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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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岿然不动的顾少爷,被没良心的某人逼到狼狈逃窜,某人还毫不以为耻,在原地笑了一阵,抱着孩子找到燕怀石,要他立即找个乳娘来,随即进了宁弈帐篷。

宁弈也没睡,在油灯下支肘静静沉思,晕黄的光圈落在他眉睫,他看起来微微有几分疲倦,长睫在眼下挑出淡淡弧影,显出难得的沉静和温柔。

听见声音,他立即抬起头来,道:“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找什么……”

孩子突然细细“呃”了一声。

宁弈的话堵在半道,张口结舌。

凤知微今天吓了两个人,沉重的心情松快了些,笑道:“啊?殿下要说什么?继续啊?”

“哪来的孩子?”宁弈拉过她,凤知微将经过说了,却没有提那锁片的事。

宁弈伸手,去抚摸那孩子的脸,那孩子不怕生,格格的笑着,咿唔有声的啃自己拳头,宁弈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忽然笑了笑,道:“刚才一瞬间,我突然便以为到了十年后。”

“啊?”

“我在批阅公事,你抱着孩子进来陪我。”宁弈上挑的眼角几分戏谑几分正经,轻笑道,“然后我不理,你掀翻我的桌。”

凤知微忍不住一笑,心想这人又转弯抹角调戏她了,笑道:“殿下真是擅长想象啊。”

宁弈却伸手轻轻抚她的脸,问:“不可能么?”

他语声低沉,在这秋夜寂静的帐篷里迤逦如流泉,有微凉的风穿入帐篷缝隙,将桌案上的信笺卷起,他用肘尖轻轻压住。

凤知微坐直了身体。

“十年后的事情,谁知道会怎样?”她浅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难得的多了几分怅然和迷惘,“也许那时陌路相对,也许只是点头之交,也许依旧是如今这样,我在阶下拜你,你远在阶上,也许……也许相逢成仇。”

最后四个字说出来,两个人都颤了颤,凤知微转过脸,宁弈沉默良久,缓缓道:“理由?”

凤知微笑道:“我这不是打比方嘛。”

她抱着孩子站起,道:“我去看看乳娘来了没。”

宁弈静听着她的步伐远去,沉在晕黄光影里的颜容没有表情,半晌他慢慢移开一直压着桌案的肘,将那封被压住的信笺拿起。

火漆密封,千里加急,另镌属于他的情报司的独属暗记,说明这是一封极其紧要的密信。

他久久的抚摸着那信,不用翻动,信上的内容也已深刻在心。

良久他将那信举起,就上烛火。

暗黄的火苗舔舐着信封,信笺翘卷起灰白的边缘,落灰簌簌,在桌案上积压一堆。

信笺燃尽,蜡烛也将尽,他却没有添烛,支肘案前,任黑暗沉沉压下来。

良久,不知道在哪里,散出一声悠悠叹息。



从宁弈那里出来,凤知微和燕怀石商量,将此次事故中失去父母或亲人的孩子,送到燕家开的善堂抚养。

“这是你燕家收买人心的好机会。”凤知微注视着那孩子香甜的吃奶,神情安详,“南海官民抗拒开办船舶事务司,你们世家在这件事里表现出的对立不能说错,但也不是最好的方式,展现完你们掌控经济的能力,便该开始怀柔,一味恃强,只会让别人抱成团警惕你。”

燕怀石十分赞同,脸上却有难色,凤知微问:“怎么?”

“两件难事。”燕怀石道,“一是南海百姓民风彪悍倔强,多年来对我世家的敌意不是那么容易消散,我们世家开设的善堂,从来无人问津,宁可去官府排队等优抚,也不去我们那里。”

“这个容易,”凤知微道,“把这个孩子送进你们的善堂,连同此次事件中无家可归的孤儿,百姓经过今晚之事,对南海官府定然有不满之处,你们要善于利用机会,接下来如何做看你们自己,无论如何先化解戾气再说,官府要是阻拦,我会替你处理。”

燕怀石满怀感激的看着她,半晌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凤知微一摆手,笑道:“你错了,其实当初是你帮了我,若不是你,我根本进不了青溟书院,也就没有后来的一连串际遇,在帝京,我和顾兄一切吃穿用度,包括府邸婢仆都是你一手打理,混迹官场后一应人情往来,若非你雄厚财力支撑,也不能如此应付裕如,咱们是朋友,就都不必一一数这些见外了,第二件难事是什么?”

