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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器-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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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香听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战,那个洗月倒也罢了,这个剑池老人韧性之强,心计之狠,手段之毒,都远远存超出了常人。只是为了一个赌注,就搅起了滔天的腥风血雨,而那些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简直太冤枉了。
吴忧继续道:“当时那位洗月老头听了也惊呆了,良久方道:‘剑池兄,咱们当年虽然称不上什么正道侠义人物,可也不至于滥杀无辜,早知你为了这个赌约变得如此,我自己认输罢了。’
“那剑池却哈哈大笑道:‘熬过了三十年的时间,人世间的冷暖我早就看透了,你我也都不是那三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了。你以为我现在还在意什么赌约之类的东西么?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为了一个赌约就走遍天涯海角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不管这把刀是不是魔刀,在我的心中都没有区别了。我花了三十年的心血在它的身上,为了它,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不知几千几万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的青春,我的良心,我的一切一切都赌在了它上面。对我而言,它就是魔刀,只属于我自己的魔刀。咱们当年的赌约,不过是少年轻狂罢了。三十年过去了,洗剑老弟,你还放不下这争强好胜之心么?’
“那洗月听了这番话,却是一声苦笑,道:‘原来倒是我太执着于赌约,心系外物,只这份修为,已经落在剑池兄后面了。’
“当时这两人相视一笑,洗月伸出右手,剑池伸出左手,两手相握,似乎又成了好朋友了,我也放下心来。其实这两人虽然说的故事好像十分可怕,但是对当时的我来说,无非是惊险刺激一点儿的故事罢了。能看着两个老头子言归于好,我倒是真心替他们高兴。不过他们握手的时间显然太长了一点儿,这一握就握了好久没有分开。后来他们头上都冒出了腾腾的热气,表情好像都不太妙。”
阮香好奇道:“很久,你那时候在干吗?小孩子应该闲不住吧?听你说的样子,两人应该是拼上了内力,你当时只要稍有轻举妄动,就难免死无全尸了。”
吴忧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当时我看他们两个也不说话了,又没有其他人在店里,我就做了一件很久以来就很想做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我偷喝了王瘸子店里唯一没有掺水的一坛好酒,果然是烈酒,我刚喝了一口,就昏昏沉沉睡着了。”
阮香心中惊叹,这个大哥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
吴忧继续道:“我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两人还在握着手,脸色都好像大病了一场一样,显然是用力过度。看起来洗月老头到底功力不及剑池老头,他身子像筛糠一样发抖,偏偏还死不认输,我在一边看得清清楚楚,他桌子下的那只假手已经放在了刀把上,他想把刀拔出来。我也看出来两人是在角力,可是这个洗月老头打不过人家,显然想玩赖,于是我就走过去,一把夺过了他的刀。”
阮香吃惊道:“什么?你能从这种高手手中夺过他视为生命的刀!”
吴忧叹息道:“当时我不知道,后来剑池老头告诉我,那洗月老头当时已经是灯枯油尽,他是想临死前验证一下,自己辛苦找到的是不是魔刀而已。因为他们当初约定,不管是谁找到了魔刀,都只能当着对方的面拔出来,洗月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在此之前他一定从来没有拔出过那把刀,而我,则让他最后的心愿也没有实现。当时我虽然还是个孩子,明白事理之后,我却不能原谅自己。后来剑池老头就把这把刀送给了我,我一直把她放在自己身边,警戒自己,万事三思而后行。而剑池老头也让我立下誓言,除非他允许,我今生也不许拔出这把刀。”
阮香道:“怪不得你一直不肯拔刀,那么你这把刀到底是不是……”
吴忧摇头道:“不是。剑池老头手里的那把才是。”
阮香道:“后来呢?洗月死了,剑池呢?”
