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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王-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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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客栈,易豪拣了张不起眼的桌子坐下,要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猪耳朵、一碟武冈卤牛肉,一壶米酒。服侍他的是蒋太太,二人装做不认识,就像寻常客来饮酒一般。
易豪一边饮酒,一边悄悄注意东厢那十几个客人。果见他们的面孔十分陌生,有好几个都是高高的额头、尖尖的下巴、黑黑的面孔,很显然,这不是湖南人的特征。
饮了数杯酒,总算听到他们在低声对话??恰恰又是听不大懂的客家话。易豪听张湘砥说过,沈鸿英原籍广东连山,后落籍广西,说的是客家话,随他当兵的大多数也是客家语系。在旧桂系,是以语言分亲疏的,以说广西土话的地位最高。陆荣廷是广西人,说的是广西土话,沈鸿英不受重视这也是主要原因。
易豪已有九分把握肯定这伙人是沈鸿英派来刺探情报的。那么,他们不进城去侦探军事设施而跑到这客栈来干什么呢?
他们身边的担子引起了易豪的注意。
这是一担木炭,砌得很高,为了防止箩沿的炭断后掉地上,又在周围拦了一圈稻草、稻草几乎把所有的木炭包得严严实实。
易豪估计了一下高度,很快明白木炭中间夹装了冲锋枪一类的武器,因为四门查得太严,才绕道来到这客栈里躲避搜查。那么,既然他们已躲过搜查,为什么不立即离开?
过了一段时间,易豪发现,那帮人不时向窗外张望。他立即明白他们在等什么人,最可能的是等进城侦察军事设施的同党。他匆匆地喝完壶里的酒,起身结账,然后径直走向东门。
守城门的卫兵都认识他,但为了不露出破绽,易豪举起手主动接受搜查。进了门,向左一拐,沿石阶蹬上城墙,炮楼里早迎出周连生。
“连生,你来干啥?”易豪问道。
两人走进炮楼坐下,周连生说:“我刚从北乡回来,发现张顺彩、朱云汉匪部都从双壁岩出来了,估计是去石背张家与张云卿匪部会合,因此,特回来报告。”
易豪:“看来,这一次要动真格了。你很辛苦,不在家休息,来这里干啥?”
“不辛苦。”周连生说,“我回来刚向张团长汇了报,就碰上一位名叫乔立成的瘦男人赶来报告。说今日有一位外乡人喝了他的茶,还有意把茶泼向地上,另外还有一个本地人陪着那外乡人,样子十分可疑。”
“一个外乡人,一个本地人?”易豪自语道,“莫非是一个本地土匪陪着沈鸿英在城内察看军事设施?”
“对,很有可能是这样!”周连生立即附和道。
“若如此,他们一定要从这里出去,连生,你认识很多张云卿手下,注意一下,看看是谁陪伴沈鸿英。”
此时已近黄昏,要回家的人都匆匆走出城门。俩人站在东门城墙上的炮楼里向下望去,可以看清楚刚刚走出城门的路人。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同时映入易豪、周连生的眼里??张云卿正陪着一位身材肥胖的外乡人向迎春亭方向走。
易豪对周连生说:“快,你马上下楼通知城外的老百姓,告诉他们,面前两位胖子是土匪,要他们扮做樵夫跟在后面,我随后就到。”
周连生下了炮楼,易豪令同来的二十余名快枪手和炮楼上的二十余名守城军做好战斗准备。他自己则站在炮楼临东的窗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云卿与沈鸿英的背影。
在他的视野里,一群拿着扦棒的农民陆续从屋里出来,尾随在张、沈后面……张、沈进了客栈不久,又在一位老板模样的年轻人带领下上了楼。易豪一阵窃喜,他知道张云卿、沈鸿英一定是开了房间在客栈过夜。如果是这样,等他们睡觉后行动,那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窃喜没多久,张云卿、沈鸿英又下了楼。与此同时,扮做樵夫的农民已经沉不住气,操着扦棒摆开了架式。
“弟兄们快!”易豪一声令下,四十余名士兵纷纷从炮楼下来,打开城门,向迎春亭客栈冲去。
