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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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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故。然而这样的数字,比起往年发病而死的人数,却不值一提。

城外度化场里,火堆成日成夜烧个不停,借着超度之名,焚掉了不知多少尸首和病患用过的被褥衣物。练石灰的大小土窑多了一倍,不少人发了横财,连艾叶都成了紧缺药物。然而这一条条推广下去的防疫手段,实打实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到了后期,可能是佛祖点化的事情越传越广,高门大户纷纷布施,也有更多游僧和信众加入杂役队伍,这些人力物力被用在了最关键的地方,才把疫病强压了下去。

从汉末至今百余年了,这还是第一次人为的控制住了伤寒蔓延。如此功绩,怕是不亚于张长沙的《伤寒杂病论》了。

“莫要放松!让净街人再泼洒十日的石灰水。还有一应杂役,都不能立刻离开医寮,确定没有染上疫病才能归家。对了,钟文周和顾慎行呢?”

“钟大医还在看诊,顾大医去了郭府,估计下午才能赶回来。”管事立刻答道。

“嗯,还要跟他们知会一声,记得整理手上病例,交到署中。”姜达颔首道。

自从祖父去信各家之后,那些医家们也纷纷做出了回应。姜家可是王熙一脉的传承,他们对于伤寒的心得和防疫手段,没人能够轻忽。拿了这样的恩惠,又听说了晋阳医寮的义举,又有谁能无动于衷?

因此,不少医家也派人加入医寮。《伤寒论杂病》传世近百年,根据张长沙的方子,又衍化出了不知多少方剂。各家都有各家的医理,若是以往,可能要费尽口舌辩证一番,但是现在医寮之中命在旦夕的病患就有几百个,自然也成了实验方剂的最佳场所。

几乎每日,医者们对于伤寒的了解都在激增。除却那些身上确实有蚊虫叮咬或鼠咬伤痕的,他们还发现了几例不同症状的病人。相似的表症之下,却是完全不同的病因,也让医者们开始关注“疫物”之后的东西。疫物到底有多少种?来自何种途径传播?又如何治疗?也许伤寒一症,囊括的范围比他们所想的更加广阔。

是研制治疗所有伤寒的万灵药,还是根据脉理给出对症的方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口罩的推行和繁琐的消毒手段,让医者的感染率大大降低,增加了众人的积极性。姜达没有忘记梁子熙之前的嘱咐,开始在医寮中推行病例制度。所有医者在诊病之余,把会自己经手的病例和方剂一一写出,交由姜太医居中整理。相信只要花上几个月时间,一部新的医书便会诞生,连同防疫经验一起流传,造福万民。

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功绩。仔仔细细跟管事交代完毕之后,姜达松了口气,毫无仪态的箕坐下来。这些日子,他几乎熬干了精力,瘦的连面颊都凹陷了下去。但是若无这场磨砺,他恐怕永远也窥不到伤寒之症的真正门道。对于一个医家而言,是何等的幸事!

这些,都多亏了梁子熙!可惜自己最近都在晋阳忙碌,也不知那人身体如何了?等忙完了医寮中的诸事,还赶往梁府,继续为他调养身体才是。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通禀:“姜郎君,姜太医的车架停在了门外,让你尽快过去。”

什么?姜达不由起身,快步向医寮外走去。祖父这些日子精力不济,只在别院整理病例。怎么突然来到了医寮,出什么事了吗?

走到门外,果真,一辆牛车已经等在了外面。姜太医正坐在车上,撩帘向这边张望,看到姜达立刻招手道:“达儿,快上车。”

不敢怠慢,姜达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还没坐稳,牛车就缓缓开动。看着姜太医那副肃然面孔,姜达的心也悬在了半空:“祖父,出什么事了吗?”

“王中正让你我二人一起前往刺史府。东赢公有令,要召见我们!”



