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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第2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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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霁张着嘴,怔怔看着自己的六哥,宁弈却一眼也不看他,只盯着那个吓傻了的孩子。

庆妃的儿子。

真是可笑。

他还曾为了这个敌人的孩子,亲手打了知微一掌。

那晚三皇子府里,他亲眼看见她对着宁霁世子下死手,怒发如狂之下一掌劈出,换得她溅血扑面。

她临走时那声怆然的笑,那句“将您的宝贝弟弟看紧点”,乍一听像是威胁,然而仔细思索,却思索出更深一层的意思来。

她到底是在威胁,还是在提醒什么?

一旦存疑,再想发现真相便很容易,当他明白那孩子身世时,心若落入深井。

千算万算,没算到敌人就在自己营中。

还险些被庆妃祸水东引,引他对知微杀手相向。

他微笑着,走过去,走向宁霁。

宁霁涨红着脸,对他噗通一跪,宁弈却突然身子一掠,直扑庆妃!

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庆妃,赶紧将身子一拦,电光火石间却突然想起,此刻天盛帝,自己,和儿子,一个都死不得,她一个人,怎么护三个人?

百忙中她发出一声促音,黑影一闪,梁上落下两个黑衣人,正挡在天盛帝榻前。

宁弈掠到一半,停住脚步,看看那两个表情僵木的黑衣人,笑笑。

“庆妃娘娘真是深受帝宠。”他道,“我说你先前扑近的时候,陛下驾前的影子们怎么一个都没出现,原来陛下连影子都交给你使用。”

庆妃得意的笑了笑,然而笑容只展开到一半,便即收住。

宁弈手掌一摊,掌间一块“如朕亲临”金牌熠熠闪光。

“影子只遵御令。”宁弈漠然道,“而天下,现在是我的。”

庆妃倒抽一口凉气,两个影子守卫看见那金牌,默不作声一躬身,立即消失。

庆妃绝望的扑在天盛帝榻前,宁弈微笑上前来,将她已经失了真力的身子一脚踢开,瘫在墙角动弹不得。

他立足她身前,俯身看眼神绝望又愤恨的她,眼角掠过那个孩子,淡淡道:“当年那夜莫名其妙死在我怀中的孩子,是你让人射死的?”

那夜知微将孩子交给他,他准备立即派人送走,不想转过一个巷角时,一支冷箭射来,当即射死了那个婴儿。

那孩子死在他臂弯,所有人都以为,庆妃的孩子,死在他的手下。

却原来,是她派人杀的。

庆妃不答,冷笑一声,面有得色。

那一夜那一箭,杀的何止是用来做代替品的韶宁之子?杀的更是凤知微和宁弈之间最后一次托付的信任。

一个大成后裔凤知微,一个欺骗她的宁弈,都是她的仇人,怎么能让他们联手同心?

真正的报仇,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戮,是让想要相爱相亲的人,不得不痛心决裂。

“那孩子是谁的?”宁弈冷冷盯着她,庆妃对他妩媚一笑,轻轻道,“死在你手上,你不知道是谁的?不过不管是谁的,只要凤知微认为是我的,就够了。”

宁弈没有笑意的笑了笑,随即一把抓住了那孩子。

“别动他!”庆妃脸上的得意之色立即荡然无存,她没有力气,就去抓宁霁脚踝,声泪俱下哀求,“殿下!殿下!您苦心抚养淇儿这么多年,情同父子……您忍心他当着您的面遭害……救救他……救救他……”

宁霁脸色一变,想要上前一步,宁弈霍然回首,冷冷道:“老十,你若想害死你六哥,尽管上来。”

宁霁身子僵住。

宁弈不再理他,牵着那孩子,微笑靠近榻上咽喉呵呵作响的天盛帝,他不似庆妃慌乱,一眼便看出皇帝被封了哑穴,随手便解开。

天盛帝解开哑穴大声咳嗽,神情越发委顿,宁弈在他耳侧轻轻道:“父皇,老七终于来了,带了一批私军困在江淮帝京之间,千里疲军,其间又几次被埋伏偷袭……呵呵,您放心,他一定会死在洛县之前的。”

天盛帝身子一震,低低的“啊”了一声,回光返照心思清明,他此刻已经明白,宁弈害怕他继位后,七皇子干脆在南部拥兵自重,另成割据势力,所以故意让庆妃放出消息,引得七皇子不顾一切千里回京,劳师远奔,哪里经得起他有备埋伏?

