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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宫妃策-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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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喜亦低低地说道:“也不过就是实事求是而已,陛下难道真的就是无情之人么?”

六福对陛下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他轻轻摇头,叹道:“看似最无情,怕才是真的至情至性。”

七喜回到蓬莱殿,便直接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语不发。绿萝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向念云道:“薛公公方才去紫宸殿,怕也是吃了瘪,挨了陛下的训罢。”

念云摇摇头:“罢了,不去理他,让他歇着罢。七喜这个人,总有些读书人的死脑筋,不懂得逢迎。好在一向都是跟着本宫,要不然,不知要受多少委屈才能做到这个副总管!”

这时候听见外头说杜司衣来了。

要说这个杜秋,这些年来的确是帮了念云不少的,她在尚服局这些年来对职事十分上心,一路升至了从五品司衣,不仅把尚服局的事务处理得妥妥帖帖,还教出了一个处事稳当的太和公主,因此念云也时常单独召见她。

杜秋过来,是因为听说太和公主病了。

虽然亲近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对大明宫上上下下,蓬莱殿的说法只是太和公主抱恙。杜秋已经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这期间也已经来过两次,听说公主醒了,饶是外头大雨倾盆,她还是撑着一把油纸伞过来了。

杜秋进屋去探望过太和公主,又同她说了一会儿话来宽慰她,见她好似很疲惫,便也不多耽搁,往外间去同贵妃说话。

念云正烹了一壶茶,便招呼杜秋,“杜秋,过来吃一盏热茶,加了姜末的。瞧你,裙摆都湿了。”

杜秋来的时候脚上穿了高底的桐油木屐,但裙摆仍是沾了许多泥水,在蓬莱殿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拖出长长的一道印子。

饶是如此,仪态丝毫不乱,仿佛身上穿的是华贵的锦袍一般。

念云最是欣赏她这气度,所以才叫落落跟着她学,不光是学六尚局的事,更是学为人处世的态度和风仪。

杜秋并不推辞,上前来道了谢,接过茴香递过来的一盏加了姜末的茶水,看看大殿里并无外人,于是道:“杜秋方才在外面看见七喜公公了,好似不大愉快。”

念云觉得她话里有话,但涉及到近身之人,索性叫茴香和绿萝也先下去,这才道:“七喜是个读书人的心性,一向不大懂得掩藏情绪。”

杜秋的眸光闪了闪,犹豫了片刻,道:“杜秋进宫之时,也曾学习过宫规,知道身为奴婢,一切皆以主子为中心,自身的情感,际遇都不重要,所以必须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方能伺候好主子。”

念云点点头:“本宫身边亲近之人,一向并无太多要求,你也是知晓的。七喜跟随本宫多年,率性些也是有的——不知杜秋想说些什么?”

杜秋想了想,道:“娘娘若是句句都在维护七喜公公,杜秋的话,便不说也罢。”

念云道:“你但说无妨,在本宫面前,不必吞吞吐吐。”

杜秋将茶盏里的水一口喝干,道:“既然七喜公公已经跟随娘娘多年,不知娘娘可知晓他的过往,他的底细?”

念云微微蹙眉,回想起那些久远的事情,认真地答道:“他当年进东宫的时候,不过十六七岁,刚刚受了宫刑,本宫当时正缺亲信,所以留了他下来……”

当年她也曾派人查访过,不过,他的祖籍并不在京城,而是在青州一带。离得太远,查起来有些麻烦,况且也同京城里并没有什么瓜葛,所以后来便没有再查下去。

只知道,他是官宦人家的家生奴才,给主子家的子弟做伴读,得以读书识字。但后来主子家道中落,他便也从此流落在外,一直流浪到长安城里。几番碰壁之后,为了得一口饭吃而净了身,最后来了东宫。

她也看得出来,七喜的眼神中总是有那样一种淡淡的忧伤,好似他的往事里曾经有过许多令他不忍回想的伤感事。

但她并不想去追究,本身家道中落、盛极而衰就是一件令人伤怀的事。无论是七喜还是茴香绿萝她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她并不想让他们都成为无悲无喜的木偶。

杜秋沉默了片刻。念云问道:“你可是知晓了什么?”

