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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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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盛治拍拍铮亮的炮身,兴奋地说:“苏宫保,等大炮装好,让老马亲手朝洋行那边试几炮如何?”
苏元春没有回答,他朝几里外的公母山瞟了一眼,对蔡希邠说:“小连城各台的开花大炮,以及公母山顶两座炮台准备安装的火炮,炮口全部对着洋行。”
蔡希邠向公母山方向望了望,会意地点头。法国人的洋行、领事馆和天主教堂,都集中在龙州西门至公母山一带。
第八十五章 开源节流
苏元春与马盛治、蔡希邠等人在将山炮台和龙州城垣巡了一圈,又回到提督衙门。
众人围桌而坐,苏元春摊开了地图:“最近各营都有禀报:我们每筑一座炮台,番鬼必在对面山头也筑一台针锋相对,不过我们的炮台居高临下,地形可恃,倒是炮台的布局和数量值得商榷|Qī|shu|ωang|。广西边境漫长,各营哨虽在驻地砌了些碉台石垒,但过于简陋,不足以威慑强敌;大炮台太少,布局也不合理,各台之间相距过远,一旦发生战争,二十座炮台各自为战,难成犄角。这段时间我亲自勘察并反复斟酌,进一步完善了边境防线建设方案:除外朝廷拨款建造的二十座大炮台,还要选择要冲之地增加十四座大炮台、四十八座中炮台、八十三座碉台。中路是重中之重,大中炮台主要部署凭祥、龙州,形成六个遥相呼应、互为犄角的炮台群:关前隘镇隘炮台群、大连城卫连炮台群、龙州卫龙炮台群,以及镇南、平而、水口三关的镇关炮台群;东、西两路也须择险筑台。计划添筑炮台、碉台的位置已在地图上标明清楚:凭祥十八座大炮台、十三座中炮台,龙州八座大炮台、二十一座中炮台……”
众人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圈圈点点,都感到十分意外。蔡希邠忍不住问:“不是只买了二十尊开花洋炮吗,造那么多炮台碉台有什么用?再说筑台的银子谁来买单?”
马盛治道:“一百多座炮台碉台,要花多少钱?水师买一艘洋舰就花一百多万两,修座皇家园林更是动用了上千万,广西两千里防线才给十八万两,还要分三年拨付。南北各边省中,谁象我们这样大兴土木修筑防线?东北没修,西北没修,云南也没有修。依我看,既然朝廷只给修二十座炮台的银子,就先修二十座吧,即使添筑炮台,也要等银子到手再说。”
“先开工再说吧,款子的事张香帅答应帮忙,在上面他有办法,”苏元春暗示地朝上指了一下,“当然,我们也要设法筹垫。至于火炮,李中堂和张香帅答应拨给六、七十尊中、小号开花炮,加上各营原有的火炮,共有一百多尊。除了筑台,还要修路,以龙州为中心,西至归顺、镇边,东至爱店、那黎,南至三关,北至太平府,需要修筑总长千里的沿边军路,使广西边防成为由炮台、石垒和军路连成一体的千里连城。”
“国无防而不立,民无兵而不安,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别看我同方苏雅呼朋唤友称兄道弟,晚上梦见到他,我也在心里防着哪!都为自己朝廷做事,谁不想当忠臣,我能把他当兄弟吗?”苏元春环顾众人,感触地说,“官兵们施工辛苦,我也觉得累,可皇命在身、边民所望,再苦再累也要做呀。这些事情办好,我们也老了,后半辈子看来得耗在这道防线上!”
