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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镜-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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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行抬头望着天空那一轮明亮的月亮。天高云远,明月亘古如一的悬挂于空,银色的月光犹如薄雾铺洒而下,轻柔一如少女的纱衣,柔软而轻薄。
虽然还未彻底脱离危险,四周亦是人声嘈杂,但李景行还年少的心中那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雄心壮志忽然油然升起——总有一日,我要肃清海患,平定四方。使我大越海清河晏,令四邦臣服。
以明月为证,再此立誓。
☆、67|
不出李景行所料,在岸上休息的倭寇果然很快就赶了过来。领头的是个身形瘦高的男人,夜色沉沉,虽有火光照亮,亦是只能看见他宛若刀削一般的下颚和坚毅的唇角弧线。
他冷然看着急匆匆的从大船上下来的倭寇头领,声音冷若冰块:“怎么回事?”这话竟是标准的官话,也就是说,这人可能并非倭人而是个越人。
那倭寇首领手臂上的箭已经拔了出来,伤口却只是粗粗打理了一下,白色的纱布早就被猩红的血给浸透了。他虽然不会说官话却也听得懂官话,大约是有些害怕面前这个男人,连忙低头弯腰的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那男人咬着牙骂了一句。随即,他唇角微弯,露出一丝薄若刀片的笑意,映着月色显得尤其的冷淡刻薄,“你知道上回被我骂蠢货的人怎么样了吗?”
他话声落下,一直侍立在男人身后,宛若阴影一般的黑衣男人忽然起手挥刀。
手起刀落,人头就如圆球一般滚落在地。四下寂然,无人敢有一语,只有呼吸声。
一瞬间,空气里都是鲜血那铁锈一般的腥气,男人伸手用一块白色的手绢捂住鼻子,另一只手摆了摆,随□□代道:“处理干净。”他对地上的尸首看也不看,直接转身就走,声音在月色里仿佛是极低的虫鸣声,轻的几乎听不见,“我们现在马上走。后面的事,就交给姓薛的去收拾。他和林总督拿了我们那么多银子,靠着我们的船队赚了那么钱,半点事都不做就想抽身,也想得太美了。”
那立在他伸手的男人一声不吭的点了点头,就像是一个活人木偶,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而此时,突袭得胜的消息已经随着李景行一行人的归城而被传开。一时间松江城的灯火从城头开始点亮,一下子,满城的灯都亮了。
传讯的官兵,策马跑过夜里空寂的大道上,声音响亮而充满喜悦:“捷报,捷报。倭寇沉船过半,贼首负伤,我们胜了。。。。。。”倭寇凶悍,少有败绩,他们这一次能够把倭寇打到这样的地步,这已算是江南一带少有的胜绩了。而且,此战倭寇损失惨重,说不得松江之围即日便可解了;哪怕倭寇依旧死撑着不退,他们现今也可以从容守城,等待援军——就算倭寇如何封锁消息,这么长的时间,边上的州府必也是得了消息的,再慢也会赶来。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更夫战战巍巍的立在一侧,好一会儿才顺着话声喃喃的说了一句:“我们胜了。。。。。。”他手里拿着的竹梆子从手上掉了下来,那枯瘦的脸上却露出一抹难看的笑容,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更夫回过神来,干脆一股脑的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扔了,手舞足蹈的朝着夜空欢呼了一声:“我们胜了!”
月明星稀,这样的静夜就仿佛是惊起了萤火虫的密林,美得就像是编织出来的美梦。
这注定不是个太平的夜晚。
定下突袭之计的颜步清和李从渊这时候都还未睡——他们都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
颜步清负手于后,一脸焦虑的在书房里踱步。他来回走了几步,脚步匆匆,终于忍不住转头去看李从渊,问道:“李弟觉得,今夜突袭能否得手?”
