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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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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芳走到门前,问亲兵道:“你们将军在吗?”
“在!”
“替我通报你们将军,我有圣上紧急手谕。”
亲兵进去,片刻出来将王廷芳请进了房内,李庆安正在批阅文书,见他进来,便站起身笑道:“王中使带来圣上的手谕吗?”
“正是!”
王廷芳拱手施一礼,将李隆基的手谕取出,放在李庆安桌上,“将军请自己看。”
手谕不是圣旨,圣旨要经过中书门下加印,虽然翰林也可以发圣旨,但涉及军国政务的旨意必须由中书省发出,所以手谕不过是李隆基的私信罢了,没有法律效应,如果是中原州县,完全可以不理睬,但边疆略有不同,由于节度使是李隆基任命,所以手谕也同样重要。
手谕也是用鸽信送来,写在一张薄薄的丝帛上,李庆安展开,上面是李隆基的亲笔手书,只有一句话:‘准对葛逻禄人用兵。’
这是对李庆安半个月前的密信回复,他当时在信中写道:‘臣欲为陛下西取碎叶,然葛逻禄与沙陀冲突不断,影响臣的西进大计,臣思我天朝对葛逻禄安抚已久,使其心生骄狂,慢待北庭军府,现其渐渐坐大,对碎叶野心勃勃,臣欲削弱葛逻禄,断其野望,望陛下恩准!’
见李庆安收了手谕,王廷芳低声问道:“李将军真要对葛逻禄人用兵?”
李庆安点点头道:“圣上重建碎叶军镇之心已定,现突骑施衰败,葛逻禄又渐渐强盛,它焉能不想夺取碎叶富庶之地,所以先削弱葛逻禄人,灭其野心,不过这件事为机密,除我二人知晓外,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边监军,否则坏了圣上大事,咱们担待不起。”
“咱家明白,也佩服李将军的深谋远虑,咱家愿全力协助李将军,实现圣上的大计。”
李庆安嘿嘿笑了,“ 不仅要实现圣上的大计,王中使一些个人困难,我也会尽力帮助,我知王中使家境贫困,已派人去太原为王中使父母兄嫂购宅置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王中使万勿推却。”
王廷芳出身贫寒,从小被迫净身入宫,在宫中收入微薄,虽然得外放安西监军,但上面有边令诚,有好处也轮不到他,见李庆安公私兼顾,他心中大喜,连忙躬身行礼,“那多谢李将军了。”
“王中使不必客气,只要咱们不误了军国大事,忠心于圣上,适当考虑一下个人需求也未为不可,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王廷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李庆安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他一竖大拇指,“李将军高见啊!”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士兵飞奔跑来禀报,“将军,大事不好,沙陀人和葛逻禄人打起来了!”
……
或许是杨奉车的一时疏忽,他在划分驻营地的时候,竟将葛逻禄人和沙陀人宿营地紧挨在一起,沙陀人是三月二十五日抵达金满县,先驻营,而葛逻禄人晚了两天抵达,也驻扎了营帐,刚开始时,两胡只是怒目而视,基本相安无事,但因为沙陀人的几条猎犬跑到了葛逻禄人的地盘内不归,沙陀人上门索要,结果被葛逻禄人当着沙陀人的面,一刀把几条猎犬杀死,并含沙射影地大骂:“沙陀狗再敢来葛逻禄的地盘,就是这个下场。”
三条猎犬之死便引发了沙陀人和葛逻禄人流血冲突,当李庆安赶到驻营地时,唐军已经将两族分开了,虽然没有出人命,但双方已各有十几人受伤,而且不少人伤势严重。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山春猎(下)
天空飘着蒙蒙细雨。驻营地一片狼藉,帐篷被掀翻了,碗盆被砸碎,到处丢弃着沾满泥泞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随处可见片片鲜血,一支唐军骑兵剑拔弩张,将沙陀人和葛逻禄人分开了。
沙陀人和葛逻禄人怒目而视,他们拔剑执刀,杀气腾腾,十几名伤员躺在血泊中痛苦地呻吟。
这时,一名唐军高喊:“李将军来了!”
