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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弯弯画-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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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不言,寝不语”,陈瑞虽行军快食惯了,却还是陪着他一点一点慢慢用完。

待到吃完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厅里燃起了数盏明珠般的灯光。杜江朝着身后薄纱屏风后一招手,一个侍女便用添漆的托盘捧了一个玉碗款款而来。杜江接过来亲自放在陈瑞面前,道:“这是长白山百年人参熬的汤,西北苦寒,你有常在沙场,多进补一点才不会坏了身子。”

说着又捋着胸前的长髯,紧蹙了眉叹道:“我那里还有,等你离京时,都给你带着。说起来你也有五年没进京了吧?白头师弟相见难啊,下次看见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陈瑞一直觉得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拿起玉碗走过来重又递给杜江:“恩师留着吧,我身体粗使惯了,倒是您明年就七十了,多补一补,长命百岁才好。”

“我年纪大了,虚不受补,用不着这些,就是用了也是浪费。”杜江低头看着玉碗,微微苦笑了一声,说道:“你也别跟我推辞,快!喝了吧。”

陈瑞拿起碗咕嘟一口就喝了下去,才问:“恩师,最近惊内有什么状况吗?”

杜江淡淡一笑,轻描淡写说道“能有什么状况,外戚李氏嚣张横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英帝爷开始,皇上都不大理会朝政,到了现在更是如此。然而就是朝政都交了李太后作主又怎么样?子溪还是皇后,我还是丞相,她还是得靠着我的。”

陈瑞却知道政局波谲云诡,远非他说的那么简单。封荣娶了杜江的女儿,表面上是两派的势力均衡掣肘,可实际上相持更激烈。处在其中正当浪头的杜江的艰难可想而知,但也不好细问,只又道:“钧梁兄还好吗?”

“这个世上弟子胜似儿子啊,钧梁他不如你,云起。他不是不好,然而也就这样了,没有太大的出息,在我看也就比李原雍好上那么一点罢了。可是李原雍有个好妹妹,钧梁的妹妹也不是不好,可是就身子不顶事,我要是死了,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想是说的太动情,杜江一口气没匀过来,便咳嗽了起来。陈瑞忙起身,伸手给杜江捶着后背。

“恩师不是还有弟子,就是恩师百年之后,弟子拼上万一,也会保钧梁兄无事的。”

杜江缓缓点头,低头不语。

陈瑞心思素来灵敏,便道:“恩师似有隐瞒,出了什么事了吗?”

杜江微微摇了摇头,转身喘了口气,若有所思的对陈瑞说:“等明天你进宫谒见了太后,咱们再说。”

陈瑞一惊:“恩师明天不去?”

杜江这才冷冷一笑,面露讥讽道:“我没事可不愿去给李氏磕头,算了吧。”

待陈瑞回到了贤良祠,正妻安氏仍旧没睡,掌灯等了他好一会儿。见他进门,便亲自上前一面替他宽衣,一面看看他的脸色,微笑道:“我今日派人到文安侯府里了,香墨已经到了那里,我递了帖子告知她明日进宫谒见。”

陈瑞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明儿还得进宫,你也早点歇息吧。”

说完,转身就奔了妾室契兰的房间。

安氏面上没有半点怒色,依然然站在那里。烛光映在镂刻了喜鹊蝙蝠的梨木窗棂上,缠枝精致的影就在安氏面上投下,仿佛罩着一层阴暗的纱。桌上的一盏温了半速的冰糖燕窝没人再去动,转眼散尽了浓甜热气,冷透了。

秋日老虎炙热,远远的蝉声此起彼伏,康慈宫殿内即使放置了七八块大冰也没有用,仍旧抵不住暑热深深的逼进。

李太后因接见外臣,所以穿了龙凤织金大衫礼服,外又罩了深青卷云纹霞帔;人在一团繁丽胜花的锦绣之中,满脸堆欢地看着陈瑞、香墨和安氏行拜叩大礼。

他们起身后被李太后赐座,只有香墨仍盈盈下福,道:“请主子安。”

她是李太后的近身侍婢,分属亲奴,所以特地行了双礼。而李太后只是微露笑意,转头对陈瑞、安氏和配做下首的李原雍说话,并不理香墨。

李太后一面牵住了安氏一只手,一面对陈瑞笑语:“西北边陲,风沙苦寒,辛苦你了。”

