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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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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天玑其实跟沈天枢和童开阳不是一路,他是特地追着吴家人来的,刚开始听说吴家人暗中联系上了四十八寨,仇天玑还有点如临大敌——四十八寨群山林立,里面更是高手如云,这些年来,就像一只叫人无处下嘴的刺猬,人一旦遁入其中,再要挖出来可就难了。

可谁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布置下去,好不容易在客栈困住了“大鱼”,刚一动起手来,仇天玑就发现其中并无顶尖高手。为首的那青年怕是尚未满而立之年,不过就是个年长点的晚辈带着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崽子。

此时华容城内外戒备森严,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仇天玑料定了他要找的人仍隐蔽在此,这才想出这些阴损主意逼他们出来——但凡少年人,大多忍不了仇、忍不了污名、忍不了辱,谁知他在这将闹剧轰轰烈烈的演了一天,那隐蔽的人却连影子都没有,全然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好不尴尬。

“我还道李瑾容不知道有‘那东西’,方才派了几个小崽出来送菜,不料倒是小看她了,叫她在我眼皮底下玩了个金蝉脱壳。”仇天玑沉吟片刻,认定了那暗中隐匿的人必是个“心机深沉、手段老辣”的高手,便冷笑了一声,缓缓说道,“我说不过是几个孤儿寡母,怎么请得动四十八寨当靠山,李瑾容那婆娘也真是无利不起早……只要这个人还在城中,咱们就有的机会,不妨,先撤。”

他一声令下,巡街与站岗的人留下,大部分禄存组的黑衣人们则跟着仇天玑撤走了,藏在人堆里的白先生总算松了口气——他方才就在想,万一谢允那不知从哪里结识的傻朋友从天而降,非得往人家刀口上撞,他肯定不能袖手旁观。可是自家三爷“一身是腿”的本领他是知道的,能跟他混在一起的,想必也不大可能是什么绝顶高手,白先生身在北斗重围中,自己杀出去已经难能可贵,再要兼顾这些人更是不可能的,十有八九得将老命交代在这。

幸亏谢三爷说的那位“朋友”还没傻到家。

而谢允的心却缓缓地沉了下去。

白先生微微拉扯了他一下,用眼神请示。谢允沉默片刻,轻轻一点头,两人便同来时一样,一前一后地走了。

“不可能是周翡。”谢允先是冷静地心想,“周翡那个脾气,她不可能忍得下来。”

然后他又若有所思地往前走了几步,脚步蓦地停下了。

是了,北斗满城追捕的人既然不是周翡,那么她……方才应该就是在自己面前了。

那些烧焦的、蜷缩成一团的尸体,被无数人践踏过后,落成一堆残肢。

一瞬间好像有那么一根长针,在黄昏中险恶地露出头来,一下穿进了他的胸肺中,谢允呛咳几声,险些喘不上气来。

那个笑容不多,但一笑起来,修长的眼尾就会弯弯地翘起来,显得有几分促狭的小姑娘……

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交代重要”,在昏暗的石牢内将一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地塞过来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变成一团手脚不分的烂肉呢?

怎么能被那些仵作怠慢地用草席一裹,随手拉到郊外的乱葬岗一扔呢?

谢允好像一个反应迟钝的人,他盯着看着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北斗的诸多所作所为,直到这会,他才似乎是回过味来了——那些方才跟他共患过难、在野外幕天席地地聊天闲侃的人,一个都没了。

他一时有些恍惚起来,总觉得有个纤细的姑娘,懒洋洋地坐在他旁边,一张脸脏得花猫一样也不知道洗,还信誓旦旦地要给偷偷听歌伎唱曲的师兄告黑状……

白先生见他突然停下,不明所以,转头略带询问地看着他,便只见谢三公子顶着甲辰那张木讷的脸,直直地看着脚下三尺之处的地面,不知是入了神、还是跑了魂,然后突然魔障了似的,转身就走。

白先生吓了一跳,一把扣住他肩膀:“三……你干什么去?”

