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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如屑-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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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远处的袅袅烟气,只怕是寻常人家做饭烧水升起的炊烟。难道这里还住着人家?

她又走近几步,远处村落木屋映在眼中逐渐清晰起来。炊烟,落日,喧闹,总会在不安稳的时候给人一种安定感。

颜淡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走过枝繁叶茂的古树下面的时候,头顶上突然哗啦一声,枝叶摇曳,碎叶纷纷飘落,一张脸却突然横亘在她眼前。

那人脸上肌肉抽搐僵硬,肤色惨白,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她。

这一下太过突然,颜淡连忙向后急退三步,定睛一看,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原来只是死人啊,还以为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颜淡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那具被倒挂在树上的尸首,那尸首上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衣衫,没有束发,只是随随便便地用一根白绳绑着。

此情此景,怎么看这人都是人祭。

人祭,就是把活人作为祭品,献给某位神灵。这是古时常有的一种祭祀方式,越是在偏壤蛮荒之地,就越是多见。人祭多半是在那人还未成年,甚至刚生下来的时候就选定了的,在成年之后穿上白衣送给所祭祀的神灵。有时候,碰上水患泛滥,也有地方会用抓阄的方式把选中的活人和祭品一起放在木筏上,献祭给河神。

颜淡突然回想起柳维扬身上就是穿着一件淡白色的袍子,他是说过自己是被陶紫炁逼近魔相的话,可她没怎么信,这样想来,原本他应该就是想把自己当成人祭送进来罢?她仔细看了看周遭,俱是一片山林,周围似乎都没有什么凶猛野兽的气息,那么这个人祭是要献祭给谁的,为什么脸上会有这么痛苦僵硬的表情?

颜淡一时好奇心起,伸手拔下簪子,将其变为一把长长的玉剑,轻轻地划过那人祭的衣领。只见领口之下的肌肤全是一个个青黑色的圆点,有大有小,小的比铜钱稍小一点,大的却有手心这么大。

她心里不安,遥遥看着前方村落,前方还是那番炊烟袅袅的安详景象。颜淡站在那里,想着究竟是借道往村落里走,还是宁可多走些路绕过去。

很多时候,不可知的事物,远远比已知的危险的事物更令人有恐惧感。你不知前面会发生什么,也不知它带给你的究竟是什么。

颜淡思忖片刻,还是决定直接从村落借道,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那里借宿一晚。

她正要抬脚往前走,只听咔的一声,头顶的一根树枝断裂,那尸首蓦地下沉了两尺。颜淡往前平视,正好对着那尸首的腹部。那具尸首的上裳下摆已经完全破碎,正好露出破烂不堪的小腹。只见那尸首的小腹里,挤满了黑色的尸蹩,好似把这人的尸首当成了窝,里面黏着一层层绿油油的虫卵,这些虫卵就和她之前在小溪边瞧见的一模一样。

颜淡只觉得一股恶心反胃的感觉冲上喉咙,脚下一软,差点坐倒在地。一只凉冷的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轻轻捂住她的嘴。颜淡立刻闻到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儿,可这股檀香味儿中还带着些许血腥气。

只听柳维扬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噤声。”

                  洛月

只听柳维扬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噤声。”

颜淡实在很手痒,很想给他那么一下子,最后还是硬生生克制住了。随着柳维扬慢慢松开手,她闻到的那股血腥味越浓,不由转头去看,只见对方淡白色的外袍下摆被染得一片殷红。

柳维扬往前走了两步,尽管身形依旧挺拔,还是可以看得出他走路的姿势和平日不太一样。颜淡摸摸下巴,如果他受了伤,对她来说可真是天大的便宜,之前把她从悬崖上推下去的事情也该一起算一算了。

柳维扬停住脚步,回头瞥了她一眼,一双淡然的眸子还是波澜不惊。颜淡立刻会意,跟着他往前走。

曾有人对她说过,共患难的朋友未必能共享福,而敌人却未必不会变成同伴。对于这句话,颜淡深以为然。

柳维扬缓缓从那具尸体边走过,尸首上的尸蹩突然不动了,只是一眨眼功夫,它们疯了一般拼命往上爬,像是想避开柳维扬。

颜淡看得清楚明白,不由讶然:柳维扬身上还有血腥味,从来对血腥尸臭趋之若鹜的尸蹩怎么可能会像闪避呢?她想起唐周的血可解百毒,再看看柳维扬外袍下摆的血迹,莫非,尸蹩在惧怕他的血?

