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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明-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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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被上了嚼子,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士兵们成队列的坐在地上,同样没有一个人说话。沉默中,透着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数不清的大隋府兵藏身在高坡后,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山林中。

一个斥候从高坡上滑了下来,快步跑到阵列中。在一片空地上,一位胡须都已经花白的老将坐在一块山石上,虽然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大西北的沟壑一样沧桑,但他的一双眸子依然明亮如星辰,顾盼间,自有一股威势。他是大隋诸位大将军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比宇文述还要大上六七岁,但毫无疑问的是,他并不是靠资历老才坐上了正三品大将军的位子。

他叫薛世雄,大隋左御卫大将军。

今年,他已经五十八岁。

虽然已经比不得年轻时候提刀上阵杀敌无数的豪迈壮阔,但自十七岁开始征战沙场四十一年的杀伐历经大大小小何止百战,虽年老,气势越发的深厚。

“大将军,高坡后面有十余骑重甲停了下来,打的是大隋的旗号,他们后面二三里处,有数百高丽轻骑追击。”

斥候说话的语速虽然很快,但清晰明了。

薛世雄微微皱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走,去看看。”

十几名郎将别将跟在他的身后,在高坡上微微露出身形窥视外面。视线中,十八骑重甲一字排开,一面烈红的大隋战旗迎风展开猎猎作响。

“重甲?”

薛世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喃喃道:“这是谁的兵过了河?”

很快,他便释然:“管他是谁的兵,倒是一群汉子。”

“大将军,怎么办?”

一个郎将低声问道。

薛世雄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办?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大隋的兵,被几百个高丽蛮子欺负?说出去,左御卫丢不起这个人!”

那郎将道:“可是,咱们在此处埋伏,为的是明日一早配合渡河的大军攻击高丽大营,若是贸然杀出去,暴露了行迹怎么办?”

薛世雄怒道:“放屁!”

两个字,多一个字都不解释。

老将军火气依然旺盛,拍了拍手离开高坡,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怎么看着那身铁甲这么眼熟……这是哪个家里的护院私兵,竟然有胆子跑到辽东来撩拨乙支文德?”

“看着像是虎贲重甲……”

有人自作聪明的提醒了一句,惹来薛世雄一阵白眼:“还是放屁!你以为我已经眼花到分不清官军和私兵护院了吗!”

或许是真的老了,又或者是他刻意选择了忘记。

“肯定不是幽州的虎贲,肯定不是。”

他自言自语,面带微笑。

是啊,如果是虎贲,未经请命擅自离开驻地,那就是大罪,杀无赦。

第一百一十章 渡过辽水

当薛世雄看到李闲等十八骑重甲一字排开,举起大隋烈红的战旗准备决一死战的时候,他难免多多少少心中有些触动,所以才会下令将那几百个装备并不精良的高丽轻骑屠了,因为身为大隋左祤卫大将军,他知道大隋军人的骄傲。可后来在评论这次和李闲初遇的时候,薛世雄老将军总是用最无奈的语气说一句:“那个狡猾的好像狐狸一样的少年郎,他娘的气死老子了!”

至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也有很多人对李闲当时的表现都觉得实在有些丢人,可当得知他们刚刚从乙支文德的眼皮子底下将麦铁杖老将军的遗体抢回来之后,对那十八骑人马反而多了几分尊敬。人就是这个样子,有时候对一个人的印象一辈子也改变不了,最初见他的时候他是可耻的那么会认为这个人可耻一辈子,甚至三辈子五辈子以至于拖累到八辈祖宗。有时候对一个人看法的转变也会快得好像夜空之间划过的那道明亮闪电一样,快的不可思议。

因为薛世雄在后来说了一句话,所以李闲那令人不齿的举动也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谅解。

他不想入仕!