他是当世高手,一把扣住谢允肩头,谢允自然就寸步难行。

谢允被他一声断喝叫回了三魂七魄,瞳孔微微一缩。

对了,他要干什么去?收尸么?

不管是不是圈套,乱葬岗附近肯定有仇天玑的眼线,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他喉头微微动了两下,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谢允沉默了半晌,终于还是转过头来,对白先生道:“没什么,走吧。”

白先生低声说道:“等这档子事过了,这些祸害都走了,咱们派几个人,去郊外将那些朋友们收殓了便是。”

谢允头也不回道:“早被野兽叼完了,不必了,多谢。”

白先生多年来见惯生死离合,义气尽到了,最多事后唏嘘几句,三五天一过,倘若无人提起,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众生都有一死,或是今天,或是明天,今天在别人的坟头上痛哭流涕,指不定明天自己连个坟头都没有,这都是寻常事……然而听了谢允这句话,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回头张望了一眼人群渐散之处,见官兵与仵作开始动手收拾残局,便无端品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凄凉。

这人命啊,被粟贱,比米贱,比布帛贱,比车马贱。

唯独比情义贵一点,也算可喜可贺。

周翡还不知道在敌我双方眼里,她已经成了个“老奸巨猾”的人物。

她能在一夜之间被逼着长出个心眼,却不可能睡一宿觉就七窍皆通。当听明白仇天玑要干什么的时候,她脑子里一根弦当即就断了,顿时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想把仇天玑拖过来,一口一口干嚼了,当时便将一切都置之度外,要出门行凶。

吴楚楚端个大点的饭碗手都哆嗦,哪里拉得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翡纵身一跃,跳到窗外,吴楚楚惶急地追了过去,双手撑在窗棂上,玩命试了两遍,别说翻出去,她愣是没能把自己撑起来,又不敢在这地方大喊大叫,只能绝望地小声叫道:“阿翡!阿翡!”

周翡根本不听她的,不料就在这时,一团姹紫嫣红突然从天而降。

吴楚楚吓得“啊”一下失声叫出来,定睛一看,这院里的疯女人居然从房上“飘”了下来,落地不惊尘地挡在了周翡面前,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周翡眼底泛红,略一拱手道:“多谢前辈这几日收留,多有打扰,来日有命再报。”

说完,她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要从疯女人身边绕过去。

谁知那疯女人就像玩劫道游戏一样,周翡往左,她就往左,周翡往右,她也往右,挂满了彩绸的双手像一只扑棱棱的大蛾子,阴魂不散地挡在周翡面前。玩着玩着,她还玩出了趣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翡额角青筋暴跳,再也不想跟她废话,口中道声“得罪“,长刀不出鞘,直削向疯女人肩头,想逼她躲开。

谁知手腕当即一震,她的刀竟给人家一把抓在了手里。

疯女人:“嘿嘿嘿……”

周翡一把将长刀从刀鞘中拽了出来,翻手倒换到刀背一侧,用刀背横扫对方胸腹。疯女人“哎呀”一声,整个人往后一缩,周翡趁机蹿上房梁,谁知还不等她另辟蹊径逃走,脚腕便被一只爪子抓住了。

习武之人,第一基本功是下盘要稳,这是从小就开始练的。谁知被那骨瘦如柴的爪子一拽一拉,周翡便感觉一股大力袭来,使出“千斤坠”竟然一点用都没有,她整个人被这疯女人倒提着从房上给“抡了”下来!

吴楚楚尖叫道:“阿翡!”

院里的彪悍仆妇终于给她这一嗓子惊动了,扛着大扫帚便跑了出来:“什么人!”

仆妇三步并作两步赶来,低头一看,呆了。

周翡手中的刀摔在了两尺之外,她一只脚给女主人攥在手里,人拖在地上,差点摔晕了。

仆妇瞪大了眼睛:“啊哟,你们是什么人?”

