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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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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去了?”

这时候容碧月不由叹口气:“还不是濯缨的事吗?”

“为了采选?”聂甫泰虽是卧病在床,却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

“是啊,濯缨在我怀里哭了几次,她不愿意去那地方,我这做娘的听了心疼好几夜。我听说玄武大街上的傅家公子托人说亲,所以就去张罗张罗——”

“傅阳秋?”聂甫泰眯起眼目,眸光犀利。“傅家的丝绸生意做的不错,他虽刚来一年,这城里城外却都结交得熟了。上个月他还递了拜帖来,相邀沁春楼一聚。”

“老爷觉得如何?我听人说傅公子仪表堂堂——”

“我推了。”聂甫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傅阳秋绝非良婿,这事罢了。”说完,他离座而去。

容碧月不由追上去:“老爷说罢了便罢了,但濯缨怎么办?难道老爷忍心——”

“你不会让濯缨入宫的,”聂甫泰停住,威严地转过身来。“即使濯缨不嫁,你也有办法,对吗?”

容碧月听出这番嘲讽,心里不痛快也习惯不再表露:“老爷说得对,妾身是有一个办法,只不过要劳动些人事。”

“银子自己去账房支。”他丢下一句,又抬起步子。

“难道老爷不想听听妾身的主意?”她跟上去,杏眼微怒。“聂府里可不止有两位小姐!”

聂甫泰陡然停住脚步。

“老爷以为如何?”

“随你!”聂甫泰头也不回,径直离去。

容碧月的唇角终于露出一丝阴狠的笑,而亭外曲廊的拐角处,正有一缕愤恨的目光射来。

“姐姐!”聂濯玉是一路奔到飞絮楼里去的。聂萦离见他满头大汗,手里还紧紧抱着账册,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姐姐,你——”聂濯玉紧张地一把抓住她:“你离开聂家吧!”

“为什么?”聂萦离一脸平静。

“难道姐姐还没有在这个家里呆够吗?”聂濯玉的眸子忧郁而愤怒,似乎终于将多年来的压抑在这一刻全部倾吐出来。

聂萦离淡淡一笑,在桌边坐下:“离开又能如何?他虽不认我是聂家人,但无论我走到哪里,骨子里都流着他的血,我终究还是姓聂的。”

聂濯玉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清明的眸子里闪过的一丝黯然,心片刻间痛得更狠。“他——要你代替二姐去采选!”

聂萦离听罢,只勾勾嘴角:“身为人母,容碧月所做尚在情理之中。”

“可——可——”聂濯玉只觉喉咙干涩得像是多日未沾水米,他忍了又忍才吐出那几个字:

“父亲他是同意的。”

聂萦离垂眸笑了一声,抬头看看他:“这账本是要送给父亲的吗?”

聂濯玉这才如梦初醒:“哦,是的。”

聂萦离挑了挑眉:“这季的货物还是进不到?”

聂濯玉点点头,“那些商船怕收不到货款,都不肯将货物送来。聂家楼本就到了山穷水尽,谅也不能怪责人家。”

聂濯玉生性宽厚,若是读书致学应是能成就一番事业,然而换在生意场中,就未免显得怯弱。

聂萦离担心若此,也并不挑明,只说:“雪中送炭无人做,锦上添花日日忙。不过事情是否有转机也尚未可知。”

聂濯玉一时之间未反应过来,只是应了一声,就见姐姐走去妆台前,遮了一道云雾似的面纱在脸上,愈加衬得眼眉弯弯,清亮摄人。“我看这天气甚好,且陪姐姐出去走一走吧。”

聂濯玉这才开颜一笑,拉起姐姐,两人嬉笑着如同小时候,偷偷从聂府后门溜了出去。



聂濯玉本是要带姐姐去城东的荷花坞游赏一番,却又怕来往费时,少不得天黑才能回来。聂萦离并不在意,只在街市上走走,挑上一两件小玩意,乌黑明澈的眸子里就满是笑意。聂濯玉看着姐姐开心,自己便开心,脚步也轻快起来。街市上人流熙攘,聂濯玉边走边小心护着姐姐。他虽是个头高些,却还是个少年,似这般架着膀子,老鹰护小鸡一般,在人群中看去,着实有些好笑。聂萦离见旁人都惊讶地看过来,掩口笑笑,忙唤他如常走路。聂濯玉这时方觉肩膀已有些酸,不由羞赧地抓抓头,快走两步,避开四周的目光。