之前大疫,身为并州刺史的司马腾早早就离开了晋阳,如今疫情稍缓,才姗姗回府。只是进了偏门,一阵艾香就扑鼻而来。不过跟普通人家直接烧艾的粗笨法子不同,这里的艾香还混有其他香料,闻起来清新素淡,驱除蚊虫的效力也更高。

在这雅淡香气中,姜太医祖孙来到了后院堂上。只见一位锦袍,头戴进贤冠的男子坐在主位之上,旁边则是王汶,手持麈尾含笑作陪。

姜太医不敢怠慢,上前行礼道:“参见东赢公。”

“这就是除灭伤寒,解晋阳于倒悬的姜太医吗?快快请起。”座上那人嘴角含笑,一派礼贤下士的模样。

“岂敢独揽奇功。多亏东赢公鼎立支持,王中正居中转圜,才有此次克服疫病之功。老朽只是恰逢其时,当不得东赢公谬赞。”姜太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起身坐在了旁边的客席上。

像是极为满意姜太医的回答,司马腾轻摇手中羽扇:“此次晋阳之事,让我大为惊奇,原来世人畏之如虎的伤寒,还有克复之法。如今天候已过小暑,正是伤寒之疫多发时节。我欲携二位一起上京,面见天子,把这良法广传于世。”

侍立在祖父身后的姜达立刻涨红了面孔。竟然要进京面圣?这岂不是姜家重回宫掖的绝好时机!自从祖父致仕之后,姜家已经没了可以进入少府的人选。即便是自己,也要等上数载,待不惑之年才有资格进入太常。现在便能前往洛阳,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而且若能面见天子,防疫一法必然能传遍天下,惠及万民!

姜达心脏砰砰直跳,端坐于前的姜太医却淡淡道:“东赢公一片赤诚之心,老朽感同身受。不过老朽年迈多病,怕是无法随东赢公一起入京。而且此次防治疫病,也并非我祖孙二人的功劳,尚有医寮不少医者,齐心协力,才得全功。老朽恳请东赢公在医寮之中多选贤才,随侍同往京城。”

他的话无比诚恳妥帖,司马腾细细打量了姜太医片刻,不得不承认这老人是真的面色苍白,气短体虚。若是真跟他上京,死在了路上反而不美。想了片刻,司马腾就含笑道:“不愧是茂深看重之人。也罢,那就再招四位医寮中的医工,与姜达一起上京便是。”

“多谢东赢公垂怜。”姜太医立刻俯首拜道,姜达也赶紧跟着拜了下去。

大事已经商定,司马腾又问了几句医寮中的情况,才挥扇让姜家祖孙退了下去。

一直等走出府衙,姜达才忍不住问道:“祖父大人,为何你面色凝重?上京难道不是好事吗?”

“不是。”姜太医低声答道,“车上说。”

两人登上牛车,等放下车帘之后,姜太医才叹了口气:“我也未曾料到,东赢公竟会亲自前往洛阳。若只由医寮中人上京还好,加了个王侯,事情就变了样子……唉,你可知道如今朝中司空乃是何人?”

“是……东海王?”就算不怎么熟悉朝政,这种级别的高官,姜达还是有所耳闻的。

“正是东海王!他乃是东赢公的亲兄。若是东赢公上京,必然不会跳过这位兄长行事。而东海王,酷爱清谈,是一位崇道之人。因此,东赢公必然不会提及佛祖入梦之事,也不会召见怀恩寺的僧人。没了佛祖入梦,只有医寮医者,这就是东赢公任贤选能,占了全功啊!”

姜达这才反应了过来,不由急道:“这怎么可以?若是没有佛祖入梦之说,那些愚民又如何能听信防疫之法?而且梁子熙……”

姜太医摇了摇头:“若是我没猜错,东赢公不会让这法子传遍天下,而是要把防疫手段用在宫掖之中。只要能保住天子性命,就是奇功一件,又何必为那些愚民耗费精力。达儿,这次上京,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洛阳局势复杂,又其是他们这些小民可以涉足的?

“若只是功劳被人抢去还好,万一卷入朝廷争斗,才会让人粉身碎骨。这次东赢公怕是不肯放过姜家了,你上京一定要小心谨慎,切勿听不该听的事,说不该说的话。就当自己是哑了聋了,任东赢公摆布即可。”

听着祖父的谆谆教导,姜达已经汗湿了衣襟。这可跟他设想的完全不同,难道朝中就没人在乎这能惠及万民的良法吗?然而祖父的神情如此凝重,让他不得不信。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姜达终于点了点头:“我一定谨记祖父教诲,一切小心为上!祖父,你在家也要好好将养身体,等到新书问世,姜家总能千古留名!”