只见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李庆安顶盔贯甲,面如沉水,他一马当先冲至,怒喝一声道:“谁敢在我北庭动武!”
沙陀叶护骨咄支慌忙道:“使君,非是我们无礼,是葛逻禄人先杀我猎犬,辱骂我沙陀人为狗。”
李庆安的目光冷冷地瞥向葛逻禄人,葛逻禄大王子谋刺逻多重重哼了一声,傲慢地扭过头去,二王子思翰连忙上前躬身道:“是沙陀人先侵入我葛逻禄牧场。杀我族人,我们已经很克制了。”
骨咄支大怒,指责道:“八年前杀我沙陀人,抢我沙陀妇人孩童,沙陀首领就是死在你们刀下,难道你们就忘了吗?”
谋刺逻多暴怒,大骂道:“沙陀狗,八年前便宜了你们,这次我要把你们屠光灭绝。”
“住口!”
李庆安一声怒喝,他纵马上前,用马鞭指着两胡道:“你们有何宿怨我不管,从今天起,沙陀人和葛逻禄人谁敢再生事,就是蔑视我大唐,我当发兵讨之。”
他又命令手下,“把他们分开驻扎,不得靠近。”
沙陀人和葛逻禄人皆沉默了,李庆安又看了一眼大王子谋刺逻多,见他一脸轻蔑,不由暗暗冷笑一声,又道:“我再说一遍,从今天开始,不准再生事,别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不信便可以试一试。”
说完,他一掉马头向北庭城疾驰而去,不再过问。谋刺思翰望着李庆安的背影,眉头皱成一团,他似乎想到有什么不妥,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
就在两胡火并的同一时刻,西州都督赵廷玉来到了程千里的府上,赵廷玉约三十五六岁,身材瘦高,皮肤白皙,长着一只鹰钩鼻,赵廷玉原是金吾卫将军,天宝五年调来北庭,在长安他属于庆王党,程千里在争夺安西节度使失败后,也成为了庆王党人,正因为这个原因,两人走得很近,后来便发展为姻亲关系,赵廷玉弟弟娶了程千里的女儿。
由于他们联姻是在老家完成,因此北庭极少有人知晓,只有杨奉车这样的老官僚,才从各种文书里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次赵廷玉来北庭。倒不是为了春猎,而是以这个为借口,来找程千里商量下一步的方案。
从表面看,北庭的矛盾似乎是程千里和李庆安的矛盾,实际上,程千里并没有什么权力,尤其没有军权,所以北庭真正的矛盾是三个实权都督之间的矛盾,伊州都督韩志已经表示愿接受李庆安的领导,可以忽略,真正矛盾,是赵廷玉和李庆安的矛盾,赵廷玉的天山军有五千人,是一支强悍的力量,这也是他敢对抗李庆安的底气。
尤其他代表了庆王在北庭的利益,他与李庆安的对抗,实际上就是庆王和太子之间的一种对抗。
这次他带领五百亲兵来庭州,驻扎在金满县外一座独立的军营中,五百亲兵时刻不离左右,异常警惕,他在西州大军也交给了心腹爱将龙潜飞统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调不走天山军。
书房内,程千里的神情凝重,在他面前放着一封信,是庆王写来的亲笔信,信中明确要求他们与李庆安继续对抗,并安抚他们,他已经在向圣上争取一个节度副使的名额。至于这个名额是给程千里还是赵廷玉,信中没有明说。
“听说韩志已经投靠了李庆安。”良久,程千里嘶哑着声音道。
和几年前相比,程千里已经苍老了很多,他今年才四十五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他的官运确实不是很好,在安西和高仙芝斗,高仙芝上位了,他想尽办法,不惜投靠庆王,才如愿以偿被调来北庭,任副都护,庆王也给他许诺过,以后他会成为北庭都护。
他一天天地盼望,没想到最后盼来的,竟是李庆安主管北庭,他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仅仅一个月,头发便已经白了,李庆安来主政北庭的这一个多月,他几乎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了,整天沉溺于酒色中。身体也虚弱了很多。
