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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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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秋摆摆手:“凡事轻重缓急,皆有考量,着急不来。这几日我倒也有些事情,先随她去。”说完他不由叹了口气:“自从小云儿出事之后,我当真有些心灰意懒。很多事并非自己可以掌握,还得观天顺时——”

“何时傅兄竟然得悟了?真是难得。”吕彦廷笑话了他一会儿,才淡淡道:“云姑娘已去多时,傅兄还当宽心为上。”

“哼,如何宽心?如今她尸骨无存,入土为安尚且不得,恐那孤魂还在亡处飘荡,夜夜哀鸣,痛苦不堪。我——我却——”

吕彦廷听罢,不由长吁短叹:“若说当日,你肯稍稍让步,不与侯爷赌气,另为她寻个安稳处,侯爷也不会——”他见傅阳秋眸中全是悔意,不忍再说下去,只道:“云姑娘泉下知你本存良善之心,必不会怪责于你。”

傅阳秋沉默下去,酒入喉中,苦涩难言。

入秋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接连又是两场瓢泼大雨,清早起来,花叶遍地,狼藉不堪。衣衫业已添了两层,可遇着风雨,却还嫌单薄。路上行人油纸伞遮头,匆匆忙忙,但有相逢,寒暄片刻便走。酒舍茶馆却是非凡得热闹,真可谓呼朋唤友,嘉宾满座。当官仲成忽然出现时,人群寂然片刻,而后骚动起来,有人喊道:“官五哥,听说你家二公子是个软货,连官府的面儿都不敢见,就吓得没影儿了!”

官仲成虽觉这话听着舒坦,却作势瞥了那人一眼,不屑道:“燕翁和二公子皆有主意,何须外人饶舌!”说完他快步进了一间僻静的雅室。雅室帘幔垂地,更将喧杂吵闹隔之门外。

雅室内已有两人,见官仲成来,连忙起身。官仲成面带笑意道:“且坐且坐。”

两人看似普通走夫模样,其中一人道:“我们派人去打听了那一十二位苦主的住处,大都在句容里附近,也守了两天,未见什么人来勾扯。”二人又递过来一本名册,官仲成接在手上,略略翻看,其中记载颇是翔实。其实这些他也尚有些印象,当初谋划着买下那半条街,一来风水好,二来燕翁告老之后,不会两手空空。可谁知有几个偏寻不自在,他就动了些手段。哪知最终惹出这些事来。

另外一人道:“我看都是些小门小户的,只要五哥肯出些银资,末了再吓唬几句,就可打发了。”

官仲成道:“这个自然不在话下,燕翁也同我商量过,如何将这事做得圆满。”

“燕翁这般为江声楼劳心劳力,定能消解灾劫。可是五哥,一旦那二公子闻风回来,将这功劳一手揽去,岂不叫人憋闷?”

“燕翁说了,而今不知谁在背后捣鬼,所以先将江庾的事情放下,且等一切有了转机,再说其它——”话到末尾,他给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他或已不在京城,许多事做起来方便得多。”

官仲成满意地点点头。

其中一人忽然道:“据说前几日五哥叫人教训了江庾?”

官仲成点点头:“燕翁要是听我的,早该给他点苦头尝尝!可是自从那事之后,他就失踪了?或许是伤得过重——”

“是啊,他是莫名其妙失踪了。可这几天有人传说镇武侯府救了一个神秘人,又有人见梅府的车马去过侯爷府,似乎接了一个人走。这里面是否有些什么关节?”

官仲成吃了一惊:“怎么会和镇武侯还有梅府扯上关系?”而后又摇摇手道:“不可能。他是江庾,江家二公子。虽然外人诸多怀疑,可那是江藏亲自带去的,怎地会别人扯上关系?我想他定是在暗处养伤。你们先去吧,有什么花费,尽管支取。”

二人连忙住口,喜滋滋地拜别,出了楼去。官仲成的眉头却未解开,方才那番辩解不过是宽自己的心罢了。万一真的牵扯上这些人物,只怕是燕翁也难以招架。他回头对身边人道:“务必要探到梅家从镇武侯府接出去的是什么人!”

