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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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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同时在心中咒骂了一句。

颜淡眼波一转,笑得很乖巧:“大叔,你是在故意扯开话题了,其实你不知道那些人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吧。”像这种混吃混喝的人,往往又很爱充面子,这样一说,他立刻就会把心里话往外倒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嘿,你这小姑娘!我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那人果真受了激将法,放下筷子,“他们是来找娘娘墓穴的。”

唐周道:“当今皇上怎会把自己的妃嫔葬在这里?”

“不是现在的皇上,是已经亡了国的那个皇帝。那时候你都还没生出来呢。当时天下三分,北燕、南楚、齐襄各据一方,我说的是齐襄的那位贵妃娘娘。”

唐周更是怀疑:“既是皇族,定有自己的皇陵,又怎么会葬在这里?”

那当地人笑了:“那时候,现在皇宫里的那位皇帝还没当皇上的时候,是南楚的大将军。他灭了齐襄之后,齐襄的亡国皇帝带着他宠爱的贵妃,在手下那一批人的保护下逃走了。当时南楚那边追得很紧,到了青石镇的时候,那亡国皇帝手下人叛变,就把那皇帝杀了,而贵妃娘娘和亡国皇帝伉俪之情甚笃,不愿独活就自尽了。他们出逃的时候从皇宫里带出很多金银珠宝,随身带着钱财外露,很容易招致杀身之祸,于是就想了一个法子,为那个娘娘修了一座墓穴。一来在墓穴里藏着珠宝,可以随时来拿;二来也是因为那位娘娘是含恨而死,怕她死不瞑目化为恶鬼,也想用这座墓穴镇着。这就是娘娘墓的由来。”

颜淡随口道:“你定是也去找过这座娘娘墓了。”

“找是找过,不过,”他看了看左右,低下声音说,“那位娘娘鬼可凶了,一定是只厉鬼,谁拿了这里面的宝贝,就会死!我们镇上的人,宁可绕道也不从乱坟岗里走。”他拿起筷子,继续往嘴里塞热菜,又无暇说话了。

唐周在桌上轻叩:“想来这也是传闻,越传就越走样。”

那人摇摇头,嘴里含着排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颜淡想起之前在兰溪江上碰上的那个江洋大盗,他也说过关于青石镇的传闻。她抬起手,将一块蝶形玉璧在那当地人的眼前一晃:“我昨日傍晚经过乱坟岗的时候,还捡到了这个玉。”

唐周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昨日傍晚,她明明还关在玉葫芦里。

那人嘴唇抖索,脸色发青:“你这小姑娘!快,快把这玉扔了,小命都不要了吗?!”

颜淡嘟着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为什么,这玉很好看。”

“我告诉你吧,我们镇上有个年轻小伙,生得可壮实了,家里穷,又没什么亲戚,老爹死了也没钱埋,只好埋到乱坟岗上去。他挖着挖着,就挖出几个金银杯子还有几块玉,不出十天,就死在自家里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难看的死状……啊,还是不说了,吃饭,吃饭。”

唐周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事来了,便低头用饭,举止斯文,像是出自大户人家。

颜淡突然说了一句:“那个人的死状,你就是不说,我也能想得出来。”

那当地人只埋头猛吃。

“他家里没有其他亲人,等有人发现的时候一定连尸首都烂了,身上爬满尸虫,有老鼠啃他的肉,还有苍蝇四处乱飞。”颜淡夹起一块醋溜排骨,“他的尸首啊,就和这块排骨一样,骨头都软了,上面沾着肉。”

唐周一向细嚼慢咽,闻言也不禁噎了一下。

那当地人正要去夹那块最大的排骨,听了这句话,筷子一拐,去夹旁边的爆炒猪肝。只听颜淡立刻道:“他的肝也定是烂了,就和这猪肝一样,是酱色的。”

那人脸色焦黄,去夹水晶丸子。

“唉,那人的眼珠应该还在吧。听说死人的眼珠就是白生生的。”颜淡夹起一个丸子,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像这个水晶丸子一样有韧劲,有嚼头。”她伸过筷子,点着盛酱猪肚的盘子:“听说这种酱的东西要在酱缸里腌很久,所以很多乡野小店都把那些发酸发臭了的内脏和肉腌起来。那些奇怪的味道被酱汁的味道盖过去,就尝不出来异味了。不知这里的是不是这样?还有,那个人的尸首不会被黑店腌着当猪肉卖了吧?”