薛世雄如此推断,那少年之所以有那样的选择,是因为河对岸有文刖的龙庭卫在追他。而之所以追他,他之所以逃,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做官!所以,明知道是皇帝陛下都对他都起了爱才之心,那小子才会兔子一样跑了。

没错,就是跑了。

当他带着十八骑摆出一副决死一战的姿态,那数百名高句丽轻骑已经列成冲击阵型汹涌而来,当五百名精锐的左御卫精甲轻骑兵从高坡后面兜出去绕到高丽骑兵背后,当两个团的弓箭手猛的从高坡后面冲出来以密集的羽箭攒射将高丽骑兵射得哭爹喊娘的时候,李闲带着他十七个手下卷起大隋的战旗,一溜烟跑了。

跑得很快很拉风。

请相信,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决一死战的觉悟,请相信,从一开始他就是在赌博。如果高坡后面埋伏的大隋士兵不出来的话,他肯定还是会撤走的。当然,说不得他会在一百二十步外发箭射落几个高丽棒子出出火气,但绝对不会做什么反冲锋的傻事,就算洛傅等人想,他也不答应。

既然抢夺麦铁杖尸体的事已经做了,效果也已经达到,真的没有必要再让十八骑犯险,这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事。相对来说,即便十八骑逆袭回去杀他个几十人,但哪怕有一个人受伤李闲也会觉得自己吃了亏。赔本的买卖,正常的商人都不会去做,除非是傻子,李闲经常骂别人白痴,所以白痴的事他能躲就躲,能闪就闪。

他不知道高坡后面埋伏的是大隋左祤卫的精兵,也不知道是左祤卫大将军薛世雄下令帮了自己,既然没打算跟人家说声谢谢已经算是理亏,所以李闲看到一个白胡子将军站在高坡上跳着脚骂街也就大度一笑置之很君子的没有回骂。

兜过去的五百精锐骑兵堵住了高丽人的退路,被羽箭射杀了大半的高丽骑兵一个都没走了,被砍瓜切菜一样屠杀殆尽。薛世雄似乎将李闲不懂规矩的怒气都撒在高丽人身上,竟然没有接受投降。除了留下两个人询问高句丽大营的布防之外,其他人就算跪地投降的也一律砍了脑袋。然后,薛世雄下了封口令,如果谁把今天杀俘的事说出去的话,那就休怪他这个气得胡子翘的老头不客气。

之所以这样小心翼翼,是因为薛世雄太了解大隋的皇帝陛下了。

以解民倒悬为由出征高丽,号称仁义之师的隋军怎么能做出杀俘的事?若是被那些碎嘴子的文官抓住把柄的话,就算皇帝不会真的对他怎么样,老薛也会觉得跟吃了死苍蝇一样恶心。那些张口闭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家伙们,真要是揪住这件事不撒手那就比那黑马黑甲的小子掉头就跑还要恶心一万倍。

将那些高丽骑兵屠杀殆尽之后,薛世雄下令就地挖坑将尸体埋了。然后派斥候悄悄搜索了方圆十里,确定没有人发现这才安心下来。

说实话,老将军知道自己不应该下令出击。若是耽误了明日一早奇袭高句丽大营的话,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重罪。陛下想出如此妙计,若是毁在他手里那陛下之怒才是真的九天雷霆临于人间。

这些年已经上了年纪的薛世雄很少做什么不冷静的事,但他性如烈火骨子里还是有着一股傲意很难剔除掉。

既然做了,就不会后悔。

这是薛世雄的性格,老而弥坚,改不了。

“爹,那黑马小子没规矩!”

薛万均有些恼火的说道。

薛世雄骂也骂了,此时怒气渐消:“是没规矩,但是……若换做是你,敢过来与我相见吗?”

薛万均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他才不会相信自己老爹说的什么那十八骑是某个世家的家丁私兵,看装备,看坐骑,看控马技术,如果说家丁能有这个水平,那大隋的府兵还不都得汗颜死。知道是自己老爹打算保护那十八骑,所以此时经薛世雄好歹一点拨,他也明白了此中关键,怒气倒也消了一半。

“这样的兵,其实不要也罢。”

薛万均赌气说了一句。

薛世雄笑了笑问:“你哥呢?”

