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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玄鸟纪-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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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己甚至在病重之中还派来小臣,暗示罂如果想去大邑商,她可以助一臂之力。
罂没有去过大邑商,也不知道成为生妇究竟有如何大的魅力使得这些人趋之若鹜。不过,目前的状态就是她想要的,什么锦衣玉食也比不上现在安逸。
召令
“嘶……轻些!”载趴在榻上,朝身后的宾狠狠瞪一眼。
宾一脸苦笑,边给他背上的笞伤换药边道:“王子,敷药总会疼痛。你当初若是肯向大王认错,大王也不会下手这般重。”
“多舌!”载又横来一眼。
宾噤声,继续搓药。
才换下布条,门外进来一名小臣,向载禀报说王子跃来了。
载答应一声,想了想,忍着疼痛,支撑着从榻上起身。
“王子,”宾看他疼得挤眉弄眼,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无奈地说,“你被大王笞打时,王子跃亦在场,你便是站起来他也要看你伤势……”
“住口!”载低斥。
话音才落,门外一阵脚步声传到,小臣领着跃走了进来。
“怎起身?快匍下。”跃一眼看到榻上坐着的载,皱眉道。
载扯扯嘴角:“不疼哩。”
跃不说话,径自走到载的面前,撩起他背上的衣物。
“嘶!”跃的手碰到了伤口,载弹了一下。
“匍下。”跃命令道。
载拗他不得,乖乖趴回榻上。
“我伐羌方时,莘伯送了些上好的疮药,疗伤神速,你且用用。”跃对载说,让从人将一只小陶盒放在案上。
“嗯。”载咧嘴笑笑。
跃看着他,叹口气。
“你啊,”他在榻沿坐下,亲自给载涂药,道,“你回来时,父亲已不计较,又惹他做什么。”
“谁让他又说伐工方之事,”载不满道,“是父亲……”话才说半截,背上一痛,载几乎喊出声来。
“轻些!”他瞪向跃。
“知道疼么?”跃冷笑,“你再顶撞,信不信父亲还要笞你?”
载怒目不语。
“我知晓你心里想着兄长,”跃不理他,继续敷药,“可你再三惹恼父亲,对兄长可有丝毫益处?”
“那就不管么?”载反驳道。
“要管,可也须行事有度。”跃严厉道,“一再莽撞,岂不败事。”
载涨红了脸:“你也训我!”
跃道:“不是训你,是要你行事用心,不可……”
“罢了罢了!”载不耐烦地说,“不劳你为我敷药!”说罢,翻身从榻上起来,也不穿衣,冲冲地往堂后走去,“我做事一人担当,次兄看不惯,不看便罢!”
“载!”跃气得面色铁青。
宾看着陡然变僵的场面,心里连连叫苦。
载的身影消失在堂后,宾咽了咽口水,望向跃,片刻,赔笑道:“王子,主人近来气盛,你勿在意。”
跃脸上阴晴莫定,少顷,深深地吸了口气。
“我还须去见大王,药留在此。”他对宾说,声音恢复平静。
“诺。”宾恭敬道。
跃不再说话,转身朝门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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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沉的,时已炎热,近来常常落雨。
商王的宫室矗立在浑厚的台基之上,巨大的檐角挑向空中,犹如巨鸟之翼。跃从车上下来,望望屋檐上面青灰的天色,整整衣褶,登上宫室的石阶。
“暑热将至,睢、羑里大旱,而相、庇有涝,”堂上,一名臣子向商王,“若由之任之,今岁收获将损。”
商王端坐上首,闻得此言,缓缓捋须。
“可解否?”他问一旁的贞人毂。
贞人毂道:“可由王妇行卜,贞用五羌。”
商王颔首,转向下首的妇妌:“吾子多劳。”
妇妌正容向商王一礼:“敬诺。”
正说话,小臣禀报王子跃在堂外,商王命小臣引他入内。
“父亲。”跃进来,向商王一礼。
商王点头。跃又与妇妌和贞人毂见礼,商王让他在下首落座。
“众方国贡积,你督察清楚了么?”他问。
“清楚。”跃答道:“众方国贡积,有黍八万六千四百余石,稷五万九千三百余石,其余麦、秜各万余石。”
听得这般消息,众人皆欣慰。商王颔首而笑,妇妌看着跃,眉梢微抬。
商王忽而想起一事,对贞人毂说:“我昨日看了睢国送来的卜骨,见上面的刻辞甚是有趣,竟与往常不同。”
贞人毂道:“我见那刻辞亦如大王所想。”
“是何人刻写?”商王问。
“睢国那边并未留名。”贞人毂道。
商王莞尔,对妇妌道:“大邑商有四方万国来贡,所谓珍奇,我亦不觉稀罕。唯昨日见睢国刻辞,倒是新鲜。”
妇妌微笑:“既如此,大王何不将那刻辞之人召入大邑商。”
商王颔首:“正是此意。”说罢,他转向贞人毂,“此事交与贞人,问卜召入,悉由贞人勘定。”
贞人毂向商王一礼:“敬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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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的凉爽早已过去,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
