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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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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峰颔首:“今日傩礼,辛苦你了。”

今天在台上饰演方相的,正是弈延。拿着沉重的长矛和盾牌,还要不停跳舞,呼喝,在府中里里外外走上一遭,这活动量可想而知,更别提弈延上午还猎回了一只豹子。

“为主公祈福,属下并不觉苦。”弈延额头上汗水还未褪去,双目却牢牢盯在面前之人身上。那身肃穆的玄端早已换下,梁峰又恢复了往日的燕居打扮。然而不论是猎装还是礼服,亦或眼前这身平常衣衫,都无损于那副容颜。主公带他田猎,命他舞傩,还有什么比这信任更重的吗?

早就习惯了弈延这副样子,梁峰笑笑:“坐下来与我们共进晚餐吧。”

“多谢主公!”弈延立刻起身,坐在了一旁的席案后。这可是大傩后的家宴,主公邀他共进,岂不是视他为家人了?

梁荣不由瞪大了眼睛,阿父竟然让这个羯人入席?这家伙为什么不去军中,非要来参合他和阿父的家宴?然而心里再怎么别扭,良好的家教也让小家伙无从开口,只得憋屈的攥住了衣角。

梁峰倒是没忘了梁荣,对一旁伺候的朝雨道:“别让荣儿自己夹肉,帮他夹到碗中即可。蒜油也少沾些,莫辣到了。”

吩咐完这边,他又扭头对弈延道:“你自己夹肉,在釜中沸煮片刻,肉色发白就能用了。若是觉得不辣,还可自己添些蒜油。”

两边都交代好了,梁峰才兴致盎然的举起筷子,夹了片鹿肉到高汤之中。很快肉片就卷了起来,夹起肉,轻轻在蒜碟了沾了沾,放入口中。这是鹿身上最肥美的一块,浸润了姜汁米酒,丝毫不觉得腥膻,入口既化,只余浓香回荡。

大冬天,就是该这么吃火锅才是。满意的颔首,梁峰抬起头,这才发现一大一小都盯着他看,不由笑道:“样式有些新奇,但是味道着实不错。快些用吧。”

看着梁峰那闪着油光的红润唇瓣,弈延不自觉吞了口唾液,只觉得腹中火烧火燎的生出饥渴之感。不再迟疑,他夹起一大坨肉涮了起来。梁荣看了眼那个吃相粗鲁的羯人,闷闷的低下头,也开始吃起朝雨给他夹的肉片。嚼了两口,就觉的比往日吃的所有肉食都要香甜,不由崇拜的看向父亲。

阿父果真什么都懂!他这边还放了好几个小小的鸟蛋,一定是阿父专门给他准备的。若是没有这个羯人就好了。

亦喜亦忧,小家伙心思复杂的吃起了碟中佳肴。



司马乂大步走进内殿,他身上穿的并非铠甲,而是一身玄端吉服。洛阳虽然被围,又鏖战数月,但是腊祭还是不能错过。相反,有陛下主持祭祀,多少也能安抚城中百姓。

之前又胜了一场,幽州那边也开始攻打长安了。还是祖逖的法子巧妙,刺史刘沈才干卓绝,又忠心于国,只要能让河间王心存惧怕,召回张方,这一仗就有了胜算。

想起自己那个异母兄长,司马乂不由握紧了拳头。自从诛杀齐王之后,司马颖就原来越骄横,在邺城遥控朝政还不够,还想要诛杀皇后的父亲和皇甫商,甚至不管不问河间王派人行刺他的事情。这样又跟当初的赵王、齐王等人有何不同?

朝廷已经兴兵十数载,狼烟四起,民不聊生。若是朝廷能够重掌大权,百官归心,自然能救这摇摇欲坠的天下。然而之前派出王衍,依旧未能说动司马颖。宁肯骨肉相残,宁肯威逼朝廷,他也不愿放弃手中权柄。若是让他进了洛阳,陛下还能平安吗?朝廷还能稳定吗?

不论如何,他也一定要守住洛阳!