杜秋摇摇头:“杜秋是润州人氏,从镇海跟着娘娘入宫,久居深宫,岂能尽知世事?只是杜秋觉得七喜公公身上好似掺杂的感情太多,对于一个奴才来说,特别是娘娘身边委以重任的奴才,似乎有些不妥当。”

念云握住杜秋的手,“本宫知晓你的意思,你是个聪敏的。但七喜跟着本宫多年了,本宫向来用人不疑,七喜这些年来,帮了本宫许多。”

杜秋心中并不确定,但从先前澧王手帕之事七喜匿而不报,到如今,越发觉得七喜心中好似藏着什么秘密一般。但贵妃不愿追究,她也就没有理由再说下去。

杜秋向贵妃行了个礼:“如此,杜秋告退。”

杜秋走出蓬莱殿的时候,贵妃在身后叫住她,“杜秋。”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念云同她隔着大殿里潮湿的气氛对望,轻声道:“等太和公主病愈之后,恐怕还需要你多费心。”

旁人不知,但杜秋是知晓的,以落落的心性,恐怕也不会安于嫁一个平庸的读书人,每日单单只操心些平凡夫妻柴米油盐的事,所以才会说出要出家修行的话来。

若是如此,倒不如让她以公主的身份继续执掌内宫,不提出嫁的事,或许她心里还会好过得多。

“是,杜秋谨遵懿旨。”

她顿了顿,走出门去,殿外的雨仍未停歇,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整个大明宫笼罩在濛濛的烟雨中,氤氲了阑珊的心绪。

大殿里的贵妃也有些失神,杜秋方才到底想要提醒她什么,提醒她要留意薛七喜,以防他身上生出什么变故来么?

仔细想来,从德宗皇帝开始,宫里的宦官权力就开始膨胀。

德宗皇帝初登基的时候是十分反对宦官掌权的,因此命宫里内侍省不得干政。但在当年的泾原之变中,叛军攻进长安城,德宗皇帝仓皇出逃,文武群臣作鸟兽散,竟无人可倚靠。当时正是德宗皇帝身边的几个大太监,不顾危险舍命迎敌,救了德宗皇帝一命。

此后,德宗皇帝慢慢开始倚重内监,并让太监在神策军中担任要职,甚至统领整个神策军。

先帝即位之后曾经试图削减内侍省的权力,裁减内监数量,进行大幅度的改革,但最终改革还是夭折了,反而激发了许多的矛盾。

李淳登基以来,在这方面并没有试图做大的改变,一直也相安无事。神策军中,包括德宗皇帝的亲信刘贞亮、先帝身边的李忠言,以及六福、七喜,甚至于李恒身边的十全,都在神策军中担任了一些重要的职务。

换句话说,整个神策军的控制权,基本上都握在内监的手里。

可七喜是跟了她那么多年的亲信,除了上次澧王一事,多年来并无错漏,堪称左膀右臂。

她闭上眼睛,凝神细想这许多年来关于七喜的每一件事,却并没有想出什么头绪来,只觉得七喜身上的忧伤,好似这些年来从未消失过,甚至越来越深重。

他的忧伤,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年她只是小小的郡夫人,并无足够的势力,因此远赴青州去探访七喜的底细实在是一件兴师动众的事,太过于麻烦,所以才半路中止了。

如今她是大明宫的女主人了,郭家有那个能力不动声色地去青州暗访一些往事的。

念云想了想,叫茴香进来,吩咐道:“替本宫向陛下请旨,召三哥哥进宫来一趟,本宫有事想见见他。”

茴香笑道:“娘娘这几年来不是不大愿意同郭驸马相见么,有什么事都是叫七喜往外头递信,怎的这回又要召他进宫了?”

