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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缨问鼎-第2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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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咬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薄削唇瓣。梁峰一直知道奕延是个独占欲极强的家伙,但是又有什么法子?所有发自内心的爱欲,都是排他且独占的,越是炽烈,越是难以自持。他已经任这人拖下了水,哪能说退就退?

未来的事情,梁峰并无十足把握,亦不愿给出空头支票。但是有一点,他能保证,不论什么时候,他都会给奕延留下可退的余地,而非让不相干的旁人,伤了那片真心。

这仍旧不是承诺。但是奕延的心,却缓缓落定。至少这一刻,主公不曾欺他,不曾负他。他已经求到了想求的东西。而这,甚至比他原先猜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按在伤口上的手指,带出些痛楚。奕延捉住了那只手,吻了一吻,把染在上面的血迹,轻轻舔净。

这动作其实颇为温柔纯洁,梁峰的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曲起手指,他按在了那红红的舌尖上:“刚才的,还要继续吗?”

刚刚那番举动,虽然让人恼火,但也唤起了心底隐藏的欲望。那些激烈的,狂野的,让人神魂颠倒的东西。就如同窒息游戏,催人上瘾。

看着那微微挑起的眉峰,奕延愣了一瞬,蓝眸中便溢出了光彩。在那指尖上一咬,两手环在了对方腰上,奕延一把抱起怀中人,大步向内室走去。



“主公要推拒天子指婚?”第二日,当听到主公的决定时,段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昨夜奕延没有劝谏吗?还是他不愿让主公娶妻?!

梁峰斜倚在凭几上,淡淡道:“没错。若是天子真的派来使臣,就说我自觉克妻,不愿再娶。”

张宾听到这话,也皱起了眉峰:“主公如此说,可是谁都不能娶了!”

不愿再娶的意思,可跟拒绝天子指婚是两个意思。主公现年不到三十,难不成再也不娶妻了?!

“最近几年,没这打算。”那日听两人痛陈利弊,倒是让梁峰真正下定了决心。

娶妻一事,大多数人只是为了政治或子嗣,根本不把嫁入门的女子当回事儿。但是梁峰深知,女人也是人。聪明果敢,野心勃勃的,更是数不胜数。不论是娶高门贵女,还是娶身家平平的小家碧玉,终归都是弄了个陌生人放在身边。一不留神,就会惹出无穷乱子。

万一再有个子嗣,更是麻烦。他悉心教导梁荣,可不是为了让他跟同父异母的兄弟们争权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段钦急了:“可是主公只有一子,万一有个差池,岂不动摇根基?”

梁峰沉吟片刻,轻叹一声:“不瞒思若,最近几年,我怕是没法生出健康的子嗣。丹毒未消,极难让女子受孕,就算真怀上了,孩子也未必健康。”

这是大实话。重金属中毒,可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问题。就算有姜达这样的神医调理,真正把毒素排出体外,也要花费漫长时间。在这期间,强行生育不过是提高流产率,增加畸形概率,何必折腾?

“有姜神医在,必能为主公疗毒……”

段钦还想说什么,梁峰已经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此事,你可以亲自去问季恩。丹毒发作,抑或饮酒过度,是不是会影响子嗣。只要略一调查,不难得出结果。”

一旁张宾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子嗣之事,确实不忙。汉高祖称帝之前,不也仅有两子?嫡子还同正妻一起,被项王抓去为质。如今主公不满三十,等调理好了身体,再生也不迟。”

听张宾这么说,段钦有些急了:“就算不为子嗣,主公也可联姻啊!娶个高门贵女,自有姻亲相助……”

“若是亲眷惹出祸端呢?”梁峰反问道,“吕雉、霍光这等前车之鉴,思若难不成忘了?这事,我也同孟孙谈过,联姻怕是不如制科,在权势面前,连血缘都谈不上的关系,又顶什么用处?”

