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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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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晓急刹车,险些摔进挂满积雪的松树丛……
路晨手掌顶住她车把:“悠着点儿。”
归晓耳边隆隆的都是自己细微急促的呼吸声,可还是颇为镇定地跳下来。路晨顺手帮她把小号的自行车拎去煎饼摊旁,撑住。海东招呼着,让大婶给她加个煎饼:“看给我小姨子瘦的,倆蛋,挑大的来啊。”
大婶答应,捡了个偏大的粉壳鸡蛋,敲碎,洒上面饼。
归晓两手插在口袋里,等自己的煎饼。
车四周的玻璃上贴着不少宣传贴纸,灰蒙蒙的,擦不干净的那种灰。她不经意透过玻璃,看到他手撑着自己自行车车座上,看两个大男生闲聊。在看到他有回头的动作,她马上低头继续看滋滋冒着热气的煎饼,再悄悄瞄过去——
路晨倒是毫不避讳,真在看她,归晓也没躲,回视他。
后来,煎饼摊的常客蜂拥而至,两人在早晨的一片祥和欢闹气氛中,移开视线。归晓接过烫手的煎饼时心还怦怦跳得重……
因为早自习前见到他,归晓一颗心像浮在松蓬蓬的积雪上,空悬着在那儿。
没成想最后一节课结束,她还在替老师收拾刚堂考完的卷子,同桌海剑锋跳上门口两级台阶,跑进来凑着说:“校门口等你啊,今天我哥生日。”
“啊?”归晓倒没听说,“我要去买礼物吗?”
“得了吧你,咱班谁生日你都送毛绒玩具,精品屋都快被你掏空了。孟姐说了,让你空手来。”
“那你等我啊,我交卷子去!”归晓心花怒放,跑了。
等交了卷子,她直接跳下办公室台阶,在放学潮中逆向往班里跑。
海东生日,他一定在。
果不其然,不止是在,根本就是他提供了吃饭的场所。
孟小杉曾提过的汽车修理厂不在镇上,天气好沿着运河也要骑四十几分钟才能到。骑到半路天就彻底黑了,还好孟小杉嘱咐海剑锋等着她,陪她一道去。两人顶着西北风,费劲地骑了足足一小时,她被风嗖得耳朵生疼都要哭出来了。
右拐,一路大土坡滑下去,俩人溜着车到了修理厂大门口。
三米高的墨绿铁皮门挂着黑锁,铁门旁的小门开着,路晨在小门边的传达室等他们,看到归晓来了,推开玻璃门走出来。
早晨两人对视时的感觉还在,归晓猛看到他出现,竟有些扭捏。
“晨哥!”倒是海剑锋毕恭毕敬吼了声。
路晨点头。
他伸手,从归晓手里接过小自行车的车把,拎后座,替她从小门搬了进去。归晓跟着他进去,大门内正对个大厂房,光大门就有五六米高,厂房左右都有砖房。
路晨把她的车丢在墙角一堆自行车旁,招手,让他们进去。
十几辆车,各种车型,有悬着的,也有停在水泥地上的。
里边还有十几个成年人在干活,看到他们几个半大的孩子也没多留意,估计是路晨平时带人回来混惯了,早就见怪不怪。
一路走到底,拐弯,是个屋子。
路晨用膝盖顶开门,白茫茫热腾腾的火锅热气从门内往出钻,孟小杉看到归晓立刻将身边个男生一推,让了位子出来。满屋子的人,和上次台球厅的不同,这些面孔明显年纪大了不少。归晓坐下,听他们喝酒聊天,大概猜到这些人是过去海东和路晨的老同学。
因为天气太冷,好几个男人都裹着绿色军大衣,御寒。
路晨到角落里坐下,只有他一个人还穿着校服。
归晓悄悄扫了眼四周,有床,也有柜子和木桌子,加上沙发上散落扔着的衣服和墙角的鞋架子上各色运动鞋……这应该是他住的地方?
她坐下没多会儿,就有人打趣,这是不是海剑锋的女朋友?