江庾失踪的传言在京城中四散开去,市井间笑骂皆有。聂萦离知江家江行那里急得火烧火燎,本欲现身,却又打住。她若再现身,怎还会是软弱无能的江二公子,燕百川和官仲成那里又岂会放手去做?因此江庾必须消失得彻底,就如同世上从无这样一个人方好。她坐在出城的马车里,无端发笑。许君胄忙问道:“小姐笑什么?”

聂萦离问道:“换作是你,会不会来当这个江家二公子?”

许君胄没料到她这样问,思忖片刻道:“不知,当看机缘巧合。”

“我是自己要来当江二公子的。”

“不是江前辈让小姐来——”

“他是随口提过,我不过顺水推舟。”

“那小姐是为何?”

聂萦离忽地凄然一笑,摇头不语,半晌才道:“过几日回京,你暗处打听一下是否有人要出手——至宝。”

许君胄这次笑了:“小姐把家传至宝‘一捧雪’都送了出去,莫非是不舍得,要买回一件做个安慰?”

聂萦离轻笑:“是啊,我是得买回一件,预备下,待云岫成亲的时候作嫁妆!”

“呃——”许君胄语塞。

“可惜云岫说不要嫁你,看来你是没机会了。”

许君胄在感情上是个极木讷的人,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淡淡道:“云岫是个好姑娘。”

聂萦离一脸无奈,又加失望,连连道:“当初你跟我在山阳县谈生意,对方胡搅蛮缠,你愣是不急不躁,百折不挠,最终让人家心服口服。那种韧劲儿而今都到哪儿去了?你既是喜欢云岫,不说也不做,她怎会知道?”

许君胄听完她说的每一个字,才郑重道:“小姐,云岫——她心里有一个人——”

四十三

聂萦离无法反驳,因为她了解云岫更深。

前尘往事,云岫只说一概忘却,从不提及。然而有些记忆如同墨渍之于白布,无论如何涤洗,都会留下淡淡印记难消。聂萦离清楚记得,起初的她会无缘无故地枯坐,目光迷茫无定;午夜梦回时,她会在口中喃喃“我等你”之类;拿起笔,她总是在纸上漫不经心地写下一个字,之后惊觉划去。而今她已然平静豁达许多,想是心里那个人的影子在慢慢变淡,最终沉到回忆的寂静深渊中去。

许君胄见聂萦离缄默,略带歉意道:“小姐放心,我虽愚笨,却也知事在人为。”

聂萦离觑见许君胄眼神温和而坚定,蓦然浮现出傅阳秋望向她的含笑的双眼,不由心旌摇曳。她果然是个自讨苦吃的人,明明心似蜜甜,如沐春风,却要装作懵懂无情。她到底有些胆怯,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转身走开,不让任何虚弱和慌乱呈现人前。

傍晚时分,疏雨淋漓,马车车轮上早裹满了泥,行进艰难。恰好路过一处野店,聂萦离让车夫安顿下,雨停时再赶上来。她二人则到附近村子买了两匹小马,披上蓑衣,一路颠颠跑跑,雨打风吹。幸好雨势不大,终于在掌灯时分到了春水山院门前。

青瓦粉垣,依山丘势起伏,横亘数十亩。墙内丛竹劲拔,峭立互出,加之暮雨濯洗,千万叶层叠如雾,几似一脉清波之湄。耳边偏生隐隐透来潺潺水响,恍若一挂绿瀑正在眼前,自半空飞泻。此中景致虽未如仙府化境,亦别有一番寥廓深静之感。

许君胄道:“春水山院,平白近俗,却是一字不爽,神韵天然,可抵千金。”

聂萦离道:“这名字还是我外公起的。”

“梅翁一向有儒士之风。”说完,他又道:“看来其中关系,小姐业已打点妥备。”

“这回全是外公之力。”

“姑娘预备住上多久?”

