了退堂鼓,再放出点风去叫革新党派内部起内讧,想必不日便可解决朝局之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李淳登基

自王叔文走后,韦宗仁在岳父杜黄裳的干预下,也渐渐的懈怠了,新党一派几乎一蹶不振。

人走茶凉,六月,群臣联合上表攻击革新党派。

七月,王伾以王叔文虽遭丁忧,但新政有利于社稷,不可半途而废,纵然为天下万民而舍小家、废丁忧,也情有可原,欲与韦宗仁等人联合上表,请求召回王叔文,并用为宰相。

但韦宗仁却认为王叔文已经去职回家,百行孝为先,兹事体大,不宜开此先河,拒绝合作。为此,革新党派内部也分为两派,开始闹分裂。

到后来,意见分歧已经不仅仅集中在王叔文是否要按照规定的时间守丧一事上,韦宗仁一派开始质疑革新党派的部分思想和行为。

王伾只好独自上表,请求重新起用王叔文。太子李淳以王叔文丁忧未满,不许。王伾长叹一声,自此,称病不再上朝。

七月二十八,太子李淳代圣上下旨,任命杜黄裳为宰相。

八月初四,圣上下旨,诏曰:

“惟皇天祐命烈祖,诞受方国,九圣储祉,万方咸休,肆予一人,获赞丕业,严恭守位,不遑暇逸。而天祐匪降,疾恙无瘳,将何以奉宗庙之灵,展郊禋之礼?畴咨庶尹,对越上玄,内愧于朕心,上畏于天命,夙夜祗栗,惟怀永图。一日万机,不可以久旷;天工人代,不可以久违。皇太子淳,睿哲温文,宽和慈惠,孝友之德,爱敬之诚。通于神明,格于上下。是用推皇王至公之道,遵父子传归之制,付之重器,以抚兆人,必能宣祖宗之重光,荷天地之休命,奉若成宪,永绥四方。宜令皇太子即皇帝位,朕称太上皇,居兴庆宫,制敕称诰。所司择日行册礼。”

自言自登基以来,龙体一向欠安,无法正式临朝处理朝政,太子李淳贤孝仁德,故禅位于太子,自称太上皇,迁居兴庆宫。

这巍巍大明宫,终于这一日,是他的了。

登基大典前的那一日,李淳宿在承恩殿。

夜已经深了,寝殿里仍然点着灯,炉子上的茶冷了又热,热了又冷,茶香久久不散。

李淳放下茶盏,推开窗子,一阵夜风拂进来,竟夹了些许清冷的雨丝。

那凉风吹到念云脸上,她抬头去看他的背影,他的乌发披散着,又被夜风吹乱,发丝上已沾了些许晶莹的水珠。

他们大婚已有好些年了。

他从一个清俊的少年,慢慢变成朝堂上冷酷而强悍的太子殿下,又变成陛下。

她从一个懵懂青涩的江南少女,变成郭家的嫡长女,变成东宫的女主人,变成一个满腹忧思的女人。

她站起身来,取一件轻薄的衣衫披到他肩上。

他也就顺势在肩上握住她的手,拉了她一起站在窗前。又是一阵夜风吹来,他的发,她的发,便纠缠在一处。

他们的生命也是这般纠缠在了一处。

从不爱,到爱,又到互相扶持,也许还有互相猜忌,不知往后还会怎样,但终究还有许多脉脉的温情在,那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念云毫不怀疑假若有一天他们互相较劲互相敌对的时候,也许照样能够十分自然地一起赏花赏月,替对方拂去肩头的落英。

他望着远处越来越少的灯火,目光空旷而辽远。

她却只是望着他,望着他越发锋利的剑眉,他紧紧抿着的薄唇,还有连续多日的夙兴夜寐带来的眼下一片淡青色和下巴上粗粝的胡茬。

这样看了许久,他才发现她是在看他,不觉哑然,微微笑了笑,“你该收拾一下的,明儿,就搬去大明宫罢。”

念云撞上他的目光,也没躲避,只轻声道:“有茴香绿萝她们,必定是妥当的。”

他握了握她的手,“妥当就好。”

念云也微微笑了,看向他方才看的窗外,忽然道:“陛下可以不必立我为皇后。”

他方才正思虑此事。从半年前的宫变开始,郭家便是出了大力的,到如今扶他登基,郭家功不可没。

郭晞不在了,可他那个赵国公的爵是世袭的,这样郭家便有了两位国公。郭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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