陈瑞忙起身道:“太后言重。”

李太后吩咐豁免了虚礼,又亲自拿起上用的点心,放在安氏手中。安氏状似无意的扫过香墨抿唇一笑,香墨只做不觉坐在一旁。

珠帘掀起,一名女官奉上白瓷青花茶盏。香墨安静坐在最下首,听着他们的笑语盈盈,便更觉得酷热难挨。刚刚端起茶盏,帘子外就有内侍唱报:“皇上驾到。”

李太后也正拿着茶盏,听到此话不妨手一颤,碗盖“叮”地一响,磕在了茶盏上。

众人忙都起身相迎,一身明黄夔龙纹正服的封荣走了进来,并不行礼,唤了一声:“母后。”转头又对地上要匍跪的诸人一甩袖,漫不在意的说:“得了得了,别给朕三跪九叩的,大热的天虚礼就免了吧。”

说罢却没落座,只站在香墨面前,大睁着黑白分明的直直看着,紧咬着唇,片刻之后轻声一笑道:“你穿的这是什么啊?这么多叠叠坠坠的,不热啊?”

香墨端然正坐,一品诰命夫人礼服极为烦琐,大红织金云霞外衫,胸前是陈瑞的一品武官的绣狮子补子。发上金冠,额上翠博山,灿金打的凤凰口衔细密明珠,摇曳在簪了宝钿的鬓侧。金冠两侧的珠翠翟凤口亦是吐出一条金线,珠翠云片为络坠着,颤颤在面颊旁。领间有一道极窄的牙子花边的领子系着金银扣,加上身上的霞帔;螺钿珠玉带;极尽繁复。香墨与安氏不同的只是翠色百褶裙。而安氏一袭织金缘襈裙,严整的诰命夫人的装扮,竟连一点汗都不见。

香墨面上已是密密一层的汗,热的拿起茶盏,今年新贡的大红袍还滚烫着,无奈又重新放下,便有些不耐烦的道:“怎么不热,沉都沉死了。”

语气极是肆意,绝不是御前应有的口气。

封荣却似听得习惯了,并不在意,只把自己的下巴向她一伸。香墨一时不解,愣了片刻,才看见他十二瓣金线压线的乌纱帽已经歪了,无奈只能起身帮他端正。因封荣身量修长,香墨仰面间额上的璎珞,明珠,珠翠云片如水流般四下分散,现出浓丽眉目。

封荣双手抚上香墨犹发着薄汗的面颊,低笑道:“这么多东西盖着朕还能看见你的脸,可真不容易啊。”

一时殿内静到了极处,乌金鼎里燃着檀木香屑,袅袅的烟雾后面,各人面上神色迥异。

还是李原雍实在看不下去,咳了一声道:“陛下坐吧,您不坐我们都得陪站呢。”

封荣斜睨了一眼李原雍,懒懒的坐在香墨身侧,本来极白的肤色,想是刚饮了酒,两颊染了两片嫣红,看去倒像抹了一层胭脂。手里的洒金象牙扇子轻轻的摇扇,眼骨碌碌四处乱转。

转到殿侧时,骤然眼就一亮,李太后身旁的内侍捧着一直乌木刻花的笼子,里面一只纯白似鹊的鸟,绣花锦帽蒙其面,却仍是十分神气的模样。

封荣将扇在一合,比象牙还要白的牙齿压咬着扇骨,问道:“那是什么?。

李太后微微一笑,仿佛哄着小孩子的语气道:“这是海东青,陈将军的心意呢。”

转眼又对陈瑞说:“你别看皇帝都二十了,性子却还比不上十余岁的孩子。”

内侍见封荣眼不住在海东青身上徘徊,忙把笼子呈到他面前。封荣仿佛听不到李太后说什么似的,不住的拿着扇子挑拨着海东青。

香墨见他逗得有趣,忍不住也探指过去,想要摸摸海东青雪白似玉的羽毛。不想已被驯养熟的海东青被封荣撩拨的火起,一口就叨了下去。

香墨哎呀一声,收手时血珠子一路滚在了大红的外衫上。

“这鸟怎么养的?!到现在怎么还咬人?”封荣忙抓住香墨的那只手,气得挑起一眉,顺手将扇在惯到了地上。象牙工丽漏雕的扇子,精致华丽却不耐用,只听到‘啪’的一声,一张上好丝缎扇面与扇骨就分成了两截。

皇帝发怒,殿中众人除了李太后和香墨,就都伏跪在了地上。陈瑞垂下的眼,已锐利如鹰。

“做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咬了一下。”香墨本来疼得厉害,见了封荣发火,反倒平静了,淡淡道:“拿着笼子囚着人家,还不兴人家有点血性?”

