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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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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信得过本部院,你就大胆干下去,不做则已,一做就要做大、做好。要对历史负责,对国家负责,这些东西都是留给子孙后代的啊!”

苏元春听得出这句话的份量,抬头正视张之洞期望的目光:“边境建设已经启动,元春岂敢畏难不前、半途而废?香帅放心,元春一定善始善终,务使一劳永逸,俾偿夙愿。”

张之洞点点头,继续审阅边境设防地图,苏元春不时在旁边陈述、解释。一张薄薄的地图,把他同这位性情乖僻、行为怪异的封疆大吏越拉越近……

不觉间天已大亮,二人坐到茶几边吃了些茶点,张之洞想想又问:“玉山中丞到广西几个月了,你们相处如何?”

“还可以。”

张之洞曾经风闻,马丕瑶和苏元春一个在桂林,一个在边关,相互沟通较少,不如同李秉衡那么融洽。因为炮台工程款迟迟没有到位,苏元春屡向巡抚院借款应急未能得到支持,加上部下有人对挪用底饷不满,添油加醋暗中告状,有些心灰意冷。

苏元春没有明说,他也不便点破,只是泛泛而论:“一省的事情要靠督抚协力才能办好,玉山这人虽然有些个性,人却十分正直,我同他共过事,比较了解。他打算明年春上到边境走走,那时你们再好好沟通——勘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还在扯皮。”苏元春摇头道。勘界问题上的纠葛纷争,他相信张之洞早已耳闻。

停战当年,朝廷钦命鸿胪寺卿邓承修为勘界大臣,同法使浦理燮会谈。因法方处处作梗,会谈一开始就不顺利:邓承修坚持以历史会典、通志为依据,确定边界大致走向后再详细划界设碑;浦理燮鉴于法军已抢先占领有利地界造成既定事实,坚称必须先行实地勘察。双方互不相让,法国公使便向清廷告了一状,以邓承修无理取闹违约争执为由,扬言中止谈判、重启兵端。

清廷受法方要挟,连发电谕严旨诘责,将邓承修交部严议,令他会同浦理燮按法国方案实地勘察。在法方和清廷的双重重压之下,邓承修被迫服从,谁知只勘到水口关,浦理燮中了瘴疫才停止勘界,约定秋后另从钦州起勘。

苏元春沉吟道:“法方提出的‘先勘原界、再商更正’方案,目的是拖延时间。原有的界碑多在乱山之中,十不存五,存余的又被法方毁坏、移动不少,双方势必相互扯皮,难以确定。同时他们所说的原界并非历史上边界会典、通志和界碑所定之界,而是按照法军抢先占领的地域和他们新绘的地图为界,事情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有利。法人狡诈无比,即使按他们的图纸先勘了‘原界’,绝不可能再商量更正的问题,我国将会白白丢失大片土地;国土既失,边关无险可恃,法方必定逼迫我方象龙州一样在关内开埠通商,无异于开门揖盗。”

张之洞点头道:“正是。法人贪得无厌,惯于得寸进尺。熙帅督办边务,同洋人打交道时多向邓承修学着点,务必有理有节、不辱使命。对了,在各边境省份中,广西边防建设做得最好,明年正月逢光绪皇帝二十庆典,打算恩施各省勋劳卓著的文武大臣,鉴于你戍边有功,朝廷已经内定,赏赐太子少保衔,以后你就是苏宫保了。子熙,前途无量啊!”

“谢香帅栽培!”苏元春伏地磕头。

“子熙请起。天恩浩荡,这是朝廷赏赐你的。你来一趟不容易,我建议你到虎门看看,虎门防线布局不错。好,你连日旅途劳累,又熬了一夜,该回去休息了,”张之洞站起来,拉着苏元春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子熙啊,本部院这一走,虽然也时刻关注广西边防,毕竟鞭长莫及,今后你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第八十章 第一笔工程款

演兵场上传来阵阵吼声,几队士兵正在演练战阵。

马丕瑶坐在将台上,赞不绝口:“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边军战阵定如山立,动如波涌,各阵方圆散整指挥如意。军容之严肃,气势之广博,枪炮之齐声,金鼓之应节,没有十余年精心选练,难以达到如此规模。苏宫保戍边不过数年,能把部队训练成这样,不容易呀!”