“这就对了。”姜太医长叹一声,“朝中政局繁杂,医者又能如何?可惜梁子熙没了这个扬名的大好机会。也罢,他本就不是这种在乎名声之人。”

想到那个俊美又体弱的友人,姜达心头也是一沉。这次不但不能赶往梁府给他调养,更是连面圣时都无法提上一句。不过就算东赢公如何抹去佛祖入梦之事,这晋阳城中,无数因他而活之人,还是会记得他的声名。与其卷入朝中,还不如让他留在并州,好好养病。

上京之前,一定要替子熙寻个良医!心底暗自下了决定,姜达默默低下了头去,盘算起手头的事务。只盼能赶在上京之前,处理完这些繁杂事宜吧。



“师父,东赢公要携医寮中的医官进京了!”怀恩寺的禅房中,有位年轻僧人急急道,“这是要抛下我们怀恩寺吗?怎能如此行事!”

“当朝司空喜好玄谈,东赢公如此作为,也不奇怪。”老僧依旧眉眼低垂,淡淡答道。

“那寺里花费的心血呢?光是僧人就死了六个,却要被他们如此弃之不顾,岂不是白费……”

“念法!”老僧突然提高了音量,“莫要生出嗔恚之心!”

僧人愣了一下,连忙双手合手:“弟子错了。”

“是错了。东赢公所为,不过是迎奉上尊。欺上简单,瞒下却不容易。晋阳之事,早已流传于万民之口,不见最近寺内香火何等鼎盛吗?东赢公此刻离开晋阳,未尝不是好事。正是我寺广开法会,超度亡魂的时机。”

那僧人也渐渐醒悟:“是了,若是此刻举办法会,必能让人牢记佛祖恩赐。不过要选在何时为好呢?”

“目犍连为救饿殍之母,向我佛哭问。佛说需集众僧之力,于每年七月中以百味五果,置于盆中,供养十方僧人,以此般功德,其母方能济度。目连依佛法行事,其母终得解脱。”

这是《佛说盂兰盆经》的内容,乃是高僧竺法护所译,念法自然熟悉。听师父如此说,他不由轻轻皱眉:“可是七月十五乃是道家中元之节,我们要在此时举办法会吗?”

“道家有地官赦罪,佛家也有目连救母,这不正是以道法佐佛理吗?你且去王府告知王中正。东赢公此举必不受王中正所喜,心中有愧,王中正定然会全力支持法会。如此,佛祖赐福之事,不就传遍并州了?”老僧唇角浮出笑意,缓声说道。

道家有三官,正月十五天官赐福,七月十五地官赦罪,十月十五水官解厄。这三天也就是俗称的“上元节”、“中元节”、“下元节”。中元节正是地官赦罪之日,若是此时宣扬目连救母,岂不是严丝合缝,深入人心?

如醍醐灌顶,念法面色也浮出了喜色:“师父言之有理!并州有多少豪门,王家又有多少故交,若是这些人都知道了佛祖赐福之事,又何惧东赢公所为?”

“明白就好。”老僧微微撩起眼帘,“等你觐见中正之时,要探听一下梁施主的消息。告诉王中正,本寺也愿这位佛引之人祈福消灾。若是法会之时,梁施主也能前来,就不枉这场佛缘了。”

当初是梁子熙借佛祖之名防疫祛灾,如今,则是怀恩寺借梁子熙之名广开法会,弘扬佛名。这也是一饮一啄了。

念法不由双手合十,心悦诚服道:“弟子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之前写错字了,应该是东赢公,不是“瀛”囧,前面改起来太麻烦,大家意会就好东赢公司马腾是东海王司马越的弟弟,而这位司马越,正是“八王之乱”里最后出场的一位。

七月十五是道家中元节和佛家盂兰盆节,后来两者合一,变成了民俗的鬼节。盂兰盆法会最初是由南北朝时的梁武帝开始举办的,不过西晋就有这本经文的译本,又紧贴晋代热崇的孝道,被人拿来用用,应该也不奇怪。