封荣听她讥讽反而放下心,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纯棉手帕,亲自笨拙的为她包扎伤口。棉帕上似特地沾了酒,凉刺刺的,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瑞的甘香气息,裹住了伤处,乱糟糟的辣辣一团,他自己还不觉得,用指轻轻摩挲着,轻声道:“可咬坏了?”

“没那么娇气。”她缓缓说,转头看着李太后深沉的看不见任何情绪的眼,笑得更加嫣然,微施了一礼。

“太后,臣妾失仪,还是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待李太后准许,转身就走,李太后张口欲斥,可是四目相接,只觉得那双不笑亦含情的桃花目虚无冰冷,心就不由地一片寒凉。看着封荣然由内侍簇拥而去,李太后斜倚几案,一双凤目中此时终是绽出冷厉的光,刹那而过。

起身亲自搀扶起仍伏跪在地的陈瑞,笑得极为温善:“皇帝是小孩子还没长大,难免任性,你可别恼他。”

陈瑞弯身垂目,遮住眼中火光,笑道:“微臣不敢。”



香墨出了康慈宫一路快走,直走到御苑的假山瀑布旁,哗哗的水声激在铺满了晶彻的雨花石之上,湿重的凉气瞬时扑来。她蓦然止住脚步,一时间瀑布如银浆在假山上泼撒下来,水波绮色七彩,四处轻漾,烈日映着水光,耀目欲盲,便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封荣伸手慢条斯理抬起了她的下颔,问:“怎么了?见到你丈夫不高兴?”

细密精绣的翟纹袖口下,手指冰凉的几乎没有什么温度,香墨缓缓张开眼,眼前的封荣笑意更浓,俊秀已极容貌在潋滟闪耀的日光下,就有了一种邪恶。

“有什么高兴不高兴,事到如今,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

香墨一把挣开连退数步,翠色百褶裙拖曳迤逦,不慎踏上眼见就要倒入瀑布下的池中,封荣忙伸手拦腰揽住,但因用力过大,倒使两人歪在了白玉栏杆上。

内侍慌忙上前搀扶时,香墨珠玉翠翟的凤冠业已掉到了池中,发如乌瀑飞散而开。封荣一把挥开搀扶的内侍,搂着香墨纵声大笑。香墨从来都知道他喜怒不定,也不挣扎,想着刚才康慈宫内陈瑞的脸色,不由的也笑了出来。

细小的水花,如同冬日的点点飞雪,繁乱零落的粘在他们的衣服发间,瞬间化掉。

笑到了一半,就感觉有一对极阴冷的视线望定了她。

香墨侧头望过去,不远处宫婢环绕的女子,明眸皓齿十分美丽的模样,只是失之过于削瘦,面颊尖削的几近刻薄寡情。并没有着严整宫装,一条鹅黄凤尾裙,裙上条条丝带猎猎飞扬,用金线堆堆簇簇的百翟纹饰,仿佛正在迎日羽化。

此时见香墨望过来,那双沁了刀子的眼里立刻荡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旁本来手足无措的内侍,都应匍跪了满地。

瀑布边水声如雷,在耳中隐隐回响,香墨不由一个恍惚。觉得香墨的笑声止了,封荣也转过头,看见那女子稍愣了一下,便灿然一笑,用着一种稚气且依赖的神情来轻轻唤她:“子溪,你怎么起来了?身体好点了?”