风从远处的树丛吹来,一条小河弯弯地从路旁淌过。罂走过一片茂盛的芦苇,她听到些笑闹声。她望去,却是几名睢人少年在嬉水,身上赤条条的。
有人也看到了罂,喊了一声什么,少年们赶紧埋入水中。
罂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撇着头,仍旧从路上走过。
“媛女矣……”未几,有人大胆地朝着她的背影唱起歌来,引得其他人一阵哄笑。
罂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自从睢侯命罂暂任作册,数日以来,罂一直在庙宫帮忙整理文牍。今日,贞人们都不在,她得了半日清闲,便出门走走。
凉风夹着田野的味道迎面拂来,罂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惬意无比。
这几日虽然忙碌,罂却感到从所未有的踏实。她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巩邑,仍然是那个过着轻松日子的小作册,走路都轻快了许多。
将来也会一直这样吧?心里道。
“管它呢。”罂嘴里小声嘀咕,从袖中拿出一根禾管,掰断了,将一截叼在嘴角,深深吸一口。
空气闷热,路旁的树丛里,到处能听到知了在卖力地鸣叫。平原苍翠的尽头,云垒得高高的,似乎不就就会倾塌下来。
“……落雨才好,田里的禾都要枯了。”路过一处田地时,她听到两个做活的老人在闲聊。日头已经有些偏了,光照在沙土细密的路面上映着金黄的颜色。时而有人赶着牲畜走过,动物身上的骚臭气味扑鼻而来,罂用衣袖挥了挥。
她望望四周,发觉自己走了许久,离城门已经远了。正寻思着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息,忽然,听到一阵聒噪的车轮滚动声从前方的道路上传来。
她望去,却是一辆牛车正奔来,车上的人颠簸地双手抓着车沿,赶车的人跑得满面通红。
“牛车牛车!”几名在田地里玩耍的小童奔上前去,欢笑地追逐。
“走开走开!”赶车的人挥手喝道。
待走近一些,罂才发现那是小臣规。自从罂帮他抄眷,两人常有接触,熟悉了许多。
“小臣规!”罂朝他招手,问道,“何往?”
小臣规气喘吁吁,见是她,一边抹汗一边说:“回宫!君妇不行了!”
罂吃了一惊:“君妇?”
小臣规却来不及多说,朝她一挥手,赶着牛车继续往前。
罂看着那匆匆的身影,心里一阵踌躇。
妇己身体不好,她是知道的。自从粮仓之围,妇己就一直卧病,前两日还听说她的母家那边派人来探视。
想着,她觉得自己也该去看看,转身往回走去。
日头渐渐西斜,熏风中,斜照带着霞红,与万物的阴影相间。
罂来到妇己的宫室之时,只见仆从和侍婢脚步纷乱,庭中,方才小臣规接来的人穿上了巫衣,正领着众巫念念有词地跳着巫舞。
睢侯神色沉郁,领着族众在庭前聆听大巫念祷,他的幼子与保姆站在一旁,满脸不知所措。
“君妇如何了?”罂拦住一名往外走的侍婢问道。
侍婢摇摇头。
这时,妇妗从室中出来,表情严峻地走到睢侯面前,低头说了句什么。
睢侯神色一变,连忙朝室中走去。他才踏上石阶,忽然,一名小臣匆匆从庭外走进来,向睢侯道:“国君!大邑商遣来使者,有天子召令!”
大邑商
天边沉积已久的云团终于塌下,在连日的暴雨之中,请来的巫师也没有挽留住妇己的性命。
睢邑将所有的奴隶都释放了,为妇己陪葬的只有她的心腹仆从和二十头牛。睢国的宫室失了女主人,却丝毫不见纷乱。从妇己咽气到入葬,妇妗一直全力操持,有条不紊。
罂离开睢邑的时候,天空仍然飘着细雨。宫中还在忙着妇己的丧事,面色疲惫的睢侯对她嘱咐了几句,就让身旁的小臣引她去庙宫祭祀行神。
道路泥泞,睢邑的街上没有多少行人,罂的身上披着竹笠和蓑衣,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开。
灰蒙蒙的天空下,睢邑的城墙和房屋都落着潮湿的颜色。罂回望着,几点雨丝飘在脸上,她拢拢蓑衣,回过头来。前方的另一辆牛车上,来接她的使者正与驭者说着话。道路在变得雾蒙蒙的田野中延伸,罂望着远方,好一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半个月前,使者带来召令,商王命她到大邑商任作册。消息传来,不仅睢侯、妇妗等人诧异,罂自己也感到错愕不已。
商王为何要召她去大邑商?这些日子,她揣度了许多。
是跃么?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又觉得不大可能。跃是王子,如果他一意要把罂带去大邑商,随时都能直接遣人来接她走,又何必走这些弯路。
此事突如其来,让罂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万幸的是,来接她的使者说,罂去到大邑商仍然是当作册,这点不会变。
说不定还能加薪。罂想起自己那瘪瘪的钱袋,心底安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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睢国到大邑商有三四日行程,但经历过从莘国到睢国那样漫长的旅途,罂已经不觉得艰辛。
