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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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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弓从容不迫,向商王一礼,温文道:“父亲即位以来,威加天下,民人莫不赞颂。”
商王看着他,嘴角仍噙着笑意,似乎在咀嚼着王子弓的话。
“威加天下。”他将手指敲敲金爵,侍立的小臣忙上前替他满上。商王缓缓道,“何谓威加天下?”
王子弓道:“父亲继位,效天乙盘庚,奋发图志,开疆讨逆,商如日烈烈。昔高祖作汤刑,世祖作盘庚,皆以为威。然若图长治,还须效高祖治民以宽,世祖治民以保,始有安泰。”
这话出来,跃面色微变,心道不好。
看向殿上,商王看着王子弓,笑意隐去。
众人相觑,脸色莫测。
坐在王子弓附近的衡伯冷笑,慢条斯理道,“大王继位以来,万民皆称治世,小王莫非以为大王有咎?”
不等王子弓接话,载皱眉,忍不住斥道:“胡说什么!”
“载!”妇妌瞪他一眼。
“衡伯此言差矣。”这时,跃开口道,“小王所言,乃是说大王虽效先王之威,却可并取先王治世之法,以致昌盛。”说着,他看向王子弓。
王子弓知他心意,唇边挂起一丝无奈的苦笑。
“吾王万寿!”凡伯将铜爵举起,向商王高声祝道。
众人纷纷举酒,随着凡伯异口同声:“吾王万寿!”
商王的脸上恢复和色,含笑举爵,与众人一道饮下。
看着场面重新恢复气氛,跃和载对视一眼,眉头舒开。妇妌的目光扫过他们,淡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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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的乐歌唱完,瞽人们又奏起铙乐。苑游本是到林苑中散心,案上食物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人们不再呆坐席上,或到苑中游玩,或扎堆饮酒聊天。
“册癸!来饮酒!”几名册人从小臣那边要来一尊酒,围在一起说话,有人朝册癸招呼道。
罂看到册宥也在那边,觉得正是和解之机,笑嘻嘻地对册癸说,“去吧,有酒哩。”
册癸瞥瞥那边,有些犹豫,看看她:“你去么?”
罂摇头:“我饮不得许多。”说罢,她怂恿地对册癸说,“那可是王宫里的酒,比外边的香哩。”
“嘁,谁稀罕。”册癸嗤道。嘴上这么说,他却不断地把眼睛瞄向那边。
“册癸!”那边的人又叫,册宥也望了过来。
罂心里暗笑,喊道:“来了!”说罢,用力将册癸往外一推。
册癸几乎趔趄,无奈地瞪了册罂一眼,拂拂袖子,起身朝那边走去。
作册们因为有酒友加入而欢笑起来,罂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也是无聊,回头望望林苑那边,只见绿树红花,飞檐玲珑,似有美景。
她想了想,站起身来,离开了坐席。
繁花
乐声渐渐地被茂盛的花木遮挡在身后,代之以林间啾啾悦耳的鸟鸣。
大邑商是盘庚在位时迁都新造的,宫苑内的树木虽多,却还并不高大。不过,花卉却种的好,这般时节,各种鲜花在树丛中生得姹紫嫣红。
不少贵族都从酒席中走了出来,在花丛中赏景漫步。
阳光透过树冠点点洒下,鸟鸣声声,人语低低,伴以风中飘来的花木香气,与方才的殿前盛况相比,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胜景。
林间的小路弯弯曲曲,囿人把细碎的卵石铺在上面,走起来发出一阵碎碎的脚步声。
罂观赏着四周的景色,望见不远处筑有一处两丈余高的石台。后面连着宫室,似乎是一处观景所在。她觉得站在上面视野大概不错,便走过去。
才到台下,忽然,一阵清脆的欢笑声从上方传来。罂抬头,却见那台上,几名妙龄女子正凭阑而立,正朝着宴乐的方向张望。
她们也发现了罂,低头看来。
“罂!”忽然,其中一人露出惊喜之色,朝她喊了一声。
罂看到那女子,也惊了一下,那面容熟悉,竟是姱。
“姱!”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亦睁大眼睛。
姱四周看看,对旁边的女子说了些什么,又对罂道:“你稍等!”说罢,转身走开。
罂立在台下,等了好一会,却见姱从石台的另一侧转出来,东张西望地朝她跑过来。
“罂!”姱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上下地看,又惊又喜,“你怎在此?你来看我么?或是国君把你也献了来?”