薛万均指了指高坡后面道:“我哥说把那些高丽兵的人头都割了再埋,正忙着呢吧。”

薛世雄一愣,随即怒骂道:“老子怎么生了这么个白痴儿子!难道还想拿着这几百颗人头去邀功吗!”

高坡外忙着割人头的薛万彻忽然打了个喷嚏,心说辽东这破地方真他妈冷,都三月了还寒气逼人……

李闲众人一口气跑到隐秘的渡口,寻到了正急的热锅蚂蚁一样的独孤锐志他们。若说论上阵厮杀,一个铁獠狼能打五个独孤锐志也不用打的太紧张狼狈。若是论耐性,独孤锐志也远不如血骑四虎的其他三人。可这厮是个有狠劲的家伙,为了让自己能忍住不带着人贸然出去接应而失了船只,他竟然下令飞虎军的人将他绑在船上,还堵住了嘴,他下令说,无论自己说什么,在寨主,也就是李闲没回来之前也不能给自己松开。

他知道自己心性差,所以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李闲他们到了渡口的时候,独孤锐志正被堵着嘴声嘶力竭的嘶吼。

“呜呜……放开我……放开我!”

因为嘴里塞了一团布,他说话的声音很模糊。那些飞虎军的人想上去解开他,又想起他之前的命令所以踌躇不前。见到李闲他们回来,这才如蒙大赦一样冲过去跟李闲诉说原委。

“大当家……不是我们以下犯上啊,是头儿让我这么干的。”

飞虎军的小头目苦着脸说道。

李闲嗯了一声,本以为是手下哗变,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个独孤锐志自导自演的闹剧,对于这个教自己用毒的老师,李闲其实很钦佩,在医理用毒上独孤锐志绝对当得起宗师这两个字,可在做首领这方面,他白痴的像个三岁孩子。

“无论是不是你自愿的,但这件事终归没了规矩,罚你三个月饷银。”

李闲淡淡说道。

那小头目一怔,随即苦笑道:“属下明白。”

“有怨言吗?”

李闲问。

“没有!”

那小头目挺胸道。

李闲嗯了一声,颇为严肃的说道:“没规矩,当罚。令出必行,独孤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错,回头回了寨子,到账房上领两贯赏钱。但要记住,以后聪明点,不要什么糊涂事都做!建飞虎军的目的是什么?是让你们都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能手,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脸面领着比别人高一倍的饷银?”

那小头目这次真的傻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闲也不再理他,举步走到挣扎的独孤锐志面前,先将他嘴里的布抽出来:“小毒哥,你还能干得再白痴一点么?”

独孤锐志不理他的指责,而是近乎于哀嚎的强调喊道:“快,松绑松绑!”

李闲白了他一眼将绳子松开,独孤锐志恶狼一样冲出去,三下五除二脱了裤子,对着辽水洒了一泡绵远悠长的骚黄尿。

“他娘的……憋死我了。”

……

次日一早,被皇帝狠狠训斥了一顿夺了官职戴罪立功的工部尚书宇文恺放弃了之前的计划,将预备的两座建造好的浮桥弃而不用,亲自监督民夫下水打桩铺造浮桥。数千名饮了烈酒的民夫赤着脚冲进刺骨的辽水中,一尺一尺的搭造浮桥向辽水东岸延伸。整个上午,辽水这一段都是红色的。高丽人在河对岸用弩车和弓箭射杀河道中的民夫,而大隋这边则用精工打造的弩车还击。到了中午时分,浮桥终于快接近了辽水东岸,死在河道中的民夫也超过了千人。只是越到了接近东岸,民夫的伤亡速度越快的令人心惊。

大隋的府兵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开始顺着四座浮桥向前顶,弩车也被推上浮桥,针对性的打击高丽人本就不多的重弩。

