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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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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墨转头看他:“看来是的。”他十指相交,搁在莲池边的凭栏上:“反正我们也不想让狐族怎样,就算白帮他们一个忙,他们记着也算了,不记得也无所谓。只是定要杀一杀他们的傲气,这种话都说得出来,真是混账。”

“其实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只是让她去看一看狐族的人。你却知道她只要见到他们,就会出手相帮?”

“这个么,”他笑了笑,意味深长,“认识得久了,多少还是知道的。”

琳琅跪在软垫上,低着头不敢往前看。只听脚步声轻响,眼前出现一幅淡青色的、苏绣精致的衣摆,微凉的手指慢慢托起她的下巴。余墨微微一笑:“你还戴着面纱。现在也该取下来了,我只爱容貌好的,若是不够好,却不想要你了。”

琳琅背后冷汗涔涔,跪着往后挪了几步,连忙道:“不不,我生得不够好,恐怕污了山主的眼!”

余墨逼近两步:“听说狐族的女子都是绝色。”

琳琅想起昨日看到的颜淡的惨状,连连摇头:“不,也不是这样的!”她随手一指身旁端着盘子缓缓走来的女子:“山主大人,我的容貌还不如她!”

顺着琳琅的手指看去,颜淡正站在一旁,倾身施礼:“山主。”

余墨轻轻笑了:“真有你的。”

颜淡很是谦虚:“哪里哪里,山主实在过奖,还远远不够。”

琳琅睁大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想到肯定是哪里不对了。她的眼神如刀锋一般尖锐,盯着颜淡:“你骗我。”她突然扯掉了面纱,露出底下绝美的面容:“你竟敢骗我,说你不是山主的姬妾,还说你是被人送来的!”

余墨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你还说是你主动和山主说,你比其他人好,山主才会收留你!”

“这也是真的,那时候颜淡来铘阑山境,本就是有所图。”

琳琅气得发抖:“那,那她还说,她背上的伤都是你下的手!”

颜淡忍不住插言:“我那时只是给你看了伤,没有一句话说是山主下的手。”

“可是、可是你说从前有一个妖抢了山主的异眼,所以他才会痛恨所有生得美貌的妖,还要折磨她们……”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倒是余墨听了,反而不甚在意。

颜淡叹了口气,神色诚挚而遗憾:“关于异眼的事情也是千真万确的,只是我没有说这件事和我受的伤之间有何关系,是你自己非要把它们联想在一起的。”

琳琅抖了半天,脸色发青,闭上嘴不说话。

余墨很同情地看着,回过身瞥了颜淡一眼,一拂衣袖走上台阶,在紫麟身边坐下。

只见琳琅肩上的斗篷里钻出一个蓬松的小脑袋,小狐狸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周围。颜淡突然伸出手去,将它捉在手中。

小狐狸离开姐姐,凄厉地叫起来,不断地挣扎。

琳琅大惊:“你想干什么?!”

颜淡将手中托盘放在地上:“解咒毒。”她拿起小刀,手指凑到刀锋上轻轻一抹,殷红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可你昨天说解不开……”琳琅说了半句,又闭上嘴。她也不是笨蛋,一看托盘里的东西,就知道她说的“解不开”只是因为东西还没准备好。

颜淡按着小狐狸,将划破的手指凑近它的腿,嘴角微动,似乎是念了几句咒文,只见那道焦黑的咒毒渐渐变淡。而一团黑雾却慢慢浮起,越来越大。颜淡放开小狐狸,抓起旁边的糯米朱砂撒了过去,手指微曲捏了个诀要。只听哧的一声,黑雾消失。

她拿起剩下的一只盘子,递给琳琅:“给小雪狐服下,就没事了。”

琳琅接过盘子,倾身道:“颜淡姑娘,多谢你。”她朝小狐狸招招手:“快过来。”

余墨看着三尾雪狐嘴里叼着的盘子,神情复杂。如果没记错,里面应该就是夜明砂,也就是蝙蝠的粪便,还是昨晚刚取来的。

紫麟站起身:“琳琅姑娘,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之前的那些话就算是玩笑,就此作罢。庭院里已备好了宴席,贵客先请。”

琳琅微微一笑,看着颜淡:“不,已经说出口的承诺怎么能收回?既然颜淡姑娘救了我的弟弟,我该是服侍姑娘才对。”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如果颜淡姑娘觉得不好,我也可化为男身,尽心尽力地服侍。”她将服侍二字特别咬了重音。

颜淡吓了一跳,转头去看余墨。琳琅抬手一拦:“姑娘既然不是山主的姬妾,还会有什么顾忌吗?难道是我的相貌不够好?”

