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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光荣和他的儿女们-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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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什么的,分给父亲的那一份,父亲从来舍不得吃,把这些东西都给了草原青。夜晚的时候,父亲有时睡不着,他便披衣起来,走到草原青身旁,拍着草原青的头,和草原青絮絮叨叨地说上一些掏心窝子的话。父亲冲草原青说小时候讨饭的事,也说打仗的事,那神情一点也没把草原青当畜生,仿佛在向一个知心的亲人叙说着这一切。
这时天边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草原青嚼草料的声音在父亲听来,像一曲动听的音乐,清脆悦耳。
站在一旁的小伍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团长,拉倒吧,咱回去睡觉吧。
父亲不满地白了一眼站在身后的小伍子,没好气地说。爱睡你就回去睡去,你就知道睡觉。
小伍子就不吭声了,原先站着,后就改成坐着了。他不能离开父亲,这是纪律。小伍子年轻觉大,没多一会儿坐在那里就睡着了,还打着小呼。父亲在小伍子的鼾声陪伴下,继续和草原青絮叨着陈年往事。草原青似乎也听懂了,它温顺动情地望着父亲,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父亲只有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才舍得骑上草原青,按照父亲的话说,草原青为他多长了两条腿。
草原青果然没辜负父亲对它的厚爱,它驮着父亲,第一个冲进了天津城,又走进了北平城,青石板路在草原青的蹄下发出一串脆响。平津战役结束后,部队又开始了淮海战役。
在淮海战役那次著名的大王庄战斗中,父亲和草原青各自发生了一件永生难忘的大事。
大王庄是徐州的门户,淮海战役拿下徐州是我军重要一步棋,正如辽沈战役前,拿下交通要塞四平一样的重要。国民党自然也看到了这一步关键的棋,他们一方面在徐州投以重兵,同时为了保卫徐州,他们又在大王庄配备了两个师又一个加强团的兵力,以期阻止我军前进。
大王庄作为解放徐州这一仗就显得尤为关键,战斗打得有多么残酷就不用说了。父亲骑在马上,左手握刀,右手握枪,指挥着全团发动了一次又一次冲锋。一次冲锋,阵地夺下来了,还没等喘口气,敌人又来了一次反冲锋,阵地又丢失了,反反复复,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拉锯战。
在一次放弃阵地的后撤中,一发炮弹落在了父亲的左侧,小伍子就随在父亲的身后,那时的枪炮声已经听不清楚有多少了。他们谁也没料到这时落下的炮弹,炮弹的气浪一下子把父亲从马上掀翻在地上,草原青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敌人就在身后,他们蜂拥着跑上来,小伍子这时已经顾不上草原青了,他奔向了父亲。背起昏死过去的父亲就往后撤,部队在掩护。小伍子总算把父亲完好无损地抢救下来了,草原青却被敌人俘虏了。
父亲并没有受伤,他只是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声震昏了,估计草原青的情况和父亲类似,它是在晕头涨脑,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情况下,误跑到敌人阵地上,被敌人捕获的。
父亲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问:小伍子,我的草原青呢?
众人不好回答,犯了天大错误似的在父亲面前低下了头。
父亲活不见马,死不见尸,一切便都明白了,他一下子跳将起来,舞着手枪喊着:冲啊,把草原青夺回来!