心中虽然满是忧愤,但是司马乂还是一如既往,跪坐在了案前。案之上,净是朝臣递交的奏章。他已数次下令,命宫女用手舂米,以供军粮。还让十三岁以上的男子统统从役,发奴驻兵,勒令王公开仓。如此种种措施,才得将士同心,甘愿效死。军心可用,洛阳便不会被敌军攻破,只要再守上些时日……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突然传来,大殿的房门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卫叫道:“主公!快逃……”

话还未说完,一杆长枪从惯胸而出。那兵士张了张口,鲜血从口中迸出,缓缓跌倒在地上。殿门被彻底推开,跨过那人的尸体,几个身着铠甲,手提刀槍的殿卫冲了进来。

“大都督!如今洛阳以民不聊生,米粮皆断,皆因乱战而起。还请大都督跟随属下前往陛下面前,请罪开城,止兵戈为玉帛!”

司马乂双眼怒睁,看着面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是谁让你们来的?!”

“自然是城中百官!”其中一个中郎将冷笑道,“大都督只顾战功,不管百官性命,还盼诸人归心吗?”

“哈哈哈……”司马乂放声狂笑,“若是成都王入了洛阳,百官就能留下性命吗?难道你们忘了赵王伦,齐王冏?!奉这些人为主,才是百官末路1那笑声中满是愤怨,满是不甘,让人听得寒毛直竖。那些殿卫不敢犹豫,一哄而上,按住了司马乂:“大都督请宽心,你乃宗室,只要向陛下请罪,他定会饶你……”

饶他?陛下当然会饶他,但是损兵折将的司马颖会饶了他吗?串通殿中诸将,背后下手的人,会饶他吗?大好河山,为何要毁在这些奸佞手中?他苦撑了许久,却折在背后小人手中,实在是不甘啊!

头上玄冠滚落在地,端庄衣裳沾染了血迹,可是殿中诸人,无一在意。

当夜,司马乂被囚金墉城,关押在了这个曾经关过无数司马族裔的冷宫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说,在司马家这群蠢货堆里,司马乂真的很不错了。

《晋书》有评:“长沙材力绝人,忠概迈俗,投弓掖门,落落标壮夫之气;驰车魏阙,懔懔怀烈士之风。虽复阳九数屯,在三之情无夺。抚其遗节,终始可观。”

第78章 乱梦

一双骨节分明; 白皙纤细的手按在了胸前。每根手指都莹润修长; 如同毫无重量的羽毛; 似触非触,搔弄着他的心脏。

目光挪上,娇嫩的唇瓣映入眼帘。唇上凝着莹润光泽和嫣红血迹; 红得心惊,也让人热血贲张。那人似乎在说什么,嘴唇轻动,隐隐能窥见里面洁白的齿列和红艳的软舌。淡淡的药香飘荡在身周,无处不在; 萦绕不散。

他应该在他怀中。当这个念头浮上时; 弈延再也忍耐不住; 收拢双臂,用力抱住了怀中之人。温柔的轻触; 怡人的药香瞬间消失不见; 那人挣扎了起来; 伴随着呜呜哀鸣; 还有淡淡血腥。

他该让他别怕,让他重绽温润笑颜。可是他做不到,体内就像烧着了一把火,烧的他浑身发颤,心跳如鼓。牢牢扼住了那纤细的腰肢,他俯身吻了下去。如同花瓣似的嘴唇在他唇边颤抖,柔软的诱人心颤。

在挣扎之中,他们的肢体渐渐交缠,长长的手臂揽住了他的颈项,指甲楔入肉里。那是冷的,也是热的,是所有他能感受到的欢愉,也是苦痛,是垂死般的渴盼。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始终在他耳畔,像是哭喊,像是就饶,也像低喘……

直到那人叫出声来。

“弈延。”

那声音清朗宁和,带着隐隐的笑意。亦如以往每一次的呼唤。

弈延猛的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没有人,只有高挑的木梁悬在房顶。房间里空荡荡的,既无矮榻也无案几,更没有消散不去的药香。这不是主院的卧室,而是营地的营房,自从新营建成之后,他就搬到了这边。

绷紧的心脏落在了原位,旋即,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弈延猛地掀开厚实的麻被,布满周身的细密汗珠被寒风一激,变成了冷汗,可是他没有在乎那个,反而直勾勾看着打湿一片的胯下,咬紧了牙关。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扯掉染了污迹的里衣,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门边。水盆里还有些用剩下的水,不在意那水的温度,他捧起一把用力拍在了脸上。

刺骨的冷意顺着冰水渗入,生出微微疼痛。但是这疼还不够!弈延只觉的浑身都在颤抖,因为寒冷,因为愤怒。从那日大傩之后,他已经连续三日梦到荒诞之事,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在梦中出现真实的面孔。他怎么敢梦到这个?!