连茴香都看出她是刻意不愿意同三哥哥见面的呢。

念云有些出神,她心里也是真心挂念郭鏦的。若非母亲临终前叮嘱的那些话,她至今仍同他是世间最亲近的兄妹。

那个秘密,除了母亲之外,大约也就她和郭鏦两个人知晓了,连茴香绿萝这些身边人也不曾透露。

她沉默了片刻,道:“也有许久不曾见到三哥哥了,明日便叫他进宫来罢,顺道看看落落,他一向也对落落牵挂得很。”

第二百一十九章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贵妃的懿旨来得很巧,这时候郭鏦正在考虑如何向陛下请旨进一趟大明宫求见贵妃,没想到懿旨就到了。

郭鏦抿起嘴角微微地笑了,他这个妹妹,到底同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心有灵犀的。

当即换过衣裳,便往大明宫去了。他有太久没有见过她,匆忙的脚步出卖了他的心思,他太过于想念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

走到蓬莱殿的门外,念云仍是忍不住,从大殿里走出门去迎了他。郭鏦凝望着妹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这约莫十步距离,更像是二十年的璀璨光阴。

蓬莱殿的檐下依然盛放着他送她的花朵,每一朵都培育得很好,很美丽,一如她的容颜,二十年如一日地美丽着。

她见到他,嘴角盈盈的笑意,让他觉得这一生,并没有白活。

她没有像很多年前那样轻快地扑上来拉扯他的袖子,此刻他身上穿着朝服,满目**地行礼:“外臣郭鏦,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受了他的礼,又回了个家常的福礼,请他进大殿。

同他寒暄了几句,不过是问家中可还好,汉阳公主和荣安县主可还好之类的话,但郭鏦知道她这并不是客套,她是真心地想知道家中的情况,想知道他还好不好。

所以他答得也十分认真,尽管回答也不过是“托娘娘的福,还好”之类。

分宾主坐定,念云这次没有延他至侧殿或者寝殿里说话,但却屏退了所有的宫女太监,包括茴香绿萝这几个贴身服侍之人。

念云亲自围着一只小小的红泥小茶炉,慢悠悠地煮上一壶山泉水。郭鏦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扇子,蹲在一旁扇着火。他一身庄重的官袍此刻显得有些滑稽,但这一刻,他心中是无比温馨的。

“三哥哥,”念云慢慢地用温水冲洗一套钧窑茶具,打破这静谧的气氛,“我想请你动用郭家的私人力量,去青州查探一下薛七喜当年的旧事。祖上是何人,到底是什么出身,又在什么人家里给什么人做伴读,为何流落到京城来。”

郭鏦微微怔了怔,“他在你身边,该有二十多年了吧?他若是有贰心,恐怕这二十多年里已经不知道得手多少次了,为何对身边的老人起疑?”

念云摇了摇头,将茶叶冲到初沸的水壶里去,“并非起疑心。三哥哥,你知道我向来用人不疑,七喜这些年来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只是觉得,若能替他解开这个心结,也算是为他做一点事。”

茶水煮至二沸,念云要去拿茶壶,郭鏦伸手挡住她,“我来,小心烫手。”

他将茶壶拿下来,一一分在四只茶盅里,先徐徐分三轮,是茶道中称的关公巡城。茶壶中最后的一盅茶水,便要每个茶盏中点几滴,少量多次,均分在四个茶盅里,是为韩信点兵。

念云见他一招一式十分流畅自然,诧异道:“三哥哥,你何时会了这些?”

郭鏦淡淡道:“常见你做这些,我闲来便也学着烹过几次。”

何止是几次,每次想她的时候,便想着她烹茶的样子,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在脑海里都那样清晰,因此无师自通,自己便学会了烹茶,亦只烹她素来喜欢的阳羡茶。

郭鏦斟好了茶,随手将其中一只茶盅放在她面前,道:“这不算什么大事,我回头命人去查便是了。我倒还有一件事想同你说,今日正好想请旨进宫的。”

念云拿起茶盅饮了一口,味道竟同自己素日烹的无差。

郭鏦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对她脸上的诧异很是满意,这才回归了正题,道:“我听说,最近有一班老臣正在拟折子,向陛下谏言,再次广选妃嫔。”

“广选妃嫔?”念云怔了怔,随即道:“是应该的,恒儿无能,恐怕未必堪当大任,自然也就有人蠢蠢欲动了。”

郭鏦低着头,“这一次,你还打算替他选一选么?”