在父亲的引领下,新的一轮冲锋又开始了。阵地是夺下来了,可他们连草原青的毛也没看到。敌人撤下阵地的时候,把缴获的草原青牵走了。他们没能俘获共产党的军官,但缴获了军官的战马,这同样可以去向他们的上司邀功领赏。果然,草原青落到了一位姓沈的国民党师长手里。沈师长正为没有坐骑而懊恼不已,以前他也骑马,后来就改坐美式吉普车了。前一阵子和解放军打了一仗,吉普车被炸翻了,自己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车却没了。后来改乘轿子,由四名士兵抬着。坐轿子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慢不说,一点也不威风。行伍出身的沈师长还是喜欢骑马,或坐美式吉普。
当手下把草原青交到沈师长手里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匹好马,那蹄口,那神气。沈师长一高兴,果然赏了那位连长二十块大洋。接下来,沈师长背着手在草原青面前转来转去,他太喜欢草原青了。他按捺不住,便骑到了草原青的背上,草原青对沈师长早有防备,它不允许陌生人骑上它的背,在沈师长还没有坐稳的时候,它突然抬起前蹄,一声长鸣,便把沈师长摔了下去。
沈师长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土一边冲着那些拥过来的参谋人员说:好马,果然是好马。
他有些没面子,但军人出身的他,骨子里有一股征服欲,如果一匹马谁骑都可以的话,那就不是什么好马了。这一点沈师长懂。他整了整衣冠,又一次飞身上马了。这回草原青没有把他摔下来,沈师长也是名好骑手。接下来草原青便开始狂奔了,师部所在地,是一个打谷场,地面很宽,足够草原青狂奔的。沈师长在马上领略到了军人的豪气,他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他激动得还做了几个拔枪射击的动作。那群围观的参谋人员,还一起为师长叫好。想不到好声还没消失,草原青突然来了一个马失前蹄,沈师长猝不及防,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去。这次沈师长摔得很惨,那些下属们跑上前来把沈师长搀了起来。沈师长一手捂着腰,一手捂着头,哼唧了一会儿道:好马,真是好马。
有人建议:师长,共产党的马都姓共,我看还不如一枪崩了它算了。
沈师长大喝一声:混账,这是匹好马,早晚我会调教出来。
接下来,沈师长做出了调教草原青的一个计划,他让人弄来了好草好料,亲自放到草原青面前,草原青连看都没看,歪过头,敌视地望着沈师长。沈师长心里一怔,但嘴上仍说:好马,烈性。按沈师长的想法,草原青还是不饿,加上环境不熟,他想过上一两天之后,草原青就会吃草吃料的。
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草原青仍没有吃喝的意思,它趴在那里,昂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沈师长这才明白,原来他啃上了一块硬骨头。他打心眼里喜欢这匹马,贞洁、烈性。他为了征服草原青,让手下人用皮鞭子抽打草原青,软的不行,只能动硬的了。
每一鞭子抽在草原青的身上,都引来草原青的啸叫。打了一顿,草原青仍然不吃不喝,三天下来,草原青已经瘦了一圈。它在思念着父亲,思念着部队。
那些日子,父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他吃不好睡不着,两眼里布满了血丝。他为草原青动了真情。他不知草原青是死是活,更不知它是否受苦受罪。那几日,父亲带着部队玩命似的冲锋,恨不能一口气就把敌人冲垮了,把草原青找到。
敌人两个师又一个加强团,双方都在玩命,想一口吃个胖子没那么容易。夜晚是双方休战时间,白天拼杀了无数次,双方都借着夜晚这一点时阅喘口气。在静静的夜里,父亲站在阵地最前沿,谛听着敌人的动静,他似乎听见了草原青的啸叫。
他冲小伍子说:你听,是草原青在叫呢!