“看情形,少则几日,多则——也不出十几日去。”

许君胄一一记在心里,转而又道:“明日我派几个人来给小姐使唤。”

聂萦离摇摇头:“我出门不惯有人跟着,你只派一两个心腹,中间传话即可。”

许君胄一一记在心中,说话间去敲门。春水山院总管姓周,是位慈蔼温和的老者。他听说梅家女眷已到,亲迎到门前,边说“久候多时”,边带二人去厢房安顿下。之后香汤沐浴,更换新衣,膳□美,周到细致之处,连医生也已请来,只因听说聂萦离身上本有旧伤。聂萦离车马劳顿,确也筋骨酸痛,伤处又遇着寒凉之雨,只恐精力已竭。哪知一番问诊,幸无大恙。聂萦离也心知近来身体大不同以前,再非荏弱不堪,暗自欢欣。

周总管其后来报,曰主人现今不在府上,望聂萦离宽心安住,只当是在梅府,无须见外。聂萦离一边寒暄客套两句,一边随意问道:“听说日近雨势又增,山院外多有低洼之处,不知山路会否阻断?”

听她一言,周总管呵呵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山院外虽越走越低洼,但大都辟为良田,耕种多年,逢着淫雨时节,各处挖渠放水,雨水自渠口流出,全汇到池塘湖泊中去。自然,也不全都放光,总会截存一些,以备旱季不时之需,因而山院周边已有多年旱涝保收。不信,姑娘看今年城里城外,雨水灌田,十亩倒有六亩遭了殃。可我家附近千亩良田,不出月余,就要收割,一粒也未折损。”

聂萦离含笑着点点头。许君胄在旁听得仔细,终于明白小姐为何不回庾州躲避,偏到这里来的缘故。

春水山院俨然是世外桃源的所在,人人安乐丰足,怡然自得,这些全是仰仗孔娘子经营有方。孔娘子,本名孔季兰,字素君,传说是外省人氏。幼时家乡遭了兵灾,她被人贩子拐去,转卖多处,最后来到京城,被城内某大户看中,做了继室。再往后便是色衰爱弛,她不堪忍受冷落,索性搬来城外,说是潜心修佛,哪知十多年间创下这般家业。城内外人人传说孔娘子的美名,她的夫君如何倒没人在意了。

聂萦离想孔娘子定是精明决断,卓尔不群之人,哪知两日后初次相见,却让她大为意外。向她缓步走来的女人,衣如轻霞,体若杨柳,容貌有桃李之美,谈吐皆珠玉之辞,绝非年老色衰,幡然改途,作男子的刚强沉毅之气。孔娘子见了聂萦离,一边拉她到榻上坐下,一边抚着她的手道:“你真的是如卿的女儿?你娘小我几岁,未出阁时常喊我一声姐姐。谁知后来——她竟早早走了。”

蓦然听外人口中提到母亲,聂萦离当即垂眸不语。孔娘子知她难过,含泪笑道:“不说这个。你外公那日叫人捎信与我,说你要来小住几天,我真是高兴,连忙叫人回来打理。你不知我虽空有这座山院,家人上百,却还是冷清得很。”

孔娘子多年孤身一人,又无儿女,聂萦离也听说过,因而很能体会话中深意。她道:“我本是前来打扰,心存不安,夫人这番话,倒叫我豁然开朗。”

孔娘子道:“那便好。这几日我恰好无事,索性带你四处走走,附近几处景致,愈到秋深,愈是可观。”

聂萦离只觉孔娘子待她亲厚和睦,隔膜渐消,索性放下挂心之事,客随主便。

她曾恐惧世上所有的人都会弃自己而去,江藏却说这些都不可怕,怕得是遇到真心疼爱的那一个,却不懂得珍惜。那时她正灰心绝望,怎肯相信?待到长大,经历的事情多了,这才深有体会。原来世上并不都是怨恨恶毒,冷眼相对,也有萍水相逢而肝胆相照,淡水之交复患难与共,更有外公和孔娘子对她这般真挚融洽,实叫人感铭心切。

此后几日,聂萦离随孔娘子车马同游,一路走遍,又沿着新辟的良田回来山院。聂萦离见金穗饱满,如浪层叠,无边无际,心中欢喜愈甚。她特意言道:“今年京城米粮奇缺,一旦这千亩良田丰熟,斗斗都是金玉之价。”

孔娘子道:“萦离也懂得生意之事?”