“玉山兄过奖了,”苏元春谦逊道,“元春长年与强敌为邻,岂敢稍涉大意。除日常操练外,每年八、九月间还利用修筑炮台的间隙,安排兵勇到凭祥、龙州三个兵站轮训,营哨军官则定期集中到大连城,元春亲自讲授兵法。中丞大人如有雅兴,可到刚开辟的白玉洞看看,一旦发生战事,白玉洞就是广西全边前敌指挥中心。”

“好,好。大连城是南关通达龙州以至内地的咽喉之地,又是南关与龙州的中点,群山环抱,炮垒密布,壁垒森严,易守难攻,是十分理想的屯兵要塞。这次到边境巡视,真是大开眼界!”

巡边十天来每到一地,马丕瑶都要亲自登临炮台,深入营哨检阅部队,沿边炮台、碉台虽然正在施工,却都是择险高筑,威慑境外,而且边军将士无论火器射击、刀牌格斗还是阵法演练,都很精湛熟练,并不象有些人说的那样,边防建设劳民伤财,兵勇们都成了开山砌石的工匠,连刀枪也不会用了。

到任以后,他接到几封匿名告状信,以为苏元春搞防线建设不过是利用工程之名中饱私囊,所以屡加刁难。然而经过十天的明查暗访,了解到他为使炮台工程不至于停工,多次垫支了自己的薪俸,深为感慨。这年头贪赃枉法、吃空额喝兵血的官员比比皆是,这样的傻冒将军确实太少了!

二人走下将台,沿山路拾级而上。苏元春扬起手杖,朝路边的一根顶端刻画有鹰鼻蓝眼头像的木桩狠狠敲打一下。

马丕瑶不解地问:“苏宫保,这是为何?”

苏元春道:“这是边军多年来的规矩:各营驻地必须设置刻画番鬼头像的草人木桩,让将士牢记番鬼亡我之心不死,时刻做到心中有敌,严密防范。中丞大人也入乡随俗吧?”

马丕瑶恍然大悟,也奋起手杖朝木桩打了一棍,然后会心地朗声大笑。进了白玉洞,二人在“云阁”前的阅武亭中坐下饮茶,继续观看山下演武场上士兵们演练。

“十天来,本部院巡视了桂边三关和沿边炮台,见各台择要分筑,俱能得体,又见边军士气高昂、训练有素,边防壁垒森严、固若金汤,心里更有底了,”马丕瑶坦诚地说,“戍守这片地僻人稀的蛮荒之地实在是一桩苦差。苏宫保不畏艰难,把提督署从繁华的柳州城迁到边关,督饬各营哨沿边驻扎,筑炮台,修军路,建墟场,兴边贸,不容易啊!本部院曾误听人言,对大人一些举措不太理解。如今亲临其境,才知道宫保大人深谋远虑、用心良苦,那些流言便不攻自破了。回去以后,本部院当专折具奏,把所见所闻具实奏报,以正视听。”

“元春主动同大人沟通不够,有些事情也考虑欠周,确有浮费之处。李中堂、张香帅都说过,马中丞是正人君子,只要坦怀推置,即使有些误会,也是容易消除的。”苏元春见马丕瑶主动反省,也认真检讨自己的不足。听说下面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在背地里散布对他不利的言论,京城里一些大臣也颇有微词,如果他能为自己说些公道话,是最好不过的了。

马丕瑶得了顶高帽,颇感欣畅,抬头望望四周山顶的炮台壁垒:“八座中炮台耸立山巅,其间以石垒结为连城。大连城的防卫,可谓固若金汤。听说这只是大连城的内城?”

“正是。计划中的外城防线由五座大炮台为核心,方圆四、五十里,可以控制从镇南关到平而关数十里边境线。”

马丕瑶沉吟道:“不瞒宫保大人说,除广西外,其他沿边省份都以兵勇巡边为主,极少修筑炮台。有人据此认为建设广西防线是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上面也有人认为,目前国库空虚,这二十座炮台耗资巨大,购置大炮还要花一大笔钱,主张缓办。”

苏元春早已意识到,马丕瑶对广西边防的巡视,不只是抚督之间的礼节性拜访或水过鸭背的例行视察,极有可能是受朝廷旨意对他戍边七年来的全面考察,更可能涉及到十八万两工程款能否落实的大问题。现在终于提及正题。他并不急于表明自己的看法,缓缓问道:“中丞大人以为如何?”