李从渊此时正坐在灯下看书。灯光晕染之下,他整个人便如珠玉在室,熠熠生辉。他淡定的翻了一页书卷,轻声劝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颜兄何必这般焦急。”他手上戴着一串奇楠沉香木珠,看上去便如老僧入定,镇定自若。
颜步清苦笑了一下,沉着声道:“我的身家性命尽在这一仗,哪里能够不急不忧?不过,你这养气的功夫,我也是拍马也赶不上的。”他正要说些什么,眼一扫却发现李从渊从坐在那里起就只翻了两页的书,不禁哑然一笑,“我还当你如何镇静,看你这模样,怕也是担心景行吧。他年纪还轻,一下子就碰上这样的阵仗,我都替你担心呢。”
李从渊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许久才阖眼道:“他是我的儿子,我自是信他。我都已经把路铺好了,若他连走过去的能力都没有,那我就是真的无能为力了。”那是许氏豁出性命才得来的儿子,也是他李从渊此生唯一的儿子,若是不能生而为人杰,他亦是心有不甘。
颜步清苦笑了一下,正要叹他心狠,忽而听到门口的叩门声,立刻便抬起头扬声道:“进来。”
进来的是传讯的官兵,恭敬的行了礼,带着一脸的喜色的说道:“大人,我们胜了。”
颜步清面上的肌肉剧烈的动了动,忽然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抚掌道:“好!好!”他一时间心情大好,甚至还伸手拍了拍那个官兵的肩头。
李从渊却是从椅子上起了身,径直往外去。
颜步清暗暗一笑——说是不紧张,这会儿还不是急了,亏得他还能端得住那架子?颜步清现下心情轻松了,也没再去管李从渊,大手一挥让管家去给传讯官兵拿赏银。他自个儿则是抬头挺胸的大步往后院去,准备找自己的爱妾轻松、轻松心情。
随着传讯的官兵一路而过,马蹄踩在青石街道上,发出“哒哒”的声音。可是,那“得胜”的消息却传遍了满城,把满城的人都被惊醒了。
沈采薇虽还未睡着,这时候亦是躺的有些迷糊了。她本就有些耳聪目明,这时候听到耳边有嘈杂的声音响起,不知怎的心里一突,忽而醒过神来,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守夜的丫头本是半眯着眼,被沈采薇这声响一惊,连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要喝水?”
沈采薇揉了揉眉心,压低了声音:“你帮我倒点水来。顺便问一问,外边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丫头是刚调来了,听得愣愣的,好一会儿才连忙“哦”了一声。沈采薇既然是说了话,那丫头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的就提着碧绿色的裙摆急匆匆的跑出了门。
沈采薇独自靠坐在床上,手扶着额,不禁细思起来——这时候会出什么事?
难不成是沈三爷的消息被裴氏知道了?沈采薇细思极恐,差点儿就要披衣起来去外边瞧一瞧了。
好在那被吩咐打听消息的丫头很快就跑了进来:“姑娘,是大喜事。。。。。。”她跑的气喘吁吁,双颊通红,也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急的,她兴奋的连比带划的道,“今夜颜知府安排了人突袭倭寇。您猜怎么着,我们胜了!倭寇的船都被烧了好些艘,连倭寇的头领都被射伤了呢!”
沈采薇本来还带着几分睡意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过来,她面上亦是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容,又惊又喜的问道:“真的?!”
那丫头用力的点点头:“嗯,是真的。外头的人都传遍了。大太太还给了传讯的人赏银呢。奴婢听说,这回李家公子还跟着一起去夜袭了,就是他一箭就射中了那倭寇头领。真真是少年出英雄。”
沈采薇一时间没能把这个“少年英雄”和李景行联系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李家公子?可是上回来过我们家的李公子?”