枪声响了??那是贼兵向手持扦棒的百姓开枪……扦棒再利,怎能抵挡得住枪弹,枪声一阵阵从那边传来,当易豪最后一个赶到,已有十几位百姓倒在血泊里……
易豪率部成半圆形包围了迎春亭客栈,并很快接上了火。这时,客栈里突然一片混乱,住客们要从后门逃走,结果遭到贼兵的枪击,留在客栈的住客吓得哭叫起来。
太阳西沉,连枫木岭上那一抹红霞也消失了,双方激战中,易豪几次想冲过前面的开阔地切断贼军的退路都没能成功。随后张湘砥听到枪声派来大队援兵,贼军已向迎春亭客栈后面、凌云塔方向逃走了。
打扫战场,贼军没有留下一具尸体,但十几位当地百姓和七八名客栈住客已惨死贼军枪下。客栈年轻的老板娘也死了。枪声停了很久,老板蒋太兵才从床底下爬出来,扑在妻子尸体上痛哭不已。
这一次又让张云卿逃走了,易豪十分懊丧。如果早知是张云卿进了城,只要在客栈后方布置一个排的兵力,量他插翅也难飞走。
易豪回到城里,向张湘砥汇报详情,当他知道张云卿、沈鸿英竟敢亲自进城侦察,倍感惊讶,叹道:“张云卿、沈鸿英不愧为一代枭雄,竟有如此胆略!”
易豪道:“这就是张云卿的性格,越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偏偏去干,竟然还次次成功。”
欧阳东、刘卓、邓成云闻讯赶来,询问详情。大家唏嘘不已,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一场血战已无法避免。
当晚,张湘砥为提防沈鸿英攻城,将驻扎在水西门外的官兵全部迁入城内,又以驻军团长和义勇总队长的身份发布命令,全城实行戒严,所有寄住在内城各旅店、客栈的外乡人除了严格盘查之外,一律关进大牢,确认身份之后,于次日天亮后逐出县城,数日之内不准进城。
紧接着,欧阳东、张湘砥连夜拟写文告,动员所有政府人员誊写,于次日天亮贴往四门,派义勇兵分别到各乡集镇张贴。
文告称:旧桂系巨匪沈鸿英联合本埠土匪张云卿、朱云汉、张顺彩,为破坏北伐后方,觊觎武冈城,将于近日入城烧杀抢掠。故此,本城从即日起实行全面封闭,任何人不得进城,特此告示。
文告贴出,全城一片风声鹤唳,紧张异常。城墙上增加岗哨,日夜看守,两千官兵和衣而卧,枪不离身,一声令下,数分钟内即可投入战斗。全城市民,则通宵不眠,夜不闭户,提防潜入城中之贼军放火。
一时间,武冈城就像定时炸弹临炸前的沉默,在平静的外表下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
一天、两天、三天……直至第十天仍然平安无事。有些人开始失去警惕性了。
第十天傍晚,易豪发现各处守兵有所松懈,即爬上城墙从南至西至北,大声疾呼:“弟兄们呀,这是贼军的麻痹战术,千万不要上当!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到了最后关头!越要振作起来,今晚贼军就要攻城啦!”
这是1926年10月20日,深夜,在朦胧的月光下,一大群黑影如蚁似蜂般从南乡穿过赧水河对岸的半边街向这边涌来。
站在城南炮楼上的守城兵最先发现了敌情,根据事前约好的暗号,朝天向城内连放三枪。
枪声打破了旷日持久的宁静,三声枪响过后,小王城那边传来“嘀嘀哒,嘀嘀哒”如鬼叫一般的军号声。
随即,两千余名荷枪实弹的官兵跑步来到城南城墙上。
此时,沈鸿英正好率贼军兵临城下。
一万贼军黑压压一片,像一股潮水,借着风势就在瞬间涌到城墙这边来。
他们用机枪掩护抬着云梯的敢死队呐喊着向墙脚逼近。守军借着坚固厚实的炮楼,把枪从炮眼里捅出去,对着城墙外打枪。
枪林弹雨中,尖厉清脆的枪声和沙哑雄浑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把全城已经麻木的市民们惊醒了。
各家各户,留下老和幼,青壮年男人挑着早已备好的石块主动爬到城墙上,与守军一道,向墙外一块接一块地扔石头。
沈鸿英第一次攻城坚持了二十余分钟,因损失惨重,鸣号收兵,在城墙下留下一大堆尸体。张湘砥部也伤亡十数人。
贼军虽然暂退,但城墙上的军民仍不敢怠慢,提起精神,准备迎接贼军的第二次进攻。
半个小时后,如蚁的贼军又向城墙脚下涌来,这一次改变了方向,向正南一转,后面的机枪掩护,前面的敢死队抬起一根数百斤的大楠木撞击南城门……
“嗵??”“嗵??”