赵廷玉腰背挺得笔直,他瞥了程千里一眼,见他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酒气,目光怯弱无神,心中不由大为不满,便冷冷道:“你以为韩志真的投靠李庆安了吗?他和我们一样,不准李庆安染指他的伊吾军,只是他表现得更为隐蔽一点罢了,真正投靠李庆安的,是杨奉车,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手中有把柄,居然还控制不住他。”
赵廷玉说话很不客气,并不因为程千里是他弟弟的岳父而表现谦虚,事实上,他的西州都督是从三品衔,程千里的副都护不过是正四品,还低了他半级,在庆王党内,他的地位也要高于程千里。
程千里脸上有些挂不住,他低低骂了一声:“你懂个屁,李庆安是御史中丞,有监察权,他若不查,杨奉车的那些把柄什么都不是。”
“可是你太颓废了。”
赵廷玉用指节重重地敲了敲桌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是北庭副都护,就算没有军权,军户粮食这些事情你总能管吧!可你居然什么都放弃了,你太让殿下失望了。”
“我实在太累了,我觉得我们可能斗不过他。”
身体的虚弱侵蚀了程千里的意志,他的信心在一天天的丧失,他叹了口气,沮丧地道:“圣上不仅给了他军权,还给了他监察权,甚至连营田使给了他,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他想收拾我还不容易吧!你还有好,有军队可以依凭,我又有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你是庆王殿下的人,是为了庆王的利益而斗,你太多考虑自己了,程都护,你可别忘了,你在庆王面前可是发过毒誓的。”
想到对庆王发过的毒誓,程千里浑身不由打了个冷战,良久。他强打精神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都别做,就耐心地等待朝廷的任命书过来,只要我们也能拿到节度副使,那就完全不怕他了。”
“可是,他不会袖手旁观。”
赵廷玉冷冷一笑道:“他现在正被葛逻禄人和沙陀人的矛盾弄得焦头烂额呢!哪有心思来管我们,春猎结束后,我立刻回西州,你要振作起来,不要再沉溺于酒色了。”
“春猎!”程千里叹了一声,“打打猎其实也不错。”
……
春猎是北庭官方传统的休闲活动,每年的三四月份,春光明媚,北庭骑射高手共聚天山,以行猎来切磋骑射技艺。
猎场在轮台县以南,也就是今天的乌鲁木齐一带,这里是天山北麓,森林茂密,河流众多,草原肥美,生活着众多的野生动物,狼、熊、盘羊、原羚、马鹿、狐狸、鹅喉羚等等,当年李庆安便是在天山的另一边打到了一只黑豹,那张黑豹皮至今还挂在李林甫的外书房中。
中午时分,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出现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由于人数众多,狩猎队伍便分为三支,三名都督各带一支队伍,分布在三四百里的漫长猎场上,李庆安的瀚海军带着沙陀和葛逻禄,以及北庭文武高官和庭州三县的健儿,约八百余人,天空猎鹰盘旋,猎犬狂吠、马行如飞,刹那间千骑卷过平岗。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李庆安纵声大笑,他骑一匹雄壮的栗色高昌马,手执火烈弓,飞驰着冲上了一座高岗,后面跟着驰上数百飞骑。
山岗上北风猎猎,一只猎鹰收翅落下,停在他的肩头,李庆安极目远眺,前方是莽莽森林,北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条河流如玉带般的蜿蜒流淌在草原之上,一直流入百里外的庭海。
沙陀首领骨咄支飞驰上前,高声笑道:“久闻李使君神箭无双,能否让我等开开眼界?”
北庭官员们大部分都只听说李庆安是安西第一箭,却从未见他展示过箭术,闻言都纷纷赞成。
“使君,射一箭吧!”