朱雀大街向来繁华,而处在繁华最中心的聂家楼门前却是略显萧条。他二人从楼前路过,并未做些停留,反而是罗掌柜一眼看到他,一边赶忙上来请安,一边瞥了一眼聂萦离,只觉面生得很。聂濯玉兴致正好,自不愿意被他搅扰,挥挥手让他去了。聂萦离却是站了少时,望一望这生疏的地方,面纱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街市上人流忽然涌动,他二人被拖带着也往前走去,只见不远处一座楼前挑出幌竿,幌竿下酒旗在半空里因风飘展,却是空白的一幅。

“且去看看热闹。”聂萦离牵了聂濯玉的手,两人在人群中挤了一会儿,才去到那酒楼跟前。酒楼前人围得满满,勉强留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一坛酒已经开封,酒坛的旁边则有笔墨纸砚,一应具备。

“这是做什么?”有人凑过来问道。

聂濯玉也是好奇,不由探头去看楼前的坐招。那坐招上糊了一层红纸,上以金漆赫然写了七个大字:“识此酒者当有重酬”,旁边却还有一行黑色小字:饮酒然不识者则取银资一钱。

原来这家酒楼今日开张,为了招揽生意,便使出这般手段,吸引眼目。

“故弄玄虚而已,傅阳秋不过如此。”旁边有人微嗤。

“难道是宫中御酒不成,喝一口倒要贴上一钱银子?”

“看今日谁有此能耐!”

“傅阳秋?”聂萦离默念了一句,聂濯玉立马接上来:“傅阳秋是玄武大街上傅府的公子。他家的生意很是红火,这是他在朱雀大街上的第一家铺子。”

“哦。”聂萦离微微颔首。

这时有人走上前去,不须小二张罗,径自倒了酒咕嘟咕嘟灌下去,而后放了碗,意犹未尽地连连赞了几声:“好酒好酒!”

“这位兄台好酒量,只是不知能否猜出这酒的名字?”掌柜含笑捋了捋三绺银须,踱步上来,气度雍容颇有些儒雅之风。

“在下粗人一个,猜不出猜不出!”那人爽朗言道,伸手从怀里掏出一钱碎银,丢在桌上:

“能喝到此酒,银子花得不冤枉!”说完拨开人群,大笑而去。

此后连有几个人上来,都是无果。眼看酒坛就要见底,围着的人见是这般,觉得再无可观,摇摇头散去不少。掌柜虽脸上仍带着笑,亦有些着急了。

吉时早已过了,楼前的招牌上红绸却还未揭下。若是今日再无人识得这酒,这开张大吉岂不是成了关张了事?但那傅阳秋心里的主意,他这做掌柜的还从未猜得准过。

“还有哪位上前来,若然猜中,便有五十两厚酬!”掌柜索性抛出一句,登时在人群中起了一阵喧哗。

“五十两?这傅阳秋倒是出手大方。”聂濯玉耸耸肩。

聂萦离却是饶有兴致:“想得这五十两吗?”

聂濯玉听到姐姐这话,不由爽气言道:“要是我认得,就去赢来给姐姐。”

听了这话,聂萦离垂眸浅浅闻了那酒香,而后勾勾玉指,在聂濯玉耳边私语了几字。聂濯玉听罢惊讶地愣了愣,却被姐姐轻轻一推,出了人群。

终于见有人上来,掌柜莫名有些兴奋。“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聂濯玉见是老者,先是拱手作了个揖,而后恭敬答道:“在下聂濯玉。”

“原来是聂家公子。”掌柜笑意更深,这厢亲自端了酒递给聂濯玉:“公子请。”

聂濯玉接了碗,不由回头看了看姐姐,这才专心抿了一口。而后挺直身子,略有些心虚地吐出那几个字:“此酒——乃名桑落!”

人群霎时一阵哗然。

所谓桑落酒,自北魏起就有流传,但记载颇简,相传是在桑落之时以桑落泉水酿造而成,入口绵甜,余香甚浓。但这酒虽久有盛名,也并非世间难见,却怎么竟少人猜出?

其中莫不是有鬼?