吴忧道:“他虽然内力损耗很大,却还没有死,就在村里住了下来,后来却成了我的师父。他学识真是广博,好像什么都懂一些。他专程跑到我父母的坟头,对着我父母的坟墓给我看了相,夸我长得俊,胆子大,运气好,心地仁慈,将来会有女人缘等等,反正说了一堆好话,搞了一堆神神道道的事情,我也记不得那么多了。不过我一直很怀疑他当时是为了收我做弟子,故意哄骗我的父母而在说瞎话。毕竟世俗的道德对他这种人没什么约束力。而且这鬼神之事,最作不得准的。”
阮香“哦”了一声,心道大哥精通兵法,智略超群,倒真像是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教出来的。不过听大哥说的,这个剑池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即使大哥本性淳良,但是落在这种师父手里,总归会受到影响吧。但是大哥似乎天性中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感觉不到一丝邪气,却是奇怪得很了。
吴忧道:“剑池老头虽然教我各种武艺杂学,却不肯让我叫他师父,说是怕自己身上杀气过重,仇家过多,以后会影响到我。他每天也只花一个钟头指点我武艺兵法,其他时间全都用来饮酒下棋,吟诗作曲,而多数时间则是谈天论地,谈得最多便是江湖上各种阴谋诡计。剑池老头指点过我各种武艺,唯一不肯跟我谈论的就是刀法。我知道他是不想想起洗月老头。他没有和我谈过他和洗月的事情,对两人之间的那个赌约也闭口不谈。后来我踏入江湖,还就此专门打听过。剑池和洗月肯定都是假名,三十多年前江湖上的旧人剩下的虽然不多了,却还有几个,不过却没人记得这两个老头这般的人物。
“我这人比较懒,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他,其实就是打听清楚他们的身份又有什么意义?老头既然不愿意说,我也不想深究,反正他们以前是大侠也好,坏蛋也好,跟我关系都不大。光是我知道的剑池老头的所作所为已经够得上是十恶不赦了,再坏也不会比这更坏了不是么?而且我有种感觉,剑池老头之所以变得嗜血而暴力,似乎是受了那把魔刀的影响,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这种倾向越来越明显,他变得暴躁易怒,整天手不离刀,不过他心志无比坚定,一直忍住了没有把它拔出来。
“后来有一天,剑池老头把我叫去,那天也是一个晴天,就像今天一样的好天气。他的气色格外的好。他考察了我各项武功进程,照例讽刺了我几句,骂我是个笨蛋,武功连他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以后只会给他丢脸等等,这些话他经常挂在嘴边,所以我也不是十分在意,只是在那之前,他时常处于一种不稳定的情绪之中,难得他这次情绪这么好,我也没有练武,就陪他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忽然他就提起了魔刀的事情,说是自己想通了,魔刀能够影响人的心性,使人不知不觉就会受到它的诱惑,不知不觉间就会沉溺其中不能自拔,但是经过了这么久,他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来克制它,不过需要我的帮忙。
“我很高兴他终于要摆脱那把魔刀的控制了,也很高兴能帮他一个忙。剑池老头把他自己的刀都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又让我把洗月老头的刀也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他说,其实洗月老头找来的这把刀也有些邪门,根据他很久以来的研究,这把刀似乎也有影响人的心智的能力,不过和魔刀相比效果却不是那么明显,力量更是不能和魔刀相比。我这时候才知道这老家伙让我整天吃饭睡觉都配着这把刀,原来就是想观察这把刀对人的影响。不过我却没有什么特殊感觉。既没有什么坏的感觉,也没有什么好的感觉。
“剑池老头看着我诡异地笑了笑,道:‘魔刀的可怖之处在于其蕴含着一种奇妙的力量,似乎有自己的意识,凡是和它的主人敌对的人都会被夺去心智,成为白痴,仿佛是宿命,它每一代主人也都摆脱不了疯狂惨死的命运。无巧不巧,洗月老头找来的这把刀的属性和魔刀应该是相互克制的,而且据他推测,这把刀很有可能是和魔刀一炉炼成的,可以说是魔刀的姊妹刀。如果说魔刀属性像火的话,那把刀的属性就是水,水能灭火,火大了也可以将水蒸干。两者的力量本来应该不相上下,但是魔刀可能是沾染了太多的杀气,又吸取了历代主人的凶戾之气,其力量早就远远超出了另一把刀,因此直接用两把刀相斗的话,魔刀一定取胜,那把刀必毁无疑,世上再也没有东西能压制住魔刀了。’”
阮香仔细看了看吴忧的佩刀道:“这么说来,这把刀是那魔刀的克星了?我可以看看么?”
吴忧解下刀放在桌子上,推给阮香道:“就是它了。”
阮香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把,她感觉一股温和的力量缓缓流进心里,一种极舒泰的感觉让她通体都微微发麻,就像又回到了母亲的*那般温暖、恬适,幼时的美好记忆一一浮现,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再担心,仿佛父亲温暖而粗糙的大手轻抚过她柔滑的长发,她仍然可以放心地躲在父亲身后,一切都有父亲承担。再也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再也没有所谓的责任,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敌人都烟消云散,但是还有一点儿不完满,只差一点点儿……一个威严慈爱的声音道:把刀拔出来吧,一切都会解决了,一切……那是父亲亲切的声音……
她的右手微微颤抖着,猛然发力,就要拔出长刀。却感到手上一紧,只听吴忧在她耳边轻声唤道:“醒来吧!”
阮香心头猛地一震,心中一阵绞痛,满头大汗地睁开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的眼睛,茫然地望着四周。吴忧不知什么时候绕过了桌子,他的手正死死按在阮香的右手上,而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都发白了。
吴忧紧张地看着她,道:“你没事吧?”
阮香长吁了一口气道:“好险!这把刀还真是……难以形容。”
吴忧缩回了手,阮香手劲好大,刚才她拼尽全力拔刀,吴忧虽然早有准备,却还是几乎没按住她。
阮香慢慢把刀放回桌子上,她几乎能感到那把刀流露出一种类似失望和挽留的情绪。让她几乎又要重新拿起它。但是这一次有了前车之鉴,阮香抵制住了这个诱惑。
吴忧拿过刀,重新挂回腰带上。对面色仍然显得很苍白的阮香笑了笑道:“她的性情还算温和,如果是魔刀,我不敢保证有什么后果了。”
阮香勉强笑了笑道:“果然有些意思,我现在才知道剑池前辈果然不简单,居然在那种影响下还能坚持这么多年。还有大哥你,日夜都要和她作伴,居然一直没事,真是难为你。”
吴忧笑道:“我就不用提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老头子也没那么伟大,他找我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挺不住了。他和我说关于这两把刀的事情的时候,就是想让我帮他解决这个麻烦。他自己精通天文术数,他推算出自己的阳寿没有几年了,他只是不想死得太难看,就让我出来了。他则是给自己找了一块墓地,要是在他死之前我还没有找到克制魔刀的办法,他就把自己和魔刀同时封起来,如今时间快到了,我也该去看看。”
阮香道:“大哥你可是找到办法了么?”