话音刚落,那当地人脸色青白,踉踉跄跄地奔出去趴在门口呕吐不止。

颜淡看着唐周,又问了一句:“我说的对么?”

唐周面无表情,取出一张符纸。

颜淡立刻道:“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唐周站起身,招来店小二结了帐,然后左手拉起颜淡,右手拎包裹,把她往饭馆外边拖:“我看你还是喜欢待在法器里。”

颜淡诚恳地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再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唐周看了她一眼:“真的不敢了?”

颜淡脸上的神情更是诚恳:“真的。”

唐周松开手:“走罢。”

他们到乱坟岗上时,已经有五六个江湖人聚在那里了,看见他们走来,立刻有人拔出兵器。倒是身后一位杏黄道袍的年老道人抬手阻拦:“这位是唐周贤侄,是凌霄观主的弟子,都是自己人。”

唐周上前施礼:“唐周见过凌虚子前辈。”

那年老道人摸了摸胡子:“听说你师父近几年还收了女弟子,就是你身后这位姑娘罢?”

唐周顿了顿,点头道:“这是我师妹,还不懂规矩,失了礼数,各位莫怪。”

颜淡小声嘀咕一句,摆出怯生生的神情:“师兄……”

其他人都笑了,连连摆手:“唐兄太客气了,我们还怕吓坏了你那个小师妹。”

唐周又寒暄几句,方才转过身,压低声音说:“等下不要打歪主意,也不准装神弄鬼,听明白没有?”

颜淡微微一笑:“师兄尽管放心。”

唐周想了想,又问:“你叫什么?”

颜淡很是老实,立刻回答:“颜淡。颜色的颜,清淡如水的……”还没来得及说完,唐周已经转身往前走去。她立刻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往前,不由叹了口气,这阶下囚的滋味果真不好受。

忽听唐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分清晰:“等下你跟紧我。那些人当中有心术不正的,暗中多留个心。”

颜淡看了看周围,其他人似乎都没有反应。

“这是用内力传音的功夫,所以他们都听不见。”唐周似知道她在想什么。

忽听前方传来一个女子清脆欢快的笑声,宛如铃声叮当。身边立刻有人铮的一声拔出兵器,拿在手中。

一位雪白衣衫的少女站在枯树下面,手中抓着一把小米,正在喂树上的鸟儿,还时不时做出倾听的模样,轻声对着鸟儿说话。她突然转过头来,柳叶眉弯弯,未语先笑:“鸟儿说,今儿镇上来了很多客人,果真不假。”她拍了拍手,很是欢喜:“我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多人,这样热闹过了。可是鸟儿却说,人多,坏事也多。因为人大多喜欢作恶。”

                  听鸟语的少女

凌虚子皱了皱眉,上前一步:“姑娘何出此言?”

那雪白衣衫的少女看着枝头上的鸟儿,唧唧咕咕说了一阵,又回过头说:“鸟儿说,明日会下雨,问我信不信。我当然信了,你们信不信?”

唐周偏过头看了颜淡一眼,只见她看着前面,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凌虚子拦住身后要仗剑上前的同伴,神色和善:“那鸟儿还说了些什么?”

少女侧过头,像是在倾听,还时不时点头,隔了片刻方才道:“鸟儿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自古不变。”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只听身后有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是个肥胖妇人,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喊:“小姐,小姐,你怎么又到这种地方来了?老爷的话你总是不听。”她跑到近处,抱住那个雪衣少女,连连向众人赔不是:“各位爷,我家小姐生下来就是傻的,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一个傻姑娘计较!”