这个儿子的城府之深,本就罕有,如今不过再领教一次罢了。

天盛帝唇角露出一丝苦笑,看向榻下那个孩子,宁弈既然赶到,自然什么变故都不会发生,他哑着喉咙,伸出手,轻轻,带点哀求的道:“让朕看看……看看他……就看看……”

宁弈牵着那孩子的脉门,指尖微微一按,那孩子脸上血色一涌,随即便成雪白,宁弈微笑着将那孩子的手递在天盛帝掌心,轻轻道:“……看吧,父皇,其实儿臣也觉得这孩子根骨很好……您要愿意,把皇位传给他也是上策……只是刚才儿臣替他把脉了……这孩子怕是活不过七岁……”

他含笑盯着天盛帝眼睛,柔声道:“真是可惜。”

天盛帝刚要触到那孩子的手指,闻言脸色一白,手指颓然落下,瞪着宁弈,半晌愤声道:“孽子……孽子……”

宁弈深有同感的点头,道:“是啊,您孽子真多,不过好在都死了。”

天盛帝闭上眼睛,似乎在积蓄力气,半晌转开眼光,似乎在寻找着谁,一眼看见贾公公正在阶下,眼光一亮,使了个眼色过去。

老贾却没动,苦着脸对天盛帝做眼色,天盛帝老眼昏花看了半天,才隐约看出他是被人控制住了。

“陛下是要贾公公去取令箭吗?”宁弈浅浅的笑,衣袖一动,露出金光灿烂的一角,“不必费事了,令箭在儿臣这里,多谢父皇,终于愿意将三十万虎威大营,交给儿臣指挥。”

“你……”天盛帝一口气梗在咽喉,上不去下不来,梗得眼睛一阵翻白。

刚才激愤之下,想让贾公公带着令箭和密旨去找老七,给老七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可是这个孽子,步步为营滴水不漏,哪里还会给人一点反悔的机会。

他心中迷迷糊糊掠过一个念头——令箭的事是绝密,怎么会到了宁弈手里?那密旨呢?

老皇急促的喘息着,身子渐渐软了下来,一时激愤之后便是清醒,事到如今,还能怎样?这儿子固然狼子野心,可越是如此狠绝,他倒越放下了心,心慈手软不配为帝,狠辣孤绝才正是帝王心术,原本还担心着那句覆天下的不祥预言,到了此刻反而不担心了。

这样步步艰难得来帝位的宁弈,怎么舍得覆了天下!

他急促的喘息着,突然想起先前的事,一把抓住宁弈的手,急切的道:“依你……都依你……天下是你的……但是你给我……给我杀了那个凤……凤……凤……”

“凤知微。”宁弈微笑提醒。

“对!凤知微!”老皇目中冷光大盛,用尽力气点头。

宁弈笑吟吟看着他,温柔的给他理理摇乱了的白发,随即俯身过去,在他耳边,低低道:“不,谁死了,她也不会死。”

“你——”天盛帝一把抓住宁弈衣襟,将自己的身子整个都挂在他衣襟上,“你——你——”

“因为。”宁弈微笑扳着他的肩,将他慢慢扳开,“我爱她。”

……

“砰。”

天盛帝的身子落在榻上,发出一声闷响。

抓在宁弈肩头的手,痉挛了几下,慢慢垂落,苍老枯干的手指像几截失去生命的褐色树枝,毫无生气的摊开在铺绣饰金的床褥上。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便帝王将相,一生霸业,终来如流水去如风。

宁弈维持着半倾身的姿势,久久注视着那张老而松弛的脸。

就是这个男人,困他、压他、抑他、伤他、到死都在防备他,临终还在想着翻覆他。

他负着这巍巍山岳一般的压力一路走来,到得如今,左肩去了这森冷的皇家倾轧,右肩又承了血火中的无限江山。

艰难的路走到今日,未至尽头,后方还有黑色层云翻涌,将他等候。

浮生半醒,他在中间,将去路来路深深眺望。

茫茫云雾,人在何方?