燕怀石叹口气,道:“第二件难事,是我怕有负你的看重。”

凤知微愕然,燕怀石道:“一言难尽,你会知道的……我燕家族老想求见你,你愿意一见么?”

“好吧。”凤知微注目他半晌,一笑点头。

看着燕怀石匆匆出去,凤知微皱眉喝了口茶,心想这小子什么难言之隐?怀石这么精明能干,对燕家居功甚伟,谁还能为难他?

帐帘一掀,鱼贯进来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燕怀石在最前面恭敬的掀开帐门,等所有人进来了,再跟在最后进入。

所有人从他身边过,对他的恭敬坦然接受,包括走在后面几位看起来和他年纪辈分相仿的男女都如此。

凤知微眉梢一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燕家的长老们,都是今天白天见过凤知微的,跟在后面的却是今晚刚过来,由长老带着拜会钦差大人,此时看见钦差大人这么年轻,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都有些愕然。

凤知微感觉到有一双微带审视的目光看过来,她挑眉回望,队伍最后的那个女子,并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还扬脸对她笑笑。

还真是……不懂规矩啊。

凤知微漠然望着她的笑容,一动不动,那女子怔了怔,笑意僵在脸上,脸皮抖了抖,显出几分凛然的怒意。

“南海燕氏,参见钦差大人,大人金安!”领头的老者颤颤巍巍行下礼去,其余人也跪了,最后那几个年轻人互相望一眼,也勉勉强强跪下。

凤知微上前一步将几位老者扶起,“各位都是前辈耄老,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她这里扶几个老头子,老头子们还在逊谢,后面那几个年轻的已经拍拍灰自己站起。

燕怀石垂着头,轻手轻脚过来帮凤知微将老人扶起,道:“太公请安坐,钦差大人很敬老的……”

他扶着领头老者的臂,凤知微注意到那老人手臂一抖,似乎在瞬间想将燕怀石的手拂落,随即又控制住了自己,先是对她笑了笑表示感谢,随即便对燕怀石道:“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不要惹钦差大人厌烦,还不让开些。”

他语气似乎很平静,不知情的人还说不定能听出不见外的亲昵,凤知微却目光一闪,从这句话里感觉到几分压抑着的厌恶。

那几个燕家年轻一代互望一眼,似笑非笑。

燕怀石低低道:“是。”苦涩的退了下去,刚要掀开帐帘,凤知微突然道:“怀石你往哪去?”

燕家人都一怔,燕怀石缓缓转身道:“我给大家奉茶去,这里简慢,没有仆人……”

“奉茶也不是你来做。”凤知微高踞上座,似笑非笑,“和燕家会晤,少了你这个功臣怎么行?过来坐吧。”

她这句话一出,燕家人又是一怔,领头燕太公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试探的道:“大人抬爱怀石,是我们燕家的福分,只是这功臣之说,从何说起?”

凤知微被问得一愣。

燕怀石不算你燕家功臣?

不是燕怀石结识了自己,你燕家能成为皇商?

不是燕怀石为自己尽心尽力,自己投桃报李,你燕家能协助钦差,总领船舶事务司开办事务,将来得一个可供你们畅通无阻的爵衔?

但是这话她自己不好出口,只好沉吟的看燕怀石,燕怀石却在苦笑,凤知微心中知道不对劲,怀石对经商和交际十分精明,在京中混得如鱼得水,但是自从回到南海,一开始倒还兴高采烈,后来便有些心神不安,往日灵动全失,如今更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燕太公已经道:“燕家蒙大人厚爱,厚赐良多,若非大人,燕家哪里能有今日,草民之孙怀远更得大人提携,得为在京皇商事务总办,这番恩德,至今还未面谢……”

凤知微越听越不对劲,怀远是谁?