颜淡斟酌一阵,待他们走到村头的时候,放软了声音开口道:“柳公子,你的伤还好么?”

柳维扬脚步不停,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颜淡顿时有一种和哑巴争辩的无力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快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柳维扬不得不停下脚步,低下头看她:“怎么?”

颜淡眼中发亮,热切地盯着他瞧。紫麟曾诬蔑她说,她这个表情简直能让人三天食不下咽。不过有用的就是好的,至于到底是让人食不下咽还是垂涎三尺,这个根本无关紧要。她活过了这许多年,见过的人世也不少,有些事情,觉得有个好的了结就行。

柳维扬面无表情,想把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颜淡立刻死死按住,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了解对方的性子,他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触碰,绝对不会较真地拉开她的手。

柳维扬抽不回袖子,无奈地开口:“你想要做什么?”

颜淡暗自得意不已:你不是把我们都骗进魔相里来送死么,不是把我推下悬崖么,不是我问一百句话你都当没听见么?天地间因果循环,种下了因,就必定食下那个果,现在该是受报应的时候了。

柳维扬见她不说话,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忍了一会儿还是不得不挪开目光:“你到底想怎么样?”

颜淡微微一笑,乖巧清澈,温言软语:“柳公子,不如让我帮你包一下伤口,这样子伤才好得快。”

柳维扬动了动嘴角,在她热切的逼视下,终于还是道了一句:“有劳了。”

他找了个树桩子坐下,撩起染血的衣摆给她看。颜淡蹲在边上,看着那道绝对不浅的伤口实在忍不住幸灾乐祸:“这伤口看起来倒像是利器划开的。”她当然不会有这么好心给他治伤,只不过想乘机做点手脚,顺便再偷偷抹一点他的血藏好,万一尸蹩真是害怕他的血,那她以后心里也好有个底。

“是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时候,在石头上划开的。”柳维扬语气平淡。

颜淡怔了一下:“从悬崖上跳下来?”

柳维扬看了她一阵,缓缓道:“看来,你果然不知道。”

颜淡顿时有种被他设计的感觉。

“我们之前走过的并不是山路,而是走在翻天的背上。等我发现的时候,它已经要翻身了,逼不得已只好从悬崖上跳下去。”

颜淡曾听师父说起过翻天,若论起渊源,翻天和紫麟还是同族同宗,只不过翻天比紫麟高大生猛得多。因为个子大,也异常的懒散,时常躺在那里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也不起来爬两步,身上自然而然地就生出草木来了。但是它躺久了,偶尔还是会起来翻个身。这一翻身,当真就如天地都翻过来一般,才会有“翻天”这个名字。

颜淡有点不好意思,弄了半天他也是好心,却是她误会了。她抬手虚按在他的伤上,轻声念了几句治愈的咒术,只见淡淡的白光漾开,本来裂开的伤口立刻就收紧愈合了。

柳维扬若有所思,轻声道:“既然不是你,那还有谁会见过翻天?”颜淡把一角沾着他的血的丝帕叠了叠,收好,随口道:“这个很重要么?”