“哪儿啊,这我姐。”海剑锋摆手,一脸真诚。
孟小杉笑:“这臭小子可追不上归晓。”
她普及着归晓的成绩,再加上体特生和校合唱团,绝对各科老师的心头肉,当然除了教导主任。就因为归晓整日里和他们混,被点名批评了整两年,当初连第一批入团名单都直接删掉,愣是和留级生一批入得团。
这屋里的人,不是中途辍学,就是留级过,没人好好读过书,和归晓这种小女孩的关系就像班级里第一排和最后一排的学生关系。两个世界,毫无交集。
他们听前面的没什么兴趣,倒是最后入团的事听着听着都先后笑了,都是受过教导主任点评批评的人,感触太深了。
路晨始终缄默着,拖过一把椅子,倚靠着坐。没喝酒,鲜少跟聊,听两句就捞了手机过来看两眼,时不时走出去,没多会儿,炒了新菜进来。大冬天的,虽然东面的角落里有一长排银色的暖气管子,可也架不住屋子过于高敞,归晓吃到一半也冷得没敢脱羽绒服。
路晨穿着单薄的一身棉质高中校服,在一堆裹着军大衣和羽绒服的人中,更是高瘦。
这一喝就是十点多。
众人要散了,孟小杉看海东醉得不轻,给海东亲爹打了个电话,让家里人来接他,自己也火急火燎跟着走了。呼啦就散了火,满屋子剩下他们两个。
路晨挽了袖口,抄了几个空瓶子,丢去门外墙边的竹筐:“坐会儿,我送你回去。”
归晓点头,坐在沙发上。
看他收拾了会儿,觉得不对,自己也是吃饭的人,也该跟着收拾收拾?可没干过活的她,又不知从哪儿下手。
路晨倒挺手快,捞了剩下的瓶子,一并又端了俩盘子出去。
她向门外望了眼,从沙发上起身跟上,帮帮手。突然,有盘子摔碎的声响。
门被重重撞开,归晓失声尖叫,摔着跌到地上。懵了。眼前路晨肩抵在门上,利落挂上两层锁,余光看到归晓后,探手就将她拽起来。
反手,推她到身后。
“滚出来!”听着是中年男音,语音浑浊,醉意浓重。
归晓身前是他,背后是墙,胸口剧烈起伏着,控制不住害怕。
路晨话音比外头大风还冷:“屋里有人。”
哐地巨响。
归晓眼瞅着黑色门栓都被震得凸起来,越发恐慌,心一惊一跳地害怕。
哐地又是一声巨响,门上两米高处的玻璃都震得颤。
路晨被逼急了,一拳反砸到门框上:“靠!真有人!我媳妇儿没穿衣服!”
……
归晓耳边嗡地震着这话……傻了。
外边虽然骂骂咧咧,但显然因为这话收敛了不少,嘲着说小子学出息了,还找小媳妇儿了。紧接着又踹了几脚门,倒是不用全力了,可还是借着酒劲带着气。
很快有第三、第四个男人的声音赶上来,是修车工。大伙拉劝着,把门外的人拽走了。归晓还懵着,哐地重响,门被什么东西砸中:“还上学呢!别他妈给老子整出人命!”
归晓又是一哆嗦。
“路晨,我们送你爸先回家啊,你今晚还是在厂里睡!”
路晨肩抵在木门上,吁出一口绵长的闷气,右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去捏自己的鼻梁,强行冷静:“谢了,刘叔。”
“没事儿!你等会儿啊,别急着出来!”