这次推进中规中矩乏善可陈,完全是靠民夫的牺牲才将浮桥搭到了河对岸。而事实上,最终两千多民夫的死亡,有三百余人是被大隋的督战队射杀在河道里的。往前是死,退后还是死,但退后按通敌论处,向前的话,死了朝廷还会发几贯肉好的抚恤。所以民夫们也狠了心,死了还能为家里赚些钱粮,不死,就是他娘的赚了一条命。

左屯卫将军辛世雄请命要为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报仇,要求继续由左屯卫担任先锋。大业皇帝杨广允之,亲自把盏敬了辛世雄一碗烈酒。

辛世雄手持长槊,带着红了眼的左屯卫府兵悍不畏死的第一批冲上了辽水东岸。紧跟着,左祤卫,右祤卫,左武卫的兵先后杀了上去。

乙支文德调集军马抵抗,正相持不下时,北面一阵尘烟翻滚,无数面大隋的烈红战旗出现在高丽兵的视线中。

左御卫,薛世雄大将军到了!

高丽军大败,弃了辽水畔大营退回辽东城,乙支文德更是安排了人固守辽东城后,直接率领人马退往平壤。

此战,隋军斩敌一万余,血染辽水东岸。

一万多颗人头被割了下来,随大军观战的各国使节俱是吓得白了脸色,再也不敢对隋军的战力指指点点。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叶扁舟两女子

“你真的要走?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呢。”

燕山上,欧思青青拉着阿史那朵朵的手劝说着。

阿史那朵朵回头看了看立在山坡上的那块木碑,正面是李闲亲自用狼毫清清楚楚端端正正书写的一行字,只有四个,透着一股别样的悲凉。

无栾之墓。

简单之极的四个字。

木碑同样很简单,是李闲用黑刀一刀一刀的挥洒斩断一棵百年老松后选了最平滑的一段削出来的,正如那座坟包一样普通的没有什么让人侧目驻足的地方。无栾之墓,这四个字也不符合这个时代墓碑的题字规格,但,李闲写这四个字的时候极为认真,每一笔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惊醒了睡在坟包中的花季少女。

人生有时候短暂的就好像落叶,春天才发芽,夏天才生长,秋天就变了枯黄然后随风而落。就好像曲着手指也能算出终期一样的短,短到足以让那些活的稍微久一些的人唏嘘不已。

这世界上有很多人该死,最起码在某些人的认知中该死。比如李闲,从那个老尼带着些挑衅意味甚至是故意刺激文皇帝杨坚而放出那几句荒诞不羁的话语之后,在很多人的认知中李闲早就该死了,可他偏偏还活着。

而无栾,在霸州北面被铁浮屠马贼截杀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她不过是个小丫鬟牵扯不到什么恩怨所以她不该死,可是仅仅时隔两年多些,她便死了,死的那么快,快到连阿史那朵朵都没来得及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阿史那朵朵看到无栾的木碑时候,脑子里眼睛里都会出现那个盘膝坐在土地上,一笔一笔认真写字的少年身影。

他不曾表示过自己的悲伤,正如阿史那朵朵时至今日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一样,有些人的悲伤是不会用表情和泪水来宣泄的。回到燕山之后他和她的表情都一直很平静,他写的平静,她看的平静。

木碑后面还有一行相对较小一些的文字,只是一句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如不见。

阿史那朵朵回身看到那一行小字,忽然笑了笑,竟然带着些许洒脱:“人生若只如初见,真的不如不见。”

那一年,霸州北,若是没有初见,何必今日伤神?

“该回去了,必须回去了”

她对欧思青青说,该和必须两个字咬的极重。也不知道为什么,心思单纯的欧思青青偏偏感觉自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忽然,欧思青青感到很悲凉,因为她发现有时候回家去这么简单之极的事也会有很多种意思,并不一定是因为想回家,渴望回家而回家,或许是该回家了,必须回家了。

“是啊……你是突厥王庭的圣女。”

欧思青青叹了口气。

阿史那朵朵握着欧思青青的手,很认真很羡慕的说:“真的很羡慕你,可以不必……急着回家去。”

欧思青青道:“家就在那里啊,什么时候回去都行。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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