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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伯利安-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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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之城安详地化为腐朽。我又在那待了个把年——也许有五年吧,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已经疯得不行了。至今,早期伯劳鸟朝圣的记录里还会提到这个憔悴的身影,全身毛发,一身烂衣,眼睛暴凸,此人会尖叫着口吐秽言,将他们从客西马尼①的睡梦中惊醒,他们看着此人对着寂静的光阴冢挥拳头,挑逗里面的胆小鬼现身。

最后,疯狂燃尽了——虽然余烬仍然在发热。于是,我开始了一千五百公里的徒步旅行,向文明走去,我的沉重背包里装的东西只有稿子,我以石鳗、以雪为食,最后十天则滴水未进,但我仍活了下来。

此后的二百五十年不足道哉,更别提重新体验了。鲍尔森疗法让这具皮囊苟活着,等待着。我经历了两次非法且不见天日的冰冻旅行,那是漫长寒冷的沉眠,每次都吞噬掉一个多世纪;每次都以脑细胞和记忆的伤亡为代价。

当然我在等待着。我仍将等待。这部诗必须完成。它肯定会完成的。

起初有了词语。

最后……超越荣誉,超越生命,超越人道……

最后会有词语。

第四部

第一章

“贝纳勒斯号”于第二天午后不久,驶入了边陲。动力器具中的一只蝠鲼死掉了,当时离目的地仅剩二十公里。贝提克放掉了它。另外一只则一直拼着老命,最后,游船停泊到一个被晒白的码头上,而它也精疲力竭,肚皮翻了过来,两个空气孔吐着泡沫。贝提克也命令这条蝠鲼脱离船身,他说,如果之后它仍在湍流中随波逐流的话,它就没多少活命的机会了。

日出前到现在,朝圣者一直醒着,看着风景在船侧匆匆驶过。他们很少开口说话,大家跟马丁·塞利纳斯都无话可说。诗人似乎也不介意……他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喝着酒,对着旭日唱着淫秽的歌曲。

河流在晚上就开始变宽了。到了早上,它已经变成了一条两千米宽的青灰公路,刺穿了草之海南部的绿色低山。此地离草海近在咫尺,周围没有树木。鬃毛海岸长着灌木丛,褐色、金色、斑驳之色比比皆是,但现在逐渐明亮起来了,变成了两米高的北方草原的鲜绿之色。整个早上,山丘都被压制在那,矮矮的,现在,它们更是被压缩成两条矮矮的绿草悬崖,立在河的两岸。北方和东方的地平线上,悬着一种近乎无形的昏暗,住在海洋世界的朝圣者知道,这就是说,即将到达大海了,他们也必须提醒自己,不远处的惟一的大海,是由上百亿亩草构成的。

边陲从来不是一个大型边区村落,现在,它完全被人遗弃了。一条布满车辙印的小巷通向码头,巷边林立着二十多幢房子,他们茫然地凝视着这些被遗弃的建筑。河边陆地上露出一些蛛丝马迹,表明人们在几星期前便遁逃了。朝圣者歇脚地,一个有着三百年古老历史的客栈,就坐落在小山山顶下,它已经被烧毁了。

贝提克陪着他们来到低矮悬崖的最高处。“现在你们有何打算?”卡萨德问机器人。

“按照神殿契约条款,我们经过这次旅行后,便自由了,”贝提克说,“我们会把‘贝纳勒斯号’留在这,自己乘小艇向下游去。然后,我们就可以独自行动了。”

“跟别人一起撤离海伯利安吗?”布劳恩?拉米亚问。

“不,”贝提克笑道,“我们在海伯利安上有自己的打算,我们有自己的朝圣旅程。”

这群人来到悬崖的圆形山顶上,身后,“贝纳勒斯号”就像系在塌陷码头上的微小物体;霍利河沿着西南方向,绵延通向市镇下方的蓝色阴霾中,接着在阴霾上方又转而向西,然后慢慢变窄,通向了边陲上游几千米处的不可逾越的低矮瀑布。在他们的北部和东部,便是一望无垠的草之海。