柳维扬放下衣摆,站起身走了两步,淡淡道:“多谢你。”

“奇怪,那余墨和唐周呢?”不会被压在翻天底下去了吧?如果真是这样,余墨说不定还有救,唐周肯定成肉泥了。

柳维扬摇摇头,示意他也不知道。

他们走到村落外面,只见村头那棵大树下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用写了两个大字:洛月。

不光是颜淡,连柳维扬淡然的眸子中都闪过一丝惊异。

邪神和上古时候的神仙一般,是古老的种族。

那个时候,天还不是天,地也没有成为地,天地几乎是聚合在一起的。盘古开辟天地后,人世间才不再是一片灰暗混沌。

女娲用泥捏了凡人,而邪神用自己的血肉化成了洛月族人。

在仙魔之间的那场争斗中,邪神灭族,魔境消亡。洛月族不得不迁出魔境,隐居在凡间。可是邪神一灭,他们也受到了波及,寿命越来越短,只能依靠子孙不断繁衍来维持血脉。洛月族极为傲慢,这点像极了他们的始祖邪神,他们不愿同凡人接触,更不用提通婚了,也就是因为这样,如今这世上几乎再找不出一个洛月族人。

洛月人同他们的始祖一般,在千百年的洪流中已经消亡了。

颜淡抬起手指敲了敲下巴,低声道:“这里的洛月族,应该是魔境消亡之前的洛月族吧?”

柳维扬难得答应了一句:“也未必,若是在邪神没有灭族的时候,他们怎么会用得到人祭?”

颜淡顿时毛骨悚然。在仙魔之战前,洛月人是出了名的美丽。邪神的始祖就不无得意地说,天地间凡是他们造出来的,都是没有半点瑕疵,不像有些神仙捏出来的凡人,总有些许缺憾。从那个时候起,天庭同魔境之间就时有些小纷争,慢慢的,一点心里的不待见越积越深,仙魔两界终于开战。那时魔境的主人是邪神玄襄,他和紫虚帝君、计都星君在云天宫同归于尽,魔境就此消失。而洛月人离开魔境,不管是容貌还是身体都发生了很大改变,原本美丽的容颜开始变得古怪,身体也渐渐矮小扭曲。

“虽说再娇艳的花也有凋谢的时候,再美好的容颜也会苍老,可是亲眼见到了还是觉得可惜。”颜淡话音刚落,就见柳维扬颇为意外地望了她一眼,好似在诧异她何时除了那些无聊的话还会正儿八经地说话。

她撇了撇嘴,不满地想,她骨子里有的是内涵,只不过还没人发现罢了。

颜淡当先走进洛月族人群居的村落,过了村头那一片桑树林,便见远远近近有不少人家,每户人家都搭着高脚木屋,一条清澈小溪弯弯地绕过,清亮的溪水在落日下闪着粼粼波光。她打从心底觉得,这里是魔相中最美好的地方了。

之前那些人面獾、血雕什么的,实在是太凶猛太蛮夷,她委实不怎么欣赏。

“你们是谁,怎么会闯到这里来的?”

这道声音听得出是出自一个少年口中,还是清稚、秀气的,微微带点少年正长成的沙哑。颜淡回过头,只见夕阳余光中站着一双少年男女。躲在刚才说话的那个少年身后的是个看模样年方豆蔻的少女,乌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不,确切来说,是直接越过颜淡,定定地看着她身后的柳公子。

那少女忽然笑了,就这么对着柳维扬娇憨地笑:“你是来娶我姊姊的吧?”

颜淡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柳维扬,再看了看这双少年男女,很不厚道地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颜淡很容易在洛月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这其中,实在多亏了柳维扬。之前那位笑得很娇憨的少女恰好是洛月族中颇有声望的人家的小姐,用凡间的风俗来说,那是名门望族,祖上庇荫,好比现在的天下是裴氏的天下,裴姓也比别的姓氏高贵些。

至于其间种种,简单来说也就是两句话的功夫。

洛月族人取名的法子古怪,只有名没有姓,之前那个少年叫南昭,那个少女叫水荇,是表兄妹,而少女水荇的那位将要嫁给柳维扬的亲姊姊芳名侬翠,这是其一。

其二,侬翠是洛月族中的美人,不知怎么曾梦到过神霄宫主柳维扬,从此心心念念,甚至还搁下了非君不嫁的话来,只要柳维扬一进洛月族的村落,立刻就会有一群人把他扭送到侬翠小姐的面前。