那是主公!是救了他,救了族人的恩人!传授他兵法、书算,把部曲和全部信任交付与了他,待他如家人门生!他本该敬他爱他,怎敢如此亵渎?!

粗重的呼吸声在房中回荡,弈延一拳砸在了地板上。鲜血迸出,可是他没理会手上的伤口,反而一跃而起,披上外袍,摘下弓箭,大步向着校场走去。

这几日,军中也放了假,校场里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他持着弓,走到了草靶之前。深深吸了口气,弈延举起手中强弓,弓弦嗡的一声,箭矢急射,擦着草靶飞了出去。再一箭,又一箭……每一次弓响,就像是捶打着他的脏腑,撕扯着他的臂膀,直到第七箭,羽箭哚的一声,刺入了靶心!

浑身被汗水浸透,呼出的气却是白色的,就像凝在面前的薄雾。弈延垂下了酸痛的手臂。那是他不该梦到的。可是梦中,却只有掩不住的欢喜……

“营正!”一个斥候大步朝这边跑来,“太行关传来消息,洛阳城破……”

声音嘎然而至,弈延已经转过了身,直直望了过来。那是张让人胆颤的面孔。灰蓝异眸深入寒潭,既有外露的杀意,也有愤恨的郁苦,像是他无意间闯入了什么私密禁地。吓的话都忘了,那斥候张了张嘴,愣是没有挤出剩下的言语。

然而只是一瞬,那张面孔上的表情悉数消失,弈延冷冷道:“长沙王败了?”

“不……不是!”斥候这才醒过神,赶忙道,“陛下削了长沙王的官职,洛阳开城纳降了!”



“什么?长沙王被削去官职,洛阳开城了?”刚刚休息了几天,就听到这个惊悚消息,梁峰不由直起身形,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腊祭之后。”弈延答道,“如今开城怕有几天了。”

“情况不对!”梁峰思索片刻,断然道,“成都王攻打洛阳,陛下恐怕才是最不愿见洛阳城破之人。如今洛阳尚未传出告急消息,突然撤销长沙王官职,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来到此间大半年,梁峰也算大致弄清楚了这场诸王混战的来龙去脉。乱斗的起因就是当朝皇帝,武帝司马炎的第二子司马衷。这个家伙当太子的时候就有痴愚的传言,智商堪忧,根本无力掌控天下。即位之后,皇后贾南风伙同外戚和皇亲操控朝政,祸乱宫廷,杀辅臣、杀太子。眼看一个妇人都能篡夺大权,司马家年轻力壮,又手握重兵的亲王们哪还能坐得住,立刻动手废后,开始了争夺大位的乱战。

在此战之前,洛阳已经易主了好几次。现在城内外这几位亲王,以成都王司马颖和长沙王司马乂两人与司马衷血缘最近,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都是司马炎的儿子。这次攻城战也是两人之间的角力。河间王司马颙站在司马颖这边,麾下大将张方领军数万,为司马颖军中先锋。而东海王司马越和东赢公司马腾则被乱兵困在洛阳城中。

一场大战,城内外总共六位司马族裔,闹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但是于情于礼,皇帝都不可能撤掉司马乂的官衔。就算再蠢,被叔祖赵王司马伦废过一次帝位后,司马衷也该知道如今挥兵南下,想要攻占洛阳的成都王不怀好意,可以说长沙王就是他现如今唯一的依仗!更何况以现在藩王强皇帝弱的局面,控制洛阳的是谁也不好讲呢,长沙王怎么可能轻轻松松被抹了官职?