“我的天啊。”布劳恩?拉米亚深深吸了口气。

仿佛他们攀越了创世以来的最后一座山岭。在他们身下,是一堆杂乱的船坞、码头、小屋,标示出边陲的终点,草海的起点。青草一去不返,他们可以感觉到,草儿在微风下泛着涟漪,似乎在轻轻地拍击,看上去就像悬崖根部的绿色海浪。青草无边无际,连绵不绝,一股脑地奔向地平线,而且,就目力所及,显然升到了山脉同样的高度。他们知道,笼头山脉就在西北方八百多公里以外,但他们找不到一丝山脉雪峰的踪迹。映入眼帘的,似乎全是一望无垠的绿色海洋,那是种错觉,可是的确仿若真实,那些被风吹皱的茎秆在微微闪光,就像是远离海岸的白色浪花。

“真美啊。”拉米亚说,她以前从没见过这个。

“日落日出的时候更加漂亮。”领事说。

“真是迷人,”索尔·温特伯轻声说,他举起小孩,让她也看看这壮丽的景象。婴儿开心地扭动着身子,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

“真是一个保存完好的生态系统,”海特?马斯蒂恩赞许有加,“缪尔会感到高兴的。”

“狗屎!”马丁·塞利纳斯骂道。

其余人都转身盯着他。

“他妈的没有风力运输船啊。”诗人说。

另外四个男人、一个女人和机器人静静的盯着被遗弃的码头,盯着空空荡荡的大草原。

“可能有事耽搁了。”领事说。

马丁·塞利纳斯放生狂笑。“或者它已经走了。我们应该在昨天晚上到这的。”

卡萨德上校举起动力望远镜,扫描着地平线。“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没接到我们就离开,”他说,“运输船是由伯劳神殿的牧师派来的。他们对我们的朝圣有着特别权利。”

“我们可以走路过去,”雷纳?霍伊特说。他显得又苍白又虚弱,很明显,痛苦和药物正牢牢地把他捏在手心里,他几乎连站也站不稳,更别提走路了。

“不,”卡萨德说,“有好几百公里路呢,而且草长得比我们的头还高。”

“可以用指南针啊。”牧师说。

“指南针在海伯利安上不起作用,”卡萨德说,仍旧在用望远镜观察。

“那用方向探测器。”霍伊特说。

“我们有综合方向探测器,但关键不在这个,”领事说,“那些草非常锐利。在里面走上半公里路,你就已经体无完肤了。”

“而且还有草蛇,”卡萨德说,放下望远镜,“这是个保存完好的生态系统,但不是一个可以四处闲逛的系统。”

霍伊特叹了口气,差不多就要瘫倒在山顶的矮草中了。他说道:“好吧。我们回去。”口气中带着某种接近解脱的东西。

贝提克朝前走了一步。“如果风力运输船不来的话,我的船员们会很乐意等你们,仍旧开‘贝纳勒斯号’,带你们回到济慈。”

“不,”领事说,“你们乘小艇走吧。”

“嘿,他妈的等一下!”马丁·塞利纳斯喊道,“老兄,我不记得什么时候选你做独裁者了啊。我们当然得去那儿!如果他妈的风力运输船不出现,我们得另找办法。”

领事突然转过身,看着这个矮家伙。“什么办法?乘船?乘船沿着鬃毛走,从北部海滨去奥索,或者去其他战场,那要花上两个星期的时间。到时候已经飞船满天飞了。海伯利安上每一艘飞船也都会被用于撤退。”

“那飞艇呢?”诗人咆哮道。

布劳恩?拉米亚笑道:“哦,是啊。这两天我们在河上看见好多好多飞艇啊。”

马丁·塞利纳斯猛地转身,拳头紧握,似乎要把那女人打倒在地。然后他笑了笑。“好吧,女士,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也许,如果我们把谁献祭给草蛇,运输之神会对我们翘大拇指的。”

布劳恩?拉米亚冷冷地盯着诗人。“矮家伙,我想烤熟的祭品更合你的胃口。”

卡萨德上校站到两人中间。他用命令的口吻叫道:“够了。领事说得对。我们待在这儿,等运输船来。马斯蒂恩,拉米亚,你们和贝提克一道,负责卸载我们的装备。霍伊特神父和塞利纳斯,你们去弄些木头来,我们得点上篝火。”

“篝火?”牧师说。现在,山顶上很热。

“等天黑了再点,”卡萨德说,“我们得让运输船知道我们在这。现在,快动手吧!”