杜子溪这才屈膝缓缓一礼:“陛下。”

被封荣拉起的香墨被他紧紧搂着,无法行礼叩见。杜子溪淡淡侧首一笑,没说什么。她身旁搀扶的年纪稍长的女官,轻声极温柔的道:“万岁,命妇不叩拜皇后,于礼不合,有失体统。”

封荣双目陡然一横,女官不敢再说,慌忙把头低下去。

杜子溪此时缓缓开口,笑意暖如春风:“回陛下,臣妾小半个月前就好了。”

水光将她影拉得忽长忽短,波动不定。她声音极细,面上始终是没有血色的苍白。

封荣手中紧紧拉着香墨。眼凝视杜子溪,柔和如水,说:“好了就改四处多走走,玉池去了吗?那里的荷花还开着呢,景致不错。”

说着另一只就去抚摸杜子溪的面颊,她神色一暖,顺势握住封荣的手。

封荣的心境一闪,极快的将手抽出,拉着香墨走开,只留给杜子溪一个挥手的背影:“改日朕去看你。”

明黄的背影隔着细细淡薄的水雾,渐渐模糊,不再复返。

杜子溪还是屈膝一礼,淡淡的道:“恭送陛下。”

香墨有些跟不上封荣的步伐,脚下被长裙拖得有些踉跄,可他的双手仍旧是紧紧地抓住她,手指依旧冰冷。

她凝视着明黄的背影,微启双唇,轻声一句:“陛下很喜欢皇后呢。”

封荣瞬时停住脚步,手缓缓松开。

“嗯,子溪很温柔,朕很喜欢。”

说完才转过头看向香墨,笑了一笑。阳光映着他的脸,纯然孩子气的笑容。

像小孩得到甜蜜的糖,连瞳孔都是闪亮的。

看不见一点阴影的笑容。

“不过朕更喜欢你,虽然你一点也不解温柔。”

香墨好似没听见他说什么,只转眼回望瀑布,杜子溪还是站在那里,眼睛是低垂的,睫毛细密地覆盖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脸庞深处。她的面颊一半迎着日光,另一半却映着水光,两重光亮到了极处,反而有了一种异样的阴沉。

香墨不禁喃喃低语道:“很像……”

封荣耳尖,仍是听到了,便问:“什么很像?”

“没什么……”

她微弱地笑了笑,蜜色的面颊带着薄薄光晕。然后一只手极轻柔地,好像要抚摸似地,倘若再扬高一尺,便可以触到封荣的脸庞。然而,终是没有,转身默默独自走开。

耳畔传来风簌簌吹落树叶的细微声响,略带沙哑。封荣的眼瞬间黯淡,随即快步上前。她的发因为凤冠掉落,披散着几乎蜿蜒在脚下,他紧紧抓住她把连脸进软侬香密的青丝间,小兽一样依恋。

陈瑞携着安氏出了康慈宫,李原雍就从后赶了上来,行至陈瑞面前微笑之间露出半丝狡意。“陈将军,怎么这么急着走?我还有话个你说呢!”

“尚书大人有事?”

对着陈瑞不冷不热的回应,李原雍也不在意,反而亲热的拉住陈瑞,轻笑道:“京中惯例,封疆到京都要设接风宴的,更何况劳苦功高如陈将军你。可是陛下……所以这次就由我招待陈将军,今晚在寒舍就恭迎陈将军和您两位夫人的大驾了。”

面对这半讽半奉的鬼话,陈瑞淡淡一笑,眼却已兀地阴鸠,不着痕迹的抽出手,只道:“尚书大人美意在下怎敢推辞,今晚一定到。”

说完敛了眼神,转身就走,直至无人处眼底才寒气四射。安氏一直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此时放上前一手抚上他的后背,轻语:“相公,香墨……”

话还没说完,就被暴怒的陈瑞一手挥开,跌倒在了地上。

“你自己回去。”

说完也不看安氏,转身而去。伏坐在地满身金翠绸缎零落遍地的安氏面色不变,仍是淡淡的模样,只有睫抖动了些许,落下一层重重的阴影。

来到杜府时,杜江正在花园内。菊花刚开,满眼灿灿的黄,赤金打造一般。因天太热,反而开得有些凋落了,因杜江不许扫,于是铺了一地的重重锦毯。

陈瑞进来时,杜江正逗弄着他送的雪白的海东青。而这海东青陈瑞重金得了一对,分送给杜江和李太后。

看到陈瑞过来,杜江低垂的头似是不经意间挑起眼帘便又垂了下去。

“恩师,您早就知道了?”

陈瑞说时语调十分平静,没有一点起伏。

杜江心口不由一窒,眼前的人,挥手之间笑谈天下,平蜀道,封东漠,统帅二十万大军肆意驰骋,心思早已不可琢磨。

于是,神色愈加慈蔼:“云起,女人而已,不用那么在乎。”

“弟子在乎的不是女人,而是这种羞辱。”

陈瑞唇上渐渐挂上了冷笑。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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