那么削官抓人的,恐怕就另有其人了。洛阳被困,断水缺粮,这可就危及城中那些王公贵族的生命了。长沙王不愿投降,朝中愿意当带路党的,怕是不少。可以说这就是一场小型宫廷政变,长沙王违背了大多数人的利益,才会被幽禁关押。

不过对于朝堂之中的事情,梁峰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洛阳的局势。如今冒然关押长沙王,他手下拼死奋战了数月的将士们会心服吗?那群被堵在洛阳城外,损兵折将,打出了真火的敌军,会甘心吗?说不定,城里还要生乱!

“立刻派人进洛阳!去少府接姜达回来!”梁峰哪敢怠慢,若是洛阳城乱了起来,姜达一个文弱医官可逃不过去。反正城也破了,打着太原王氏的名头救个把人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弈延点头:“我这就安排。”

“多派几个,万一有流民,也可以通过太行径带回来。”本来以为开春之前不会有更多流民了,现在看来,他想的还是简单了。只是这些好处理,洛阳解围之后,司马腾也要回并州了。不知在洛阳憋了这么久,这家伙会不会再惹出什么麻烦。

唉,这群司马家的蠢货,就没一个消停的!

正想着,梁峰目光一挪,突然瞥到弈延左手上的伤痕,不由皱眉道:“你的手怎么了?”

没料到会被发现,弈延呼吸一滞:“操练时不小心砸到了。”

这分明是锤墙锤出来的自残伤。梁峰的经验何其丰富,轻轻摇头:“这几日放年假,你多少也休息几日,过完年恐怕还有的忙。若是在营中呆不住,就到府里吧,正好看看你习字的进度。”

弈延默默咬紧了牙槽,点了点头。这样的邀请,他实在没法拒绝。拳头上的伤处又隐隐痛了起来,如同拉扯着的绳索。那不过是个梦,他不该想太多的……

“下去把伤处好好包扎一下。冬天若是受伤,很容易生冻疮,就不好治了。”看弈延低头默不吭声的样子,梁峰笑笑,“任务虽然艰巨,但是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放心,洛阳恐怕还要闹一段时间,咱们还有缓冲余地。”

这安慰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爽利。脑中那些残存的影像如同春阳下的薄雪,消失不见。弈延用力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那依旧笔挺的身影,梁峰也叹了口气。可用之人还是太少啊。若是能多出几个人才,何至于把弈延这小家伙逼到如此地步。

不过如今能读书的,都是有钱人。所谓的“寒门”也不是真正的穷人,不过是“庶族”,也就是那些不能列为士族的中小地主阶级。想要这些人投靠,除了有钱有势还真没别的法子。这世道,当官会死,不当官又招不到人马,实在是要命的很。也许该办个班,找些战争遗孤之类的孩童培养自己的势力?

养个几年就是一把基层人员了,正好跟上队伍扩大的步伐。心中默默有了定向,梁峰抽出一张纸,飞快记了起来。

第79章 育种

“校之啊; 你来府上时间也不短了。账房打理的井井有条; 预算也做的甚好; 着实辛苦了。”端坐在书案后,梁峰微笑夸赞道。

“不,不辛苦。郎主待我甚厚; 这点活计不算什么!”周勘兴冲冲答道。

这也是他的心里话。来梁府大半年,四时衣裳,节令馈赠,月支俸米一样不少。腊祭之后还给他发了一万钱,五匹绢和二十斤马肉。来时两手空空; 小半年后就有了如此身家; 莫说是养活自己; 娶妻成婚都够了。怎能不让周账房感恩戴德?

看着周勘那感激不尽的神情,梁峰笑道:“校之如此说; 我就放心了。只是来年田亩激增; 人丁也多了数倍; 不知校之能否忙得过来?”

此话出口; 周勘明显犹豫了一下。如今他每日都忙的脚不沾地,出库入库要仔细跟阿良核对,发兵要计算粮草,收兵要清点战利,还要亲自跑遍梁府内外,丈量田亩,核出需要的种子数量,未来的粮食产量,再结合报上来的丁口计算梁府未来几个月的开销。事情又多又杂,实在让人费了不少心力。如今听梁峰说还要扩张,心中不由也打起了鼓。

过了好半晌,他才支支吾吾道:“或者等子乐来了,分他一些?”

这是说那个派人去请的刘徽高徒。因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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