这群人都沉默不言,他们望着动力小艇向下游远去,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即使相离两公里,领事也能看见船员们的蓝色皮肤。“贝纳勒斯号”看上去非常古老,似乎被遗弃在了码头上,它已经融入了这个被遗弃的城市中了。然后,小艇消失在了远方,这群人转身望向草之海。河岸悬崖投下长长的影子,它们蹑手蹑脚地潜过领事脑海中的海浪、浅滩。朝远处望去,草之海似乎在变换颜色,青草的颜色变得柔和,泛着碧绿的微光,之后颜色变深,显出一丝深翠之色。湛青的天空溶化于日落的红金之色中,照亮了他们所在的山顶,朝圣者的身上泛着液状的红光。耳中听到的只有风吹草动的柔声细语。

“我们怎么有他妈那么一大堆行李,”马丁·塞利纳斯嚷道,“就这么一小伙人,还是趟单程旅行。”

说得没错,领事想。行李在长满草的山顶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在那箱子里面的什么地方,”传来海特?马斯蒂恩恬静的声音,“也许藏有我们的救世主。”

“啥意思?”布劳恩?拉米亚问。

第二章

“对哦,”马丁·塞利纳斯说,头枕在脑后,仰面躺着,望着天空,“你有没有带上一条防伯劳鸟裤衩?”

船长慢慢地摇着头。暮光乍现,将他的脸埋在长袍兜帽形成的阴影中。“大家别不理不睬,也别假装不知道,”他说,“是时候互相承认了,这次朝圣之旅,我们都带着什么东西,对吧?我想,大家可能觉得,在我们面对大哀之君时,这东西可以改变那必然的结果。”

诗人笑道:“我他妈连我那幸运神行兔子腿都没带来。”

圣徒的兜帽稍稍动了一下。“但是,也许你带了手稿?”

诗人没有吭声。

海特?马斯蒂恩那看不见的眼睛转向他左手边的高大男人。“而你呢,上校,好多箱子上写着你的名字。武器,是不是?”

卡萨德抬起了头,但没有说话。

“当然,”海特?马斯蒂恩说,“不带武器就出去狩猎,那听上去很蠢。”

“那我呢?”布劳恩?拉米亚问,双臂交叉着,“你知道我偷偷带了什么秘密武器吗?”

圣徒不动声色。“拉米亚女士,我们还没有听到你的故事。现在要我猜,还为时尚早。”

“那领事呢?”拉米亚问。

“哦,对,我们的外交官朋友藏着什么武器,那显而易见。”

领事别过身,注视着日落。“我只带了衣服,还有两本书。”他如实回答。

“啊,”圣徒叹息道,“但是,你留下的是多么漂亮的一艘飞船啊。”

马丁·塞利纳斯猛地跳起来。“他娘的飞船!”他喊道,“你可以呼叫飞船,是不是?哦,该死的,吹吹你呼狗的口哨啊,我已经快坐腻掉了。”

领事扯下一束草,剥着。过了一分钟,他说:

“即便我呼叫飞船……你也听到贝提克说的了,通讯卫星和中继站都瘫痪了……即便我呼叫飞船,我们也不能直接在笼头山脉北麓着陆啊。如果在那儿登陆,灾难会立即将临,甚至都不用等伯劳鸟来到群山南部。”

“对,”塞利纳斯说,他激动地手舞足蹈,“但是我们能越过这该死的……草地啊!快呼叫飞船。”

“等到早上再说吧,”领事说,“如果早上风力运输船还没来,那我们就另想办法。”

“滚……”诗人开口道,但是卡萨德站了过来,把他扯离了大家围坐的圈子。

“马斯蒂恩先生,”上校对圣徒说道,“你自己的秘密是什么?”薄暮天空的微光清楚地显现出对方薄薄的嘴唇上露出的一丝笑容。他指着行李堆。“如你们所见,我的箱子是最重的,也是最为神秘的。”