颜淡一指叼着盘子的小狐狸:“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它一点,又小又软。”

小狐狸立刻丢掉了盘子,扑到她身上,嗯嗯啊啊地往她身上蹭。颜淡将它捉到手上,只见它伸出小舌头来,吧嗒吧嗒地舔着她的手指。

琳琅还是笑着:“既然颜淡姑娘喜欢,也只好如此了,只是,”她顿了一顿:“子炎他有点不懂事。”

                  日行一善

颜淡在日益消瘦。

颜淡已近心神崩溃。

小狐狸蹭到她身边,嗯嗯啊啊地叫唤。一日十二个时辰,她至少有十个时辰对着小狐狸。不论她走到哪里,小狐狸竟然有本事把她找出来,然后讨好地在一边蹭着。开始几天还好,可是被狗皮膏药一样贴着过十天,没有人能受得了。每次她想把它甩下的时候,它都抓得死死的,一面哀哀地叫着,她都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实在是惨绝人寰。

于是在剩下的两个时辰中,她连做梦都能听见小狐狸的声音,梦中都是小狐狸在她身上蹦。

一日到紫麟那里蹭饭,余墨琳琅居然都在。

“子炎他很喜欢粘人,只要是喜欢的人,他就会黏上去。在狐族的时候,他每时每刻都要跟着我,别人碰一下都会不高兴,所以这次父亲才不得不派我来。现下你解开了他身上的咒毒,他似乎又很喜欢你,比原来跟着我的时候还要黏。”琳琅说。

颜淡看着扒着衣袖的小狐狸,忍不住问:“他什么时候才会不这样?”

琳琅笑笑说:“可能是成年之后吧。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化成人形,应该会改的。”

颜淡问:“他离成年还有多久?”

琳琅算了半天:“大概还有一百五十多年吧。”

颜淡埋头去切烤羊腿上的肉。

紫麟心情舒畅,大笑三声,手上的青铜酒盏咔的一声被他捏扁了。

小狐狸仍旧在颜淡身上蹭了又蹭,嗯嗯啊啊地叫唤。

余墨拿起一边的手巾抹了抹嘴角,站起身来:“我明早要出门,就先回去准备,诸位少陪了。”

紫麟了然地点点头:“早点歇息罢。”

余墨走过颜淡桌前,只见她跪坐着挪了两步,道:“山主……”

余墨站定了:“怎的行如此大礼?在下不敢当啊。”

“正好我也想出去散心,不如我和山主同行,一路上也好照应山主的衣食住行。”

紫麟立刻接上一句:“你可是忘记了还有三尾雪狐么?你若走了,谁来照顾他?枉费他对你这样看重。”

余墨嘴角带笑:“也对,莫要辜负了人家。”

小狐狸跳到颜淡肩上,嗯嗯啊啊地往她颈上蹭。

颜淡想了想:“我有遗言。”

余墨说:“请讲。”

“等我死了以后,小狐狸就托付给你了,千万要替我好好待他。”

余墨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紫麟将膝上的小老虎抱到桌上,让它舔沾了酒的筷子,一指颜淡:“你知道什么叫黑心?她的心肠最黑。你知道什么叫坏心?她的心肠最坏。你知道什么叫毒么,最毒的砒霜都没她毒……”

颜淡忍不住分辩:“砒霜才不是最毒的。”

天边泛白,眼下春意渐浓,天也亮得越来越早。

余墨将包袱放进船舱,然后一撩衣摆,坐在岸边的木桩子上,长腿交叠,遥望远处。不多时,只见一个人影越来越近,瞬间就到了眼前。颜淡抱着包裹,看了看身后,长吁一口气:“终于甩掉了,我们快走。”

余墨抬手一拦:“我可没答应过。”

颜淡嘟着嘴,挨到他身边:“余墨,余墨……”

余墨轻轻笑道:“怎么你连三尾雪狐的撒娇法子都学过来了?”