……
他手臂上是新添的淤青印子,刚被扳手砸得,抽着疼。回头看归晓,她还惊得没全醒过神来,小拳头攥着去掐掌心,指甲盖泛了白。
第六章流浪途中人(3)
“当真了?”路晨低头笑,用不太正经的语气来掩盖那句荒唐话。
上回二叔就用这种荤话逃过一劫,他是急了没多想,可也明白这话是真混了。
“才没有。”归晓松了拳,装没事儿人。
他再笑:“别往心里去。我爸喝酒就犯浑,上次把海东也打了,怕他真进来麻烦。”
两个还没成年的孩子都极力装坦然。
他去摸校服裤子口袋,空的,手一顿。
再去摸门闩,确信不会被踹开后,才转而去桌上翻烟,课本、卷子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想找点什么,找不到。于是,随手攥了张英语卷子,双手一团丢去了墙角。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外边没动静了。
“我去看看,锁上门。”
他离开十几分钟也没回来,归晓不踏实,悄然开了门。厂房里真没了人,只剩下被拆得零散的,或是修好的车。她绕过水泥地上一滩滩水渍,发现,路晨在墨绿色的大铁门边上,席地而坐。
他校服袖口都高挽起来,露出赤|裸的带着淤青的小臂,搁在自己膝盖上。低头,用手掌扶着自己的额头,挡住了所有能打扰他的光源。
纹丝不动。
西北风比傍晚来时猛了不少,昨晚听天气预报又是六七级西北风,还有沙尘暴。
归晓光站在高敞的厂房里,就觉得有颗粒撞上脸和鼻梁。
后来很多年,北京鲜少有沙尘暴了,她还能想起那阵子飞沙袭面,到家洗头,水盆地能有一层薄薄的细砂的光景……
“你没事吧?”归晓在他身边半蹲下,小声问,“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啊?我陪你去医院?”他手臂上的伤她是看到了,就是怕身上还有。
他偏过头。
“真不舒服?”归晓被他目光唬住。
“怎么陪我去?你又不会开车。”
“我骑车带你去。”
像老天都在嘲她的天真无邪,越来越猛的风突然掀翻了自行车,路晨眯缝眼去看那孤零零躺在西北风里的小自行车:“就那辆车?”
归晓被噎住:“……再小也是车啊。”
不过他这么一问倒也是,他那身高还真不知道怎么往上坐。
路晨低头,笑了。
起身,拍去身上的脏土,走到墙角,将归晓的自行车单手拎着,丢去了院里唯一那辆银色轿车的后备箱:“走,送你回家。”
“噢。”归晓看他动作利索,估摸是自己想多了。
可坐上去,又想到他成年没有?应该还没驾照吧……
一路上,暖风开着,窗户也开着,风一个劲从车窗往里灌。
路晨满腹心事,全然没察觉,归晓没人陪着说话也是无聊,到处看。这才注意到储物盒里丢着他用得MOTO翻盖手机,那年代用手机的成年人都很少,统共就这一两个款式,所以她会认出来。姑姑生日时姑父也送得是这个,还被妈妈私下里教训:一万五买个移动电话,钱烧的。原来,开修车场这么赚钱?
车经过大门,也没被拦下来。
路晨这辆车上有机动车出入证,是黄婷母亲特地给他办的,方便他随时来。
他手撑在车窗边,右手单手打着方向盘,开进家属区。
“路晨?”
“嗯?”
“你还复读吗?”归晓问出了整晚压在心里的话。
路晨望过来:“你想我复读吗?”
归晓仿佛被看穿心思,挣扎了会儿,还是点了头。
“今天上午报道了,明天上课。”
“真的?”