“是啊。”那丫头眉头都扬了起来,“没想到他不仅长得好,人也这么厉害呢。”
沈采薇忍俊不禁:“得了,你小小年纪的还惦记着人长得好不好看?”她看了看天色,见天边月轮虽然依旧清晰,但隐隐已有几分白色,想来很快就要天亮了,这时候再睡个回笼觉也是晚了。沈采薇干脆的起了身,吩咐道,“替我去把绿焦她们叫来,我要起身了。出了这么件大事,今晚院子里的人怕是都睡不着觉了。”
沈采薇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很快就看到绿焦等人端着各色器具从门口进来了。
沈采薇也没再拖拉,动作迅速的由着丫头伺候着洗漱更衣,然后便掀了帘子去外头看看。
果然,裴氏屋子的灯也亮了。沈采薇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往哪里去。
她走到门口,就见着几个丫头和嬷嬷都站在门口,沈采薇目光微微一转,见里头还有宋氏的丫头便开口问道:“是大伯母来了?”
“是,大太太有事要和三太太说呢。”夏莲躬身礼了礼,又问道,“姑娘可要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我左右也没有急事,就是夜里醒了想来瞧一瞧婶婶。”沈采薇摆摆手,站在远处没动,“大伯母这时候来,必是有要事。我等她们说好话就是了。”
就在这时候,里头忽然传出裴氏的哭叫声。
“。。。。。。三爷怎么会有事?!”
那声音尖利的就仿佛是刀刃在地面上磨过,这一刻,仿佛喉咙都要被割出血来,说不出的凄厉。
沈采薇心口一跳,来不及多想,就要掀帘子进去。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抬手,忽有所感,转头去看。
沈采蘅就站在后面,天际微微有些泛白,只有零星的星辰挂在上头。沈采蘅的脸也有些白,整个人就和一张纸片似的,在风里颤抖着。
☆、68|
沈采薇一时间怔了一下,然后连忙转身,跑了几步,略有些担心的拉住沈采蘅的手,试探着问道:“三娘?”
沈采蘅低着头,额上的刘海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使得她面上的神情在夜里也有些看不清。她整个人仿佛都在颤抖,细齿紧紧的咬着下唇,双唇微微颤了颤,许久才哀求似的小声道:“二姐姐,我们走吧,大伯母有事和我娘说呢。。。。。。”
沈采薇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刚刚确实是听到了。只是沈采蘅一贯天真娇气,现下一撞见这样的事第一反应便是要自欺欺人的当做不知道。
沈采薇垂眼看着一脸苍白的沈采蘅,心中一酸,就好像是心尖处被人用力拧了一下,又疼又酸。她连忙伸手搂住沈采蘅,轻之又轻的道:“我知道三娘你刚刚都听见了。我们一起去里面好不好?大伯母和婶婶都在里面,我们有什么问题,都该先去问一问她们,而不是闷在自己心里头。你说对不对?”
与其让沈采蘅回去胡思乱想,还不如早早的把事实摊开在她的面前。鲁迅有句话说的好“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她自然不期望沈采蘅成为所谓的勇士,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沈采蘅能一辈子都这样天真娇气,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但是,懦弱的人逃避困难,勇敢的人百折不挠——人生于世,总是要有面对困境的勇气,这才是真正珍贵并且不能失去的。
沈采薇说完话便安静的站在那里,留了空间和时间等着沈采蘅自己选择。她握着沈采蘅的手,手指微微使力,想要把自己心里的勇气和力量也传递给她。
沈采蘅依旧低着头,不言不语的站在那里。从沈采薇的角度,只能看见她颤动的眼睫以及被咬得苍白的唇。
一时间,整个院子都是静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她们脚边的蔷薇花丛里有露水从花叶上滑落下来,“滴答”一声的落到土里,依稀有轻轻的虫鸣声在这样的沉默里也跟着静了下去。
好一会儿,沈采蘅才点了点头,握紧了沈采薇的手。
沈采薇看着妹妹这模样,眼眶微微有些红却还是用力忍住泪意,一步一步的拉着沈采蘅往屋里去。
屋里灯火通明,地上却是一片狼藉。
