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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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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卿与张亚口互瞟一眼,来者不善,这一场灾难看样子是躲不过了。
张顺彩不等张云卿他们申辩,接着说:“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我和朱老爷早在数年前就私下订了协议,他占据洞口,我驻扎黄桥铺,互不侵犯。现在,你们犯了规矩,朱老爷本欲率部攻打黄桥铺,诛灭张姓人。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先礼后兵,特地来向你们讨个说法!”
朱云汉在火把下干咳一声,阴森地问道:“谁是张云卿?”
朱云汉的声音好比丧钟,令人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但张云卿天生秉性不怕死,他毫不畏惧地应道:“我是张云卿,前些天双壁岩那个土匪是我所杀!”
朱云汉认真地打量他好一会儿,像看一个难得一见的珍稀动物。他高高的喉节蠕动着,他就要发话了,只要他一声令下,张云卿顷刻即为刀下鬼。
第一章双壁岩抗匪惹祸 黄桥铺杀妻落草
张云卿点了点头,望着结发妻尹氏,他脸上终于露出少见的笑容,温和地说:“贤妻,你真善良,善良得我不忍心伤害你,连累你!但今天我已别无选择,惟有投身绿林一途。今后,如果你每天眼睁睁看着我杀人放火,你的日子肯定比下地狱还要难受。所以,活着受罪还不如死去痛快,而且像你这么好心的人去了阴间,阎王也会特别关照的。”说着,他举起了明晃晃的马刀,张云卿把妻子血淋淋的人头扔过去。
火把下,朱云汉赞道:“现在正是子夜,你没有失约,果然是一条好汉!”
话说明朝永乐二年(1404)某夜,湘西会同县一位受尽土司盘剥的易姓瑶民忽做一梦,梦见雪峰山腹地有一片无人经管的土地,那里土肥水美,与世隔绝,漫山遍野生长着玉米、小麦……瑶民一觉醒来,向家人述说,说得家人对那个世外桃源十分神往。次日,全家经过一番打点,带上干粮、种子、农具,爬山过岭,入雪峰山腹地寻找梦中的乐园。
说来也巧,这家人经过数日跋涉,在武冈、绥宁、黔阳三县的交界之地,果然寻到了一片与梦中相似的伊甸园。
这里四面环山,形似铁锅,锅内面积纵横二百余里,二条河水分别穿流南北,西注沅水。于是,一家十几口就在溪边搭棚定居,以茅草盖棚抵御风雨。瑶语“茅草”即“”(音罗),故将此地取名为溪。
溪四周耸立若干山峰,每一山峰均在海拔一千四百米之上,高峻险要,难以登陟,故千百年来被山外遗忘。
易姓瑶民从此安下家来,刀耕火种,很快开拓出大片肥沃的土地,因气候宜人,风调雨顺,收获十分可观,成了真正的世外桃源。
然而,山再高,阻挡不了人迹的蔓延。不久,山外许多受官府欺压的瑶汉农民也发现了这块宝地,纷纷举家迁来。特别是湘黔交通驿站设立以后,溪已成为雪峰山腹地的繁华驿站,时局也开始与这里息息相关,人口增至一万五千余人。
1851年,太平天国起义,湘西地区有数千人响应。湘军头目曾国藩想通过“平乱”以达到其效忠朝廷之目的,令其弟曾国荃在黔阳、溆浦两县募兵四个营编入湘军,镇压了湘西起义军,继又转战金陵(南京)。1864年湘军攻陷南京后,湘西士兵退伍还乡。这些人由于过惯了抢劫掠夺生活,又得不到曾国藩的妥善安排,便先后啸聚山林,立寨称雄,打家劫舍,沦为土匪。
溪与黔阳、绥宁接壤,是武冈鞭长莫及之地,自然成了土匪的首攻目标。
从那以后,溪匪患不断,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既然土匪要抢,溪人自然会反抗,要反抗就少不了流血,在一次次的血腥屠杀中,溪由鸦片战争前的一万五千多人,至民国初期,锐减到不足五千人。纵然如此,湘西土匪仍不放弃对溪的蹂躏。
1921年,武冈大旱,资水枯竭,数十万亩良田眼见颗粒无收,四乡人心惶惶,但溪凭着它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玉米、大麦、高粱、黄豆,硕果累累,丰收在望。
盘踞在洞口境内的巨匪朱云汉对溪虎视眈眈,隔三差五派人进山要粮要肥猪。
溪宝瑶有易姓兄弟二人,哥哥易豪,弟弟易放,父母早亡,兄弟俩相依为命靠耕种自己的土地过日子。如今土匪屡屡摊派,且欲壑难填,眼见这日子无法过了,弟弟易放提议说:“哥呀,土地耕不下去了,是不是该另找出路?朱老爷手下有百十条人枪,在洞口境内连官府都让他三分,我们何不投到他的旗下,过几天痛快日子?”