这可不是和平年代。事实上,就梁峰所知,能在乱世里称王称霸的,九成九不是靠老婆。刘邦如此,朱元璋如此,后世那位伟人更是如此。姻亲虽然能有一时功效,但是副作用同样不能小觑。乱世里,唯一可靠的,唯有自己手中的兵权!

张宾有些疑惑的看了段钦一眼,颔首道:“用这理由推拒婚事,也无不可。只是如此一来,主公的声名怎么办?”

克妻可不是什么好理由。更架不住旁人揣测,后院无一女眷,是不是身有暗疾?若是传出了这样的风声,对于主公的名誉,可是大大有碍。

梁峰一哂:“天子如何想,我管不到。但是并州士庶如何想,未尝不能操控一二。若是办得好了,怕比联姻更有益处。”

张宾的眼睛亮了起来:“愿闻其详!”

看着兴致勃勃谈起正事的二人,段钦额角都冒出了汗来。看来这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麻烦,必须另想办法了!

第303章 所欲

还未下衙; 张宾便被段钦请到了司户职房中。六司在刺史府各有职房; 其中以司户、司兵两者规模最大。同为使君心腹; 段钦温和,张宾圆滑,两人的关系称得上和睦; 偶尔还会邀请对方到家中做客。不过像这样屏退左右,关起门来说话,实数罕见。

坐定之后,张宾率先开口:“段兄今日心神不属,可是有事忧心?”

今天在劝主公联姻一事上; 段钦的表现实在古怪; 张宾怎会视而不见?

见下人都退了出去; 段钦犹豫片刻,终是道:“不瞒孟孙; 是有些事情; 极为难办。若是我没料错; 奕将军他; 可能慕恋主公……不,两人的关系,怕是已非思慕那么简单了。”

被突如其来秘闻吓了一跳,张宾皱起了眉头:“主公和奕将军……怎么可能?”

张宾自谓识人神准,认识主公以来,从未在他身上发现半点脂粉味道。莫说南风,就连女色都毫无沾染。奕延倒是极为仰慕主公,但是府中这么多僚属,哪个不视主公为明主圣君,更别说外面那些信奉佛子的黎庶了。就算他有什么非分之想,难道主公会应吗?

况且,奕延还是个容貌不堪的羯胡。这话说出来,张宾怎能轻信?

段钦见张宾不信,轻叹一声:“孟孙可记得,当日奕将军自幽州归来,主公非但亲至上党,还出壶口关相迎。自那日起,奕将军就住在了刺史府中。之前我只是猜疑,但昨日约他过府相谈,提及主公娶妻之事。他那神态,一看即明!今日主公又拒了婚事,还有不娶的念头。怎能不让人多虑?”

当日幽州之役,张宾坐镇乐平,并未亲见出迎那幕。不过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旁人看来,更多只是梁峰看重心腹爱将。段钦不一样,他是亲见了当时情景的。见他这副郑重模样,张宾脑中飞快转了起来。有些事,不提也就罢了,一旦有人提及,处处都透着可疑。不说别的,之前元日家宴,主公的神态就有些不对。若是两人真有首尾,那……

张宾面上变幻,段钦知道他信了八分,忙道:“若真如此,主公一日不娶,便有一日隐患。奕延身份毕竟不同旁人,哪是能陷入情爱纠葛的人选?主公这次,着实糊涂啊!”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奕延不是旁人,是亲手带出梁府三军,以两千破四万,万军之中取主帅首级的顶级战将。一旦两人关系破裂,他引兵造反,谁能挡住?而主公体弱多病,万一早亡,又有哪个能保证梁荣安安全全继承这偌大家业?在乱世中,手中有兵,才是一切的根本。而现在,两人的关系,竟然开始阻碍主公的婚事。身为谋臣,段钦怎能不急!

然而张宾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若是主公真与奕将军有私,现在强求他娶妻,反倒不妥。”

“你……”段钦气得一锤腿,“难不成就如此放任吗?”

“主公心中是有成算的。”张宾不紧不慢答道,“不论是为了安抚奕将军,还是真不愿娶,至少他今日所定计策不差,远胜勉强结亲。而奕将军对主公的忠心,怕是思若你最清楚不过。与其冒然行事,不如静观其变。更何况,兵事上,想要防备也不算难。”

段钦怔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张和?”