吴忧道:“没有,不过我一定要试试。老头子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不管如何,我好歹看看他。”
阮香皱眉道:“大哥,没有别的办法么?”
吴忧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对不住了,小香,我想我还是走的好。”
阮香忽然起了疑心,道:“大哥,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照你说的,即使有凶险,也不至于离开靖难军吧?”
吴忧苦笑道:“早知道瞒不过你。确实还有一个理由。我手里这把刀,你也尝试过,对人的精神有很大影响。我从很久以前就和她作伴了,应该是她的力量还没有觉醒的缘故吧,我一直没怎么感觉到受到她的影响。但是现在看来,她和她那个魔刀姐妹一样,对于嗜血和杀戮有特殊的敏感,一碰上这类事情,她就特别活跃,这一年多来,我见过了太多的血腥场面,她的力量增长得很快,而当我有强烈的负面情绪波动的时候,她的感应就特别明显,显然她的力量觉醒了,而我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失去对她的控制。我也想借这次离开,缓和一下她对我的压力。”
吴忧端起桌上的茶杯,在手里慢慢转着,道:“现在至少有一个负面影响已经显现出来了,从在灵州的时候开始,我的记忆力就在慢慢衰退。你还记得那个苏华吧?那天她来找我,我竟然一点儿都想不起她是谁了;还有一些别的事情,别人不提醒,我就想不起来了。这种事情以前根本就没有过。我不知道以后自己还会忘记多少事,也不清楚已经忘了多少了,现在趁着重要的事情我都还记得,希望在没有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之前,辞去我的职务。最低限度——也不能待在军中了。”
阮香听了这话,反而露齿一笑,道:“说了半天,大哥原来是为了这个理由要走。我还以为……没关系的,大哥你想怎么样都可以的,不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靖难军中永远给你留着军师的位子。”
吴忧不知道的是,阮香一直生怕吴忧是因为对她心生不满才要离去,如今既然并不是那方面的问题,自然是十分开心。别的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她的心上了。
第四十节 良人
淄州城,太守府。
花园中鸟语花香,流水潺潺,吴忧和阮香并肩在花园小路上慢慢散步,偌大的花园只听得见两人的脚步和低缓的呼吸声。
阮香深深地呼吸着清香的空气,随手攀折沿路花朵,又一瓣一瓣地将花扯碎,在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地揉碎的花瓣。
吴忧率先打破了沉默,道:“其实,你要主持两州军政事务,不必这样陪着我的。”
阮香正将一朵黄色的雏菊扯碎了踩在脚下,她撇撇嘴,却没有说话,好像这个问题根本就用不着回答似的。
吴忧又道:“我想有些事我得提醒你注意,靖难军现在虽然昌盛,但是也有她的弱点,如果不注意的话,以后很可能酿成大祸。我想先提醒小香你,现在你是全军的灵魂,全军几十万将士,两州几百万民众都看着你呢,所以你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你出了什么事,不但你自己壮志难酬,灵、淄两州的前途甚至整个大周的前途都将变得晦暗。我知道你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的将领,但是以后像百骑冲阵这样冒险的事情还是不要亲自去做了,也不能依着自己的性子随意裁减侍卫,孤身犯险,像这次入城遇刺就很危险。”
阮香随手摘下几朵不同颜色的紫罗兰,娇嫩的白色、紫色、红色的花朵在她的手掌中很快就变成了一把清香的碎屑。
吴忧道:“首要的问题当然是让两州百姓安居乐业,灵州久战疲敝,淄州新收服之地,还需怀柔,现在就要争取较长时间的休养生息,必要的话,常备军数量还可以适当裁撤。我不反对你借着刺杀事件打击淄州豪族的行动,虽然我觉得还是有些仓促,不过现在看来,效果似乎还不错,宁家已经大致掌握了这些家族的底细,只等他们有所异动的时候,就把他们连根拔起。不过宁家的势力一定要遏制,不能让他们形成新的割据,给他们名声、钱财都不要紧,但是重要的是不能让宁家对地方军政影响过大。”
阮香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手中轻轻搓着一根白头翁的秃秃的茎杆,指尖上留下了淡紫色的印记。
吴忧道:“趁着这段休整时间,正式任命各城太守和文职官吏,地方上的军政事务可以分开进行了。尤其是方略的乐城那边,现在怀州重点应该放在了柴州方向,灵州南方压力已经大大缓解,方略过大的权力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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