沉闷的撞击声仿佛不是撞在厚实的城门上,而是撞在每一位军民的心里。
张湘砥身先士卒,手持双枪,冲上正南门城楼,一边左右开弓,一边大声鼓动:“弟兄们,父老乡亲们,生死决战的关头到了,打呀,杀呀,狠狠地杀!”
随后,易豪率数十名枪手跑过来,向南门外开枪……贼军敢死队员中弹纷纷倒毙,撞门声由强变弱,终于没有了声音……贼军收兵号吹响了。
是夜无话。
次日天亮后,张湘砥、易豪登上城楼,发现贼军早已撤走,在河对岸离城三里路远的黄家坊扎寨安营,一派不拿下武冈城绝不收兵的架式。
易豪粗略点了一下,在正南门有五十多具尸体,靠西的城墙下,有三十多具尸体。他派了补充营的官兵从城门出去,对尸体逐一搜查,除了一些烟卷、香袋、女人相片之外,几乎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其中有一样稍值钱的是一块旧怀表,那是从一位中校连长身上搜来的。
由此可知,沈鸿英及他的手下目前是何等的贫困、潦倒。这也难怪,广西被新桂系占领,几乎没有了他的安身之所,加之被白崇禧穷追猛打,无喘息之机会,当然会很穷。
同时,武冈军民也料想到,日暮途穷的沈鸿英如今已是孤注一掷,若攻下武冈城,不仅能解决吃喝、用度和军饷问题,还能以这座固若金汤的城市作为他的发展基地。如今陆荣廷早去苏州当寓公了,旧桂系里就沈鸿英势力最强,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东山再起,恢复他那失去的天堂。
易豪把对尸体检查的结果向张湘砥作了汇报,又令手下把尸体从赧水桥上扔下去,任滚滚波涛将其吞没,卷走到遥远的洞庭湖。
赧水是资江河的上游,赧水的源头在雪峰山腹地,经过九曲回肠的流淌和百川的汇集,来到武冈城已初具规模。每当夕阳西下,悬挂于西北面枫木岭之巅,满目夕照,红霞百朵,这时,如果站在南门口古老的石桥上极目远处风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夕阳、红霞倒映在水里的美景。赧,《辞海》解释为“因羞惭而脸红”,这大概便是赧水河的来历。赧水河上面的桥名“赧水桥”,最早建筑于宋代,那时不过是木桥而已。现在留下的桥,复建于崇祯七年,朱王为便于修筑城墙,先建了这座赧水桥。赧水桥自古至今,有一远近闻名的小吃??米粉。此种米粉柔韧爽滑,色泽晶莹,配上佐料,是各阶层人员竞相享用的食物。其实,若追溯起来,武冈米粉的发源地在云南,云南“过桥米线”与之同出一辙。洪武年间,朱元璋之第十八子朱?封藩云南,其兄登基后,怕他造反,连哄带骗,让其迁至武冈,以便看管。云南“过桥米线”的工艺流程,也就在那个时候带入武冈。
却说1926年10月20日半夜,沈鸿英连续两次攻城败退后,是夜无事。
但守城军民不敢怠慢,彻夜固守,次日一早,发现沈鸿英军据南门外三里处黄家坊,知其贼心不死,在清除城墙下、南门口的敌尸后,仍旧紧闭城门,动员全城市民投入战备。青壮年搬运石块垒上城墙,老翁、妇女则在城墙下打灶架锅煮稀饭。忙碌一整日,至21日半夜,贼军又来攻城。
此次贼军攻城有所不同。前面敢死队掮着三根数百斤重的楠木柱梁,径冲南门口。临近时,喊杀震天,枪弹呼啸,连成一片。贼军以梯队形攻城,后面由机枪向城楼和两翼开枪,子弹密集,守城军民被压在炮楼或掩体里,抬头不得。
很显然,沈鸿英此次攻城比昨日更为凶猛,而且做了周密的部署。
“嗵??”那是楠木柱梁撞击城门之声。一次撞击,城门摇摇欲裂,沉闷的撞门过后,又是一阵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随即是更为凶猛的撞门声再加上密集的枪声,仿佛地在动,山在摇。
很快,易豪看出了问题,对张湘砥说:“团长,贼军以阶梯式撞城门,又有机枪掩护,要不了多久,城门就会被撞开,那时候,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张湘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刘卓从墙下爬上来,对张湘砥说:“张团长,城门快要给撞开了,怎么办?”
