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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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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堆着脸笑道:“奴婢们就是想吃,也没那个牙口啊!”

德保原本口舌伶俐,封荣便不言语了。德保最会观颜察色的,见封荣如此,便知火气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使了眼色给内侍,挑了一件檀紫常服,给封荣换上。

却不过来帮手,只一连声地嘱咐着:“仔细着,仔细着!”

待穿好常服,德保才将明黄的大带接过,给封荣系上,又细细地将他腰间一连串的玉佩香囊荷包理顺。

半晌后,封荣才静静坐在香墨面前,那双桃花眼眸清透无辜如水,凝望着香墨,良久,低低的道:“香墨”

香墨这才稍稍偏回了头,眼睫一颤:“嗯?”

封荣犹在吞吞吐吐:“就是那件肚兜……”

“怎么了?”香墨不甚在意的应着,转眼又皱眉道:“今天的酱菜怎么淡了?”

一边内侍已是一脑门的冷汗,慌道:“奴婢这就换。”

“算了。”香墨随意挥退了内侍,伸手将鬓边的发拢了拢,不慎耐烦的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虽说是哥哥,但是也是男人,什么时候变成文安侯给你做了……是不是……”

在那一刹那,香墨的眸子仿佛笼上一层什么,“哧哧”笑了几声,就不再言语。

饭罢放下了碗筷,香墨起身行至封荣身后时,瞟着他笑道:“我要去和皇后听戏了,你可不要来!”

又板起脸来正色道:“女人家听戏,你凑热闹就不好玩了。”

说完,轻拍了拍封荣的肩,动作轻似只是拂去檀紫常服上的褶皱。

香墨的裙迤逦曳过屏风,象牙上折射着她微曦的影,淡了再淡,终于不见了。封荣的唇畔不知何时,就有了一抹微笑。

戏台设在玉湖之中偏于东北的紫薇洲上,三面临水,曲槛边用轻薄的纱笼了百丈,遮蔽了粼粼若银镜的湖面和细瘦松柏。纱上绣了鱼,一条条阴浓墨彩,影影绰绰随着日色转移,湖光潋滟时,倒恍如真的摆尾嬉戏一般。

台子上的梨园开场先唱《六国封相》吉剧;次后方演《金谷园》全本。台上箫鼓轻扬,戏台之下则是金玉交辉,堂中是皇后杜子溪,香墨作陪,其余的就只有大病初愈的婕妤范氏。倒是她们身后盛妆的宫婢,粉白黛绿来来回回,一幅一幅娇憨可人的模样。

杜子溪看在眼里,轻笑在心内。

好似,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好颜色。

调子悠长,清声遍体。

杜子溪一身文绣重雉的宝蓝常服,发髻上辉金凤钗,繁杂精巧的凤尾一重又一重倒仿佛簪了数点繁星在鬓上,而她的人如冬日里的一团月,双手放置于右腿,端庄却越发苍白的模样。

戏唱的正酣时,便有女官匆匆跪在了阶下。见台阶下跪着的人,像是早预料到到一般,杜子溪不恼不怒道:“怎么了?”

女官紧着声音回道:“启禀娘娘,魏淑媛跌了一跤,早产了。”

杜子溪轻轻一笑,一手就放在了桌上,桌面上铺着蜜色桌巾,上绣为凤,下绣为百鸟图喜鹊,有道是“百鸟朝凤”。

倒真是祥瑞。

这样想着,杜子溪挪了挪身子,转身对香墨道:“七活八不活,也不知道这孩子能活不能活。”

声音悠悠的,却不低,毫不遮掩。

戏厅里设了鎏金火盆,焚着佛手柑,极淡的甘香悠悠的飘散。

香墨目光微微一凛:“九个月了,怎么不能活,何况这孩子命硬的很。”

杜子溪并不在乎香墨说了什么,似笑非笑,手指无意识的拂过桌巾上密合色底子上,金色的凤。凤翅长而广,泛着朝日一般清亮的丝光,那样精致而逼真,翻卷着、飞扬着、遮蔽了其下的百鸟。

一边范婕妤脸上的笑容早就僵住了,低低的垂下了头。背着光处,无声的拭去了眼里的一滴泪。

不多时那女官又折了回来,跪下身,思量再三,还是秉着宫内报喜不报忧的惯例,低声禀报道:“恭喜娘娘,淑媛娘娘生下了皇长子呢!”