蔡希邠沉吟半晌,委婉地说:“越南勤王运动失败以后,游勇在越南内地难以生存,大量流向边境,严重扰乱边境治安。长此下去,百姓难以安居乐业,边防也不稳固。”
苏元春点点头:“游勇鱼目混杂,防不胜防。对于真正的土匪山贼,必须坚决剿灭;至于遣散的老兵,这些人多是我们的旧部,剿吧,下不了狠手,不剿吧,法国人和朝廷逼得又紧,不如收容回来编成营队修筑炮台,也可以让他们维护治安,以游勇治游勇。张锦芳来了话,那边呆不住了,打算最近退回境内,他那伙兄弟就可以利用。”
蔡希邠摇头道:“无论抚还是剿,都要花一大笔钱,总不能拿树皮草根养活他们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一营勇丁单是年饷也要三万两,桂越边境游勇不少于一万,就算收容一半也是五千多人,编成十营,一年下来也要三十多万两呀。”
“李秉衡还在就好了,马丕瑶开始有点执拗,巡视边防以后也很支持。现在这位张抚院实在不好恭维,”提起接替调任广东巡抚的马丕瑶担任广西巡抚的张联桂,苏元春无奈地摇着头,“蔡道台,现在库里还有……共亏空了多少?”
“底饷早挪得一两不剩。今年六万两炮台款至今未到,各省协饷不但拖延,而且每年都没有解足。规定三省协饷每年各十二万两,实际解到的只有广东七、八万,湖南六万,湖北三、四万,合计不到十八万两,不及规定数额的一半。虽说一再俭省,到现在为止,总共亏空了二十万两。若再添筑一百多座炮台碉台,加上收容游勇,实在是无处可筹了。”
“拖空子了,还是个大空子。”苏元春知道目前正在负债经营,却没想到会拖下这么大的债务。
马盛治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二十万亏空不是小数目,是不是先停下部分工程,等户部拨下银子再说?”
苏元春早就预料到部属们会对添筑炮台方案提出反对意见,沉吟道:“既然已经动工,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如果等上面的钱,方案上报、朝廷审批、户部安排,再从各省调拨,还不等到猴年马月?还是边干边等吧。至于边饷短绌,粥少僧多,只能摊稀而啜,我看还得打底饷的主意:正勇月饷三两二钱,折光洋五元多,以后每月实发光洋一元,米四十斤,其余全部留作底饷,一年下来可以筹得二十来万两,先用这笔款子垫付筑台和收容游勇的开支,既能解决旧部的生活出路,又可加快工程进度,也有利于稳定边境治安。”
众人面面相觑,蔡希邠想想又说:“底饷是无底洞,收编游勇也是非同小可,须得奏请朝廷批准。朝廷同意收编,就得给饷,有了饷银,亏空的底饷才有办法补得回去。”
“那是自然,私自募勇拥兵自重的罪名不是闹着玩的。现在手头太紧,大家好好想想,筹款方面还有什么路子?”
蔡希邠斟酌道:“依在下看,不外是开源节流。派兵勇助工,自己开石、熬硝、烧石灰,这些省钱的办法都用了。至于‘开源’,依下官看,还有一些生财之道。”
“生财之道?”苏元春颇感兴趣。
“首先是办航运。随着龙州开埠通商,人流物流逐年增加,可否开办车渡公司,专营左江航道的客货运输,细水长流,也是有帐可算的。其次,二十多营边军的军需供应需求很大,也应该统起来,一来增加财源,二来也可安置一些官兵家属,稳定军心,比如办军装局缝制官兵服装,办火药局制造火药,办碾米厂加工军粮,办制造局修造枪械……”
“对,肥水不流外人田,”马盛治笑着插话,“还可以办风流街,丰富官兵业余生活。弟兄们长年住在山上,苦哪!”
