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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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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这么好性子的人,整天为银子的事操心,脾气也变坏了,”华小榄忧虑地说,“大帅当提督久了,又上了些年纪,未免有点倚老卖老,容易引起督抚不满。广西是个穷省,各省协饷又长期拖欠,多年来修筑防线、招抚游勇,地方财力搜括尽净,督抚之间相互指责在所难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事情难办啊!”

“大帅虽然没说出口,看得出来,防线建成以后,他早就生出挪窝的念头,徐淮练兵是个机会,可人算不如天算,最后还是吹了。可惜李鸿章在两广总督任上不到两个月,又不在了——老爷子对大帅印象不错,”董乔沉吟片刻,又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是怕大帅不受嗟来之食。”

华小榄问:“你还有什么办法?”

“这事大师爷也知道,早几年法国总督杜师孟、度美,还有方苏雅多次主动提出,以法国铁路公司预支民工工钱的名目提供一笔款子。大帅本来不想办成铁路,怕中了洋人的圈套,所以一直拖着。只收过一次,还是法国人明确表态,说是资助他收抚游勇、开办对汛的钱才肯收的。”

“预支工钱……”华小榄眼前一亮,“这钱可以要!”

董乔摇摇头:“你知道大帅的脾气,只怕他不肯。”

华小榄道:“大帅请求缓裁五营,虽说是弥补剿匪兵力不足,但主要还是为了收抚游勇,免得流落地方为会党所利用。铁路的事已经确定,准备近期动工,不会再有什么圈套,这笔钱不要白不要,不过不一定由大帅出面……对,由凭祥土司李幼卿牵头,钱一到手,怎么用还不是大帅一句话?”

苏元春筹款无门,只得采纳二人之计,请来刚受朝廷册封世袭凭祥土司的李幼卿,带他与方苏雅面商。

方苏雅知道苏元春已为筹款的事焦头烂额,便送了个顺水人情:“我尽快向度美总督转达宫保大人的意见。请放心,这是我担任龙州领事期间为宫保大人办理的最后一件事情,一定尽力办好。”

苏元春一楞:“方先生要高升了?”

“我已经接到通知,调任法国驻昆明总领事,正准备向宫保大人告辞呢。”鉴于方苏雅在镇龙铁路谈判过程中的经验和业绩,在修建镇龙铁路已成定局的情况下,法国政府为了赶在英国修筑从缅甸通往云南的铁路之前争取主动,将他调任驻昆明总领事,负责与谈判滇越铁路修建事宜。

度美电复:费务林公司同意预付铁路工程款十七万法郎,折库平银近五万两,但必须由龙州铁路官局接收。苏元春心想,反正铁路轨宽、造价等原则问题已经谈妥,朝廷也催促铁路动工,便同意法方意见,将款项收到官局帐上,着手招募游勇修建铁路,又东挪西凑筹了些银子将剩下的游勇编成五营,交马盛治统领专事剿匪。离营的游勇衣食有了着落,边境治安状况重新好转。

第一百二十一章 红颜薄命

龙州火车站和码头、铁路兵房先后建成,苏元春稍稍松了口气,忙中偷闲到赵荣正家造访。从广州湾回来后他没有来过,因为忙,也没有那份闲情逸志,他一直没有从赵琴去世的阴影中解脱出来,毕竟是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恩爱夫妻啊!

见赵小荔头顶的发盘还是未出嫁“勒俏”的式样,苏元春楞了一下,又不便细问。进京陛见前听说赵小荔许了县城一位王姓富绅家的公子,也是书香门弟,不久后便要过门,因为赵琴怀孕不便参加婚礼,临行前他还提前送了份厚礼。

赵荣正将苏元春让进书房,见他面露疑惑,叹道:“小妹命苦啊!眼看就要办酒席了,王家公子却得了急病,药局几位医官看了尽皆摇头,说是绞肠痧,没得治了。可怜他肚子痛得直在床上打滚,不过一天功夫,人就没有了。”

“这病如果在大城市,或许有救。当年李鸿章有位幕僚也得了绞肠痧,几位老中医都说没办法,李鸿章请天津的英国传教医师马根济诊治。洋医生说是盲肠炎,把那幕僚肚子剖开,割掉发炎的盲肠,过了十来天就慢慢好了。”苏元春在心里感慨,自古道红颜薄命,这话看来不假。对于西医的效果,他深有体会,赵琴的怀孕,与其说是德仔那套半桶水妖术的功劳,还不如说是洋药的奇效。

“李鸿章?”赵荣正低声问道,“听说不久前死了?”