哥哥易豪早有此意,经弟弟一说,当即表示赞同。于是两人将农具高挂,耕牛卖了,一起去投靠朱云汉。
朱云汉系土匪世家,他的祖父曾是曾国藩的传令兵,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斗中为湘军立下过汗马功劳。曾国藩攻下南京后,将湘籍子弟兵遣散还乡,朱云汉的祖父也回到了洞口。由于对朝廷的极端不满,加之当了几年兵不愿再耕种土地,遂邀了一帮战友,啸聚山林,打家劫舍。传到朱云汉手中,已有百十条人枪,形成一股势力。
易豪、易放兄弟二人来到朱云汉的老巢洞口花园,在门外向卫兵言明来意。卫兵通报了,稍顷,来了两名腰插驳壳枪的亲信将两人带至深院大宅。接待他们的是朱云汉的军师杨相晚。
杨相晚是洞口茶铺人,父亲杨守迪是本分农民,生有二子一女,长子杨相晚,次子杨相斌。
杨守迪由于家境贫穷,长女杨春姣十二岁便做了童养媳。杨春姣过嫁后即随丈夫到绥宁红岩谋生。经杨春姣劝说,杨守迪也携带全家老小迁到红岩。
红岩镇上有两间百年老店,这里是土匪经常聚集之地,刀光血影,死了不少人。当地人说,这两间老店常闹鬼,住下不吉利,所以一直空着。杨守迪一家便住在这里,并开起了伙铺。
当时,到伙铺来住宿的,多是来往于双壁岩古驿道的客商。在双壁岩古驿道拦路抢劫的土匪很多,这些土匪,也常来杨守迪伙铺饮酒、赌博、奸宿强抢来的妇女,摊分强抢来的钱财。在这些人的影响下,杨相晚知道了江湖上的许多事情,加之他自小听惯了《水浒传》,对打家劫舍的行当情有独钟。土匪中,有不少是朱云汉的手下,经介绍,他也加入了朱云汉的匪帮。
杨相晚天资聪颖,足智多谋,很受朱云汉赏识,不久就提升为军师。他的弟弟杨相斌在他的带动下也落了草。
1921年农历六月某日,溪易豪、易放兄弟两人前来入伙。杨相晚见两人生得粗实,且面目无奸相,遂决定收留。
按湘西土匪入伙规矩,面试通过,下一关便是“过堂”。所谓“过堂”,就是测试投奔者的胆量,干杀人越货行当的,最忌讳胆小鬼入伙。
杨相晚端来两碗水,让易氏兄弟各顶一碗在头上,站在大厅南头的那一端,他一声口令,大门口闪出一位彪形大汉。大汉瞅了瞅兄弟俩,站在距离约五丈远的地方,“嗖”的一声从腰上抽出卡上枪弹的驳壳,抬起手来做射击状……
易豪兄弟听说过入伙要过这一关,如果吓得尿湿裤裆或瘫倒在地,就要被淘汰下来。若过了这一关,就可以正式入伙拜香了。他们还知道,拜香时老大才会出现在正厅。入伙人自己栽香,香有十九根,十八根是给十八罗汉烧的,中间一根代表匪帮老大。十九根香分五堆插,前三后四左五右六,当中再插一根。栽香完毕,入伙人跪下向正厅坐着的老大起誓,直到老大发话:“都是一家人,起来吧!”仪式才算完毕。最后一关是与直接领导自己的土匪小头目见面。
易豪、易放估计站在对面的大汉可能是他们以后的头目,但此刻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虽然知道对方不会有意杀人,可如果万一失手……
想到这一步,兄弟都不约而同地颤抖起来。但又怕闹笑话,只好咬着牙齿硬顶。
大汉轻蔑地哼了哼鼻子,“砰!砰!”两声枪响,把两个碗打得粉碎,水自头顶淋下,将易氏兄弟上半截身子淋湿。
“硬顶,”大汉收起枪对杨相晚说,“还得‘过溜’(考验)才能入伙。”
杨相晚点点头,指着大汉对易氏兄弟说:“这位叫杨相斌,以后归他管了。希望你们能顺利过溜。”
易豪、易放相视一眼,然后随着杨相斌走出厅来,来到一间耳房。杨相斌坐下劈头就问:“你们看过《水浒传》么?”