“本部院开始也认为防线建设开支太大,能缓则缓。这次巡视边防,才知道这些事不能不做,这些钱也不能不花。”

“中丞大人所言极是!香帅也很赞同以炮台支撑边防的观点。去年从广州回来以后,元春参照虎门炮台的样式对各台重新设计,将原设计配置国产铸炮的中小炮台改为可安装要塞洋炮的大号炮台,并根据香帅的指示先行施工。每座炮台均亲自勘察、亲手筹划,居高据险,依势而建。现在最困难的就是款子,尽管东挪西借、剜肉补疮,尽量少请工匠、多用兵勇助工,能省则省,仍因缺乏资金反复停工,下面的官兵也有些不理解的说法。元春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呀!”

“二十座大炮台均位于保卫南关和龙州重镇的要冲之地,若不趁着海防无事早为严备,一旦发生战争,仓猝筹办更来不及了,”马丕瑶感触地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苏宫保戍边六年,能够如此体国忠勤,力撑大局,殚虑经营不遗余力,克成此屹立不摇之势,确实难得。下官回去以后,一定尽快将边防情况专折上奏,争取早日落实工程款。”

马丕瑶回桂林后,立即向朝廷上了专折。朝廷闻广西边防建设比其他边省更有特色,便将张之洞、苏元春等人联衔具奏的添筑炮台案提出再议,决定分三年拨给十八万两,修筑大炮台二十座。

尽管与实际需要相差甚远,却是广西边防建设六年来从朝廷得到的第一笔工程款。第一批款子虽然只有六万两,苏元春不愿再等,又动了些底饷,全面铺开了防线建设。

第八十一章 大清国万人坟

炮火轰鸣、血肉横飞。杨玉科浑身血污,在硝烟弥漫的南关废墟中时隐时现……

苏元春突然惊醒,方知是大梦一场:难道是杨军门在给本帅托梦?

“让我们的魂魄继续为国家把守大门!”这是杨玉科阵亡前的唯一请求啊!这些年来,只顾着修炮台筑防线,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呢?苏元春暗暗责备自己。

建万人坟,对,在镇南关建座万人坟,替忠烈们了结以魂魄镇守国门的最后心愿,对活着的人说,则无异于一座炸不垮轰不烂的精神炮台!

主意拿定,他分别与蔡希邠、赵正荣、李铨等人商议,为了便于清明公祭,发动凭祥、龙州两地军民官绅捐款筹资,将散葬在各处的抗法战争阵亡将士遗骸集葬在镇南关后不远的小土坡上,定名为“大清国万人坟”。

清明时节,万人坟如期竣工。苏元春领着文武官员朝安葬遗骸的山坡磕拜完毕,望着满山遍野密密麻麻的招魂幡,问蔡希邠:“总共请过来多少忠烈?”

蔡希邠答道:“目前只有两千多,凭祥、龙州两地百姓还在继续查找,只是……百姓们只知道是大清的兵,分不清哪营哪哨,更无法对上营务处留存的姓名。”

“只要是国家忠烈、民族英魂,都尽量请过来,集中安葬在一个地方,子孙后代也好祭奠。名字对不上就算了,即使有名字,再过几十年、几百年,后人也不会记着他们谁是谁,清明时节往坟头添加一掬黄土、在坟前焚祭几张纸钱,就足够了,”苏元春看到山腰正中有一个大土丘,问,“那是杨军门的衣冠墓吧?”

蔡希邠道:“是。杨军门的灵柩已回归云南大理,下官按大帅吩咐立了衣冠墓,以供后人瞻仰。”

“他们是南关的魂,是守戍南关的阴兵阴将,有他们在,就有南关在。走,上去敬几炷香!”