“那是个莫比斯①立方体,”霍伊特神父说,“我见过古老的史前神物,它们就是装在这东西里运输的。”

“要么是热核弹?”卡萨德说。

海特?马斯蒂恩摇摇头。“没那么暴力。”他说。

“你打算告诉我们吗?”拉米亚问。

“轮到我讲时,我会告诉你们。”

“你是下一个吗?”领事问,“我们现在等船的时候,可以听你讲。”

索尔·温特伯清清嗓子。“我抽到了四号,”他说,拿出纸片给大家看,“但是我非常乐意和巨树的忠诚之音交换。”温特伯将瑞秋从左肩移到右肩,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

海特?马斯蒂恩摇摇头。“不用了,会有时间的。我只是想跟大家说,绝望中总是会有希望的。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通过故事了解到很多东西了。我们每个人都带着希望的种子,虽然它们埋藏得非常深。”

“我没有明……”霍伊特神父开口道,但是马丁·塞利纳斯突然叫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

“是船!他妈的风力运输船。终于来啦!”

二十分钟后,风力运输船停泊在了码头上。船是从北面开来的,它那方形的白色风帆反衬出正在流失所有颜色的黑色草原。巨大的运输船向低矮的悬崖驶来,主帆折叠起来,最后摇晃了一下,停住了。此时,最后一丝光线也黯然褪去了。

领事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这是一艘木头船,手工建造,非常庞大——曲线婀娜,那线条极富创造力,就像旧地历史中的古老远航帆船。巨大的独轮,坐落在弯曲船身的中部,在这两米高的草丛中,一般是看不见的,但是领事在把行李搬到码头上的时候,一眼就瞥到了船底。从平地到栏杆,高度有六七米,如果算到主桅顶部,高度则可以达到五倍之多。站在这,领事上气不接下气,他能听见信号旗在高处发出的噼啪声,还有一个平稳的、近乎亚音速的嗡嗡声,这声音可能来自船身内部的调速轮,也可能来自它那巨大的回转仪。

从上船甲板上伸出一块踏板,降低到码头上。霍伊特神父和布劳恩?拉米亚不得不马上退离,不然就会被压扁了。

风力运输船比“贝纳勒斯号”还要缺少灯光;光照似乎仅仅是挂在帆桅上的几盏提灯。在他们向运输船靠近的时候,没有看见一名船员,现在,也没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有人吗!”领事站在踏板底部,朝上叫道。没人应答。

“你们等在这里。”卡萨德说,然后跨了五步,爬上了长长的斜坡。

其他人看着卡萨德在顶上停了下来,他摸了摸皮带上别着的那根小型死亡之杖,然后消失在船中央。几分钟后,船尾宽敞的窗户里突然灯光闪耀,在底下的草地上投下黄色的四边形。

“上来,”卡萨德在斜坡顶上喊道,“船是空的。”

这群人搬着行李费力前进,中途绊了好几下。领事帮海特?马斯蒂恩一起搬沉重的莫比斯立方体,他的指尖微微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动。

“我说,他妈的这些船员都跑哪去了?”大家集结在前甲板上,马丁·塞利纳斯问。他们已经完成了一列纵队的参观,穿过了走廊,爬下了楼梯,但是更多的是梯子,穿过了船舱,这些船舱比里面的固定床铺大不了多少。只有船尾的船舱——船长舱,如果的确如此的话——跟“贝纳勒斯号”上的标准铺位差不多大小,也差不多舒服。

“这船显然是自动驾驶的,”卡萨德说。这名军部军官指着扬帆索,它们消失进甲板的狭缝中,可是,在索具和帆桅之间,以及装着大三角帆的后桅边,看不到操纵者的存在。

“我连控制中心都没见到,”拉米亚说,“甚至连触显和控制节点也没有。”她从前胸口袋中拿出通信志,试图连接到标准数据,通信口,以及生物群频率。但船上没有任何反应。

“以前是有船员的,”领事说,“神殿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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