竺法护是鸠摩罗什来中国之前最伟大的译经家,公元308年过世。

第44章 邀约

“此次东赢公执意上京; 我亦无可奈何。实在是愧对主持一片苦心; 愧对怀恩寺慈悲法门。”面对前来拜访的念法; 王汶再也忍不住多日郁愤,哀声叹道。

因为笃信佛祖入梦之事,这些日子; 他从未曾离开晋阳,而是坚守在府中,按照姜太医和姜达所说的防疫之法,仔仔细细把府内打扫了一遍。散也不服了,旧衣也不穿了; 就连珍爱的玉如意也收在了箱底; 换成了麈尾。

王府可不像其他小门小户; 真要全力以赴,自然能处处妥帖。一月下来; 只有两三个下人出现过感染迹象; 家眷亲人则都安然无恙。这可让王汶心底大为触动。要知道之前听说城中出现疫症; 也有几家高门连夜离开了晋阳; 但是躲在乡下也未躲过灾病。像王府这样无病无灾的,绝无仅有。

这简直就像佛祖庇佑,让他和身边亲人躲过了灾疫。对于全心支持防疫,并且为之花费了不小心力的王汶而言,不啻于神迹。也正因此,他的崇佛之心有增无减,非但多次布施,还连连去信亲友,让他们也知晓这佛祖指点的善法。

谁曾想姗姗来迟的东赢公,给了他当头一棒。非但没有褒奖参与防疫的众僧,就连上京都把他们拒之门外。然而司马腾毕竟是皇亲,就算心底再怎么嗔恚,他也无力阻止这次洛阳之行。只得婉拒了东赢公的邀请,称病留在了家中。

因此当念法登门拜访之时,羞愧之情再也难掩,王汶不由说出了心底之言。

念法微微一笑:“王中正何必如此?救治疫病乃是佛祖法谕,我等不过是谨遵佛祖之命。这本就是法缘,是功德,他人无法擅专。如今看来,又何尝不是因缘果报?”

听到念法这番安慰,王汶心底不由一松:“此言甚是!世间虚名,又怎比得上法缘功德。”

眼看王汶重新振作起来,念法笑笑:“正因此,我师准备于七月中举办法会,超度亡者,供奉佛祖。不知王中正能否驾临?”

“七月中不是中元节吗?”王汶不由一愣。

“佛家亦有目连救母,盂兰盆经所言,正是七月十五。”念法解释道。

王汶也算是读过不少经书,顿时醒悟:“是有此说!奉僧救母,也是超度亡魂。大疫之后,正该举办法会,还是主持想得周到!我必亲自前往,已馈怀恩寺众僧慈悲之怀。”

念法含笑道:“多谢中正。除此之外,小僧还有一事相求。这次晋阳之事,皆因佛祖入梦而起。若无梁施主,便无医寮之举,更无那卷妙赏经文。因此小僧恳请中正,邀梁施主前往怀恩寺,寺中众僧皆愿诵经燃烛,为其消灾祈福。”

这一请求,可大大出乎了王汶的预料。然而对于梁丰,他心底也有十足歉意。要是佛祖入梦之事能够上达天听,梁丰自然也能名声大噪。以那人身姿品性,必能让京中权贵为之倾倒。可是如今,一切都成了空谈。

沉吟良久,王汶终于点头:“这次皆因佛祖入梦而起,自然也该由法会酬经而终。我会去信给梁府,看看他的意思。不过子熙体弱,未必能赶上法会,只盼这无量功德,也能让他的身体康健几分吧……”



七月入暑,院中开始有了蝉鸣。在满目苍翠之中,一大一小两个玉人缓步穿过长长回廊,向着偏院的望楼走去。

大的那个穿着绫纱单袍,脚踏复齿木屐。可能是嫌热,脚上未着足衣。一双白玉也似的纤足露在外面,木屐哒哒,清脆悦耳,说不出的洒脱惬意。小的那个则穿着软底锦履,一身柳绿童襦。红扑扑的脸蛋珠圆玉润,灵秀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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