苏元春默默点头。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后,慈禧携光绪逃至西安,北方局势一片混乱。慈禧在逃亡途中再度授刚出任两广总督的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催其北上与列强谈判。鉴于《马关条约》的沉痛教训,他到上海后以身体不适为由迁延观望,后见北方局面实在无法收拾,才继续北上收拾残局,代表清廷签署了《辛丑条约》,赔款白银四亿五千万两。两个月后俄国为了攫取更大权益再度发难,提出“道胜银行协定”逼他签字,他气恨交加、一病不起,直到临终仍不肯瞑目。

“早就该死了,”赵荣正似乎有点幸灾乐祸,“几十年来,在他手上不知签订了多少丧权辱国的卖国条约。”

苏元春苦笑不语。他代表朝廷签订过广州湾勘界条约,也听过李鸿章出自无奈的肺腑之言,深深地理解他为什么死不瞑目。即使位极人臣,他也只是代朝廷受过的替罪羊,弱国无外交,他最大的过失在于没有生在那个敢于放言“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朝代。作为朝廷重臣,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面对列强的无理纠缠,最多只能说出“宁可中国十八行省陡沉海底也不给一个子儿”之类苍白无力的“豪言壮语”。

盖棺尚未论定,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以后,后人也许发现,他最大的功劳在于苦苦维持这个五千年文明古国没有彻底地沦为列强的殖民地,这个国家的版图没有被肢解得四分五裂。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我要嫁给他

此时此刻,赵小荔也在闺房暗自喟叹。不到一年时间,苏元春苍老了许多,如果说过去她常从仰视的角度观察这位令人崇敬的“姐夫”,现在倒觉得自己更多的是同情的俯视。都说男子有泪不轻弹,这话也不全对,其实男人更需要关怀。

尽管与赵琴亲如姐妹,她常常生出一种莫明其妙的奇怪感觉:赵琴的去世或许是苍天在冥冥之中对她的眷顾,当初听到赵琴怀孕的消息,她仿佛觉得天地间一片黑暗。为了赵琴的不孕,她一直不肯嫁人,要知道,赵琴正是为了这事,才一直主张苏元春纳妾啊!她得知赵琴怀孕后,大嫂再一次例行公事般向她提起嫁人的事时,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连要嫁的人是狗是猫也不细问,弄得大嫂当时还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好在那位短命的王家公子没福消受,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

苏元春刚走,她就来到赵荣正面前:“大哥,我要嫁给他。”

赵荣正吓了一跳:“谁?你说要嫁给谁?”

赵小荔平静地说:“刚走的那个人。”

赵荣正楞了一阵,连连摇头:“不行,你才二十几岁,又是黄花闺女,他快六十了,而且刚死了老婆。赵家在龙州是有头有脸的土司世家,你得为家族的名声着想……”

“自古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我父母死得早,你们养育了我,我尊敬你们、感谢你们,你们的话算是父母之命,可也得让我说两句。第一,我是不是黄花闺女,那是另一回事,反正我是有过婆家的人,老公死了,再嫁个叫化子也不会丢你们的脸;第二,嫁给他只是填房,不是做小,也不会往你们脸上抹黑。他多少岁我不知道,只懂得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晓得我为什么一直不肯嫁人吗?就为了今天说这两句话。你们看着办吧!”赵小荔正色说完,气冲冲返回闺房,“呯”地一声关上房门,任凭赵荣正怎样劝导都不肯打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壬寅奇灾

“绝对不行!老牛吃嫩草呀?”听董乔吞吞吐吐地转述了赵荣正的意思,苏元春一口回绝,想想又放缓了口气,“这话伤人,跟赵先生就说我放不下夫人,不打算续弦了。”