裴氏披了外衣靠坐在罗汉榻上,她乌压压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肩后,面上泪痕楚楚,整个人仿佛是没了力气,连手指尖都抬不起来了。她湿漉漉的眼睫轻轻的颤着,胸脯气得上下起伏,显是胸中气火依旧还在。
就在裴氏的脚下,被她摔碎的茶盏和器具铺了一地。瓷片映着灯光,光色冷然,而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热气四散开来,那价值千金的茶叶则洒落在地上,委委屈屈、湿湿嗒嗒的黏在地毯上。
宋氏就坐在裴氏边上,虽然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可她那一贯淡定的脸看上去亦是有些发白。她正垂首看着裴氏,目光里头既是担忧又是焦急。
沈采蘅一见着裴氏,就立刻挣开了沈采薇的手,就像是受惊的小鸟一样扑倒她的怀里。她适才憋了一口气,此时却终于忍耐不住的哭了出来,拖长了声音叫道:“娘。。。。。。”
宋氏没想到这会儿沈采薇会把沈采蘅也带了过来,不由有些不赞同的看了她一眼。只是,这时候却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宋氏接着开口安慰起裴氏母女,语声轻软:“三娘快别哭了。。。。。。都上女学了,怎么说哭就哭的?现在这样的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爹爹就算是为了你和你娘也一定不会出事的。再说,颜知府那里也已经派了人去,很快就会有他的消息了。”
有道是“为母则强”,裴氏虽然一贯不着调,平日里也不算是个称职的母亲,可她现下见了沈采蘅,心中仓皇剧痛之下居然也勉强提了口气上来。她有些艰难的从怀里拿出帕子替女儿擦泪,哑声安慰女儿:“三娘莫哭,你大伯母说得对,你爹爹一定不会有事的。”提到沈三爷,她语声艰难的顿了顿,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又一颗的往下掉,好不容易才接着说话,语声艰涩中带着爱怜,“你还有娘呢,乖,别怕。”
沈采蘅哭得更是厉害,她鼻子通红,皮肤亦是皱巴巴的,整个人都窝在裴氏的怀里,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岔气了。她抽抽搭搭的喃喃道:“娘,我怕。。。。。。”她自己也说清楚自己是在怕什么,只是这时候脑子一片空白,心却跳的厉害,说不出的害怕和担心,眼泪根本止不住。
裴氏低头看着女儿那既像自己又像丈夫的脸蛋,悲从中来,一时也忍不住了,也抱着女儿大哭起来。
宋氏就坐在边上,本是想要再劝几句,只是瞧着这情形却忽而从榻上站了起来,悄然伸手拉了沈采薇出门去:“先让她们母女呆一会儿,好歹缓一缓。”这样的时候,旁人的劝说也不过是苍白的无用之词罢了——针没刺在自己身上,自然不痛。
沈采薇默默的跟着宋氏出了门,等出了房门才开口问道:“大伯母怎么这时候把这事说了?”裴氏一辈子都没吃过什么苦,这样的消息,哪里禁得住?
宋氏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苦笑:“你以为是我说的?是官衙里头来了人,不知就里的就把消息传到了这边。我赶到的时候,你婶婶险些都要闹起来了,我怎么敢再瞒下去?”
沈采薇知道是自己误会宋氏了,不太好意思的顿住口,低了头去看脚尖。她心里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是曾经把她抱在膝上喂点心,手把手教她写字,拿着外头买的面人逗她笑,用温柔的声调给她念书的人。她也是真心那沈三爷当做叔叔甚至于父亲。出了这样的事,她甚至也想要如沈采蘅那样大哭一场。只是,她到底比沈采蘅年长一些,知道哭解决不了大事。
“大伯母,我想去找三叔。”沈采薇陪着宋氏走了一段路,脑中灵光一闪,忽然语出惊人的说道。
宋氏面上极快的掠过一丝惊诧之色。她久经世事,反应极快,立刻就按住了沈采薇的肩头,沉声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呢?!”她似是意识到了自己语气有些重,很快便放缓了声气,劝道,“采薇,你别胡思乱想的。别说眼下倭寇还没退,你一个小姑娘,哪里能够这样胡闹?”
沈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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