李庆安也不推辞,便欣然道:“那好,我就给大家献丑了。”
他抽出一支刻有他名字的长箭,抬头寻找目标,就在这时,远处的森林上空飞起几只鹞鹰,盘旋着向这边飞来,这是猎鹰侵入了它们的地盘,它们前来驱逐。
领头是一只硕大的雄鹰,展开翅膀足有五尺,体型比所有的猎鹰都要大得多。
“这是鹰王!”几名鹰奴都激动得叫喊起来。
雄鹰仿佛被入侵者的无礼激怒了,它展翅从入侵者的头顶呼啸而过,引起一片惊呼,谋刺逻多沮丧了放下弓箭,他想射下这只鹰王,怎奈速度太快,他的箭捕捉不了目标,不仅是他,所有的勇士都露出了失望之色,这只鹰王不可能被箭征服。
李庆安没有举弓,而是收缩瞳孔打量这只天之骄子,这是一只刚刚成年的苍鹰,嘴尖锐而弯曲,披一袭铁灰色毛羽,带有利钩的趾爪苍劲有力。
他动心了,正如骑兵爱马一样,边疆的将领对鹰都有一种特殊的向往,鹰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能收鹰王为兵,这也是李庆安的一个梦想。
他慢慢拉满了弓,他知道,鹰王还会再次来炫耀武力,果然,鹰王在天空翱翔,猎鹰们纷纷四散飞远,它们惧怕了这只鹰王的气势。
鹰王一声尖利的长鸣,仿佛发出胜利的欢呼,它再一次盘旋而下,从山岗上呼啸而过,就在它掠过的一瞬间,李庆安强劲的长箭脱弦而出,俨如一道闪电,向鹰王扑去。
只听一声哀鸣,鹰王的身体陡然下沉,身子不断降低,盘旋着如一片从空中飘落的羽毛,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乎每一个人都看见了,鹰王的翅膀上插着一支长箭,它企图飞回森林,但它已经无力了。
鹰王悲哀地叫了一声,最终落在三百步外的草原上,猎犬们狂吠着向猎鹰扑去,李庆安纵马疾驰,大声呼喝,“闪开,不准碰它!”
他张弓射箭,箭如流星,片刻,几只已经扑至鹰王身边的猎犬被他一一射死,猎犬们胆怯了,呜咽着纷纷四散逃去。
李庆安下马,慢慢走近了这只鹰王,雄鹰的两只眼血红,怒视着他,口中发出一阵阵悲愤苍凉的唳啸,它想扑向这个射下它的人,但是它已经无力了。
“将军,这只鹰王交给我吧!我能把它驯服。”
鹰奴孟五郎眼中闪烁激动的期待,李庆安点点头,“把它伤养好了,这只鹰我要亲自来驯。”
孟五郎撒开细网,将鹰王罩住,小心翼翼将它捉住,高高举了起来,山岗上顿时一片欢呼。
这时,远方三匹马飞驰而来,骑兵在马上大声禀报:“将军,前方三十里外有羚羊群,有千头之多。”
“好!”
李庆安翻身上马,取出一支号角奋力吹响,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地,这是出猎的命令,他长弓一指东方,骑兵们一声呐喊,从山岗上呼啸而下,跟随着李庆安向东方疾驰而去。
……
这是几群世代生活在天山北麓的羚羊群,有一千余头,春天是它们繁殖的季节,它们正聚集在河边喝水,忽然,远处隐隐传来的犬吠声惊动了它们,它们警惕地抬起头,纷纷向森林奔去。
但是已经晚了,一支骑兵从森林边插上,截断了它们的退路,紧接着四面八方都有骑兵包围,断绝了它们所有的逃路,骑兵开始不断缩小包围,羚羊群惊恐地四散奔逃。
惨烈的围猎开始了,骑兵呼喝着冲近羚羊群,箭如飞雨射来,不断有羚羊中箭倒地,随着狩猎正式拉开,原有的队列渐渐打散了,骑兵们各自为阵,兴奋地张弓搭箭,射向可怜的羚羊们,呼喝声、马蹄声大作,猎犬撕咬,水花四溅。
就在这时,骑兵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沙陀首领骨咄支从马上栽落,他的后背上插着一支狼牙箭。
突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的人,狩猎渐渐安静下来,忽然,十几名沙陀骑兵狂吼着扑向谋刺逻多,谋刺逻多脸色铁青,手执弓箭,脸上还挂着尚未消散的狞笑,他终于抓住了机会。
葛逻禄纷纷围拢,拔刀怒向冲上来的沙陀人,李庆安眼中闪过一丝冷笑,他长弓一挥,数百唐军飞驰而上,将即将爆发冲突的沙陀人和葛逻禄人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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