掌柜连连颔首:“聂公子博学,这酒正是桑落酒。来人,快取赏金——”他的话并未来得及说完,就听楼里忽然传来清朗的一声:“桑落虽是桑落,聂公子可觉这酒有何不同吗?”

聂濯玉定定站住,抬眼看去,只见一位白衣公子手摇洒金纸扇,昂然而出,端的是超逸不群,而那一头墨玉长发散落肩上,更着添了些许风流姿态。

聂萦离从人群中望过去,亦不由稍愣住。这位想必正是傅阳秋。片刻之后,她眉间微微一蹙,登时从人群中走出,斩然开口:“虽有不同,却也无奇。”

聂濯玉正发愁不知该说什么,见姐姐出来,心头大石落地。

傅阳秋在楼内听到有人答出,微觉诧异,便走出来欲要问个明白,哪想到却另有旁人接下。他不由收了扇子望将过去,那是名女子,青纻窄衫,月白裙子,面上遮一方白纱,只一汪秋水顾盼间灵动生姿。

“哦?”傅阳秋挑了挑眉,眸子直对上她。

“古书中有载此酒初为刘白堕所酿,‘饮之香美而醉’,亦有‘香醑之色,清白若涤浆焉。别调氛氲,不与它同。兰熏麝越,自成馨逸’的说法。然而数百年来,古法已佚,今人所酿,大抵改头换面,仅存个名字罢了。”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去至桌前,端起酒碗在鼻尖嗅了一嗅,又以一指蘸了些略尝了尝,继而才道:“公子想必寻到只字片语的古法,便拿来一试。此坛中酒着实色美味醇,只是——”她轻摇玉颈,“尚未臻化境。”

“好!”傅阳秋不由拊掌赞道:“姑娘说得极是。两年前我巡游河东,偶得此法,当下决定一试。今日又将仅得的一坛摆在这里,欲寻个中高手慧眼识珠,指点一二。果是在下诚心一片,得见姑娘,请受阳秋一拜。”说完便躬身深揖下去。

围观之人此时又是叫好,又是唏嘘。赞叹的是聂萦离弱质女子却学识渊深,唏嘘的是傅阳秋堂堂男子竟向一女子行此大礼,实在有违教化。

聂萦离对这些不以为意,沉稳地受了他这大礼,继而让濯玉接了银票,转身就要告辞。傅阳秋正是满怀欢喜,怎肯让她就此离开。这厢做了个请,开口道:“今日我这鹿鸣居开张,还请姑娘为我这酒招题个字。”

聂萦离却道:“濯玉,你的字甚好,且写来与傅公子助兴吧。”

聂濯玉听罢,走到桌子之前,提笔蘸墨,稳稳地书了一个‘酒’字,那字如鸾翔凤翥,引得旁人一阵赞叹。

此时鞭炮恰是齐鸣,门楣之上红绸落地,“鹿鸣居”三字赫然映入眼帘。围观之人蜂拥而入,掌柜则笑得合不拢嘴,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真是一派春风得意。

“姑娘若不嫌弃,楼上请。”傅阳秋又道。

“不必了。”聂萦离只觉在这里停留太久,开口婉拒。聂濯玉见傅阳秋一双眼睛始终盯住姐姐,料想他不怀好意,索性横在他二人中间,冲傅阳秋施礼道:“傅公子,告辞。”

傅阳秋知是无法挽留,便也作罢。又见她步态盈盈,倩影渐远,这时方才想起遗忘了什么,快步追了上去。

忽然人群中一阵鼎沸,继而像是炸开了锅,人群四散开去。傅阳秋探首一望,只听隐隐有马的嘶叫声震耳。他当下往前又走了两步,正见一匹高头大马疯了似的冲奔过来,马上坐着一人,死命地揪住缰绳,但都无济于事。片刻间人群惊走,街市上顿时萧条。