“非止张和。”张宾道,“还有孙焦,乃至刘恭。梁府三军,如今已经各有统帅。其中张和为人最为精明,若是奕延起了贰心,他绝不会冒然跟随。孙焦、刘恭亦是如此,更别说他们手上不是梁府邑户,就是上党屯兵,必然心向主公。加之令狐叔侄,还有李骏、田堙等人,只论兵事,风险并不很大。”

张宾主掌司兵,对于并州兵事了如指掌,这话说得倒也不错。然而段钦没有放松,追问道:“那虎狼骑呢?王隆也是羯人,虎狼骑中又以胡人居多。若是奕延登高一呼,后果不堪设想!”

虎狼骑的战力惊人,在三军之中也数一数二。也是所有部曲中,胡人最多的一支。而这支人马,全权掌握在奕延手中。

“别忘了那些胡人,最是崇佛。”张宾断然道,“并州如今佛法兴盛,虎狼骑中哪个对主公不是视若神明?奕延真要造反,恐也不易聚拢人心。而且建马场之后,虎狼骑增添的新兵,将以邑户为主,胡人所占还不到三成。主公在用兵一事上,从不含糊。”

如何化胡为己用,一直是梁峰关注的要点。之前匈奴吸纳了大量北地胡人,并州收容的流民则以汉人为主。因此并州的胡汉比例,已经从原本的五五之分,调整到了三七。移风易俗,人口杂居等一系列措施,更是从未放松。若说军中这些将官,会跟着奕延反叛,可能性着实不大。

这样的防备,奕延发觉了没有?段钦突然察觉了一件事,军中经手的一切,奕延都有参与,事实上,正是他促成了这样的发展。一步步任自己的兵权被剥去,甚至主动教导那些梁府所出兵将,让他们视主公如神明。

没有人比段钦更清楚奕延的忠诚,然而为将可以如此,为佞幸呢?这岂不是太冒险了?

“思若可是发觉了?”张宾微微一笑,“此事奕将军,也早有准备啊。”

没有任何人,能牺牲自己的利益到这一步。但换成了不怎么理性的私情,就说得过去了。这是主公刻意而为?还是两人互信互重,达成的默契?原因其实并不重要,归根芥蒂只有一样,主公能否驾驭奕延?这个问题,不问自明。

“那主公身后呢?”段钦犹豫道。

佞幸,除非死在帝君之前,否则无一例外,全部身败名裂。越是手持权柄,越是如此。主公比奕延年长,身体也不算康健。又谁能保证奕延会死在他前面?万一主公身死,他会引颈受戮吗?

如若不肯,政权又要如何安稳移交到荣公子手中?

“这个,怕是要先问问奕将军本人了……”张宾手扶凭几,若有所思的答道。

身为信陵主官,他可比段钦更在意此事。大业不容有失,若有隐患,必须尽早消弭才行!



“春日练兵,乃是去岁就做好的筹划,怎么突然变更?”这日刚刚起床,还未前往大营,奕延就被张宾堵在了刺史府里。听到是练兵事宜,他皱了皱眉。

初春是农忙时节,屯兵们必须暂时解甲,回去耕田。但是虎狼骑增加的都是正兵,根本不用参与农事。训练了数月,也该放出去剿匪历练了。这是去岁就定好的计划,也经过了主公批复,现在张宾再来说这事,难免让人意外。

张宾道:“去岁定计时,天子还未曾迁都。如今情况有变,自当重新安排。”

随即,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所谓的变更,无非是缩小剿匪规模,做到能随时撤兵,回援上党。

“匈奴会在春日出兵?”奕延反应极快,立刻问道。

“怕是有此打算。”张宾答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上党是并州的主力粮仓之一,水利设施最为完备。一旦春耕受损,今年的收成就要剧减。与此同时,洛阳附近多出了几万嗷嗷待哺的饥民,粮食若有缺口,可是要闹出大乱的。