她一口气问了许多,罂无奈地笑,道,“大邑商的庙宫召我来任作册,今日天子苑游,我随庙宫众人来此,不想遇到了你。”
“庙宫的作册?”姱一脸惊异,“母亲前几日遣人来看我,竟不曾提起。”
罂笑笑,将她打量:“你在大邑商还好么?”
姱皱皱鼻子:“好好好,就是老有人管着,哪里也去不了。”
罂颔首。再看姱,她身上的衣裳崭新,颜色却朴素得很,除了些随身的小饰物,并无贵重惹眼的行头,发髻上也只不过插了两支木笄。
“你见过天子了么?”罂问她。
姱点点头,道,“见过两回。”说罢,却叹口气,满脸懊丧,“罂,你不知晓。来大邑商的献女有上百人,天子看都看不过来。我来此月余,每日都困在这宫室里,若是将来给哪位王妇婢女,还不如回睢国。”
罂抿抿唇角,同情地拍拍姱的肩头。每日接触文书,知道一些商王的起居。商王事务繁琐,想来能花到献女们身上的时间也并不多。
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这时,身后的小路里忽而传来响动,罂回头,却见一名男子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罂愣了愣。这个人罂不陌生,是上次跟跃一起去睢邑的少雀。
“咦?睢罂?”她还没出声,少雀已经开口,看着她,神色诧异。
“子。”罂不知该称呼他什么,只得一礼,笼统地应道。
少雀看着她,却笑起来。
“我可不是什么子,你称我少雀便可。”他说。言毕,却将目光扫扫她身边的姱,问罂,咧嘴露出一排牙齿,“你怎来了大邑商?来看跃么?”
罂几乎噎住。
少雀看她尴尬,哈哈大笑起来。
“姱!”这时,石台上一名女子探着头朝这边招手,“保妇来了!”
姱忙答应一声,对罂说,“我须回去。”
罂点点头,道,“我下回还来看你。”
姱笑笑,转身正要走开,少雀却开口道,“喂,那女子!”
姱回头。
少雀将手中一个布袋朝她抛去。
姱双臂接住,睁大眼睛。
“这些是我方才采的鲜果,你拿去吃。”少雀道。
“呃……嗯。”姱的双颊一下泛起红晕,看看少雀,又看看罂,扭头跑开。
那身影消失在石台边的树丛之后,少雀看着那边,唇角弯弯。
“她何名?睢姱是么?”他转向罂,问道。
罂仍然瞪着他,只觉此人做事教人捉摸不透。
少雀却毫不在意,笑嘻嘻道,“苑中养有猛兽,你莫走远。”说罢,转身朝树丛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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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巫女们在乐声中翩翩起舞,众人看得正在兴头,笑语声声。
载冷眼看着那些舞姿,却心不在焉。
商王与几名重臣说着话,妇妌几次遣身边的小臣过来,让载去商王身边。载全部当作耳边风,不予理会。妇妌脸色不善,今日散席回宫之后大概又要挨一番训斥。
这时,他瞥见少雀走了进来。
“少雀。”商王也看到了少雀,露出微笑,道:“方才不曾见你,从何而来?”
少雀上前,向商王一礼:“我往囿中查看驯象。”
“驯象?”商王颇感兴趣,道,“现下如何?”