“大帅,赵姑娘确实有这份诚心,再说老牛也不是不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段时间来赵荣正夫妇反复规劝,小荔仍不肯回心转意,无奈之际不得不放下读书人的清高,婉言委托董乔试探苏元春的意思。

“没见我烦着吗?这件事不许再提了!”苏元春不耐烦地抢白道,又埋下头细阅张之洞的复信。

用费务林公司预付的工程款收容部分游勇参加铁路工程建设后,边境治安逐渐好转。可是好景不长,法方借口庚子事件中因八国联军攻入北京,在华洋人安全难以保障,不但撤回公司人员,还停止支付民工费用,使铁路建设陷入停工状态。雪上加霜的是,孙中山在越南设立了兴中分会,大量吸收游勇和会党成员,再次潜入军营鼓动游勇携械出走。

苏元春无计可施,只得再向张之洞求援,恳求户部尽快下拨原先答应的十六万两炮台工程款以救燃眉之急。张之洞的回信让他的心凉了半截:因甲午战争赔款数额巨大,如今又加上四亿多银两的庚子赔款,追补工程款一事已经无望,请好自为之。

我思故人,俾无尤兮!他下意识地想起赵琴,不知不觉间,妻子的形象却鬼使神差地幻化成小荔婀娜的身影。许多年来他习惯了众人仰慕的眼光,这使他变得麻木不仁,忽略了这位妙龄女孩温情脉脉的目光。在他眼里,小荔只是个初谙人事的小幺妹,怎么会对自己这个老头子动起凡心了呢——这个傻丫头!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严峻的匪情上来,边军缺粮少饷和状况和朝廷朝三暮四的政策让游勇遣了又抚、抚了又遣,使他剿抚兼施的策略功亏一篑。清廷为了筹集六亿多两战争赔款,责令各省加重税赋,雪上加霜的是,广西连年天灾,民不聊生,加上会党胁迫诱骗,匪乱此起彼伏,省内各地和广西与云南、贵州接壤的三不管地带都发生了大股匪情。

“大帅……”

“又来了,到底有完没完?”苏元春心烦意乱,厉声责斥。

“不是赵姑娘的事,”董乔迟疑地说,“在下刚收到京城朋友的信,有些事关系到大帅的前程,不敢瞒着不报。”

“京城朋友?”苏元春狐疑地看他一眼,“不会是张勋吧?”

董乔小声道:“大帅就别问了。朋友在信中透露,新到任的两广总督陶模和广西巡抚丁振铎屡受朝廷责难,将匪情猖獗的责任全部推到大帅头上,上奏说大帅有意放纵遣散的游勇带走枪械,酿成遍地匪乱;还说边勇和游匪会党互相勾结,兵匪不分,大帅不图进剿,反而一味招抚,使游勇得以旋抚旋叛,屡剿不灭,要求朝廷把大帅调出广西,以冀徐图整顿。”

“正是这些不拉人屎的东西克扣军饷,才把事情弄成如此地步。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两个东西在给自己的亲信腾位子呢!”苏元春明白自己同督抚的矛盾已经空前恶化,二人正在千方百计地排斥自己、安插亲信。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帅应当多加小心才是。”

“惹他们不起,还躲得起吧?参得好,老子正想另谋高就呢!”苏元春冷冷一笑,提起笔给张之洞复信,要求他代为活动,设法把自己调离广西,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张之洞有些能量,又有陶、丁二人奏折,朝廷下了旨:调苏元春为湖北提督,湖北提督夏毓秀为广西提督,未到任前以广西柳庆镇总兵马盛治署理。然而通过多威、李约德等事件,法方并不相信有谁比苏元春更具备治理匪乱的能力,两度照会清廷,要求仍将苏元春留驻广西。

苏元春去意已决,唯恐夜长梦多,立即向马盛治办理交卸,匆匆赶赴新任。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马盛治干了大半辈子,终于熬到署理提督这一天,踌躇满志地搬到白玉洞,学着苏元春稳坐帅帐运筹帷幄的模样,耀武扬威地发号施令起来。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他刚点着第一把火便将自己烧了个焦头烂额。