颜淡恶狠狠地说:“如果你这次不帮我,我就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都黏着你,把你烦得晚上睡不好,夜里做噩梦,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开。”

余墨点点头,干脆地说:“尽管来黏好了。”

颜淡无言以对,忽见远处一个小黑点正一跳一跳地朝这里蹦跶:“他又找过来了,猎犬的鼻子都没他灵。”

余墨站起身,掸了掸衣袖:“我来教你两招,看好了。”言毕,手指凌空虚划,立刻形成一个透明的结界。小狐狸本想扑过来的,结果一头撞在结界上,在地上滚了两滚,冲余墨亮出爪子叫了两声。

余墨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眸变得殷红,和他对峙的小狐狸连毛都炸起了,跌跌撞撞退开两步。他一转身勒住颜淡的腰身,拉近了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看着小狐狸:“我的人是你碰得的么?你还有一百五十年才化人,拿什么和我争?”小狐狸耷拉下耳朵,哀哀地叫唤,可怜兮兮地看着颜淡。颜淡已经完全游离界外,人事不知。

余墨一把将颜淡拉上船:“好了,我保证以后他都不敢缠着你。”

颜淡坐在船头,许久才吁了一口气:“余墨,你这招釜底抽薪好生厉害。”

余墨用竹竿在岸上一点,小船离岸:“这叫斩草除根。”

颜淡钻进船舱,找了毛毯就在软垫上倒下:“好困,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到岸了叫我……”

颜淡醒来的时候正好天黑,从船舱里探出头问:“我们要去哪里日行一善?”

余墨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做这件事?”

“我认识你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多少总知道的,我就是看你一个眼神,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是么。”

“我就是看到你一根头发丝,都猜得到你在想什么。”

余墨微微笑了:“我们去南都,那里是大周的国都,最为繁华,可以下手的凡人也多。”

颜淡忍不住道:“凡人的精魄多半肮脏,亏得你还不在意。”

余墨长眉微皱,隔了片刻道:“其实凡人中也有纯净魂魄的。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一个,是个盼着夫君高中后来接她的女子。只是那书生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却再没来看她。她等了很多年,还是一直在等。”

“那个书生还活着吗?要是还活着我就把他割成一块块。”

“不知道,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凡人一般都活不了太长。”余墨顿了顿,又接着说,“我那时还没见过那么纯净的魂魄,就迷了心窍,化成那个书生的样子去找她。她故去的时候,以为真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来了,还算心满意足。”

颜淡想了想:“虽然于她来说,你所做的也不算是件坏事。不过于理来说,就是天理不容了。”

余墨轻轻一笑:“后来我的确是被打回原形了。当初从那个女子那里赚来的修为半点不剩,还折损了不少原来的修行。”

颜淡心中一顿,忍不住道:“原来你是真的被打回原形过?谁有这本事?”余墨没回答。她顿时了然:“是……那个夺走你异眼的那位美丽的花精姑娘?哎呀,原来你这么痴情,人家这样对你,你还念念不忘,被打回原形都不记恨。”

余墨板着脸:“谁说我喜欢她,我明明是——”

颜淡已经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顾自己:“人世自古有情痴,莫问何处是沧桑。余墨,我当真对你另眼相看了。不过看现在这样,那位美丽的花精姑娘肯定是不要你,所以你才一直形影单只。不过古语云,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又好比水流东逝,一去不回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伤心了!”

余墨忍无可忍:“颜淡!”

“什么?”