所有内侍宫婢慌忙一同跪下,连台上的戏子都止了戏,同声道:“恭喜娘娘!”

杜子溪坐在那里,一簇火苗在乌沉沉的双眼中升腾脸色越发苍白,亦仿佛出了神,并不作声。

一时紫薇洲上万籁俱寂,满地乌压压的人匍匐无声,只有风声水声,琮琮作响。

同样跪在地上的香墨的手微微的抖了抖,起身却“哧”得笑出声,笑得荡漾不止,连说话时都止不住的笑意:“娘娘,皇长子的母亲,身份只是个嫔,似乎太低了些。”

杜子溪愣了半晌,才缓缓道:“都起吧。”

“夫人是不是也觉得这出戏不好看,不如我们换一出。”然后,杜子溪望住香墨,双眼好似两池浓酽的墨,深不见底:“不知夫人喜欢什么?”

香墨故作思量的想了想,笑盈盈道:“臣妾最喜欢伍子胥传。”

“‘吾死后,将吾眼挖出悬挂于吴京之东门上,以看吴灭亡。’吗?”杜子溪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髻上的黄金凤尾轻轻摆动:“太惨烈了,不适合这个日子呢。”

随即对所有人道:“咱们都散了吧。这样大喜的日子,本不适合看戏。”

说罢,展开笑颜,笑痕清晰分明,却无半分笑意。

此时风起,秋风猛然灌进她文绣重雉的宝蓝衣裙里,衣袖翻飞,乘风飞去一般。

一旁丽女官,忙取了斗篷,披在了杜子溪的肩上。

转18

傍晚时分,封荣穿着檀紫轻绡常服,穿过坤泰宫一重重花隔落地罩下;流水般垂下软烟花枝的帘子,绕过梨木雕梨花的隔扇,正看见杜子溪围屏檀木榻上,一双明目似睁非睁地,榻前的宫婢们虽走动的,但鸦鹊无声整理着累累罗列的金碧翡翠。

杜子溪见着封荣,只淡淡地扫他一眼,并不起身,口里依旧吩咐着宫婢们如何整理。

封荣也不介意,挤在杜子溪身边,抓住了她手,笑问:“这是干什么?”

坤泰宫地下盆里的炭,烧得哔哔剥剥。鎏金貔貅的罩子上,捡了几枝开得如火如荼的菊花烘着,烘的一股清透菊香沁入心脾,暖如阳春。杜子溪的手却是冰凉的,封荣指尖细细碾磨时一片滑腻,仿佛刚沁了冰。

杜子溪觉得红彤彤炭火的热气轰然扑了上来,面色一潮,鬓角就忍不住冒出了汗。抽回手,拿起了帕子抿了抿,嫣红的帕子在尖削消瘦的面颊上,淌过淡薄的影,她的神色也仿佛罩上了层薄雾似的模糊。

“前儿得了几件玩意,稀奇的很,我留着也无用,正巧魏淑媛产下了陛下的长子,想着整理出来赏给她。”

封荣向来不定性,转眼就被那堆精致物件吸引力过去。

宫婢呈上了玫瑰露进来,杜子溪将的彩釉云鹤茶盏出神捧在手里,怔怔地望着封荣不肯消停的侧影。

许多心事难以排遣,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却在见了榻前的几名宫婢时,咽了下去。丽女官一见,连忙挥着手叫她们退出了,自己也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杜子溪望着毫无觉察的封荣,沉默了片刻道:“陛下,皇长子的母亲身份现在低微了些,须得册封,这样的话就得另辟一宫,您看……”

还未说完,封荣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子溪,这些朕不管,你做主就好了。”

说罢,依旧是东抓抓西弄弄,不多时就被一枚黄簪定住了。

全金簪子,拿到手足有六七钱重,削薄的金叶子串成了一串,好似五月樱的花,紧紧挨在一处,末梢处坠着缕丝金花垂头,不见得有多名贵,但精巧神工。

杜子溪一愣,道:“怎么陛下也喜欢这些簪簪环环的女人东西了?”转眼时忍不住一叹:“有这些心思倒是用到国事上才好。”

封荣似乎未听见杜子溪说了什么,倒是忽然笑出声来,几分快活隐隐流露。

“她喜欢金饰,珍珠白玉翡翠这些个无价的玩意都不喜欢,只喜欢金子,是不是很奇怪?”