周翡眼前发黑,实在说不出话来。

疯女人不笑了,面无表情地将周翡一拎,拖在地上拖回了院里。仆妇四下看了看,将摔在一边的长刀捡起来,跟回了院里,谨慎地将门插上。

疯女人将周翡拖到院里便松了手,周翡立刻下意识地将好不容易“要回来”的脚一缩,咬牙切齿地“喀拉”一声,合上了脱臼的脚腕,吴楚楚忙从藏身的小库房里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挡在周翡面前,矮身一福道:“这位夫人,我们不请自来,实在抱歉,我们没有恶意的,也没偷、偷东西,那、那个……”

疯女人不笑的时候,看着就跟正常人一模一样,只有那对漆黑的眼珠看着有些恕K焓帜砹四眵藿牵匆膊豢次獬⒆胖荇湮实溃骸靶⊙就罚蒲┑端棠愕模俊�

周翡狼狈地坐在地上,闻声一怔,飘走的理智渐渐回笼,她想了想,回道:“家传。”

疯女人“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么李徵是你什么人?”

“李徵”就是李瑾容之父,四十八寨的老寨主。

周翡:“是我外祖父。”

扛着扫帚的仆妇“呀”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周翡。

周翡奇怪地打量着面前这显得一点也不疯的女人,语气略微好了点,问道:“请问前辈是……”

疯女人微笑道:“我是你姥姥。”

周翡:“……”

她愣了片刻,登时大怒。她外祖母是生二舅的时候难产而殁,眼前这疯女人比李瑾容大不了几岁,分明是胡说八道,占她便宜也就算了,还一占要占两辈人的便宜,且对先人不敬!

周翡忍着脚腕疼一跃而起,冷冷地说道:“前辈,你要是再口出妄言,就算我打不过你,少不得也要领教一二了!”

疯女人闻言,受惊吓似的往后退了一步,竟如同小女孩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嘟起嘴道:“好凶,‘后姥姥’也是姥姥,怎么,你看我生得不如你前头那个亲姥姥美吗?”

周翡忍无可忍,一掌拍过去打断了这一串颠三倒四的“姥姥”。

那疯女人嘻嘻哈哈地笑着满院跑,好像跟她闹着玩似的。周翡手中没有刀,掌法却与她的刀一脉相承,又烈又快,然而她却仿佛拍打着一块浮在水里的冰,滑不留手,没有一掌能拍实。

周翡怒极,在空中一捞,一把扯住疯女人身上一根缎带,狠狠地一带,一掌斜落而下,竟是以掌为刀,掌落处“呜”一声响。

那疯女人笑道:“好刀!”

她游鱼似的侧身滑了一步,周翡一掌正落在她胸前另一条缎带上,那缎带竟好似活的一样,柔弱无骨地一沉一裹,将她整只手裹在其中,而后眼前一花,那疯女人脚下不知走了个什么诡异的步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周翡包成了一只五颜六色的大蚕茧。

周翡:“……”

吴楚楚已经吓呆了。

疯女人十分怜爱似的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可怜见的小宝贝。”

周翡挣了两下,连条缝也挣不开,她本就被仇天玑激得满腔愤懑,又叫这莫名其妙的疯女人三言两语逗得火冒三丈,心里悲愤交加,想道:“我不能出去杀了北斗给师兄报仇就算了,现在却连个疯子都奈何不了,任凭她口无遮拦,连先人都不得安宁……”

她太阳穴上好像有一根筋剧烈地跳着,跳得她半边脑袋针扎似的疼,周翡心头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倘若当时机缘巧合之下逃出来的是晨飞师兄……是随便一个师兄,哪会这样没用?”

她越想心口越堵,一时走火入魔似的愣怔原地。随即喉头一甜,竟生生把自己逼出了一口血来。

第36章南刀

周翡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眼前似乎亮起一小坨光,接着,仿佛有热源靠近她的脸。

一个声音说道:“这丫头功夫很凑合,模样更凑合,我瞧她既不像李徵大哥,也不像我……莫非,是像她那个亲姥姥?”

周翡心道:“呸!”