余墨一指船舱:“你还是太困了,再进去睡一觉。”

周仕明是个恶霸,祖上颇有些产业,横行乡里近十年,本还想继续去南都城开枝散叶,将恶霸事业发扬光大,只可惜当朝的睿皇帝圣德,大周国泰民安,南都城更是到了夜开户门、路不拾遗的境地,将他开山立派的愿望给生生扼杀了。

周善人是周仕明收的养子,承了养父的姓,本来的名字就叫善人。周仕明甚是满意,于是没有再赐名。周善人司职跑腿,如果有哪家大姑娘生得还入眼,立刻冲上前抢了人就走。附近乡里人都避之不及。

阳春三月,春水如碧。岸边桃花三两枝已初绽花颜,灼灼其华,和树下水边的人相映衬,花颜之艳,人面之娇,恍如画卷。

“江南好,翠竹直,做箫送与哥哥带,吹出一支桃花调,问这箫好勿好……”水声哗哗,江南水乡的渔女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将渔网撒下。三五个渔女聚在一起,笑语唧唧,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周善人挺胸凸肚,冲过去抓人。渔女们惊叫一声,纷纷往江中跑。最后一个跑得不够快,被周善人一个饿虎扑食抓住。那个渔女的衣衫已经湿了一半,瑟瑟发抖,模样可怜。他扳过渔女的脸瞧了瞧,正要扛起人带走,忽听岸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他抬眼一看,眼睛顿时发直了。

一只细白的手抓着鲜嫩的桃花枝,摇了一摇,却没能将桃花折下,花瓣簌簌落落地掉下来。她皱了皱鼻子,回头笑着向身后的年轻男子说了句什么。那年轻男子抬起手,将她攀着花枝的手给拉了下来,也笑着回应了一句话。

周善人站得有些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那年轻公子举步往对岸的桃花林走去,留下那个女子独自在树下的石头上小憩。他松开渔女,大步冲过去,一把扛起那个少女,沿着堤岸往上游狂奔。

那少女几拳打在他背上,也是轻轻的,不痛不痒。她打了一阵,就无聊地缩回手,嘴角带起几分狡黠的笑。

周善人越跑越快,但见江中心一艘画舫正顺流而来,大声叫道:“停船,快停船靠岸!”画舫上的船夫听见他的声音,齐齐往岸边划来。周善人不待画舫完全靠岸,立刻跳了上去,红光满面:“我今天抢到个好的,说不好义父以后还会赏给我们底下的!”

少女嘟囔了一句真是一屋禽兽。

周善人没听清,在她身上一拍:“别怕,你跟了我们,以后可要享福了。”他走进船舱,将少女扔在锦墩上,谄媚一笑:“义父,你看这个丫头生得如何?”

周仕明正躺在软垫上,身旁有两个水灵灵的丫鬟为他捶腿,窗格边的沉香炉正升腾起袅袅白烟,周围弥漫着一股清甜之气。他身上穿着一件蜀锦的袍子,白白胖胖,保养得甚好,左手拿着一只碧玉鼻烟壶,手指也是白生生、胖乎乎的。

他一挥手,捶腿的丫鬟立刻退到一边,周善人也识趣地出了船舱。

“你叫什么?”

少女坐在锦墩上,看了看周围,微微一笑:“我叫颜淡。颜色的颜,清淡如水的淡。”

周仕明看着她:“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颜淡叹了口气:“原本是不知道的,但是现在不知道也不行了。”她仔细地瞧着对方,由衷地说:“你一点都不像恶霸,反而像享清福的富老爷。”

周仕明大笑:“你这小姑娘真有趣!要知道看人不能只看外表,懂吗?”

颜淡点点头,这句话她最懂了。

周仕明站起身来,慢慢向她走去:“既然知道我是谁了,你也该知道,还是乖乖听话的好,不然我有很多办法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颜淡一脸诚挚地开口:“大叔,你的下巴上有五根胡子没刮干净,左边那个鼻孔里有三根鼻毛,还有右边眉毛上的那颗痣上有根……”周仕明脸色铁青,几乎被气炸了,伸手去撕她的衣衫,突然身子一轻,砰地一声在船舱的木墙上撞出一个洞来。

余墨走上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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