她记得在京皇商当时陛下准了后,燕家来人办理相关事务,她事忙,没有问最后报给户部的皇商在京代理人到底是谁,按说也不用问,自然是燕怀石,难道并不是这么回事?那燕怀石为什么不说?

她疑问的目光飘向燕怀石,燕怀石躲开了她的目光。

“皇商事务,都是怀石兄弟和本官商议所定,要谢,谢他好了。”凤知微一扬下颌,意有所指。

“关他什么事?”燕太公还未说话,坐在最后的那个女子突然冷声道,“明明是我大哥办的皇商事务!”

“怀莹!”一个中年男子低声一喝,“仔细失礼!”

那女子一脸愤愤,傲然扭头。

凤知微缓缓放下茶盏。

她并没有露出怒气,也没有表情,但就是那么淡淡的不说话,四周七八个人都觉得帐篷内空气紧张沉冷下来,原本坐着还算宽敞,忽然便觉得挤,都在不安的动着身子。

凤知微一直沉默着,每个人都渐渐露出尴尬之色,有些无措的望着她。

半晌凤知微淡淡道:“茶冷了。”

这是什么意思?被凤知微的沉默压迫得正不安的燕家人,听见这不相干的一句都面面相觑,燕怀石却已经从帐门口的暗影里起身,道:“这里侍候的人不足,我去沏茶。”

“慢着。”凤知微笑了笑,道,“你一个大男人,赶着沏茶倒水的做什么?你们燕家南海大族,规矩谨严,这满堂男子议事场合,谁该去侍应,太公自然明白,不用你操心。”

燕太公怔了怔,脸色一白,立即道:“是,是老朽失礼,怀莹,还不给钦差大人和诸位叔伯兄弟张罗茶水去!”

“我不去!”那女子一昂头,粉脸气得煞白,连手指都在颤抖,“我是燕家大小姐,没有侍候人的事儿!”

“怀莹,不得任性!”先前那中年男子再次呵斥,看那容貌应该就是燕怀莹的父亲,此时一脸气急败坏和后悔之色。

燕太公也皱着眉,心想听说钦差大人年轻,带几个得意小辈来拜见,说不定年轻人更能说得来,也有套近乎的意思,不想怀莹平日还好,遇上怀石的事儿便没了冷静,这下可怎么收场?

钦差大人看似年轻,但是可不是自家几个孩子好比,白日码头大船上那一幕,他也听说了,能逼得周霸王上船烧火,又岂是寻常人?南海不是没来过钦差,被周霸王当场逼走的也有!

他腆着老脸,赶紧想打个圆场,凤知微却一眼也不看他们,再次端起了茶盏,慢慢吹着茶面的浮沫,吹一口,冷笑一声。

这笑得众人都坐不住,何况大人端茶便是送客,只得起身告辞。

那女子最先愤然起身,一脚将马扎踢在一边,凤知微拨着茶盏盖子,淡淡看着,眼神掠过一丝轻蔑。

燕怀石跟着送他们出去,凤知微突然道:“怀石你留下。”

从帐帘的暗影里,她看见燕太公侧身,警告的盯了燕怀石一眼才离开。

“怎么回事?”凤知微将茶盏一搁,直入主题。

燕怀石沉默不语,凤知微想着刚才那些人的神情语气,越想越怒,森然道:“不要以为船舶事务司的事情只能由你们燕家总领,陛下曾许我临事专决之权,南海燕陈黄李上官五大世家,哪家都可以!”