蔡希邠忍不住笑了:“办风流街是不太象话,不过酒肆、茶楼,还有客栈都可以办。还有一条门路,法国香水世界闻名,八角油需求量很大。边境盛产八角,但每年成熟季节,山上的八角被偷抢不少,加上不法奸商竞相勾结,损害百姓利益。我看八角的收购、加工和销售可以统起来,统一标准、统一价格,集中加工成八角油。经商的事官方不好出面,可扶持几家信誉好的商铺来做,官方则成立八角保卫局,按成交量抽取一定的厘金;还可以设卡收厘,护送过往的商人,不但可以增加收入,还能安置一部分遣散的兵勇,维护边境安定。”
马盛治一本正经地说:“我说办风流街是正经话,南关后面真的有一条‘风流街’:法夷禁止越南人蒸酒,先是几位边民在南关路边蒸酒,让越南人贩回去卖,后来见附近的官兵常去买酒喝,便挂出‘凤楼酒肆’的旗子,叫来叫去变成了‘风流街’。听说经营不错,有时半夜三更还点着马灯做生意。”
“‘凤楼街’?还半夜三更做生意?这还不是风流街!”苏元春也笑了,“饥不择食啊,多几条财路不是坏事。前不久广东有位赌商找我,说想开办洋人流行的白鸽彩票,我说这事我不管,批准权在朝廷,如果朝廷准开,在边境开设几个赌场未尝不可。赌博不是好事,可是百姓嗜赌,开不开他都要赌,倒不如统起来,地方也能收些厘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对了,听说思东州百麓、弄良,上思县渌欲一带地下有煤,也可以组织开采。边境墟场也要繁荣起来,老马,关前隘墟场情况怎么样?”
“宫保大人的招数真灵,比以前热闹多了。赶墟还有赏钱,再笨的人也会来呀!有的人不做买卖,为了一碗米粉几个铜仙,也愿意跑十多里山路。”
“也赏他们吧,捧个人场也好。这几年边境人气不错,遣散的兵勇留下不少,内地百姓也踊跃迁到边疆落户。建一座炮台,少说也有几百人做工,可以多在炮台、兵营附近建些墟场,鼓励边民互市,让大家都有利可图。”
苏元春顿了一下,喟然叹道,“唉,筑炮台人累,心更累,又想带兵打仗了——现在北方风声很紧,看来早晚要同倭寇干一仗。我已经上了奏折,要求率部北上抗日。堂堂天朝上国总不能老让外夷欺负啊,早年打了番鬼,这次再能北上抗日,便不虚此生了。”
第八十六章 金龙峒风波(1)
按照苏元春的指示,蔡希邠会同法国勘界委员西威仪重点对金龙峒进行了实地勘察,走完七隘三村之后,心中更有底了。他拨开浓密的蒿草,指着榕根盘错的古隘基石说:“今天走过的七个隘卡,全有榕根盘踞,菁密苔厚,说明都是过去的古关隘。百闻不如一见,西大人不应该再有异议了吧?”
西威仪狡辩道:“一堵倒塌的旧墙并不能说明什么,在我方接收的越南官方档案库里,没有发现所谓‘归还’金龙峒七隘和里板三村的证据,我无法确认贵方书面材料的真实性。”
蔡希邠忍住心里的愤慨,从一大摞地图中找出一张在地上展开:“那好,这是两国勘界大臣会勘的桂越边境详图第三图。从合石隘一线扯至那岭、岊赖,从痛村隘起界为直线,假设七隘不在我国界内,图上的界线应该向内弯曲才对呀!现在七隘三村均在线内,界限十分明确——下面有邓大人和狄龙大人的亲笔画押,不会有假吧?”
西威仪无奈地耸耸肩:“两位大人只在钦州照图画线,并没有实地勘察,个别地势与图不符的地段,还可以商量嘛。”
蔡希邠正颜道:“地图上标得清清楚楚,实地勘察也没有发现与图不符的地方,双方大臣早已承认这是我国领土。假如不是我国的土地,狄龙大人怎么会在图上画押呢?”
山野间传来呜呜的牛角号声,嘈杂的人声越来越近。黄云高望望山下,吩咐部属:“下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派出的人还没有离开,一大群手捧香炉、扶老携幼的百姓缓缓从山下走来,有的横眉怒目,有的泪痕满面……
西威仪恐惧地看看百姓们,又看看蔡希邠,下意识地向黄云高身后越挪越近。黄云高护住西威仪,厉声喝道:“站住,你们要干什么?都给老子回去……再靠近开枪了!”