张湘砥对易豪说:“易营长,你负责在城墙上指挥狠打,我下去看看。”
张湘砥随刘卓走下城墙,来到城门内,只见一群士兵用木棍在拼命顶,但外面楠木撞击力之巨大几乎无法抗拒,两边衔接在铁槽里的门枢已经裂开了裂缝。
如今,这道门已成了全城近六万军民的生死之门,能顶住,大家有活路,顶不住被撞开,死路一条。
正在万分焦虑中,欧阳东领着一帮市民扛着锄头、挑着筐涌到了门口。张湘砥一拍大腿,叫道:“好办法!欧阳县长,真有你的!”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欧阳东说,“如今我把这成语改了一下,叫‘兵来土掩’。”
张湘砥大笑,和欧阳东一起加入了搬石运土的行列。
外面的贼军冒着枪林弹雨疯狂地撞着城门;城内,欧阳东率市民们拚命搬运土石,在城门内垒起了一道厚厚实实的土石内墙。
用木和铁皮交叉做成的厚实城门终于撞破了??不得而知,贼军兴奋之后旋即就是大失所望。沈鸿英恼羞成怒,率部向西移动,转攻旱西门。
城墙上的守兵齐声呐喊:“贼军去旱西门啦,打呀,杀呀!”
城内欧阳东闻声,迅率挖土方的市民向西飞奔。来到旱西门,正好贼军在外面呐喊着撞城门。子弹在头顶上呼啸,守城官兵在奋力还击。
旱西门内的土方较多,搬运起来十分方便,这一次贼军坚持不到半小时,又向水西门移动。
水西门是穿城河引资水进城的入口,入口之上有一座石拱桥名牛市桥,俗名“牛屎桥”,那里有一个湘西闻名的耕牛交易市场,云集了来自各地的耕牛或菜牛和牛贩。
欧阳东是土生土长的武冈城人,自小他常和伙伴们光着屁股在这河里摸鱼捉虾拾贝。对水西门再熟也没有了。他心里十分火急,知道这里是全城最薄弱之处,一旦沈军在土匪的带领下来到这里,从“牛屎桥”下钻过来,那么全城就危险了。因此,早在贼军攻旱西门时,他就防到了这一步,组织上千名市民,把大量的土石倒在牛屎桥下,当贼军真的赶到时,已经无懈可击了。
凌晨3时,沈鸿英鸣号收兵,是夜再无战事。为掌握贼军情报,沈鸿英收兵后,易豪用软梯放周连生从南门东侧出去,涉过赧水河,潜往黄家坊。
1926年10月22日,秋高气爽,艳阳悬天,与城南遥遥相望的云山正是景色绝佳、香火旺盛的时节。
云山,乃佛教第七十二福地,与南岳衡山齐名,山上寺庙、塔林林立,有僧民近千人,远近善男信女求神拜佛者络绎不绝,但如今武冈城被重兵围困,人民水深火热,云山的菩萨呀,如果你们真的有灵,难道就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场人间惨剧发生在眼皮底下吗?
第三天夜里,贼军又在南门、旱西门、水西门丢下近百具尸体。易豪还要把尸体扔入赧水河,欧阳东得知后,立即予以制止,以免污染下游水质。最后,分别在三道门外各挖一个大坑,就地掩埋,只剩下一部分人头,分别悬于东西南北四道门外。
已经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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