“替他选?”念云忽然笑了,“三哥哥,我同他大婚二十多年了,若说感情如何深挚或许有些可笑,但二十多年的相濡以沫,反倒是从前……有些狭隘了。”

郭鏦有些不可置信,抬起头来,“念云,你的意思是……”

念云笑笑,“我也想通了,到这把年纪,恩宠已是过眼烟云,他若是想选妃,就选罢。最好是从民间广选佳人,没什么根基,头脑简单、老实能生养的最好,我是懒得在后宫之中周旋了,累了。”

郭鏦从她的眼里却看出了一点苍凉来。她不再年轻,依然美貌,但早已不再是年轻女子那种充满青春与活力的美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美人迟暮的慨叹。

郭鏦握着茶盅的手指紧了紧,道:“你若是不愿,郭家也是会全力支持的。如今大哥和几个侄子都在朝中担任要职,手上能动的力量不小。加上郭家多年不曾减弱的威望,陛下想必也会好好斟酌,你无需委屈自己。”

还有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他自己虽然身为驸马不能担任要职,但是他手里,明里暗里控制的生意已经遍布京城,甚至扩展到洛阳,以及附近的好几处重要的州县。可以说,整个京城的经济命脉,也在一定程度上为郭家所控制了。

念云手中的茶盅轻轻放到桌上,坚定地摇了摇头,“三哥哥,真的不用。你知道,我已经够幸运的了。历朝历代,哪个皇帝多年来身边的妃嫔这样少?”

多年的深宫生活,她已经学会了妥协。这世上,一切才子佳人故事的前提都是,年轻貌美,谁也不会在意佳人迟暮的时候,到底还要经历多少曲折与艰难。

她选择的这种委曲求全,却也正是最有利于朝局稳定的方式。郭鏦无奈,放下茶盅,“你若是真的已经想好了,我亦只得支持你的决定。”

念云颔首,十分认真地看向他,“谢谢你,三哥哥。”

郭鏦轻叹一声,走了出去。

次日的朝堂之中,果然就掀起了一阵鼓动陛下选妃的热潮,这一类的折子竟堆满了半张案几。

早先陛下初登基的时候虽然选了一次妃嫔,但那一次入宫的六位妃嫔中竟没有一位诞下皇子的,连公主都没生出一个,反倒是死的死,废的废。

对此,首先是出身于几大世家门阀中的官员不服气,想要从各自的族中再选取一些适龄女子送入大明宫。

一位老臣上奏道:“如今能为陛下分忧的皇子只有太子一个,澧王殿下又不管事,臣提议选妃以开枝散叶,替陛下分忧……”

李淳心里明白,恐怕是太子的为人处世也招致了部分官员的不满,但又不好明说,只得绕着弯子来建议他再选妃,再生子。

李淳随手翻了翻案上那堆建议他选妃的折子,发现郭家倒是难得的既没有反对也没有支持,应该说郭家在这件事上面,根本就是一语未发。

李淳苦笑一声,道:“做个皇帝还真不容易,宫里女人孩子太少,你们这样苦口婆心地劝朕广纳妃嫔开枝散叶。朕要是早听了你们的,说不定今儿一样是痛心疾首地劝朕不可耽于声色犬马。”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他何意。只见他在大殿里四下环视了两圈,最后目光落在了郭铸身上。郭鏦身为驸马,是不需要每日都来上朝的,因此这个时候郭铸也就相当于郭家的代表人物了。

李淳顿了顿,问道:“不知郭爱卿有何高见?”

这一问,在许多人听来,其实问的就是“不知你们郭家是什么意思”。

郭铸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掸一掸袖子,“回陛下,臣以为诸位说得都没错。”

一时间众臣哗然。李淳挑一挑眉,“哦?这么说来,你也觉得朕应该扩充后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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