“此次作战,可对并州有益?”奕延没在春日作战的问题上纠结,直指关键。若真事态严重,张宾不会在这里拦下他,而应该禀明主公,召开军事会议。

“奕将军所料不差。”张宾颔首,“刘渊老贼活不了太久了,伪汉朝中恐会生变。”

张宾答得粗率,奕延却没有仔细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这次练兵剿匪,不会越过太原国边境。”

张宾执掌信陵,只对主公一人负责,信息也经常在保密状态。奕延清楚这点,不会刨根问底。

见他答得如此干脆,张宾笑道:“如此便好。听闻奕将军马上就要搬出刺史府。别府而居后,怕也要娶妻生子,好事将近了。”

搬家的事,是两日前定下来的。得知段钦察觉两人关系之后,梁峰立刻为奕延选定了府邸,而且距离刺史府颇远。再等几日修整完毕,就能入住。不过为了方便“公务”,刺史府里还是为奕延留了职房院落。万一办公太晚,住下来也不足为奇。

眼看就要乔迁,作为同僚,关心一下家事也不出奇。然而奕延眯起了双眼,之前段钦也说过类似的话。现在尘埃落定,张宾又提起此事,用意其实并不难猜。

毫不迟疑,他道:“杀戮太重,耽搁子嗣。我并无娶亲之意。”

这是奕延第一次对旁人提起自己的私人打算,张宾故作惊讶的挑了挑眉:“哪个将军杀戮不重?奕将军你年纪尚轻,还不觉得。等到年岁渐长,封侯拜相,岂能无子嗣继承家业?”

“张参军多虑了,不论是娶妻还是生子,我都无心为之。”奕延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道,“蒙主公厚爱,怎敢相负?”

话说的斩钉截铁,张宾却收敛了面上笑容:“若是如此,将军晚年当如何是好?”

这是说没有子嗣,晚年生活艰难吗?当然不是!明明白白指向的,是他今后如何立身的问题。没有子嗣,不结党,不荐贤良,甚至同令狐盛这些武将都关系平平,以后朝中,谁能保他?

“我乃主公手中之刃,是用是藏,自有主公定夺。”奕延面上平静如水,声音里,却有了几分决断。

他就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若是有朝一日,主公想要收回兵权,奕延也不会有半点反抗。他的一切都是主公给的,从身家到性命。交还主公,又有何妨?

这答案,有些出乎张宾的预料了。沉吟片刻,他才道:“君子不立危墙,奕将军如此断言,不悔吗?”

奕延反问道:“张参军掌信陵,不悔吗?”

这话,着实辛辣。掌控信陵这样的暗密要位,只可能有两种结果。或是被主公信重,功成名就;或因所知阴私太多,成事之日被新君灭口。他张宾,难道就不怕身处险境,死无葬身之地吗?

张宾坦然道:“辅佐明主,平定天下,乃某毕生所愿。”

为了这个理想,怎样的危险和艰难,都无法阻止张宾。所以,他不会后悔。

“我已求到了毕生所愿。又何悔之有?”奕延淡淡答道。

区区情爱,就能满足一人所求吗?张宾不这么觉得。但是奕延的所作所为,着实挑不出错来。甚至可以说,只要他此心不改,会比任何联姻,都要更为可靠。哪家姻亲,能够像奕延这般勇猛善战,又毫无私心?无妻无子,无牵无挂,所有荣辱都由主公一言以决。只要有奕延在,就能压制其他武将,让旁人无法近前一步。而主公对于手下军队的掌控力,也会达到顶峰,毫无被分权的可能。

这才是江山稳固的根基所在!至于身后事,就要看主公遗诏了。若是奕延不改此行,杀起来应当也不会太难。

轻叹一声,张宾说出了一句话:“青仁,喜士退让,以和柔自媚于上,然于天下未有称也。”

这是《太史公书》中,对于西汉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评价。严格说来,毁誉参半。

听到这话,奕延却笑了:“当效大司马,葬于帝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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