不知何时,阶下跪了一地的簪缨贵臣,以前所未有的虔诚神情,对他山呼舞拜,马上,内阁三大臣,将在皇宫正殿,宣读他即位的遗诏。

宁弈淡淡的笑起来,眼神里没有笑意。

窗外,春光正好。



长熙二十年四月十七。

在位二十年的天盛大帝,崩。

皇六子宁弈即位,定年号:凤翔。

凤翔元年,呼卓十二部兵出草原,在禹州城下举起反旗,调转兵锋反攻内陆,当禹州城如临大敌等待名动天下的顺义铁骑踏向城墙时,呼卓大军却神奇的突然又掉了个方向,自禹州擦过,转向陇北,和在陇北起义的青阳教众汇合,占据陇北大部,和长宁藩将陇北一分为二,随即华琼出闽南马屿关,西凉出兵内海牵制南海将军的兵力,齐氏父子兵锋南下占领山南,天下半域疆土,一时间竟然都不再归天盛治下。

天盛南部战火四起,奇的是百姓和交战双方都并没有在这场战争中受损太过,因为每当大军开来,当地的守军便迅速收缩拔城而去,不与叛军正式交战,而叛军将领多半出身平民,自然也不会扰民,可以说是人家前脚走他们后脚进,就像和平接收一样,几乎兵不血刃的占据了天盛近半国土,看那架势,天盛江山,竟然轻轻松松就覆了一半在火凤军手上。

火凤军也罢了,没架打就没架打,依着华琼,也不愿意和淳于猛姚扬宇这些昔日同袍战场相对,只是苦了好战勇武的顺义铁骑,哇哇乱叫挥着快要钝了的刀,整日砍树聊以磨刀。

这场战争里,一些名字轰轰烈烈传扬开来,华琼、杭铭、齐氏父子、顺义铁骑,这些火凤军的灵魂人物,以其各自的勇武彪悍名动天下,只是很多人猜测,这些各领一军的豪雄人物,看起来各自为政,却又像是系于一人之手,由一个幕后人如臂使指的指挥,什么样的人能成为这些绝世人物的主心骨?令众人俯伏其号令之下?在很长的时间内,这都是个谜。

凤翔三年,当火凤和顺义铁骑占领天盛近半国土,将北起胡伦草原,南到天水关的广大疆域都划归自己治下之后,这个神秘人物,终于浮出水面。

当年七月,火凤、顺义铁骑在闽南万县合军,万县城外起凤坡上,巍巍军容,旌旗如火,连绵数十里的大军,等来了他们真正的主人。

那一日凤知微黑衣白马,自万军丛中驰骋而过,马蹄后飞扬烟尘如线,笔直贯穿十万铁甲军阵,数十万虎贲齐齐扬臂,苍青色的铁甲将大片金黄的日光泼辣辣的溅射。

那一日旗下盟誓,斩贪官污吏人头数十,一地鲜血里,面容沉静的黑衣女子在万众惊愕目光注视下从容登台,接受那些众人崇拜的名声煊赫的大将的礼拜,彼时她立于高台之上,一身素简黑衣,乌发比黑衣更黑,脸色却比苍天云色更洁白晶莹,秋水濛濛的眸子静静一扫,所有人刹那间想起巍然屹立于地平线那端的亘古雪山。

远,遥不可及,却永恒存在,不可湮灭。

那一日凤知微淡淡一句,“儿郎们,今日你我,终有一国,是为天下安乐之所,自此后幼有所依,老有所养,黎庶熙熙,与天共享。”

随口说来,声音却被数十万大军清晰听闻,一刹安静之后数十万人振臂立刀,轰然欢呼声里,雪亮刀光汇聚如柱,刺破东南天空。

当日,大成宣布复国,定都万县,万县改名万京,凤知微登基,是为大成女帝,年号:天享。

那一日众将立于凤知微身后,万众荣光里也有浅浅疑惑——成军看似大胜,其实根基未稳,如广厦高楼,却建于泥淖滩涂之上,一场比较凶猛的反扑,便有可能遭受倾毁,历来夺国之路都是反复艰难,众人都做好了长期作战蛰伏等候的准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个道理凤知微不应该不懂,然而她就是急匆匆的称帝,还定都万县,这个边疆之城,离内陆远,离西凉近,她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那一日万县城头凤知微回首,看向北方,仿佛看见隔江那片富饶的土地之上,九龙冠冕之后,四面不靠御座之巅,那人正眼神深深,将这方凝望。