小伍子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到,摇了摇头说:团长,你一定听错了,我咋啥也没听到。
父亲又说:草原青真的在叫。
那几日,父亲惦念草原青,神经几乎崩溃了。第五天晚上,父亲终于忍不住了。这几日小伍子怕父亲有什么唐突的举动,一直看着父亲。现在他终于熬不住了,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父亲趁小伍子睡熟之际,又在动寻找草原青的心思。
父亲并没有鲁莽行事,他爬到阵地前沿,把敌人的一具死尸搬过来,把衣服扒下,穿在了自己身上。左手握枪,右手提刀地向敌人摸去。
沈师长一直整到了第五天,仍没见草原青吃喝一口,他彻底失望了。他知道,如果这样下去,用不上两天草原青就会活活饿死。他不想把它放了,那样的话等于给对手如虎添翼。这些日子接连打仗,没改善伙食,他下命令把草原青杀了,让师指挥部的入改善伙食。他下完命令便回去睡觉了,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不想看到这么优秀的一匹马死亡的过程。打谷场上架了一口大锅,水都烧开了。几个士兵,在一个连长的带领下,提着一把锋利的刀,准备向草原青下手。就在这时,父亲出现了,他现在已经红眼了,顾不了许多了。他一抬手,先把连长干倒了,又一挥手用刀劈死了提刀的那个士兵。那几个人愣了,他们不明白,自己人为什么冲自己人连开枪又用刀的,他们还没明白怎么一回事,转眼便成了刀下鬼。
草原青一眼就认出了父亲,这个身影它太熟悉了,不知哪来的气力,它腾的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父亲上前一挥刀便割断了系在桩上的缰绳。
草原青叫了一声,父亲一纵身便骑到了草原青的背上,大喊了一声:走,咱们回家!马快风疾,一闪身,草原青和父亲便冲进了夜幕。回过神来的敌人,喊杀着冲了过来,他们一边叫喊,一边开枪,子弹嗖嗖地在父亲头顶身边掠过。他已经顾不了许多了,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到自己阵地上去。
小伍子这时也带着人迎了上来,他醒来后发现父亲没有了,便什么都明白了。于是他带着尖刀连,潜进敌人的腹地,放过了父亲,和追上来的敌人交上了火。
草原青驮着父亲一口气跑回了阵地,父亲从草原青身上跳下来,草原青扑通一声也倒下了,父亲扑过去,一把抱住了草原青的头,大滴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草原青的泪水也汩汩欢畅地流了下来。
草原青得救了,父亲为此受了一次党内警告处分。理由是,身为指挥员,私自闯敌营,这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
从那以后,受了处分的父亲仍乐呵呵的。关于父亲和草原青的这段故事从此传遍了军营,成为一个时期以来的佳话。
6
草原青陪伴着父亲迅捷地打完了淮海战役,又马不停蹄地杀回东北剿匪,然后父亲骑着草原青便班师回营了。父亲和草原青都披红挂绿的,父亲打马扬鞭在一大群欢迎解放军进城的秧歌队中看中了母亲,于是又有了父亲和母亲的故事。
父亲在进城以后的日子里,和草原青一样,神情落寞,无所适从。那一阵子,父亲提着马鞭,在部队的营院里进进出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父亲习惯了打仗,突然没仗可打了,仿佛农民离开了田地,袖着手,仰着头,不知该干什么了。
草原青进城以后,精神也不怎么振作,这些年来,它随着父亲东打西杀,听惯了枪炮声。听惯了让它热血沸腾的军号声,一切都戛然而止了,它不习惯,真的不习惯。
父亲更不习惯,那时父亲已经是师长了,部队没仗可打,他这个师长当的便无滋无味。父亲来到草原青的身旁,两个伙计,磨磨叽叽地说了这番话,当然是父亲说,草原青听。
父亲说:伙计,这些日子我咋老觉得空空落落的呢?
草原青理解地望着父亲。
父亲又说:这他妈日子过的,真是的,想想咱们在战场上那些日子,三进三出杀进敌人阵地,那才叫畅快。
草原青啸叫了一声,算是应和了父亲。
父亲还说:伙计,咱俩现在没啥事干了,难受哇!