聂萦离道:“略知一二。”

孔娘子道:“往年遇逢歉收,朝廷会先调江南粮仓补济,差官船水陆押送进京,减价出粜。只是一来时日良久,市面上早有囤积居奇,市价高抬;二来皆是陈粮,所费又多,只城内外平民所食,每日便不下一二千余石,恐会捉襟见肘。我这千余亩田,九月初收割,中旬即可上市,算是趁时。去年之前,我都叫人直接运到草市,卖一些,留下一些,我总归不是生意人,不求厚利。今年却不同,又是修渠通水,又是灭逐虫病,耗费人力,朝廷之税亦不能免。若再如从前,怕是要亏上不少。”

“那不如寻个可靠的米粮商人——”她的话刚开了头,就被人打断。原来马车刚到门口,就有人上前来报,说是外公派人前来看望她。

她微微有些诧异,转而又想外公有所担心,也不无道理。她换了套整洁衣裳,行到偏厅,却见熟人在座,不由含颦一笑,屏退左右,方才从容见礼。

座中之白发老翁,哪里是梅府中人,分明是镇武侯府总管。聂萦离道:“尊驾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对方言道:“冒昧前来,还望姑娘见谅。”

“岂敢岂敢?”

“其实并无大事,只是中秋日近,侯爷想请姑娘一赴佳节之宴。”

聂萦离笑道:“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管家无奈点头道:“姑娘既然明白侯爷苦心,也请看在老朽薄面——”[WWW。WRSHU。]

聂萦离叹气道:“长此以往,亦非良策。再说,我同傅公子只是淡水交情,并无其他。”

推搪之辞,管家岂会放在心上,他打定主意而来,断不会轻易打退堂鼓。“我知此事于姑娘来说,颇是为难,侯爷也深怀歉意,他说只要姑娘同意,无论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违道义,且力所能及的,绝不推辞。比方前次姑娘所说江声楼官司一事,侯爷满口答应,之后便向徐大人那里打好了招呼。”

这样的条件,聂萦离怎不心动?江声楼一事,忽变如此,她势单力薄,不知能够支撑多久。而今若有侯爷插手此事,直是将身上重负减去一半。可她又不忍想见傅阳秋再见她时会否心中鄙薄?她到底是为了自己而出卖牵制于他。转而她又想到母亲,想到义父江藏,她曾信誓旦旦,若不能保住江声楼,她又有何面目去见义父?苦思良久,多番考度,她最终下定决心。

四十四

聂萦离大方落座,在管家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侯爷重信守诺,在下感激之至。”

“姑娘是同意了?”

“也可以说,我是商人,很乐意同侯爷再做一笔交易。各取所需,互成其事,事成之后,两不相欠。”

管家微微惊讶,不过既然条件先由自家开出,一切也都顺理成章。“请讲。”

“江声楼官司一结,还请侯爷不再插手其中,我与傅公子孰成孰败,当由天定。”

管家一时蹙起眉,他本以为聂萦离会直截以金银论价,或者趁机求得侯爷幕后支持。哪知她竟兜了这样一个大圈。“当初风雪山谷立盟,侯爷对姑娘只此一个要求,姑娘后来也是答应的,怎么而今要反口不认?”

见对方凛然正色,聂萦离不慌不忙道:“请听一言”,而后娓娓道来:“一来,区区江声楼,何足挂齿?要我输掉,并非不可。只是其中原由,一旦为傅公子所知,那么侯爷的一片苦心,可能就此付之东流。这点忧虑,侯爷和您一定也有想过。”

管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忧思纷起。

“二来,江声楼内外的状况,想必侯爷已派人查得清清楚楚。我手中握住的只有几家米粮铺,江声楼对于我来说,不过空壳一个。即使官司了结,燕百川被扳倒,最终也是两败俱伤。到时,我已是举步维艰,何用侯爷插手,傅公子自会抓住时机。他赢得干净利落,我输得心服口服,侯爷也无须担心事情败露,岂不是三全其美?”

管家听到此处,几欲拊掌大笑。侯爷说得没错,这聂萦离果然是个心窍玲珑之人。“姑娘之言,老朽听得明白。不过,既然是交易,总也该公平些。侯爷只是请姑娘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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