“别!”燕怀石急急道,“他们针对的只是我,对你绝不敢有不敬之心。”

“针对你什么?你为什么要让?到底什么事让他们对你有敌意?”凤知微目光如针,三个问题紧接而来。

当初青溟书院之外初见燕怀石,她一直认为这位燕家子弟,费尽心思在京中寻求门路,是希望混出名堂,好增加继承家主的砝码,如今看来只怕还没这么好的事儿,别说家主了,立下偌大功劳都能被人抢了去。

燕怀石不是呆子,能让他心甘情愿让步,总要有个原因吧。

燕怀石还是摇摇头,似有难言之隐,凤知微望着他,沉默半晌,道:“明日你让燕家给我们安排宅子,我和殿下都住过去。”

燕怀石一颤,抬起头来,他知道凤知微的性子十分审慎,在未对燕家考察清楚,以及未将世家和官府百姓矛盾解决之前,是不会随便将态度倾向任何一方引发矛盾的,如今开了这个口,是决心要帮他了。

“魏兄弟……大人……我……”燕怀石嘴唇嚅动,颤颤不能语。

“跟你说过,不要叫大人,我们相识于微时,至今我们在帝京的宅子都连在一起,只要不背叛,永远是兄弟。”凤知微一笑,“还有,我喜欢青溟书院初见时那个精明厉害要买我衣服的你,而不是现在这个步步退让的陌生人。”

“做你自己。”她站起身,向外走去,“凡事有个底线,不管有什么难言之隐,不管因为何事被不公对待,到了底线都无需再忍,你忍,我也不允许你忍。”

“常氏事变在即,南海如不能迅速整合,必将被常氏势力所控,船舶事务司只是一个由头,我必须通过这件事的成功来镇服整个南海,南海,必须是我的,”凤知微纤瘦身影镀在帐外月色里,语气温柔而铿然,“所以,燕家,必须是你的。”



当晚在帐篷里将就了一夜,第二日由燕怀石安排住在燕家别业“憩园”,宁弈对凤知微的决定并无异议,南海官府很有异议,但是异议没用。

南海世家和百姓的矛盾,凤知微已经令人打听清楚,早先南海是贫瘠之地,开海禁之后,一些有识之士仗着眼光准动作快,早早发了家,有发展必然有侵吞,有扩张就有掠夺,在争夺富饶海域和各类资源的过程中,难免有无辜百姓受到牵连,前一个布政使在南海的时候,和世家勾连关系甚深,很做了一些伤及百姓的事,最惨的就是当初上官家夺了近海一块好地建造最大船舶出入港,将原本居住在那里的百姓赶到一处浅海滩,结果一夜之间突发大海潮,将百姓草草搭建的棚子全部冲毁卷走,一个村子几乎灭绝,再加上全南海百姓大多是世家雇工,由来主仆都有怨,可谓恩怨纠结已久。

自从周希中主政南海,这位倒是不苟同前任,坚持认为世家大族是国家之害,一旦官府利益相连深了,必有后患,他对五大世家采取的是重税重管政策,严厉近乎苛刻,并限制世家发展,扶持百姓利益,是以很得南海百姓爱戴。

凤知微知道这些,倒放下一半心,官商勾结铁板一块才是啃不动的硬骨头,好歹周希中有风骨,经过这次码头事件,再假以利害分析和谈判,船舶司的推行也未必不能,只是不知道南海官场里有几多是常家的潜伏力量,比如那五大世家,必有常氏插手,但就不知道是哪家了。

闽南贫瘠,南海富饶,常家要反,南海是必争之地,船舶司处理海寇已经不是凤知微此刻最重要的事务,她要做的,是将南海拿在手中。

南海官府还在处理码头爆炸事件,凤知微也没有急着去谈话,船舶事务司的选址和兴建,以及具体章程,主事人选拔都是需要操心的事务,但是在做这些事之前,必须确定事务司总办的归属,她的意向,还是燕家,但必须得是燕家的燕怀石。

目前看来这点小事也有难度,只好她亲自来教育教育那些枯守南海一域,已经快要不懂中原人情世故的燕家上下。

在憩园的第一晚,燕家倾巢出动,举办了盛大的接风晚宴,憩园装饰一新,张灯结彩,连白石小路都用水冲洗得纤尘不染,燕家现任家主,燕太公的二儿子燕文宏亲自站在园门前迎客,凭海临风的宽阔阁台上,摆开十桌海鲜宴,都是顶级珍贵海产,五大世家家主来陪,看燕太公的眼神充满艳羡。

申时开席,宾客早已济济一堂,有男有女,南海民风比较开放,五大世家又是商人,没有中原那么多规矩,五大世家很多直系小姐也有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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