到达大邑商的时候,天已经不再下雨。辽阔的原野中,乡里的屋舍和田地星罗棋布,大道宽而笔直,将苍翠的郊野分割东西。道路上,尘土淡淡如雾,行人车畜喧嚣,络绎不绝。
罂坐在牛车上,伸着脖子,顺着大道延伸的尽头眺望。地平线上,灰褐的城墙如绵绵山峦横踞,厚厚的云层中破开宝蓝色的缝隙,一道光柱漏出来,落在高耸的城阙之上。
不远处,一队旅人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见到城邑的轮廓,用罂听不懂的话语喊着什么,似乎激动不已。
“那就是大邑商?”罂指着前方问使者。
“正是。”使者颔首,脸上不掩得意。
罂颔首。
她从前见过许多宏大的建筑,如今见到大邑商,她虽然不会像那些旅人一样惊奇,却也着实为这城邑的宏伟赞叹。
牛车跟着人流向前,忽然,一声长长地闷哼从后面传来,“避开!避开!”罂听到有人大吼。
回头望去,罂吃了一惊。
只见十几头大象排在一列,正慢慢地沿着大道走来。驭象的人们手里握着长棍,一边引着象队前行一边大声驱散行人。
“象人牧象哩。”牛车的驭者忙拉着车避向路旁,使者笑道。
罂也笑笑。这个时代,中原气候温暖湿润,大象、犀牛并不罕见。在莘国,罂也曾经见过野象在荒野里出没。不过,商人显然更懂得利用畜力,拿大象来当牲畜驯养,罂在这里才是第一次见到。
旁边的旅人们指着象队,又是激动地说了一通叽里咕噜的话。
使者脸上愈加自豪,待象队过去,他气力十足地喝一声:“前行!”
大道延伸向前,大邑商的城墙越来越近,金黄的夯土颜色很快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巨大的城门敞开着,身形孔武的商人武士身着甲胄,分列两旁,手中的铜戈刃光锃亮。
使者与守卫打过招呼,引着牛车穿过门洞,大邑商的街市豁然在前。
熙攘的人流中,只见屋舍整齐如列,街道宽敞。行人穿梭接踵,不时有装饰漂亮的翟车被仆从簇拥着悠然驶过,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往前走一些,罂远远望见好几座高台,层叠耸峙在城中,有的台上又筑立柱飞檐,气象巍峨。
罂不禁咋舌,问那是何处。
“那是天子与灵修相会之所。”驭者嘻笑道。
“胡说。”使者斥他,对罂说,“那是庙宫的高台。”
罂一直仰着头,只觉看不够。无论巩邑、莘邑或是睢国,这样的高台她都没见到过。
“建造如此高台,可要费无数劳力?”她忍不住问道。
使者看她一眼,不在意地笑笑:“这可是大邑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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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穿过街市,朝那高台的方向慢慢走去。终于到达庙宫宽敞的大门前之时,天色已经暗下了。
使者带着罂从侧门进去,在廊下七转八绕,来到一处居室的堂上。
罂用余光左右地瞅着,只见这居所挨着庙宫的高墙,建筑宽敞,庭中还有石板铺就的步道。
“这是册罂么?”一人候在堂外,看着罂,目光狐疑。
“正是。”使者答道。
那人颔首,转身引他们到堂上。壁上的松明照得得清晰,罂看到这厅堂虽空旷,却布置得很是整洁,还摆着好些铜器。正中的案前,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端坐在那里,正在看着一枚牍片。
“贞人,册罂已至。”那人朝老者禀道。
老者抬起头来,罂看去,只见他年纪虽大,却面色红润有光,像年画上的老仙人一样。
罂感觉到那目光打量向自己,忙收回视线。
“原来是个女子。”贞人开口道,声音和蔼。
“正是。”使者恭敬地答道,“册罂原本是睢国宗女,因写刻颇佳,睢侯委以作册。”
贞人颔首,看着罂,露出微笑:“天子看过你所书牍片,甚为赞赏。今后你便留在大邑商,与我等共事天子。”
罂没有抬头,向他一礼:“敬诺。”
贞人又向从人交代道:“册罂新来,你安顿食宿,不可怠慢。去吧。”
从人答应一礼,引着罂和使者退下。
出了堂上,使者向罂告别,说他任务完成,要回有司覆命。
罂与使者再礼,说了一番感激直言,分头走开。
“方才那贞人,不知如何称呼?”路上,她问从人。
“嗯?”从人转头看看她,道:“那是贞人毂。”
罂颔首。
从人见她并不十分明白,道:“贞人毂可不是一般人,你这作册才来大邑商便能见他,可是天子的脸面。”
罂疑问愈多,却不便再问,只得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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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没有想到,所谓庙宫,竟能营造得如此之大。大邑商的庙宫旁边,出了方才那位贞人毂的居所,还有连绵着上百间整齐的房屋,据从人说,都是庙宫里贞人和作册的居所。另一边还有一片,住着商王的巫师。
“女子呢……”从人引着罂去见专管屋宅的小臣时,那小臣看着罂,皱起眉头。
从人笑笑,道:“正是。当初也未料到,只是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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