草原青英雄所见略同地望着父亲,目光里流泻着情和义。
父亲再说:呆得皮子都紧了,咱们出去遛遛去吧。
接下来,父亲顺手解下了草原青的缰绳,翻身上马。从那以后,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父亲端坐在草原青的背上,草原青毫无朝气地走在城里的大街上。街面是青石板铺成的,草原青有些不习惯,甚至忘记了该先迈哪条腿,但还是小跑起来了,在青石板上留下了“呱哒呱哒”一串脆响。警卫员小伍子远远地随在后面,这组画面在一段时间里,显得从容不迫,老生常谈。一点也不激情,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这样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解放后的城市到处都在大兴土木,整顿市容。部队在这时,给师以上的干部配备了美式吉普,那是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也是未来的需要。城市部队里的马是不能养了,部队决定要把这些立过功的战马送到草原上的骑兵部队去,让它们在骑兵部队起到传帮带的作用,在那里发光发热。
消息传来的时候,父亲并没把这条命令当回事。他觉得这辈子不会离开草原青了,草原青是立过功的,是自己的伙计和战友,部队不养它,那他就自己养,把它牵回家去总可以了吧。
那几日,王师长和李师长都把自己的战马交出去了,他们改乘了美式吉普。也是那几日,改坐吉普车的人都觉得新鲜,坐在吉普车上,让司机一趟又一趟在营院里开进开出,属于没事找事过车瘾。父亲看不惯他们的张狂劲儿,根本不正眼看他们,骑着草原青该干啥还干啥。王师长遇到了父亲,让司机减速慢行,把窗玻璃拨开冲父亲说:我说老石,你骑个破马瞎溜达啥呢,还不快去坐车。
父亲不耐烦地冲王师长挥挥手说:你坐你的车,我骑我的马,碍你啥事了,走你的。
王师长说:你这个老石,看你能把那匹破马骑到啥时候。
父亲真没把马骑到啥时候,两天后,父亲不交战马的消息便传到了军长的耳朵里。军长一拍桌子自语道:这个小石头,还反了他了,马上把他叫来。
父亲来到军长面前,他不知发生了啥事,手里仍摇晃着马鞭子,他以为军长会交给他什么打仗的任务。他一进屋就兴冲冲地说:军长,有啥好事呀?
军长的脸就沉下来了,单刀直入地说:小石头,你为啥不交马?
父亲愣了一下,但马上说:交马干啥,部队不让养我牵家养去,碍部队啥事了。
军长火了:小石头,你以为战马是你家私人财产呢,你说咋的就咋的,草原青是部队的一员,它得听部队统一调动。
父亲一听一切行动听指挥便没词了,他可以不听别人的指挥,但不能不听部队指挥。是部队把他养大的,现在又让他当了师长。
父亲突然蹲下了,扔了马鞭,双手捂住脸,泪水就流出来了。他情真意切地说:军长,我是舍不得草原青呀,跟了我这么多年,打了那么多胜仗,要是没有草原青我的命早就没了。
军长听父亲这么一说,也动了感情,他的战马也刚刚交出去,哪位指挥员都和自己的战马有一段生死与共的交情,他也舍不得。军长的眼圈也潮湿了,他也蹲在了地上,和父亲面对面地说:现在形势变了,以后就不打仗了,咱们都骑个马,瞎在城里转悠,这像什么话?把咱们的战马送到骑兵部队去,让它们在那里搞好传帮带,到打仗的时候,咱们再把它们领回来,你看这有多好。况且,这些战马野惯了,也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还是让它们去草原吧。
军长的一通话,不知父亲听懂没有,反正父亲是不能违背命令的。父亲擦干眼泪,捡起地上的马鞭子,咬着牙冲军长说:我交,但我得明天交。
军长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明天交,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父亲在当天,让警卫员小伍子在机关食堂领了一筐鸡蛋,放在自己三楼的办公室里。那一下午,父亲一直没有离开草原ωεn人$ΗūωЦ青,他先把草原青牵到水房里,在龙头下彻头彻尾地给草原青洗了一次澡。然后又把它牵到太阳底下,用刷子一下下从头到尾梳理着草原青的毛发。这时父亲想起了什么似的,冲小伍子喊:快把李新闻叫来,别忘了让他拿照相那玩意儿。
父亲说的李新闻就是新闻干事小李子。不一会儿李干事手端相机就出现在父亲面前,父亲早就和草原青肩并肩地站好了。见了小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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