她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蓦地,那种毒从骨子里涌出来,带着无数的小钩子,辗转在体内,那样地撕痛,直要把人要逼疯。

杜子溪不由自主地合了双目,鬓边一绺珠宝璎珞,沉沉的坠在颊畔。

过得片刻,方又慢慢地睁开眼睛,低头轻声道:“那就送给墨国夫人好了。”

转眼时,眉目一动,一直守在帘外的丽女官,就捧了一个娃娃进来。白瓷的娃娃不过两个手掌大小,浓秀白皙的圆圆脸蛋,大红的衫子颜色灿烂,衫子上密密绣着极小的福字,十分的憨态可居——正是门阀贵族内长见惯的求子福衫娃娃。

杜子溪伸出手,抚着福衫娃娃圆圆的脸,轻声道:“还件玩意值不得什么,偏就是我留着也无用,也请陛下转给她。”

封荣一愣,转眼时,杜子溪一双温婉的眼睛,正用那样一种悲伤望住自己。

他记忆中娇俏明丽的少女,不知何时已变得他习以为常的阴冷犀利,而这是许多年来的第一次,绵绵地、软软地,悲伤像温泉的水,挡也挡不住的漫延至整个肌肤骨血。

封荣心头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俯身抓住她的手,唇际笑意不改:“越加的瘦了,还要操心这些事,得知道仔细保养自己才好。”

语气甚是温存,但似只是对着久别重逢的友,虽和煦如风,但终究隔着一层无法撕破的膜。

宫内陡然地静了。

坤泰宫内灯,皆是一色儿琉璃明角,上描彩绘的工笔上水,随着红烛的摇曳的影,覆在了面前。

杜子溪仰起头,四目相对,明如昼的灯影中在封荣的瞳仁里望见自己的影子,恍惚间,周围一切都成空白,心里的火焰无边无际的缭绕蔓延开来,只想把那人也在这火里烧得连影子也不留!

然而,终究是看得太过明白。

杜子溪将手抽出来,慢慢地福下身,道:“臣妾遵旨。”

手中攥着的团金绣的帕子随之微微颤动。

封荣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转身去了。

一时间,坤泰宫内又恢复了那样一种叫人窒息的静默。

她缓缓坐回榻上,宝蓝的翟衣如一朵异色的菊,绵绵地铺开。更映着她的面容如冬夜里的一团月,寒凉苍白。

唯秀丽的嘴唇上挂着看不出情绪的微笑。

夜半封荣起身时,绿萼轩的窗似乎没有关好,半掩着穿堂而过的风从窗缝里呼呼地钻进来,吹得缃色底子缠枝牡丹的纱帘飞卷,透雕花梨木落地月牙罩垂下的珠帘噼啪。他平日里最惧寒,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封荣赤足来至外室时,就看见香墨俯身双手撑在榻上,皂色宽袖乌云般堆在手边,底下露出绯红灿烂的衣角。走进了才看清,她手下正掐着那福衫娃娃圆圆的脖子,力气想是使得极大,眼角唇梢都微微跳动着,极凶狠的模样。

陡地,嘀嗒一声,却并不是泪,而是香墨额角上落下的汗,泪滴似的缓慢滑过娃娃的憨态可掬的面颊。

灌进来的凉风兀自不停,在九折屏风上工笔细绘的秋水连波上低低的呜咽。

封荣低低的咳了一声,守在外边的内侍们忙就紧步上前合了半掩的窗,然后又无声的退了出去。

“好玩吗?”

香墨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桃花般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紧着自己,毫无顾忌笑着模样,宛如一个找到好玩物事的孩童。

香墨只不作声,额角仍有汗不住渗出,她默默用袖子拭了一把,可知是眨眼的功夫,又止不住地渗了出来……

忽然,她狠狠一扬袖,瓷娃娃被摔倒了地上,啪的一声,跌破成了一堆薄锐的瓷片。

香墨这才坐起身,仿佛无事般,掠了掠鬓发,道:“天冷了,睡不着。”

他也轻笑道:“上点酒暖暖吧。”

马上就有内侍取了红泥炉安在桌上,炉子上热了一壶菊花白,铺设八碟酒馔。香墨斟了一杯,却嫌不够热,直接将杯子煨在火炭边。

“可惜了皇后娘娘的恩典。”