少雀道:“象人甚为精熟,新进的二十象,已听从驱使。”
商王捋须而笑。
少雀的父亲雀小臣坐在商王身旁,亦是欣慰。
“赐少雀酒一斛。”商王对身旁的从人吩咐道。
少雀却道:“大王,我来此并非为饮酒。象人那边要王子跃过去一趟,我来请王子跃哩。”
“哦?”商王看向跃。
跃早已看到少雀使来眼色,起身向商王一礼,道:“父亲,我昨日曾与少雀约下,今日一同去看驯象。”
商王含笑点头,朝他挥挥手:“去吧。”
跃再礼,与少雀一道走出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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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高地挂在当空,罂沿着小路朝林苑深处走去,一路上,人越来越少,花朵却愈加开得绚烂,时而能看到树顶上露出苑中的宫室飞檐,静谧而美丽。
什么猛兽,吓唬谁。罂想起少雀刚才对她说的话,心里嗤道。
树影在前方慢慢变幻,再走十几步,忽地豁然开朗。
面前,一片百丈见方的空地出现在树林边上。四周围着高大的荆棘篱笆,边上有草棚,空地中间还有低洼的小水塘。
罂正疑惑,这时,忽而闻得一阵长长的低鸣,她循着转头望去,登时睁大眼睛。
一条大路从树林和荆棘丛之间延伸,只见一群大象正从大路那边走来,巨大的身躯把路面站得满满,柱子一般的腿踏在地上,惊得一群鸟儿喳喳地从树木间飞起。
象群走近,罂正想着该往何处躲避,冷不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罂!”
下一瞬,她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拉到丈余外。
罂惊诧地抬头,跃站在身前,胸膛起伏,仍微微喘着气。
他突然出现在面前,罂有些反应不过来,面上却不由地露出笑意:“跃……”
她话才出口,又一阵低鸣响起,象群迈着沉沉的步子,被象人驱赶入空地之中。
“王子!”几名象人笑呵呵地朝这边招手。
跃望向那边,点点头。
罂看着他们,讶然问:“你认得象人?”
“嗯。”跃颔首:“父亲让我领象人之事。”
话毕,谁也没有再开口,一时安静。
头顶有鸟雀扑腾过树枝,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
二人相视着,罂觉得有些奇异的微妙,片刻,忍不住笑了笑。
跃也弯起嘴唇,眼睛的长睫动了动,双瞳光亮。
“你何时到了大邑商?”他问。
“十日前。”罂答道,停顿片刻,解释说,“庙宫要作册,就把我召了来。”
跃怔了怔。他想起羌丁一直称呼她册罂,原来罂真的是个作册。
他咧嘴笑起来。
罂望望被象人驱入空地里的象群,想了想,道:“我来之时也曾见过他们,那时似乎正要回城。”
跃莞尔,道:“宫中林苑到底小了些,驯象要到野外才好。”
罂颔首,又问:“跃也会驯象么?”
“会一些。”跃答道,正要再接着说下去,忽然,树林那边传来一声呼喊:“册罂!”
二人都愣了愣。
“册罂!”那声音又近了些,似乎是册癸。
罂忙应道:“在此!”
未几,树林里,一个匆匆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正是册癸。
“册罂!到处寻你不见,贞人……”他话没说完,忽然看到罂身旁的跃,一下顿住脚步。他睁大眼睛,看看跃,又看看罂,满脸尴尬,忙道:“失礼。”说罢,向跃一揖,匆匆转身。
“册癸!”罂的脸上已经不自然,见他如此,连忙出声道。她看看跃,走上前问册癸:“何事?”