那少女挣扎着,看着惊起飞走的小鸟:“它、它被你吓走了!你赔给我,现在就赔!”

妇人从身后用力架住自家小姐,连连道:“对不住,当真对不住。”

凌虚子突然拦住她们的去路,双手合十:“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妇人立刻答道:“我家老爷姓沈,是镇上的商人。”

凌虚子点点头,便让开了一条路。他的确是知道的,这青石镇上有一位姓沈的商人,当地的稀罕物品都是他从各地带来的,只可惜家中小姐是个傻子。

少女被妇人架着,不再挣扎,经过唐周身边的时候,突然痴痴看着他:“你相信我能听懂鸟儿的语言吗?”

唐周点了点头。

少女看着他一笑,如春花绽放:“我悄悄告诉你,这里有鬼,是恶鬼,它喜欢啃人的骨头,咔嚓咔嚓,一点渣都不剩。这都是鸟儿告诉我的,不过它还说,恶鬼不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

妇人连忙捂住少女的嘴,连连赔笑:“对不住,真是对不住,痴儿胡言乱语呢。”

那少女这一番话,已教人心生寒意。

唐周看着她们的背影,心思百转,那妇人说自家小姐是傻子,可是她说出口的一些话,却又很有道理,绝不是一个傻子可以说出来的。

颜淡眼波一转,突然笑说:“我能听懂鱼儿说话,这话你信么?”

唐周偏过脸看着她,轻声道:“我看,你是又想回法器待着了罢。”

颜淡叹了口气,幽幽说:“总之我说什么,你都不相信就是了。”

忽听凌虚子轻咳一声,当先往前走:“我们还是先找娘娘墓穴,再说,就是真的有厉鬼,老道顺手就能收了,各位莫慌。”

另外那五人立刻应声附和。颜淡瞧着那些人,从兵刃到衣衫,都没放过。唐周低声道:“你左前面的那位使刀的,是断魂刀翟商,右边是弄影剑秦明阳。除了前面的凌虚子,就是这两位功夫最好。并排走的那三个人是三兄弟,姓吴。”

颜淡也轻声说:“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唐周看了她一眼,立刻道:“不许问。”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青石镇?”颜淡很是苦恼,“你就说出来听听嘛,你不告诉我,我心里总是会想啊想啊,一直想很憋屈的。”

唐周一拂衣袖,淡淡道:“那你就慢慢想罢,说不好哪一天就想到了。”

“这就是墓穴了,”凌虚子蹲下身,拂开一块青石板上的灰,一运力,就把石板挪开了,露出一条地道来,“我们不是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人。不瞒各位说,老道的师弟就曾经进来过,奇…书…网他是一群人当中唯一活下来的,只是……唉,已经失心疯了,也问不出他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翟商接口道:“我倒是听说,有人曾见过墓中女鬼挖心的。”

凌虚子摆了摆手:“这个决计不会是真的。”他语气一顿,又道:“我们这番下去,很可能会碰到危险,各位之中不想下去的,不妨留在上面。”

秦明阳将腰上佩剑取了下来,握在手中。吴氏三兄弟相视一阵,虽然心有戚戚焉,还是摇摇头。

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功夫,一行人慢慢沿着地道走下去。

颜淡往下走了几步,轻声道了一句:“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忽然眼前一亮,秦明阳举着一支点燃的蜡烛,微笑道:“在下身上还有二十几支蜡烛,应是可以支撑着走到墓地尽头。”

凌虚子不由赞道:“还是秦公子细心。”

秦明阳矜持地一笑,突然一阵风吹来,手中的蜡烛嗤的一声熄灭了。

只听不远处有个粗豪的嗓门大叫起来:“是谁踢的老子?!”突然又有人骂道:“有种站出来比划比划!”随后,身边响起了呼呼风声,掌风拳声不绝。颜淡往左边退了一步,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左手。手指修长,有些凉冷。