“一个玩意而已,去了一个自然有补上的。”

香墨早没了颜色的唇一抖,细白描金瓷杯子一个没端稳,酒便泻在了火炭上,一霎时彤红的烈焰腾腾有七八尺高,昏昏暗暗的室内被火光骤然一照,两人神色明明暗暗,仿佛都着了起来。

香墨慌得猛地撤身,还是封荣机警,拿了红泥的盖一盖,火便灭了。只余下了满室的热酒香,和金粉般飘散的火星。

封荣不由嘻嘻的笑了起来:“幸好有我,不然你岂连屋子都烧了?”

玩笑地说出,一双眼睛却深深地望着她。

香墨避无可避,只强笑道:“可不是,仗着有陛下。”

他捉住了她的手,那手与杜子溪似永远无法捂热的阴凉截然相反,好似一团火,悄无声息的燃烧在手中。

桌上秋香色桌巾上头绣的并蒂花被酒模糊了,未干的酒顺着五彩流苏一滴一滴,落在乌砖地上。

滴答滴答,一响又一响。

大漠十月的夜晚,风锐利的似能穿过骨,他挽着弓箭蜷缩在屋檐上,时间长了,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冻成了僵尸。

适应了黑暗的眼俯瞰下去,眼前这偏僻的好多年不曾修缮过院落,砖瓦剥落,院子中植的花木,早就凋零,萧瑟的跟这座华丽的陈府格格不入,却正是他藏身的好地方。

兀的,一点漆黑的影,盘旋而起,向这边疾飞过来。

忙搭上弓,急急向着天空射出一箭。不想那几乎融进了夜色的飞禽极为机敏,一侧羽翼,便轻松避过,此时已飞至蓝青头顶不过十尺。

他搭上第二箭,直直射出,又被振翅轻巧避过,眼见着就要飞出射程,消失在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

狠狠深吸一口气,他弯弓射出第三箭,箭风疾利,蓄满了劲力飒地一声,那飞禽终避无可避,坠落于地。

他跃下屋檐,直奔坠落处。

原来是只全黑的海东青,那最后一箭劲力惊人,如今已被一箭射穿咽喉。

他探手拿起,手在翅一摸,海东青毛色光亮,肌肉坚实,必是飞跃浩瀚沙漠间最好的信使。

他抽出一个纸条,另一只手燃起火折子,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他看见一行歪歪斜斜的字迹。

“蓝青,疑为宪帝长子封旭,封号青王。”

青王……

已被寒风浸透的夜行衣突地异常干冷而沉重,全塌在身上,直凉到骨子里,攥着纸条的手,隐隐有了轻微的战栗。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击掌,恍如鞭笞一下一下在他的脊梁。

他一惊,弯弓喝道:“谁?!”

废弃院落的转角处极暗,一时间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一股犀利如剑的阴沉气息扑面而来,刹那间就将他整个人迫的一动不能动,一瞬间,冷汗就湿透了衣衫。

然后,一个身影自深窅的暗处一步一步浮现在他的面前。

他看不清陈瑞的表情,只听见陈瑞的声音缓缓慢慢道:“我几乎已经对你绝望的时候,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他愣了片刻,才小声说:“我要是让将军彻底绝望了会怎样?”

“我从来不留废物。”

陈瑞行至他的身侧,斜睨着他,笑道。

离得近了,便看到陈瑞眼角额头恍如刀刻的纹理。而他的双目本就锋利如剑,此时更像是月亮谷里饿狼的眼,凶狠而暴烈,衬在这乌沉沉的夜色里,格外炽亮的直直望入人的心里。

他向来畏惧陈瑞,便静默起来。

陈瑞也不再理会他,迈步往前院走去。他落后几步,缓缓的跟在其后。

石路并不平整,而身前的人,却似乎极为熟悉每一寸的起伏跌宕,负手行步时,步伐极稳,从未被磕绊,而他就这样跟在其后,也无由地感觉安心。

许久,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问道:“你打算怎样处置契兰?”

“明天我要带着她到肯斯城,然后……”陈瑞又走了几步,方用低的几乎温存的声音道:“祭旗。”

然后,似是极愉快的笑说:“许多年没有这么好的祭品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陈瑞玄黑的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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