册癸讪笑,支吾道:“也无甚大事,就是贞人毂要见你。不过你若不便,也……”他说着,目光瞥瞥跃。
罂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无奈地瞪他一眼。
她想了想,回头看向跃。
跃仍立在方才那里,静静看着她。
“跃,”罂走过去,对他说,“贞人毂要见我,我须回去。”
跃嘴唇动了动,片刻,颔首:“嗯。”
罂看着他:“将来你我还能遇到,再叙不迟。”
跃注视着她的脸庞,笑笑:“好。”
罂亦莞尔,望着他,片刻,转身与册癸一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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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回来了?”林中,少雀看到跃走回来,讶然问,“睢罂呢?”
跃瞥瞥他,面上有些不自在:“回去了。”
少雀不解:“为何?”
跃深吸口气,觉得闷热得很,拉拉领口:“方才有人将她叫了回去。”
少雀笑起来:“原来如此。无事无事,还有下回,这可是大邑商。”
跃不理他。
“放心好了,”少雀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这些事我比你知道。”
“知道什么?”跃问。
少雀得意地说:“我就知道那女子面生反骨,我说林苑深处有猛兽,她果然就去了。”
跃扬扬眉梢,不置可否。
“话说回来。”少雀想了想,道,“睢罂那个族妹睢姱不错哩,你同大王说说,把她给我吧。”
跃啼笑皆非。
“回殿上吧。”他说着,拍开少雀的手,整整衣裳,朝来路迈步走去。
夜莺
夜晚,圆月高悬。
王宫中,无数烛燎映着高台和重檐,似悬在夜空中一般,另有一番煌然之美。
商王林苑中的阙台乃是新造,以楼阁长桥将几座高台连起,有群山连绵之感。商王坐在最高的台上,与众多贵族饮酒赏月,又命瞽人奏乐,命巫女舞蹈,热闹如白日一般。
跃亦陪在席中,与几位卿事饮酒交谈。他们正说着话,小臣乙走过来向跃禀报,说兕侯要离开了。
兕侯算是跃的族舅,闻得此言,跃放下铜爵,亲自去送兕侯。
高台边上,小臣正为兕侯披衣,旁边站着妻子妇侈和女儿兕骊。
兕骊见到跃走来,面上一喜,对兕侯道:“父亲,王子来了呢。”
兕侯回头,见到跃,脸上露出笑意,忙与妇侈及兕骊向他一礼。“王子。”
跃还礼,问:“国君就要回去么?”
“正是。”兕侯道。
跃挽留道:“可乐舞未毕,父亲还命小臣去添酒食。”
妇侈笑道:“国君年事已高,近来颇禁不住饮酒熬夜,明日还须启程返国,更当早歇。”
跃讶然:“国君昨日才到大邑商,明日就要返国?”
兕侯莞尔:“国中近来风雨不调,来大邑商之前,我曾与卜人贞问,过两日便要行雩祭。且今日见大王与王子安康,心中甚慰,亦无憾矣。”
“如此。”跃微微颔首。说罢,他令身旁的小臣乙拿来一只白陶罐,亲手交与兕侯:“我闻得国君腰背有痛疾,今年大巫制得良药,我取了些来,国君不妨试试。”
兕侯神色吃惊。
兕骊看看那陶罐,又看向跃,没有说话,却双目盈盈。
妇侈忙道:“大巫良药,便是大邑商贵族亦求之不得,岂可受王子这般厚意。”
跃道:“此药是父亲赐下,我无疾,闲置亦是可惜。赠与国君,却是正好。”
兕侯看看跃,神色感慨而欣慰。
他接过药罐:“如此,多谢王子。”
跃微笑,道,“国君明日启程,愿灵佑无阻。”
兕侯再礼,又说了一番道别之言,妇侈搀着他,缓缓走下高台。兕骊跟着他们离开,却脚步缓缓,不时地回头向跃望来。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阶下,跃转身,沿着来路走回去。
阙台的长桥连绵,在夜色和烛燎中,显得漫长。
跃今日饮了不少酒,已有些倦意。夜里的清风从远处吹来,夹着草木和露水的味道,沁人心脾。跃望着前方通明的灯火的喧嚣影绰的人群,走了一段,停住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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