她试探地叫了一声:“唐周?”却听唐周在右边应了一声,她心头一惊,站在自己左边的那个人是谁?那人轻笑一声,疏忽间绕过她身后,阴森森地说:“发我丘者,诛。”待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已经在远处了。

眼前火光亮起,凌虚子举着火折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

只见秦明阳倒在地上,身边掉落一卷蜡烛,眉心只有一点殷红。凌虚子捡起蜡烛,点亮了一支,撕下半幅衣袖裹着手,到秦明阳的鼻下一探,已经气绝。但他脸上神色平静,甚至没有半分痛苦之色。

唐周走到近处:“是眉心一击致命。不过,”他蹲下身,抬手在秦明阳身上一按:“尸首已经冷了,绝对不是刚死的。”

翟商忍不住问:“那之前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岂不是……”

唐周淡淡道:“就是刚才说话的人。”

“这怎么可能,我是和他一起到青石镇上的,中间并没有分开赶路过!”

颜淡叹了口气,很是同情地看着他:“那说明,你一直都不知道同行的那个人在途中就被人杀了,而杀秦明阳的那个人还扮成他的样子和你一起赶路。唉,这样想想,他现在要是想扮作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是难事。”

唐周语气凉冷:“师妹,你又在顽皮了。”

翟商喉中发出一声急促的声响,却说不出话来,怀疑地打量着其他人。

凌虚子将蜡烛分给其他人:“幸好还有这些蜡烛,后面的路总是好走一些。”

颜淡正想说“这些蜡烛还不是那个人留下来的”,就听唐周低声道:“我看你是太悠闲,又想回法器去待着了。”

颜淡嘟着嘴,不满地说:“你威胁来威胁去,就是这一句话,偶尔也要换换新鲜的么。”

忽听吴老大哑声道:“你们来看!”

只见前面的墓室中,一扇石门半敞开着,石门上刻着五个大字。

发我丘者诛。

沉默一阵,唐周走上前推开石门,走了进去。

颜淡只得跟上去,过了片刻,还是道:“其实适才蜡烛熄灭的时候,我碰到那个人的手了,虽然比一般人要凉一些,却不是鬼怪。我也肯定对方不是妖。”

唐周沉吟道:“那人的手上可有茧?”

颜淡回想了一阵:“没有。”

唐周道:“那就怪了。”他看见对方不解的眼神,便将手摊开:“你看我的手,我练过剑术,食指和虎口都会有茧。不管是用什么兵器,手上都会起茧,只是位置不一样。这样说来,他是如何伤人于无形的?”

他们走了十几步,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回头看去,只见其余五人全部都跟了进来。

在墓道中走得深了,耳边响起阵阵流水声。凌虚子道:“就这里的风水来说,这个墓果真是葬女子的,女子宜葬在有水的地方。”

转眼间已经走到墓穴尽头,又是一扇石门横亘眼前。吴老大突然大步走到最前面,用力去扳那扇石门,脸涨得通红,石门却一动未动。吴老二和吴老三立刻走过去,三人一起用力,石门这才咔咔发出响声,缓缓打开。

三人冲进墓室,只见墓室中摆着一张矮桌,矮桌正中是一颗发着幽光的夜明珠。吴老大立刻伸手去拿那颗珠子,可那颗珠子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怎么也拿不起来。

颜淡举着蜡烛,去照四面石壁上的壁画。看颜色,这壁画还是比较新的。第一幅图,画得是一位窈窕女子坐在窗前,对镜梳妆,窗外柳枝青青,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第二幅画中的女子和第一幅中的是同一个人,她跪在宫闱中,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则站在她面前。

唐周站在她身边,低声道:“这里埋的果真是一位妃嫔。”

第三幅图,千军万马,气势非凡,画得却是征战了。

“想来这是当年齐襄灭国的场景。”唐周看着第四幅壁画,语气变重,“这妃嫔不是自尽的,是被手下人给活生生装进棺材里闷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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