兵勇们紧张地端平枪对准百姓,护住几位勘界官员。百姓们却中了邪似的,越走越近。蔡希邠看着百姓们手里捧着的香炉,心里明白大半。
他拨开兵勇们的枪,平静地说:“我是太平思顺道蔡道员,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百姓们齐刷刷跪下一片:“蔡大人,祖宗神灵作证,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天朝赤子,你要为我们做主呀!”“朝廷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呢?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几位老头老妪痛哭失声,引得男男女女们全都仰天嚎啕起来。几位老太婆跪向西威仪,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洋大人,我们祖祖辈辈都是中国人,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蔡希邠也动了感情,哽咽无语,该争的他已经据理力争,可是西威仪一味狡赖,他已经无计可施。西威仪无法挣脱,又不敢动粗,求助地望着黄云高。
黄云高看出来人都是惟恐金龙峒被划出中国版图的边境顺民,暗示兵勇们收起枪械,局外人般站一旁看热闹,只要百姓们别太出格就行。
西威仪又转向蔡希邠,他也被几位老人妇女抱住大腿苦苦哀告,自顾尚且不暇。
西威仪见民心如此,只得用法语同其他几位商量几句,然后说:“蔡大人,按照两国协议,实地会勘时无争议者可由双方代表现场确定,有争议者据实上报由内核定。我主张七隘三村地界可用红、黑两线分别注明,黑线为多年以来沿用的旧界,红线为贵方本次提出的新界,两界均绘入图中,请贵国总理衙门与法国驻京公使在京商定。”
争议地界由内核定是邓承修和狄龙议定的游戏规则,蔡希邠点头道:“就按西大人说的办吧。好了,大家都听到了,这事我们说了不算,要报到朝廷定夺。大家都回去吧。”
百姓们都不说话,一个个红着眼圈默默跪着。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啊!蔡希邠忽然害怕起来:左眼跳福右眼跳祸,今天出门时右眼皮总在跳,莫不是要出事?与西威仪商量道:“西大人,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西威仪巴不得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连忙点头,跟在黄云高身后走向山下。
百姓们依然跪在原地。蔡希邠惊异地发现,直到山下,直到几里外的山路旁,都跪着手捧香炉默默无语的边境百姓,有血气方刚的青壮男子,也有背着乳儿的妇女,更有白发苍苍的老叟老妪,金龙峒大大小小几十个村寨的百姓几乎全都来了。百姓们泪眼汪汪地望着他,一路香火,一路凄泣……
“蔡大人……”一位神情憔悴的老头面露愧色跪在路边,怯声叫道。蔡希邠定睛一看,正是那位私自把里板三村作为抵押,典当给越南土司的原安平土司李秉圭,身后跪着他的儿子李丙照。
他打心里看不起这种人,不无厌恶地问:“为了区区二百多银子,连祖宗留下来的土地也当给外人,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事情弄成这种样子,你还有脸见我?”
“草民有罪,草民罪该万死,”因为安平土州已经改土归流,李秉圭不再担任土司官,所以自称草民。他连连磕着响头,苦苦恳求,“只要能够拯救金龙峒的父老乡亲,草民情愿以死谢罪,万望蔡大人为百姓指明一条生路。”
见他诚惶诚恐的落魄相,额头也被石子磕出了血,蔡希邠从心底冒出一丝怜悯:“该做的我都做了,番鬼还是不肯松口。赶快去求苏宫保吧,说不定他救得了你们。”
李秉圭依然机械地伏地磕头,觉得面前许久没有动静,抬起头才发现蔡希邠已经走远。
愤怒的人群渐渐围近,李丙照怯怯地看着父亲,李秉圭依旧木然地跪着,额头上磕出了一大片瘀肿,被石子划破的伤口仍在流血。
“你这个千刀万剐的……”几个老太婆大声嚎啕,七手八脚地撕扯他的衣襟、捶打他的身体,他只是护着头部跪伏在地,任由愤怒的女人们踢打出气。
尽管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李秉圭依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叠,他知道全龙峒的人都恨死了他,也知道自己万死难逃其咎,如果用自己的性命可以拯救金龙峒,他甚至希望被受他伤害的乡亲们私刑处死。
“阿婆阿婶,别打了,要打打我吧!四叔公、各位阿公阿叔,求求你们了……”李丙照哭着跪求众人,见无济于事,又跪向几位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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