颜淡初时很惊讶,待看到亭亭玉立、楚楚柔情的洛月美人侬翠,只能感叹柳维扬真是桃花绵绵,每一株都是千娇百媚、百里挑一。本来神霄宫中女侍就多,貌美如花的更多,结果到了魔相好不容易碰见这么一村子人,就出来了一位瞧上他的。

于是颜淡在侬翠柔情万千的眼波中,把柳维扬卖掉了。

一卷画轴铺开,慢慢露出里面青衫翩然、清华万千的男子。那道人影背后,是青山隐隐,万里河山,然而这些不过是隐没在背后衬托其人风采,仅此而已。

颜淡低头看画,那画中男子的眉目,果真和柳维扬生得一模一样。可惜这画笔法虽好,画中人神韵却不足。

“这就是玄襄殿下,是历代邪神之中本事最高,最有才情的一位。”南昭低下了声音,“侬翠姊也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回,就时常梦见,就算到了出阁的年纪,还是想嫁给他,她曾说过就算当妾也没关系。后来玄襄殿下战死,她也觉得殿下只是失踪而已。”

颜淡心里咯噔一下,道:“可惜柳维扬不是邪神,最多是长得像罢了。”

南昭嘴角牵起一丝笑,微微有些苦涩:“就是柳公子和玄襄殿下生得太像,而柳公子身上还有邪神的血脉,侬翠姊才会一心认定他就是殿下。”

颜淡默默点头:“这样说来,倒也有道理。”

这世间长得十分相像的,已是不多了,而柳维扬身上还有邪神血脉,更是真了几分。何况他现在根本想不起自己从前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而所有记忆中断的那一块正是在仙魔之战。

她也不得不承认,柳维扬是邪神玄襄这件事,很可能是事实。

颜淡叹了口气,打从心里同情他。从前他在追寻自己身世的时候,完全游离于三界之外,天地间再没有他的同伴。而现在,如果他真是邪神,那么天地之大,他将再无容身之地。当年仙魔之战打得轰轰烈烈,便是想忘都忘不掉,若是天庭上的那些人知道邪神玄襄还活着,那三十万天兵每个都来补一刀,也尽够受的。

她刚叹完这口气,只听身边的少年也幽幽地长叹一声。

颜淡不由看了他一眼,只见少年皱着眉,颇为沮丧的模样,心中忽然一动:“凡人有句古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就是再喜欢侬翠姑娘,她心里却惦记着玄襄罢了。”

南昭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副模样就算不是耿然变色,也离了不远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句话我知、知道,可、可是我、我没……”

颜淡本是出言试探,见他这个样子,也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声好气地劝说:“这种事,当断则断,她若无心你便休,你也拿出一点男人的魄力来。”像南昭这样秀气老实的少年,若是养得不好,难免变成娘娘腔。

南昭低下头,轻声道:“颜姑娘说得是。”

颜淡正待趁热打铁多劝导他几句,只听一道寒得掉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颜淡,你过来。”

她冻得一哆嗦,方才慢慢地想,这声音听起来,约莫大概仿佛,是柳维扬在说话。

看来东窗事发,他也该是知道自己被卖了。

                  三界三生

柳维扬站在桑树林边,负手而立,衣袍翩翩,像是入了画。

颜淡突然想起一句话来,任是无情也动人。不管是邪神玄襄,还是神霄宫主柳维扬,他便是这样静默地站着,就有一股内敛的华光。好似在他身上,看不到迷茫惘然,只有不断追寻前路的坚毅。

柳维扬沉默了一阵,忽然说出一句古怪的话来:“在青石镇的古墓里,你感觉到我的气息,就能知道我不在三界之内。而你动手的时候,我也知道,你同我是一样的。”

颜淡望着头顶的一串串饱满的桑葚,半晌才道:“你说的不差,不过有一点还是不一样的,我后来自愿入了妖籍。”

因为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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