易豪回答说:“我们不认字,听说书人讲过。”
杨相斌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们知道林冲初入梁山时,王伦要他交‘投名状’的故事吧?”
易豪、易放一惊。因为王伦说的“投名状”,是要林冲提一颗人头上梁山,否则不予收留。莫非杨相斌也要他们杀人?
杨相斌紧接着说:“我们不会像王伦那样有意刁难你们。干我们这行,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你们的胆子太小,必需提高胆量。从明天起,二位去双壁岩向路人收取买路财,半月内如果不出差错,即可正式入伙拜香。当然,你们若觉得为难,我们也不强求,现在即可送客!”
易豪、易放纳头便拜,齐声说:“我们愿意‘过溜’!”
次日一早,杨相斌让易豪兄弟各缴五十大洋押金,领取两把马刀,用布裹了,一身短打扮,风尘仆仆步行至洞口塘附近的双壁岩行劫,开始他们的土匪生涯。
双壁岩是雪峰山的门户,亦是湘西腹地的枢纽中心,北通淑浦、麻阳、凤凰、四川,西至洪江、会同、贵州,地势险要,过往商贾颇多,山高林密,历来都是绿林活动的理想场所。
易氏兄弟曾去洞口出售山货,常路经此地,亦多次遭遇土匪。那些人剪径前多藏身石林、荆蓬,遇有人通过,大喝一声将路人唬住,实施抢劫。得成后,虚张声势,向山上撤退??在天桥南侧半山腰上,有一山洞,洞内四通八达,可自由逃逸。
因初入绿林,必须小心行事,易豪、易放甫抵双壁岩,即装扮成路人,在周围仔细察看,熟悉地形,又入山洞,来回钻了几遍,选好路线,沿途做上记号,以便紧急时快速脱逃。
一切妥当之,已是下午时分。兄弟俩躲在石壁后,议好由易放出击,易豪爬上高处望风。
守候了半个时辰,一队布帮二十余人自西迤逦而来,由于人多,不好下手。待傍晚时分,四名盐客经过,易放向哥哥递了暗号,大喝一声,持刀拦路。四名盐客见状,吓得弃了担子,连滚带爬逃命,其中一位不小心坠入崖下,惨叫一声,成了双壁岩冤魂。
易豪兄弟首战告捷得了四担白盐,又等了一个时辰,见再无人通过,才将盐藏匿至洞内,吃了干粮,寻了个干燥之处过了一夜。
次日一早,杨相斌派人来查看,易氏兄弟将盐交了战利品,吃罢干粮,仍出洞伏击。
有顷,有五六个纸客通过,易放一声断喝,纸客吓得魂不附体,也要弃担逃命,这次他有了经验,虚张声势道:“谁敢跑,老子开枪了!举起手来!”