旌旗猎猎,彤云翻卷,她在旗下静默无声,在山海遥迢的那边,衣袖一挥,划下和他之间的楚河汉界。

天下之大,你我各据一半,从此后参商双星,相会无期。



一年后。

万京。

城北一处巍峨建筑矗立于黑暗中,微微亮着几处灯火,像是普通的富家大宅。

但是万京的百姓都知道,这座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建筑,正是大成政权的核心所在地,女帝的皇宫。

这片大宅作为皇宫,实在有点简陋,但是女帝说了,家国未定,百姓未安,个人享乐大可放在一边,登基一年,坚持不肯修建皇宫。

万京百姓提起这位女帝,都赞不绝口,原先成军占领万县,百姓还十分畏惧,逃城而去,然而女帝部下,军纪极严从不扰民,女帝在此定都后,诸般政务都极有条理,文教、工商、农耕、赋税、吏治等等政令都十分妥帖,百姓生活渐趋安定。

“皇宫”没有森严守卫,没有绵延高墙,城北的百姓骑在自家墙头,便可以看见女帝夜夜不灭的灯火,感叹一声,“陛下又在彻夜批阅奏章了,真是辛苦。”

月光越过高高屋脊,将屋内烛火反射得更明,烛光下凤知微撑着头,在听杭铭回报近日长宁的情形。

长宁作为最早造反的藩地,早早占据山南部分和陇北一半,和天盛内陆隔江对峙,也已经自立政权,国号大兴,路之彦登基称帝,只是长宁占下的这片地盘有点尴尬,正位于大成和天盛之间,像是被两半壳子盖住的馅,虽说长宁早早和大成结为友邦,但是这种情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对于长宁,要么就是再进一步,占据天盛国土,摆脱被包围之势,要么就是掠夺凤知微半边陇北地盘,将凤知微的地盘一分为二,以路之彦目前的实力来看,后者更有可能。

杭铭作为陇北境大都督,主要敌人就是长宁,他赶到万京,就是因为长宁那边似乎已经有蠢蠢欲动之势,他来向凤知微讨个对策。

“知道了。”凤知微听完点头,道,“你那边兵力不足,我让华琼带一部分火凤军去增援,路之彦未必直接动手,小心提防为要。”

“是。”

杭铭离去,凤知微闭目默坐良久,吹熄灯火。

熄灯后她并没有离开,依旧坐在那里,轻轻抽出书案夹缝里的一个袋子。

袋子里有两件东西,一件是当初从洛县行宫密殿里偷出来的密旨,一件是娘亲当初留在小院里的遗书,那年宁安宫娘亲藏在腰带里的遗言,指示了她找到这个。

娘亲遗书也没说什么,只是嘱托她以后有机会,回到小时候住过的陇北深山里时,不要忘记到原先院子里,祭拜一下她那个兄弟。

那个凤夫人生下就死去的亲生孩子,生产当日,是顾衡亲自接生,孩子的尸体埋在后院桃树下,凤夫人后来带着凤知微姐弟上帝京,自然不可能把亲生子的骨骸带着,她念着这孩子孤苦伶仃,希望凤知微有机会去看看他。

前不久凤知微视察陇北,在顾南衣陪伴下,去了那里一趟,院子早已烧毁,桃树树桩却还在,她在树下掘地三尺,掘到一个包裹。

小小的包裹,染着血和泥,是凤夫人当初亲手缝的小衣裳。

凤知微难掩酸楚的将包裹抱起,想将这苦命孩子尸骨带着,将来移葬凤夫人身边,不想包裹入手,重得她一惊。

初生婴儿的尸骨,怎么会重成这样?沉甸甸石头似的!

她将包裹解开,倒抽一口凉气。

婴儿衣包裹的,真是一块石头!

凤知微手一软,石头掉落,险些砸到她的脚。

石头……为什么会是石头?

当日娘亲生下孩子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尸体在哪里?

凤知微呆呆坐在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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