马盛治性刚烈,上任伊始便采取铁腕政策,只留下二十营边军,其余部队一律强行解散,致使游勇会党势力大盛。法国对汛官达隆到布局汛例行会晤时,在越南境内被人枪杀,法方认定是中国游勇所为,提出将马盛治治以重罪。清廷唯恐法方小题大作再起兵衅,只得将苏元春调回广西。

苏元春坚持认为,会党和游勇相互勾结无异于火上添油,是剿匪大忌,还是要采取抚剿兼施的办法暂分匪势,釜底抽薪。方可缓解日益严峻的匪情。再次向巡抚院要求拨饷不得,只好派太平思顺道瑞霖入越与法方联系,争取铁路早日复工,希望再次得到法方预付的工程款收抚哗变的游勇。

傍晚时分瑞霖才经镇南关回到大连城。苏元春见他愁眉不展,心知办得不畅,忙问:“法国人怎么说?”

瑞霖道:“法方推说边境治安尚不安定,可从长计议。另外我了解到,费务林公司的人已经全部从谅山撤走,迁往云南方向去了。”

“求人不如求己,嗟来之食吃下去要拉肚子的……华师爷,请代我拟份电奏,请求辞去龙州铁路官局督办一职,铁路的事打死也不干了。”镇龙铁路看来办不成了,苏元春喜忧参半:喜的是如果镇龙铁路真的流产,苦心经营的广西防线不至于被法国在后方楔入一颗钉子,可保边防无虞;忧的是边饷一直短绌,正等着法方预付的工程款收抚一些游勇,没想到这条路也断了。

“眼下要紧的是稳定游勇、暂分匪势。马盛治这事办岔了,好不容易拢住五营游勇,一下子遣散得一干二净,”苏元瑞斟酌道,“海关每年只有二千多两厘税,只够养活自己,八角保卫局和护商营那边也是几千两,制造局、军装局,以及利济局的水路运输都不景气,治安不好,生意人来的少走的多。筹款如此困难,与其花费大笔钱财收抚游勇,不如鼓励各地大办团练自保家园,官军只负责追剿大股土匪。”

“兵力不足,只能如此了。”苏元春陷了入沉思,游勇屡抚屡遣,旋抚旋叛,会匪之乱已经积重难返,他早就想一去了之摆脱困境,可是两次调离均横生枝节,经过几番折腾,把他弄得心力交瘁。

华小榄忧心忡忡地说:“屋漏恰逢连夜雨,船破偏撞顶头风。今年以来灾害连连,会党趁机造谣,说如今已是劫末灾难,入了三合会便可保家安身,百姓拜坛入会已成风气。”

入了壬寅年以后,久旱无雨,赤地千里,春种全无,民不聊生,百姓只能以野菜树皮充饥,连耕牛也杀了充饥。后又突降暴雨,山洪爆发,不少州县全城淹没变成泽国,洪水过后瘟疫流行,人畜死亡枕藉。全省数十万人受灾,饿死了六、七万人,有的州县还发生了数万饥民抢米的群体事件,各地开仓赈灾也无济于事,这就是广西历史上的“壬寅奇灾”。

虽说赈灾是地方官的事情,然而特大灾情已经严重影响边防安全,身为镇边将军,不能视若无睹。苏元春对苏元瑞说:“海关、八角保卫局和护商营再挤一挤,借几千两银子,劳你辛苦一趟,到湖南购些大米赈灾,再到贵州买些耕牛,灾后好为百姓代耕。只要百姓不再受会党蛊惑,边境才能稳定下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刺客王大

王和顺压低斗笠,冷眼窥视正在街头视察赈灾粥棚的苏元春,随熙熙攘攘的人丛渐渐挤近。旁边伸出一只大手,按住他摸向腰间的手。王和顺一惊,回头见是梁植堂,才松了口气。

梁植堂朝苏元春身边的亲兵们呶呶嘴,把他拉出人丛。

王和顺还不服气:“这么好的机会,还等到什么时候?不杀了他和马盛治,死去的弟兄们合不上眼啊!”

梁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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