纸客果然止步,乖乖地举起双手。当他们发现只有两名土匪,又并无枪支时为时已晚,只好任由搜身。
这一次易氏兄弟得了五担白纸、三十块大洋。
有了这两次经历,兄弟俩胆子更大,断定行劫也不过如此,比耕地还来得容易。心中窃喜,认定干上了好行当。
清朝末年,这条路上曾出现过一奇人,他的事迹一直在湘西地区流传。他的真实姓名无人知晓,大家管他叫“柴刀大哥”。“柴刀大哥”据说也是溪人氏,无父无母,靠砍柴度日,经常挑着柴担去洞口出售,换几升大米。一日,他从洞口返回,途经双壁岩遇上“关羊”。那天,他恰好买了四两猪肉,用草绳缠好吊在腰上。他告诉土匪,身上没有一文钱,只有一点点肉,如果想要,可自行去取。那土匪不知有诈,真个去取。就在此时,“柴刀大哥”从腰间拔出柴刀将土匪劈死。他不但没有失去什物,还从土匪身上搜出十几两银子。这意外的收获使“柴刀大哥”明白:打劫比砍柴日子好过。从此,他便坐镇双壁岩打劫。由于他长年累月用惯了柴刀,砍起人来,觉得比砍柴更省力,只要磨利锋口,“一刀过去,一颗人头便滚下岩去,十分过瘾”。久而久之,他杀人成癖,如果连续三日杀不到人,就会口吐白沫,双手发抖,直至杀了人、见了血才会恢复常态。倘若哪天生意旺,连杀数人,他会全身兴奋,面色红润,行走起来快步如飞。
当年,“柴刀大哥”的名字曾令多少出门人胆寒,官府迫于民愤,派出大队捕快几经周折才将他捕获。这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武冈一派沸腾,人们纷纷打听“柴刀大哥”临刑的时日,争相一睹他的容貌。临刑当天,武冈全境八十余万人围观,这在有两千余年历史的武冈恐怕是空前绝后的。
其时,易豪、易放兄弟才十来岁,为看热闹提前两天和村里大人步行一百余里到武冈城。因哥俩人小,挤不进皇城坪,只远远地看到“柴刀大哥”在囚车上。
回家之后,兄弟俩才听村里大人说,“柴刀大哥”的相貌并非凶神恶煞,和常人无异。只是他的胆量大得惊人,游街时昂首挺胸,毫无惧色。临刑时他根本不要执刑官指挥,自己跪下去,声如洪钟地呵喝刽子手:“给我办好一点,不要拖泥带水,十八年后我再来办你!”刽子手本是全县经验最丰富的,被他一喝,自己反而怯了场,由此可见“柴刀大哥”煞气之大。
易豪、易放等得无聊,便东拉西扯地说话解闷,谈到“柴刀大哥”。易放说:“小时候,大人说‘柴刀大哥’杀人成了瘾,感到不可思议。现在联想到我们的经历,才知道这是很自然的事,说不定过不了几年,我们也成了‘柴刀大哥’了。”
易豪点头表示赞同说:“万事开头难,杀人可能跟女人偷汉一样,开了头,一辈子就没完没了。”
易放下意识地看了看山路那头,回头说:“哥,我有个想法。”
“你说。”
“以后我想长期呆在双壁岩。”易放说,“我觉得很有意思,一声喝叫,别人就乖乖地把钱财献上,这比干什么都来劲。不过,我认为还有许多值得改正的地方。第一,人要增多十几位,抢得的货物才可以及时运走;第二,必须配备枪,万一肉票反抗,马刀没有威力;第三,不能每天守在这里,要多开发几个场地,来回走动,让人摸不清底子,就算官府出兵围剿,我们也不用怕。”
易豪笑道:“弟弟才干了两天,就抵得上老手了,长此下去。将来你一定能超过‘柴刀大哥’。”
易放一脸严肃,没有半点玩笑之意,叹道:“其实,我们早就该入伙了,回想起我们过去苦做苦累,吃没得吃,玩没得玩,真是白过了。人生一世不就是图个快活么,我们才两天功夫,不流一滴汗,收入抵得上半年,就算哪天死了也值呢。”
易豪见弟弟提到“死”字,立即紧张起来:“乌鸦嘴,休要乱说!”
按土匪行规,这种时候忌讳提到“死”字,这是极不吉利的兆头。
易放转身张望山路那头,他发现了秘密:“哥,你看,过路的都躲在凉亭里久等不见人过来。莫非他们听到了消息?”
易豪也张望,点头道:“正是呢。”
“怎么办?我们不能总是白等。”
“耐心一点,他们总要过来的。”
易放突然问道:“哥,如果他们结伴过来,你敢动手么?”
“这……”
“别怕!”易放说:“他们不敢过来,说明很害怕。我有个办法,如果他们结伴过来,我们就虚张声势,吓跑他们,他们的东西岂不又成了我们的?”
“你看,有两个上路了。”易豪提醒道。
易放也看到一个挑烧酒担的、一个盐客相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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