他“嗯”了声,刹车,抬下颏指前面家属楼。归晓意识到到了,时间太晚,她也不敢多说什么,等路晨给她搬了自行车下来,就目送他走了。
车推进车库,上锁……
不对,他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西北风在敞开的自行车棚里回旋着,正是个风口,归晓被吹得透心凉,可心里却有滚烫的东西涨上来,涨了潮一般将她悄然淹没。
那晚过后,路晨开始上课。
没多久,常去办公室交卷子的归晓,听老师们说起了他。因为他是从初中部直升上去的,高中每个年级又只有一个班,人少,多了个复读生,初中这些老师也很快就听说了。
“那孩子刚上初一时候成绩多好,都是被带坏了。”
余下各科老师都是多年带学生的,倒有为路晨说话的,毕竟摊上那种老爸,三天两头带着淤青上学也是不容易,能读下来就不错了。更何况这个初中升学率奇低,每届四百多学生,才三十几个能上高中,他占了其一已经算很不错了。
“我问过他班主任,孩子去年几次模拟考都不错,下了苦心读书,还以为能顺利上提前招生的志愿,没想到啊,就没来考试。”
“又被打了吧?那孩子夏天都很少穿半袖,体育课热了撸起袖子都是伤。”
难怪……去年夏天那么热,台球厅又闷,他还穿着长袖运动衫。
不过归晓那时年纪小,刚十五岁,心疼也是心疼,但没经历过终归无法切身体会。
就好像他那天没去高考,只因为瞒着亲爹报了军校,在考前几天被揍了一顿,关在车厂里整整两天三夜,到第一科目结束才被母亲偷放出来,可终究还是错过了。
这些事路晨不会告诉她,每次都是从朋友、老师那里听到,总有种影视剧的感觉。后来才明白,那种生活是真实存在的。
路晨复读后,两人总能在学校碰到。
归晓总觉得他喜欢自己,可路晨又没表示,她也只能屏着。
到五月多,海东和孟小杉闹了分手。
据说是海东和归晓年级最漂亮的小姑娘赵敏姗搞不清楚,于是直脾气的孟小杉和他闹翻了。两个人也算是从当初上学就好,处了三年多,海东料定孟小杉不会真这么狠心,求着归晓去做说客。归晓答应了,骑着车去了母校后墙那个小胡同口。
胡同窄,两边住户的院子墙又高,阳光被挡在外边,照不进去。
路晨跨着山地车上,一脚踩在墙壁边沿的矮砖墙上。
归晓惊讶:“你也在啊?”她张望孟小杉家的大铁门,“不进去吗?”
还没等路晨回答,被堵在家门口的孟小杉已经冲出来,海东跟后边追着,将她按到墙上:“那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爱勾搭不说,还到处胡说。她去年还追过路晨呢……”
路晨被气笑了,没掐灭的烟头照着海东的小腿弹过去:“说什么呢?”
海东险些被烫到,跳着躲开,低声又和孟小杉劝说着,为自己辩解。
说着说着俩人亲上了。
归晓没反应过来,还在看。孟小杉笑,将海东的外套扒下来:“小孩看着呢。”随后遮住两人头脸,继续。
路晨笑着瞟她:“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归晓被问哑了。她还真就是好奇,想看看是怎么……亲的。
当晚归晓躺在睡了三年的床上,脚搭在暖气上,举着掌上游戏机打俄罗斯方块,在不停消除的奖励声里,满脑子都是路晨。已是很高级别的关卡,不过一个分神,各个形状的方块刷屏一般落下来,封了顶——GAMEOVER。
耗到八点多,接了个电话,是黄婷。
“我姥姥这几天在院里医院吊盐水,我和我哥这会儿陪着呢,你来吗?他让我叫你。”
归晓挤在沙发角落里,心胡乱跳着,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小拇指是螺纹,无名指也是,嗯,余下都是簸箕,好神奇,嗯——
算了,还是去吧。
“在院儿里?”她问。
黄婷自己感情也是狗血丛生,基本对旁人八卦没兴趣。可对着他俩还是没忍住,暗示了句:“我说你最讨厌医院,肯定不来。我哥就说,只要说是他让叫你来的,你准来。”
归晓装傻充愣,嗯啊应着,挂上电话出门。
院里的医院小,住院部就那么几间病房,她转了几圈就找到路晨。他坐在最里面一张床旁低头发短信。打电话的黄婷早就没了影儿,只有黄婷母亲在调整点滴的速度……
归晓探头看。
路晨瞅见了她,推开椅子起身:“二姨,我先回家了。”
“快回去吧,早让你走了。”黄婷母亲背对门外,没注意他们两个的猫腻。
路晨双手抄在短裤兜里,到病房门口,瞥那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门,这是住院部一楼的后门。归晓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先一后迈出小门。
院里的医院也就是看看发烧感冒,处理一下急诊,所以这里并没有大医院的感觉,小而干净,踏出去,她倒像走进个僻静的小院子。
爬山虎爬满了砖墙,在夜风晃着尾端。
万籁俱寂。
他掏烟。这几天晚上他都在这里,离她住得那栋家属楼最多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她住得那个窗口下,偶尔溜达过去,还能看到她半敞开的窗。
那点烟火在他手旁,忽暗忽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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