聂濯玉见有孩童吓得直哭,一把便搂住他带去对面。聂萦离只顾看聂濯玉,却没想那马竟是直冲她而来。这下躲闪不及,霎时秀目瞠直,出了一身冷汗。

“姐姐!”聂濯玉望见这险境,不由大叫。



马如飓风般闪到跟前,头却是忽地一扭,登时转了方向,骤然撞上三五个散货摊子,终于在一片狼藉中疲累倒地。

聂萦离虽是惊魂未定,但也觉身子被什么拦住继而往后一倒,再一瞬间才真正清醒过来,回头一看,不由面上一烧。

身后,傅阳秋的黑眸里正射出一丝讶异的幽光。

他一手拦住她的腰,带她脱离险境,一手则呈弹指状,掌心里还笼着一颗石子,想是方才弹石击中马头迫使它转向的正是他。

“傅——公子?”聂萦离察觉他眸中的异样,下意识抚上面颊,不由低低惊呼。原来方才太过慌乱,面纱已在不经意间掉落,这会儿正被傅阳秋看个彻底。她不禁垂了眸,稳定心绪,这才稍微用力摆脱他的怀抱,退了两步,施礼道:“多谢傅公子。”

这时聂濯玉从对面直冲过来,一把扯住聂萦离要看个仔细:“姐姐,你没事吧!”

鹿鸣居的掌柜也慌张跟来,所幸几人无事,这才放了心。他看了看面前几人,最后将目光投到聂萦离脸上时,当下愣住了。

傅阳秋的怀中此刻有些空落,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那面纱下眼眉如画,真似小窗外孤悬的一轮冰盘,皎皎动人。“尚未请教小姐芳名?”

方才这位丰神俊逸的翩翩公子,她心里也不由一动,然而这会儿她却不得不略放了些戒备。“卑名贱字,不足挂齿,告辞。”说完,径自与聂濯玉转身离去。

“桑落酒酿成之日,还望姑娘赏面一品!”傅阳秋最后说道。

“她——”掌柜则定定站在那儿,眸光一直追随着聂萦离的身影,眉间似乎有什么解不开来。

傅阳秋察觉他的异状,不由问道:“袁叔,你与聂家的人很熟吗?”

掌柜本姓袁,名士藻。他听到傅阳秋如此问,摇摇头答道:“泛泛之交。只是因为丝绸生意与聂家有过几次交道。聂家楼是京城周边最有名的货栈,南来北往,交往甚广。现而今虽是陷入困顿,这时只需再筹划些银子周转,稍加经营,定能东山再起。不过聂甫泰此人愈老愈是急功近利,不再适合掌管聂家生意。而这新上柜的聂家公子聂濯玉,人品确是端正沉稳,不过到底年轻,书读得太多,尚需时日加以磨练。”

傅阳秋听罢,沉思了片刻,而后边走边说道:“我听说聂家除了聂濯玉之外,尚有两位千金。方才那位小姐,我听聂濯玉叫她姐姐,难道竟是聂濯缨?”

袁士藻哈哈一笑:“若方才是聂濯缨,聂濯玉必不会如此着急。”

“却是为何?”

“聂濯玉为聂夫人之子,与聂濯缨、聂濯心并非一房所出,关系也向来不甚和睦。好在他是嫡子,这才能在聂府扎稳脚跟。不过——”袁士藻倏然皱了皱眉,兀自呢喃道:“难道她竟然是她?这——这怎么可能?”

“她是谁?”傅阳秋一下便听出他语中所指,不由眸中一亮。

“聂夫人膝下不仅得了一子,尚有一女。”袁士藻慎重言道。“但她十多年前亡故之后,不到一年,她那女孩儿就没了,据说是得了疫病,为怕传染,还特意送去山上,后来就听说是夭折了。”[WWW。WRSHU。]

傅阳秋蹙起眉来,眼前不禁浮现出聂萦离的一双秀眼,尽管垂下密密的睫毛,仍是流光泛彩,惹人遐思。

“她——叫什么名字?”

袁士藻又是摇头:“聂老爷不喜欢这女孩儿,连名字也没给起。”说到这儿,他眉头愈加锁起来,“若然她不是那女孩儿,又会是谁,竟与聂夫人那般神似?”

这番疑问最终也没能解决,傅阳秋与袁士藻就进了鹿鸣居,为那满堂佳客添杯助兴。

聂萦离不知这傅阳秋印象如何,只是对聂濯玉一番叮嘱交代:“以后你见了这傅阳秋,千万要小心应付。”

聂濯玉一边应道,一边又问:“城中都说这位傅公子乃是性情中人,待人接物颇有秀士之风,生意场上也从不斤斤计较,是个实诚的君子,却为何姐姐要这般交代?”

聂萦离笑了笑:“生意场上,哪里会有君子?更何况而今聂家的状况,多的是人惦记。你无须与他交恶,只是加上三分小心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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