白幡飘拂,香火袅袅,在苏元春耳际,浓烈的鞭炮声渐渐化作镇南关沦陷时的爆炸声,化为合围入侵的法军时将士们震天撼地的呐喊。他想起家乡子弟应募赴边的踊跃场面,想起战场上的腥风血雨,想起失利时的沮丧和胜利时的喜悦,更想起英勇战死的杨玉科、陈嘉、苏元璧和成千上万流血牺牲的将士……

他渐渐回过神,无意中瞟见远处右辅山山腰上十几座飘着纸幡的新坟,回过头问马盛治:“那些新坟是怎么回事?”

马盛治朝负责监督修筑右辅山三座炮台的管带文上贵看了一眼,支吾道:“是……弟兄们拉炮时不小心……”

尽管见惯了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当苏元春听说向山顶拉炮时十几名士兵因纤绳突然拉断,被数千斤的炮身倾轧身亡,还有二十多人受伤时,心情十分沉重,十几条活生生的年青生命啊!听说一些士兵听信流言产生了畏难情绪,他更是咆哮如雷:“再三叫你们注意安全,耳朵长狗脑袋上去了?”

马盛治陪笑道:“宫保大人息怒,文游击确有疏忽之过,也是弟兄们太不小心……”

苏元春气不打一处来:“别跟老子说没你的事!要你们当官的干什么?开工前为什么不检查绳子?出了人命,倒把责任全推到死人身上,真是岂有此理!当兵的也是娘生爹养,你两个不也是当兵出身吗?你们说,这事怎么处理?”

二人面面相觑,心想领导责任是躲不过了,大不了降职留任,又不是故意杀人,总不会砍头偿命吧?

“是你们的兵,也是我的兵,算老子倒霉,还得给你们陪杀:每人罚半年俸禄,充作修炮台的经费!”

马盛治叫起苦来:“别这样行不行?这太不公平。你就老两口,我们还有老婆孩子啊,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苏元春不由分说:“就这样定了,没钱吃饭叫老婆孩子到我家入伙。嫌不公平是吗?我陪你们一道换上号衣,上山同兵勇拉五天炮,一天也不能少,天大的事情给老子放一边去。”

文上贵低头道:“标下认罚,宫保大人不该受罚。宫保年纪大了,身上又有旧伤……”

苏元春一脸阴沉:“军中无戏言。德仔,走,上山!”

马盛治的亲兵队长小心地问:“马统领,我们……”

“这里没什么马统领牛统领,只有马老兵!”马盛治没好气道,“都给老子滚回去压床板,焜仔留下,跟马老兵走!”

苏元春知他心里有气,不只是心疼那半年俸禄,更放不下统领的架子同士兵一道拉炮,这炮筒子还是没明白自己的苦心。兵勇们披星戴月含辛茹苦,苦没少吃罪没少受,说毫无怨言那是假的,当兵吃粮,不能强求他们唱那些以江山社稷为重的高调。这次又出了人命,如果士兵们消极怠工,炮台还修不修了?

苏元春穿着兵勇的号衣,在山路上走了一阵,气消了一些,又数落道:“早就听说平时干活,你们只抄着手在旁边吆喝。官当久了,就忘了当兵的苦,不会爱兵了。”

马盛治知道理亏,那里还敢出声?

山腰上只有李福南和另一位年纪稍大的老兵,见几位渐渐走近,端着枪站起来,厉声喝道:“什么人,站住!”

文上贵连忙高喊:“别乱来,是我。”

苏元春率众走近,问道:“怎么就你们两个人?”

李福南认出了苏元春,答道:“唉,出了事,弟兄们心里都有点那个。谁不懂得被窝里暖和,可这几门洋炮总要有人守着不是?偷是偷不走,总得防备番鬼破坏呀。这些人也是,都日上三竿了,也不来个人换换。”

“辛苦了,这是赏你们的。”苏元春把几枚银元放到二人手上,心想如果多有一些这样的部属,老子哪会操那么多心?

两位老兵跪叩道:“谢谢宫保大人!”

马盛治气还没消:“五天之内不准叫什么宫保、大帅,也不准叫马统领,叫苏老兵、马老兵!”

“小人不敢!”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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