可惜,她虽然有啐那人一脸的心,却没这个力。

周翡十岁出头的时候,李瑾容嫌她腿脚不稳,变着法地摔了她三个多月,摔完以后,寨中长辈等闲绊不倒她,方才却被那疯女人一只鸡爪子从房上拽下来直接抡在地上,可想那得是多大的力道。

她当时就觉得五脏六腑移了个位,半天没能说出话来,便已经是受了内伤,后来又被对方出言相激,怒极攻心,所以有这一口血。

不过也幸亏周翡没力气回答。

吴楚楚见那疯女人举着个十分简陋的小油灯,在光线昏暗的室内在周翡眼前晃来晃去,说到“像她那个亲姥姥”的时候,陡然目露凶光,看起来几乎就要将那带油的火按到周翡脸上,给她回炉重造一番。

这位前辈疯得十分随便,根本无迹可寻,吴楚楚生怕她说话说一半凶性大发,忙道:“女儿效父,女孩儿自然是长得像她爹爹的。”

疯女人听了,神色果然就柔和了下来,将手中的“凶器”也放在了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道:“倒是没见过姑爷,改天应该带来我瞧瞧。”

吴楚楚战战兢兢的不敢答音,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比之前跟周翡在小巷子里躲黑衣人时还要怕——毕竟那时候有周翡,现在却要她一个人应付这个厉害得要命的疯子。她不着痕迹地咽了几口口水,鼓足勇气问道:“夫人怎么称呼?”

疯女人十分端庄地坐在一边,伸手一下一下地拢着自己的鬓角,态度还算温和地说道:“我叫做段九娘,你又是谁?你爹娘呢?”

“我父母都……”吴楚楚以为自己惊惧交加之下,能太太平平地将“我父母都没了”这句话说出口,谁知压抑了多日的情绪却一点也不顾念主人的境遇,她把“都”字连说了两遍,被一片草席盖住的记忆却汹涌地将那许多生离死别一股脑地冲上来,吴楚楚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脸颊一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如雨下。

“都死啦?”段九娘往前探了探身,手肘撑在膝盖上,少女似的托着腮,然而托的是一张皮肤松弛、嘴唇猩红的脸,便不让人觉得“娇俏”,只觉得有点可怖了。

吴楚楚泪流满面地盯着她的“血盆大口”,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段九娘眉目不惊地说道:“爹娘都死了有什么好哭的,天底下有几个爹娘都活着的?我爹娘都投胎两回了,兄弟姊妹一个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情人,哎呀,也下了那黄泉去也——”

“哎呀”后面的一句话,是她捏着嗓子唱出来的,不是时下流行的词曲,听着像是某处乡间的小调。吴楚楚未防她好好说着话,居然又唱上了,一时目瞪口呆。只见那段九娘扭着水蛇腰站了起来,伸出尖尖的指甲,在昏迷不醒的周翡额头上轻轻一点,似嗔还笑道:“小冤家。”

说完,她哼哼唧唧地发出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声,念叨着“冤家长”、“冤家短”的,自行到院里耍把式去了。

吴楚楚:“……”

怎么一点预兆没有,又疯了呢?

周翡是在一阵女鬼似的笑声里醒过来的,她周身绷紧,猛地坐了起来,一睁眼就要杀人的目光又把吴楚楚吓了一跳,随后她又惊又喜道:“你醒了!”

周翡低头瞥见放在自己身边的长刀,冲她摆了一下手。

下一刻,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院里的老仆妇端着两个碗走了进来,径直放在周翡面前。

周翡戒备地盯着她。

仆妇将一双粗粝的手在身上抹了抹,有些拘谨地笑道:“这米粥我用小炉子热过,热的,可以入口,吃吧。”

周翡一动不动。

这五大三粗的仆妇大概常年跟疯子在一起待久了,倘不是遇见逼她叉腰骂大街的人,倒也有几分耐性,她拉过一个小板凳,在周翡对面坐下,说道:“我说这几日那些断子绝孙的狗腿子们怎么好心送了不少人食呢?敢情是托了李姑娘的福……”

周翡冷冷地打断她道:“我不姓李。”

仆妇一愣,继而又笑道:“对对,瞧我这脑子——呃……我家夫人啊,疯了可有十多年啦,说话做事颠三倒四、没轻没重,姑娘不要跟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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